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因喝醉了,又太晚,我於是待到趙寬宜那裡。沒想到做什麼,酒的後勁太強烈,在一則為
突如地言歸於好;彷彿假的。我在那恍恍惚惚,就連何時睡著也沒印象,等再醒來,已青
天白日。
正對床的窗,總放下的窗簾有一半被掛起來,太陽照進來,揉了遍地的光;我迴避不能,
好容易才完全地睜開眼。
這宿醉,程度簡直要和年紀成比例,一回比一回難扛住,我好一陣掙扎,終能從床被脫身
。
房內開了空調,在靜靜地響。其實安靜,只有我一個;這是主臥室,看不出趙寬宜昨晚在
不在這裡睡,可此刻是不在。
錶還戴著的,我抬手看時間,更感到頭疼。已九點半鐘,今早有部門會議,我沒有出現,
Elin必找得要捉狂。
當有一陣要沒一杯好咖啡喝了,我哀嘆著,掌心用力抹一抹臉,好讓精神快振作。
我在一側的桌台上望見手機,拿過來,發現已沒電,自動關機。我又捂一把臉,總是這樣
了,煩惱亦無用。又滿身狼狽,襯衫西褲穿著睡一夜,皺得不能看,索性進浴室沖澡。
出來時,我隨手拿裡頭一件浴袍套上。開房門時,聽到動靜,我微一頓,兀自意外,以為
要看到趙寬宜,不料,見到了一個別人。可也是,都這種時候,趙寬宜應在公司裡。他不
可能不去。
來人於我不算陌生,是一向來整理的阿姨。可她當在星期日早上才要出現。我未問原故;
總不會她自己說來的。
阿姨拖著一隻大籃子,看到我在,仍沒變化表情,一點頭走過。我站原地,望她去開主臥
室的門,似要收拾起來,才回身走開。
陽台那邊的窗簾拉了開,日光晒著滿屋子,空氣裡還有咖啡的香味。在餐廳看見吃的,西
式含中式,似乎才弄的,我一時說不了什麼感覺,可情緒是很好。我無聲笑一笑,拉了椅
子坐下來。
過中午時,趙寬宜回來。
阿姨正要離開。這之前,她打掃過主臥室,還清洗和熨燙了一堆衣物,包括我的。趙寬宜
進來,我是穿戴妥當,坐在客廳那張寬敞的沙發翻一本雜誌看。
阿姨和趙寬宜打過招呼,就走了。
門開又關,我把雜誌放到玻璃茶几,往趙寬宜望。他亦看來。我一時想著昨晚情形。自己
一個在那想時,多半恍惚,在他面前,是定下神,可情緒有喜有憂,竟不知怎麼搭訕。
我最後開口,問了一句不算話的話。
「你怎麼回來了?」
趙寬宜眉一揚,可還不說話。他走過來,在我一側的空位坐下。
我太想把舌頭咬掉——都幾歲人,也見過場面,什麼話不會說。這是他家,他什麼時候要
回來都可以。
我佯一咳,掩掉尷尬,忙再說:「正好你回來——我剛好想打電話給你,我差不多要離開
,公司那邊只拿了半天假。」又補一句,看他,「對了,我的手機沒電,是借用你家話機
撥打過去。」
趙寬宜微一點頭,忽伸手,拾過了茶几上的雜誌,是本週刊。在封面的標題,不陌生,我
非在剛剛才看過。
上頭大大的字寫著,女星狠甩三年情丟開窮男。
當在茶几上看見這一本娛樂週刊,我很有意外。趙寬宜不喜歡讀這一類的報導,他並不太
關心他自己在這一方面的新聞,或者稱緋聞。
不過,這一本雜誌的確在這裡了。
我想一想,問他:「你何時也要買這種雜誌看了?」
趙寬宜看我一眼,開了口:「是因為你那麼說才看的。」
我未料到他的直接,心裡一時不知作什麼滋味。我靜了靜,笑道:「我是一時衝口而出,
這種——這種,報導內容,哪裡有什麼。」
趙寬宜道:「內容是一點意義都沒有,不過,那時你也講很明白,不是因為內容。」頓了
頓,往我望來,「是因為照片?我都看了。和她是巧遇,在機場碰上。」就說了一個名字
,「她和對方有私交,所以那天一起吃飯,不過是這樣。至於其他,我去北京,主要因公
事,娛樂當其次的,或者不談。」
我沒說話。可奇怪的,被戳穿,我並不感到尷尬,反而坦蕩蕩。我忽猜想,他的這句後面
或許還要有一句。
趙寬宜是在講了下去:「在這之前,我是考慮過她——我明白講了吧,就差問一句,不過
