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如魚的呼吸
《醉生夢死》是一部非常雄性的電影，但所有人的雄性特質又都是半調子。
母親獨力撫養二個兒子長大，面對丈夫拋棄自己另組家庭，於是母兼父職，並從事收入較
高的媽媽桑工作。二個兒子都想逃離她身為失敗者的焦慮碎念，下班後面對空曠屋子只能
和牆壁說話，於是寄情於酒，寧願鎮日活在恍恍惚惚的夢裡。
小兒子的語彙貧乏、重複、直覺，讓人想起易智言電影中的高中生。
和母親交談是非常消耗能量的一件事，沉默的眼淚已是他用盡全力展現的孝順。而他最日
常的說話對象，是桌上的螞蟻，還有語言能力比他更低下的啞巴援交妹。他不殺任何一只
螞蟻，不吃釣客撈上來的吳郭魚，但為了援交妹的安危，他可以毫不猶豫砍斷無情嫖客的
生殖器，甚至黑道大哥的喉嚨。只有微小的人看得見微小的存在，並希望他們都能被拯救
，就如同他對著魚說，不要跳出來啊，如果我不在就沒人救你了；就如同他對著女孩說，
沒有錢來找我喔，你沒有錢就來找我喔。
大兒子是建中、台大、去美國留學的人生發光組，但母親看待他的眼光讓一切光芒都徹底
黯然消褪，彷彿他是一件國王的新衣，一個所有人都知道的巨大羞恥，而母親是那指出錯
誤的小孩，出國前的一場對話，母親就像一個被罵的孩子那般無助哭泣，總之，心中有個
重要的房間是徹底崩毀了。兒子只能在思念中擁有母親的愛，回台後的工作是在負責造夢
的電影公司，他有典型七零年代後年輕人的虛無感，充滿欲望、和男人們貼著身跳舞、繞
著表姊的愛人騎車，終至釋放欲望，醉生夢死，心中沒有來日。
碩哥是雄性偶像，高大挺拔，一身肌肉，房間放著自己的側身帥照，是兄弟最崇拜的人，
但他實際上卻是被表姊包養，又從事紅牌男妓，甚至可以穿上露臀粉紅內褲任女人用一大
疊鈔票打他屁股的賤貨。
碩哥的女友大雄從名字到愛恨作風都帶有強烈雄性特質，懷有身孕時卻得知碩哥過去的女
人來討回他，她拿了開瓶錐暴力刺傷碩哥，一戳又一戳，用身體的痛要讓碩哥明白她強烈
的愛。
牛郎店的女人們的雄性特質更加明顯，如豺狼虎豹在屋裡等著，要教所有進來的男人都俯
首裸身任憑使喚，絕對不客氣。而能制伏碩哥的過去的女人，更是呼風喚雨叫一票人來痛
毆碩哥，教訓他不聽話的後果是什麼。
整部電影唯一的女孩是援交妹，但她和螞蟻、吳郭魚、蛆的位置是一樣的，弱小、無聲、
被整個菜市場的人厭棄，她就像非人類的生物，即使小兒子陪伴關懷走在她旁邊，那也只
是巧合罷了，常常一不注意，她就如鳥般飛遠了，她沒有太多情感，或許她真正需要的朋
友，只有那如萬花筒能簡單變化的彩色玩具球罷。
電影最後是淡淡的對美好的想像，多麼希望所有人都能像小兒子鏡頭下的螞蟻之舞那樣踏
著輕快步伐，又是多麼多麼希望，世界上沒有傷害，時間之河能洗淨我們的罪孽，讓我們
在青絲成雪之前，都能再次如魚那般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