繼雨喘了口氣,雖然往事還沒講完,但他必須休息一下。他很少在短時間內說這麼多
話,他也從未將自己的過去完整攤開在第三者眼前。就連爸媽知道的也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而已,而且還是最無關緊要,不會讓他們擔心或起疑的部分。
要讓他人客觀地剖析自己,總歸是需要很大的勇氣或契機。
手中馬克杯裡面的熱牛奶已經涼掉了,但他還是邊看著陽台外面的夜景,一邊慢慢地
啜飲著牛奶。
繼雨在心中感慨,從來沒想過在陽台擺上兩張柚木製的高腳椅跟一張茶几,陽台就轉
變成了一個談心的好地方。只要看著夜色、行人、月光跟星空,就算什麼都不說,也不會
讓人覺得尷尬。
「你——你看到了『無限的空白』?」砌情難以置信地看著繼雨,想從他臉上看出一
絲說謊的痕跡,但她什麼異狀都看不出來。
「嗯?啊啊……妳說那個啊——我無法確定那是不是妳在尋找的『無限的空白』。也
有可能是我當時快要精盡人亡,腦袋整個缺氧缺到不行的原因。妳知道,我可是被老師玩
到當場昏迷。」
「不,不可能。」砌情態度果決地搖著頭,聲音陡然拔高了好幾度,「你以為我沒有
把人搾到死過嗎?」
繼雨決定不去追究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砌情開始以打量著奇珍異獸的眼神掃視他,
這讓他十分不自在。
「哎呀——別這樣看我。」繼雨神情窘迫,試圖閃躲砌情的視線,「醜話說在前頭,
就算那真的是妳一直在找的理想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到那個地方去。」
「那位老師——你可以再多說點關於她的事情嗎?她叫吟螢沒錯吧。」砌情把焦點轉
到了吟螢的身上,「是怎麼寫?哪個吟?」
「第一個字是吟唱的吟,第二個字是螢火蟲的螢。」
「你說她姓蘇?頭髮跟眼睛還能夠從黑色變成金色的?」
「對啊,也可以變回去喔。」繼雨將牛奶一飲而盡,「怎麼樣,有聽說過類似的人物
嗎?」
「完全沒有,但這不太合理啊,她搞這麼多有的沒的,居然沒有驚動我家人……」
砌情滿臉不甘心地啃著指甲,這讓繼雨又發現了她的一個不為人知的習慣,一直以來
信任的情報來源在關鍵時刻失靈,似乎讓她顯得十分焦躁。
「不過她明顯不是普通人類,可能根本就不是人類,跟我一樣。」
砌情也喝了一大口用來解酒用的熱牛奶,不忘做出結論。
「也就是淫魔?話說回來,你家的情報網會連一個國中老師在幹什麼都知道?」
「只要跟性有關的都逃不掉淫魔的法眼才對。但我確實不知道她是誰,可能我小阿姨
會有點頭緒。」
「是嗎?真可惜,我還是滿想再跟她見一面的,雖然她把我的人生搞得一團亂……但
她的確教了我很多……」
在繼雨眼中掠過的一幕幕回憶讓他略顯惆悵。
「她失蹤了?」砌情問道,但實際上她一點都不意外。
「是啊,大概是玩過火跑路了吧。可人差不多就是在那個時間點開始介入的,可人八
成沒想到我會變成她最大的職涯汙點。」
「我有在車上聽見她說你搞以死相逼這一套。」砌情直說。
「沒錯。」繼雨直率地承認了。
「可人她那時其實是姊姊的自觀,跟我沒什麼關係——」繼雨察覺砌情露出一副迷惑
的表情,立刻補充說明,「——自觀是自殺關懷訪視人員的簡稱——但她一下子就發現姊
姊——」繼雨突然閉上了嘴,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下去,一會兒後他才艱難地開了
口,「——總之就是她發現我跟姊姊上過好幾次床,更重要的是我那時只有十三歲多。可
人嚇壞了,這等於她的個案是個完全符合刑法定義的兒童性侵犯。」
「我不能……」砌情注意到繼雨話越說越快,似乎想要盡快結束,讓她明白這段話題
對繼雨而言非常痛苦,「我不能讓姊姊因為我被抓走,姊姊是無辜的,所以我跑到我家頂
樓圍牆上,威脅她要是敢當抓耙子,我會立刻在她面前跳樓自殺。」
「可人心不甘情不願地屈服了,她說她用『我當社福人員是為了幫助人,而不是把人
逼死』這個跟柯南差不多的理由來說服自己。但她還是覺得她沒有善盡她的職責。說真的
,我確實是很對不起她。」
砌情完全可以想像可人那滿懷屈辱、又慌又怒卻又沒有辦法的模樣。也難怪她在車上
會對繼雨如此粗暴。
「可人完全沒有放棄自己的職責,雖然她那時只是個菜鳥,雖然她不停抱怨我害她違
反了一堆職業規章還是道德之類的東西,但她沒有放棄我。硬是擠出時間用私人輔導的方
