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電話鈴聲響了起來,但賴在沙發上的一大一小完全沒有接聽的意思。
打掃中的新八無奈的放下抹布趕去接,喃喃抱怨:「懶散也要有個限度......喂?」
通話時間只有兩秒,但新八放下話筒時的臉色很僵硬。
「怎麼?恐嚇電話?」
「沒什麼。」新八如此回答銀時,卻跑去跟神樂交頭接耳。
銀時皺皺眉,沒細問。他想這年紀的孩子正是尷尬的時候,隱隱排斥大人,反而跟同
儕比較有話聊,很正常。
還在感嘆,讓外頭的巨大聲響驚了一跳。
他想靠窗查看,卻在起身時被兩個小孩攔下。
「好奇心會殺死貓阿魯。」神樂死死壓住他的頭。
「既然要懶就貫徹始終吧阿銀。」新八如是說。
兩個小鬼現在的反應肯定跟剛才那通電話脫不了關係。銀時瞇細眼睛,俯身滑開時扯
住神樂的袖子使其跌下,同時伸腿絆了新八,如魚般溜去並趁兩人不及阻擋衝往玄關推開
門。
入眼是氣喘吁吁的真選組隊員,沖田總悟與一白髮人刀劍相抵,土方十四郎趁機向那
人砍去,白髮人脫開刃圍,刀尖急轉反指土方面門,讓沖田險險擊避。
那戰姿銀時很熟悉,恰巧是自己的刀法,連那特異的頭髮他都熟的不得了,因為自己
頭上就長了一模一樣的白色自然捲。
那人單打獨鬥卻始終不見下風,儘管對手是真選組的天才少年以及鬼之副長的合攻。
銀時提刀,讓神樂拉住。「不要過去阿魯!」
神樂的聲音讓土方往上望,隨即破口大罵,「怎麼搞的!不是說別讓他出來的嗎!」
「原來剛剛的電話就是你打的啊?」銀時有些生氣,分明與自己有關的事卻被所有人
隱瞞著,任誰都不會高興。「誰可以跟我解釋一下?」
「等一下再說行不行啊老闆,我現在需要專心的想怎麼讓土方先生因公殉職,現在的
時機再好不過了。」場面即使驚險,沖田的嗓音還是帶點懶散。
「你才給我殉職啦混帳!」
「能死在老闆刀下土方先生也算得嘗所願嘛,不要大意的上吧。」
「誰想死在自然捲手上啊!況且這傢伙才不是萬事屋啊喂!」
此時不知怎的,那人凌厲的刀法陡然變得遲疑,他舉劍劃出幾縷銀芒,快速脫離包圍
圈,視線往上掃,僅霎那與銀時四目相對,即脫兔而去。
而不夠一眨眼的時間裡,銀時已明白來者是誰。
有真選組隊士欲追擊,土方阻止了他們。他與沖田都傷了腿,速度上絕對趕不上那人
,而其他隊員戰力不夠,把對方逼急了只有被反殺的份。
不知是遺憾亦或放鬆的長吁一口氣,警察抬眼,只見萬事屋老闆面色不悅的伸出食指
向他們勾了勾。
坐在萬事屋的沙發上時,土方和沖田才發現自己流了滿身冷汗。
莫怪往昔這人名諱能使敵手聞風而逃。氣勢悍然,不帶惡意與戲謔,殺意卻純粹的令
對手感到無法逢生的絕望。
而面前的萬事屋將懾人氣韻收了個乾淨,即使被逼緊了下意識放出威勢,仍有一絲尊
重生命的憐憫。
「有些我剛才聽新八說了,其他的呢?」銀時手環胸。
「沒有。繼上次之後的攻擊就是今天。」土方點菸。「至於目的與來自於哪裡,都沒
有線索,只能推斷。」
「原本以為是冒牌貨想好好玩玩,卻發現與本尊像個十成九哪。老闆有兄弟不成?」
「沒這種東西。這句跟神樂之前的問題一模一樣啊喂。」
神樂傳達了徹底的鄙視與嘲笑之情,沖田回以鬼臉。
不管那兩個互相疵牙咧嘴的小傢伙,土方問,「至於你,見到他有沒有什麼想法?」
「唔......約莫十年前吧。」
回覆意味不明,但其他人都瞪大眼睛。
「也就是說......那是白夜叉?」
「還真是與傳說交手了一場啊。」沖田舔唇,嘴角微揚。「真期待下次。」
「得了吧小鬼,看你灰頭土臉的阿魯。」神樂嘲諷,愉快的觀望沖田額頭冒出的青筋
。
「話說,如果那真的是白夜叉的話,他出事會不會讓現在的阿銀消失?」新八想到時
間駁論。
「聽起來像前天看過的電影,但跳躍時空的大叔一聽就賣不出去阿魯。」神樂說完被