終究沒有問,因由也不用再說,你是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因為我。這樣想時,我無一分遲疑,倒在開懷。我竟不由想怪起我自己,
何故曾埋怨他,不能信他。
開始趙寬宜便坦白,他對我非情愛。可他給了一個機會。他一直是這樣子,不拒人在他身
上討取,把利弊明白地展示。是給一個甜頭,也有苦果。是他的好,也是他的冷酷。
是我心甘情願。我怎麼能夠不對他信賴。
談何容易——我總可以在最末清醒了回來。但非不願意試試,我便打岔:「昨晚,在那之
前,我有碰見了她——林小姐。」
趙寬宜便靜了,又問:「是嗎?她講什麼了?」
我睇他一眼,笑了笑,好隱晦地講:「在一個女孩子的立場來看,你這樣子的男人,好可
恨可惡,被罵一頓,你都要當還好。」
趙寬宜對我注視了好一下,卻一笑的。可笑得明媚,都不見一絲的窘,乍一晃眼,要似有
兩分的溫柔。
他彷彿認真地說:「我的確可恨又可惡。」
我望著他,當一點都不聽進去了。我沒忍住,手便去扯他一把,欺身壓上去。唇對著唇,
我不顧忌地吻他。
而他將我摟住。
接吻在我和趙寬宜之間,彷彿作功課,一直都有點敷衍,總很潦草,要亟欲完了這一章節
進到下一段。
這時候也是,未能繾捲。可我並不感到很在意,也想不到。不過是吻。久旱逢甘霖,待紓
解的渴欲比這個要重要得多;要的是一整個人。
趙寬宜的外衣掉在客廳的地上,啪地,似乎在口袋裡放的什麼碰到了。我並不感到遲疑,
他似也是。他的一手攬在我的脖子,另一手從我被扯出的襯衫下擺摸索了進去。
不當在客廳裡。是過了一點。也停不住,我不會要停。在這一張寬敞又彷彿僅剩方寸的沙
發,我和趙寬宜在這裡,衣衫半褪。熨得筆挺的襯衫,從頭到腳,無一處不失了形,尤其
我,可惜了那阿姨一早上是白作工。
趙寬宜一向穿著衣服看著瘦。是瘦,但不顯得弱,脫下就顯出其實。若講我自己只好稱可
以,不似他身是身,腿是腿,線條細緻,舉手投足都彷彿是一張畫。我是能任意地描摹了
這一幅畫。我低伏下來,用舌頭舔弄他的性器前端,又含住了。他的手按在我的後頸,指
尖下的力氣不很重,但感到了一股深深的威壓,可不會畏懼,心頭在蠢動,想著挑戰。
我更費勁地吞吐,終算聽他吐息微沉。
有聲音遠遠地在那響著,是電話鈴,先打了手機,而後話機,逕自在那響過一遍又一遍,
好似不被接起不甘心。
當然這時候是無暇去管了。
還在白天午後,床被已翻得凌亂。窗簾全掛下了,是掩住明亮,抵不住春光。我躺在床裡
,難能自持的打開腿。趙寬宜支身在上,他的髮絲微亂,幾縷落到了他的目光前。我能感
受到他的注視,那情慾分明。
他扣在我腰間的手,溫熱非常。他將性器推進來,又低傾身體,一面把我的一條腿往外扳
得再開了些。身後的地方被反覆進出,鼓脹脹的,而後只有了渴取,想要更多點,更被用
力的碾壓。
他來摸我的腿間,在那的東西早高高昂起。是恨不得一個解脫。
身體汗涔涔的,熱意在心中煎熬,我拿手捂住眼——還是太亮了。可放開了聲音呻吟,這
一向感到快活就不該隱忍,也忍不得的。我釋放在他手中,他則在一會兒才終於結束。
不知在何時,那電話不再響了。
我還動不了,趙寬宜則抽身起來。他坐在我這一面的床邊。他取下套子,兩腿放在床下,
就把手橫了來,從靠床的矮櫃抽屜裡取菸抽。
我撐坐起來,也要一支。
趙寬宜把抽過兩口的菸遞給我。我笑了,接過來。煙的氣味在我和他之間縈繞,我和他沉默了有好一下。
我覺得差不多該說點話了。也當要說的。我開了口:「那次在蘭亭碰到的那位——許女士
,是我爸的外室。」
趙寬宜看來,神情彷彿一動,可未言語。
「他們很久了,是我媽發現的。」我道:「我爸和那一位,有一個兒子。那個人——你看
過他的履歷,我想你知道名字。那名字…嚴格來說,不算很平常。很巧是不是?跟我的有
一樣的兩個字。那天在蘭亭,我才知道你外婆和那位認識。又說後面那樣的話,我以為你
知道——」
後面的話,未說下去。因也不用說。