式讓我知道所謂正常人的交往、戀愛大概是怎麼一回事。但她打從心底厭惡姊姊跟老師的
所作所為,這也注定了我無法跟她好好相處。」
「因為是可人姐嘛……她可是我認識的人中少數可以用善良堅毅來形容的好女人。而
且聽起來,你認識她遠比我還久,了解的也比我深。再怎麼樣我可從來沒讓她發過火呢,
看著她對其他人生氣還真的挺新鮮的,不要跟她講唷。」
「可我終究還是讓她失望了。」繼雨麻木地說道。
「嗯……看得出來,你雖然略知一二,但你實際上沒有辦法理解普世觀點下所謂正常
人的戀愛了吧?」
「對。」
繼雨看似沒有迴避砌情的詰問,但還是有說不出口的話。繼雨這幾年來一直都在躲著
可人。因為沒有走正式的收案流程,仔細來說繼雨根本不是可人負責的個案,可人無權干
涉繼雨的生活。他利用這一點作為擋箭牌,偷偷把手機號碼換了,一上高中就躲進學校宿
舍,上了大學更是跑得無影無蹤,徹底斷了跟可人的聯絡。
他知道一切都是罪惡感在作祟。
可人對他來說太過燦爛耀眼,幾乎要灼傷他,將他燒殺殆盡。他無法承受可人對他的
無私奉獻,尤其是在清楚可人對自己投注的心血全都是徒勞的情況下。
他最不想面對的是深藏在熊熊怒火之下的同情跟憐憫。
「說起來,妳又是怎麼認識可人的?」繼雨把話題稍微帶開了一點。
「她救了我,沒到救命那麼誇張啦。」砌情笑道,「我有天走夜路回家,遇到一群八
成是剛跑趴回來的男人,每個都喝得醉醺醺的。那天我的情況剛好又比較特殊——俗稱的
發情期,淫魔會不受控制地散發讓人失控的費洛蒙——總之他們把我架到一條暗巷裡面,
打算把我三門齊開當公廁用,我也準備發發慈悲當一夜長髮觀音的時候,可人剛好經過。
」
「超強,跟葉問一樣一個打十個。」砌情換上一臉瘋狂粉絲看到偶像現身獨有的滿足
表情,「還手下留情喔。」
其實可人才是誤打誤撞地救了那群人。繼雨心知要是可人沒出手,那夥人肯定全都會
在砌情的雙腿之間升天,沒一個能活著走出巷子口。
「然後我特地找了一天請她吃飯聊表謝意,就變成好朋友了,總之話題跳的太快了,
先拉回來吧。」砌情說,「你昏過去後發生了什麼事?」
「睡了快半天才醒過來,然後就一直在看A片。」
「看A片?認真?」
「從最清淡的到最獵奇的都看,老師就陪著我一起看她精挑細選的合輯,作為性教育
的一部分。她想用這招告訴我人可以為了快感做到什麼地步,而且挺有效的——當我看到
拉布拉多趴在女人身上射精的時候;或是一個十指全都被人剁下來,陰核還被打上一堆環
的女高中生一邊被人掐的口吐白沫,一邊流鼻血還不忘瘋狂潮吹的時候,真的是感到了強
烈的衝擊——」
精液,鮮血、尿水,各式各樣的體液的餘溫從螢光幕裡蒸發出來,竄進尚年幼的他的
鼻腔。就跟吸毒相仿,頓時眼前的世界為之一變。
「幹。」繼雨罵了一聲,「就是老師害我看了『再見了,可魯』完全感動不起來。因
為我老是會聯想到巨屌拉不拉多中出巨乳人妻,然後她老公還在旁邊哭著瘋狂撸牙籤的畫
面。妳能相信嗎?那男的像鬼上身般拼命念著同一句台詞:『我輸給了狗,我輸給了狗,
我輸給了狗……』,媽的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鏡頭,被狗戴綠帽有夠慘絕人寰。」
「真是悽慘。」跟說的話相反,砌情臉上沒有半分同情之意,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愛
憐,「不是說那男的,是說你。」
「可憐我嗎?」
「某種層面上吧,我可是打從心底覺得你惹人憐愛,跟你交往真的是中大獎了。」砌
情微笑著,「另外,獵奇片裡面手指被砍掉的女高中生應該是我認識的人。別擔心,雖然
被削成了人棍,但她還活得很好。想要跟她做的話我可以幫忙,因為沒有手腳可以用了,
她可是把小穴鍛鍊的很舒服喔。前提是你不介意跟我小阿姨共用一個飛機杯。」
「比起我介不介意,應該要先問妳小阿姨介不介意才對吧,我可不希望被黑手黨老大
掛在牆上風乾滴水。」
繼雨毫不留情地吐槽著,惹得砌情一陣咯咯輕笑。
「哎呀,跟你在一起老是會忘記你不是淫魔這點呢。」砌情說,「A片看完之後呢?
」
「週一一大早就退房,回學校上課。然後——」繼雨的聲音不受控制地顫抖著,他將
臉深深埋入掌中,痛苦地深吸了一口氣。
「——姊姊來接我放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