銀時巴頭。
「不,那個白夜叉不是由過去穿越來的,排除掉親兄弟的選項,我想有很高的機率是
選殖人。想必是巴斯德星人幹的好事。」土方擰眉。
「怎能確定?」
「指紋不一樣。雖然非常相似。要不是如此,萬事屋不可能早早就脫了嫌疑。」
「呃?選殖人既然基因相同,指紋也會一樣吧?」
「要這麼說的話,雙胞胎也一樣,但實際上是不相同的。基因只是構圖,而構建過程
的微小變動就會使結果全然不同。打比方來說,同一植株上不會有兩片相同的葉子。」
「等等,你們何時取得我的指紋?」銀時揚眉。
「咳,不要在意細節。」土方吐煙,「之前不是有假醫生來抽萬事屋的血嗎?八成是
那時取得檢體的。至於他所謊稱的測腦波恐怕是截取記憶,肉體不過是容器,能耐就得靠
經驗的積累。」
「唔......這樣說來很有道理。」新八思索。
「那傢伙我來處理。」銀時不輕不慢吐出一句。
「不行!」包括差點打起來的少年少女,所有人皺眉望著以往合身的衣袍如今穿來卻
寬鬆許多的大病初癒患者,異口同聲。
「阿銀你還沒完全復原,太危險了。」
「對方的目標是你,迎戰無疑是自投羅網。」
「一切都是推斷,目的什麼的根本無從確定吧。你們倒是說說看,誰的勝率會比我高
啊?」
「誰都行阿魯,MADAO VS.白夜叉,光看字面上就不用比了阿嚕。」
「給我也看看內容物啊!不要只看浮誇的表面!」
「好吧,尼特族廢柴VS.尼特族恐怖份子,雖然一樣廢但還是後者更有殺傷力阿魯。
」
「......」
「總之你給我老實待著,我們會設法解決。」土方以不容質疑的語氣宣告。
但這麼聽話就不是坂田銀時了。「被解決才對吧,跛足的副長先生?」
被狠踩痛腳的鬼副長跳起來,「很有自信啊你?」
銀時橫眉,一臉「明擺著廢話」的表情。
「那現在來進行上次決鬥的後續好了老闆,勝者取得和白夜叉嬉戲的資格。」
「請不要趁機攙和自己的私心,沖田先生。」新八扶額,「阿銀,請別再亂來了,我
和神樂會很擔心的。」
「亂來的是你們才對吧,那傢伙無論誰都砍的下手,沒心沒肺得很,半調子心態接近
只會落得送命的下場。」
熟知萬事屋老闆性格的孩子們正欲反駁,讓下一句話阻塞了口。
「......已經夠了。不能連你們都死在我手裡。」聲音,低啞的幾乎聽不見。
連。
他們心底雪亮。不管銀時曾經手刃了誰,那必然是個非常特殊的人。特別到,直到現
在隱晦提起這段過往,嗓音仍碎心的令人動容。
新八小心的挑選詞彙,「放心吧,阿銀,這種事不可能發生。說實在話,我很願意為
你而死,但我不會。」
「因為我們知道守護的前提是把自己也包括在安全網中阿魯。」
「雖然我們不知道你經常做的惡夢的內容,但我們知道你的心魔,因為知道你最需要
的是什麼,所以不會再讓你失去了。這是我們珍惜的形式。」
「關於這點,我們絕不會搞錯阿魯。」神樂露齒而笑,「只有小銀你一直弄錯方向。
」
「我們信任你,所以請你也信賴我們。」新八也泛起笑意,站起來。「我跟姐姐說好
要一起去買東西,先走了,阿銀你就好好思考吧。」
「我也一起去阿魯!」神樂喊完,回過頭對銀時咧嘴,笑容裡隱隱有成熟的堅強也有
少女的嬌憨,「不准亂來喔小銀,等我們回來再一起討論怎麼處理冒牌貨阿嚕!」
「唉呀,還真是前浪死在沙灘上啊。」沖田向銀時揚揚唇角,也踏出萬事屋。
土方掐滅菸,凝視那沉默下來的人,「你懂得吧。」
銀時依然緘默。
「萬事屋。」 土方呼喚,終於引來對方抬眼。「來。」拍拍身旁的沙發。
白捲毛難得溫順而安靜的坐過來,土方微揚脖子,正好是擁抱最適切的角度。「嗯。
」他示意,微微舉起雙手。見捲毛怔愣,索性撫上對方背脊,誘哄銀時毛茸茸的頭自然而
然埋進他的肩頸,環住後背的手順毛般拍了拍。
「別露出這種表情。」土方輕語。
銀時還是說不出話。
他該怎麼做才好?