趙寬宜還靜著,又點菸。
片刻他道:「外公外婆的朋友,不等於和我有往來。我不會要每個都記住。」停一停又說
:「在蘭亭時,她來打招呼,我本來不覺得什麼。是忽然的,把一兩件事聯想到一起。在
看到那名字,當下都不及那個時候想得深。」
我默然,才說:「你要想到,我其實也不能意外,本來也沒有永遠的秘密。」
末了那句一講,我兀自感到了不妥。那彷彿也在指我跟趙寬宜之間的隱密。
我不由留心趙寬宜表情。他彷彿沒有領會,還是那麼平淡的樣子。
他在道著:「對醫院那次,是先在樓下碰到那位,後來要離開,又看到,好像在跟人說話
,沒想到是阿姨。她們在說話,我沒有走過去。」看我一眼,「也是後來范大姐說看到了
你。我才猜,除了你父親,大概不會有別的緣故。」
我苦笑一下,「你倒猜得準。」
趙寬宜看我一眼,「但問你,你倒不說。」
我霎時啞然,感到一絲不過意。當時也無心,幾乎下意識的不願講到。多說一句,要多一
個解釋,多生一個緣故。
但終究得講。何苦來哉。是有我的不對。我有心虛,不覺地道:「我想過什麼時候跟你說
才好。」
趙寬宜道:「不講也沒什麼,不用勉強。」停一停,忽低了聲:「其實,關於那名字,
也不至於因這個,要特地留神。」
我困惑地望他。
他則說下去:「我是記起來,以前你告訴過我,你本來該要單名,是阿姨和你外公不喜歡
,才改了。」
我愣住。是意外那樣小的一件事情。他竟記得,都多久以前說的?
趙寬宜續道:「看到時,覺得很巧,又知道他母親是哪個,以及這一兩件事,不是聯想不
到。」
我默然,過一下開口:「這麼容易聯想?」
倒換趙寬宜不作聲。大概意外我的不知道。
也不全都不知道,那難得很。總不願意去聽,可總有人要說。好在還不當人面的說,因也
一直低調。
如今,倒不太好說。可這時想著,我就只有想著,滿心平靜。我還坐在這,侃侃而談,甚
至不感到難堪。
趙寬宜這時說:「的確不少風聲。」
我想想,笑了一笑,竟有幾分感慨:「原來好多人都知道。」
趙寬宜靜了一下,道:「也沒有,大多數人是猜的,不很清楚。」又補一句:「本來也沒
有永遠的秘密。」
我怔了一下。忽有明白,因他才說一半都不清楚。可更在意,是他說的剛才我的話,不過
一時迷糊著,想不了太深,只在說:「那也沒有差別了,光是想想,就很要緊,也不知道
人在背後怎麼說。」
趙寬宜卻道:「別人怎麼想,或者說什麼,本也管不住。假如都要在意,可沒完沒了了。
」
我望著他,怔住。
趙寬宜亦看來,又講:「當然,我並不覺得你父親可以多坦然。可我也不會多去評論,也
不全因是你父親的緣故。」
我沒答腔,可把菸抽著。
原來他這麼想。他不維護父親,我倒感到高興。可一直也不算料錯,他當理解,他保持沉
默,或者近乎淡漠。可誰看這世上的許多,不都在維持著一層冷淡。
他說這樣的話了,我仍在猜他真正的會是怎麼想?會否和我一樣,要怪恨,還作太平模樣
?
比如——不能比如,我幾乎在同時遏止念頭。
有些話,一出口,可能會要碰碎了。
我抽了一口菸。我是不打算和他提母親的那部份,這時又更確定。母親已說得夠多,問題
本也不在趙寬宜身上。
我便道:「我和你說,不是要你對我爸的作為表示什麼,就只是和你說而已。」
聽了,趙寬宜不言也不應,就銜著菸抽著,神情若有所思。
沉默有一會兒,他拿過煙灰缸,將菸按熄了。他起身,拿一邊的浴袍套上,一面繫帶子,
似漫不經心地在問:「對了,你說幾點鐘去公司?」
「一點半鐘——」
我答著,即頓了一頓,可完全地忘了有這一回事。我趕緊看時間,快近下午兩點鐘。本來
早上會議,因我不到,已挪至下午。
正正要兩點半鐘開始。
這一時可是任一藉口都無從開脫——美色當前,哪能抵擋。我是從善如流,又什麼都講不
得。我幾乎能想像Elin跳腳怒目的樣子。那可不太容易。
我很惱地去橫了趙寬宜一眼,他可事不關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