他並沒有為這些人做過什麼,怎麼能得到這些親厚。
該怎麼回報這樣的好意與溫情才好?將來保護不了他們怎麼辦?再遇到以前那樣的困
厄......怎麼辦?
什麼都做不到卻被信賴著的自己......在這種時刻,該怎麼做才好?
「本來就是個笨蛋,別想得這麼複雜。」土方在他耳邊輕輕吐息,「這些話語是為了
定住你,不是為了讓你徬徨。我也......」
土方突然就懂了。每次相見或自己來到這裡,為什麼銀時總是把焦點模糊到情事上面
去。
這傢伙覺得,只有身體是他能給予出去的東西,也否認自己其他的地方能吸引他。每
次稍微得到一點關顧都受寵若驚,卻只會用這種笨拙的方式表達與回應。
真是的,現在換土方不知該怎麼辦了。想說點什麼,卻講不出適宜的話,更說不出告
白。
良久,他只能嘆息,「你啊......真是個讓人不安生的傢伙。」
銀時稍微動了動。「喂。」
「嗯?」
「搭帳篷了啊喂。」
土方僵直,悶聲:「是這個姿勢的錯。」
抵在脖頸間柔軟蓬鬆的捲髮每次輕晃就搔得他心癢,更別提簡直讓人失去理智的氣味
和體溫。
他也確實忍了很久。但他還要繼續忍下去藉此告訴捲毛一件事。
「來這裡,不僅是為了生理欲望而已。」土方稍微退開,在銀時額上虔誠一吻。「這
樣就夠了。」
他臉微紅,「我去廁所。」
土方匆匆放開白捲毛,遁走至萬事屋狹小的洗手間。
不過他處理到一半時,門便被粗魯推開。
銀時抿著嘴,凝視土方握著自己兒子發傻的蠢樣。
許久,土方顫聲,「可以把門關起來嗎?」
銀時聞言闔上門。
「......為什麼要進來啊!」土方面紅耳赤向跨進浴室仍然一言不發凝視他的捲毛喊
。
「這是我家,你管我在哪。」銀時很無賴地一昂頭。
「問題不在那裡!......嗯,唔......」
土方未說完的話被銀時湊上來的唇齒堵上,饒是有些羞惱,還是快速沉浸在這個熱切
的吻中。
銀時退一步,以手背擦去兩人之間接懸的唾絲。唇艷頰紅,看得土方心顫。
白捲毛目光濕亮,「現在還搞純情那套有個毛用。」長腿一伸把土方掃倒,不理會對
方呼痛,張跨雙腿坐在土方腰上,舔舔唇,邊拉下胸前黑襯衣的拉鍊邊居高臨下睨著他,
「還不動?陽痿了是吧?」
土方原本的滿腔愛憐在這瞬間全跑得半點不剩,只餘咬牙切齒的感嘆:他非得幹死這
妖精不可。
眨眼之間捲毛被粗魯的反壓在地板上,銀時得意而愉快地觀賞黑髮男子眼中噬人的光
,心想自己果然不喜歡順著對方的意。
無論是這件事,還是那件事。
【十七】
依據對自己的了解,盤算過最有可能的地點和時間,銀時終於在萬事屋旁髒亂的暗巷
正面迎擊等待已久的敵手。
比起設想自己習慣的套路,反倒避過自家孩子和巡邏中的真選組隊員耳目較棘手,但
對於滿嘴跑馬的他也只是小菜一碟。
不過還真是惡趣味啊,銀時望著來者想。
面前被昌明科學呼喚而出的、十年前的自己,白衣白髮,唯一有顏色的,就是那雙蒼
涼而混濁的眼睛。看起來像一抹淒厲的幽魂,氣勢卻屬於生者。
想必是做過功課,衣衫樣式與以往攘夷戰爭中的裝束並無二致,只是抽去了灰階與胴
甲的黑。興許是想重現傳說之姿又隱晦表明其亡靈的身分。
多此一舉。就算不下如此工夫,現下的白夜叉早已是無庸置疑的亡魂——茫然悽愴,
喪失所有存在意義——即使過了十年,他仍能憶起那絕望的味道。即使是現在,那空洞仍
昭填於他胸口裡。
連同手中割分骨肉血管的觸感與耳裡喧天的呼嚎。
老師喪命於自己刀鋒之下的時刻落段。來者正陷落在那情態中。
是湊巧呢?還是天人刻意將輸入的記憶截斷在此時?某種程度來講,這時不畏痛楚和
死亡的白夜叉,確實是最強悍的時期。
與現下身懷諸多牽掛且貪生的自己不可同日而語。
但他沒有輸的打算。
靜默中,兩人皆抽出刀。幾乎是同時,火石電光間,同樣的起手勢、同樣的力度、同
樣的身姿,轉眼刀光交織成同一片劍網。
果然有點吃緊。不過是幾個呼吸間,尚未完全回復的胸口就隱隱作痛起來,單薄不少
的軀體也喪失些許力量和持久力,但十年來積累的不只是殺伐的方法而已。
雖然知道有所差距,銀時心態仍然安穩。因為有了插科打諢的餘裕,儘管精力與體能
比不上,卻有了更多耐心周旋。若說白夜叉是猛烈的狂風,萬事屋老闆就是境隨心轉的流
雲,靈活安然,挾帶的細雨潤物無聲。
他毫不躁進的等待,慢慢消耗對手的體力與精神,眼看差不多,他爭取到兩人最相近
的距離與微小時間,儘管一秒也已足夠地,壓下手中細緻儀器的開關。
實在是時間太緊迫,源外老爹趕不及做出震波擴大器,否則也不用冒這樣大的險。
植入記憶等同於輸入靈魂,使擁有自我意識的生物順從聽令的方法不過幾項,除去需
要時間的馴養,不外乎哄騙、用藥、後催眠、暗示、假造記憶,以前幾次的反應可去掉哄
騙這條,剩下的都可以用暴力破解法,直接攻擊精神,唯假造記憶比較麻煩,但受到衝擊
後使之突破編造的漏洞也是有機會的。
至於副作用......就是兩人都頭昏腦脹兼頭痛,銀時自己也來不及設置防護措施。
但效果很好。
眼神慢慢恢復清明的白夜叉瞟瞟顯然與他時代不符的街景,為天人與地球人交雜的景
象愣滯一下後,卻對這表明攘夷戰爭失敗的未來不置一詞。他僅只是喟嘆己方夥伴的性命
……而國家,從來不是他願意為之戰鬥的對象。
他的目光,從來就放的不夠深遠。他的劍,連觸手可及之處都不一定保護的了。
老師死後連動機都遺失了,就不用過問結果。
也沒資格過問。破碎支離的記憶中天人貪婪的臉與培養皿冰冷的反光,讓他知道自己
不過是個被製造出來滿足私慾的刀鋒。
但即使是仿冒品,即使明白此身與這段經歷和情緒無關,仍脫離不了深沉的哀慟與自
厭。
「其實,我模模糊糊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卻藉著被操控的混沌來被殺,或殺你。」
「......我明白。但你會知道,其實活下來也不這麼壞。」
「是嗎......現在感覺糟透了啊。」
「完全同意。」
穿越十年時間差的兩個自己徹底聊開了。睜著相同的死魚眼,語氣相同的散漫。
「我在還是你的時候嘗試著赴死過......卻被一位傻瓜劊子手救了。」
「該說是命大呢,還是不幸呢?」
「或許都有。但總是有新的、無法想像的遇見。」
「哦?那真不錯哪。」
「有家了哦。居然。」
「咦~無法想像呢。」
「還真是......認識了很多人。」銀時垂下眼,他回想起走來之路,對現在所能擁有
的感到與白夜叉相同份量的訝異。
「那無論你是真是假,都非得活下去啦。」白夜叉將剛剛受到衝擊而不慎摔落的刀拾
起,安入鞘中。「你過你的,我把這事解決了。」
「其實你也可以活下來。」
「放棄、失去所有牽絆的我,就算不是做工粗糙的贗品,也沒有繼續走下去的必要了
。」
白夜叉最後一回眸,笑得雲淡風輕,但眼神荒蕪。
這樣的荒涼也還存在於自己眼中,銀時明白。
「做工粗糙麼......其實都是不良品啊,我們。」
他想起金時所說的,他不過是什麼都做不到,充其量只能說是寒酸又脆弱還很虛幻的
不完全體。
也許真正的自己早被其他的偽物替代掉,更甚者不過是個人類粗劣的仿品,或披著皮
帶來災難的鬼,卻沒有覺察的過著日子。
但是現在有人在等他。
因為他有人重視著,所以是假的也不要緊,所以不中用也沒關係,所以虛幻能夠凝結
成真實。
說到底,他與贗品,相差的不過是幾個相遇。
銀時由白夜叉毅然決然的背影移開視線。
他也決然轉身,循著來時路,踏向與曾經的自己完全相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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