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秉昊,這就是你們組的組長,他叫蘇輊杰。」領著新人過來的人事小姐隨便介紹
了一下後,就拍了拍我螢幕上方的OA隔板,「輊杰,以後新人就跟著你了,試用期有三個
月,等過了,留不留他就你說了算啦。」
第一次見到他,我只覺得,很麻煩。
對,就是麻煩。
新人,麻煩。
頭髮染成靛藍色、打著耳釘,穿襯衫不扣前面兩顆扣子、下襬也沒紮進去,很麻煩。
性格看起來隨便,要當自己的助手,超麻煩。
調教他,最麻煩。
忍不住把眉頭皺成川字,我抬頭看了他一眼。
「組長好!」程秉昊對著我笑,還伸手拉了拉掛在右邊肩上的背包。
新人有著一張陽光笑臉,那讓本來就不錯的五官顯得更加生動,加上全身散發著掩不
住的青春氣息,簡直可以在臉上刻「小鮮肉」三個字的模樣,幾乎引來了全辦公室的女性
目光。
這一刻,我覺得頭更疼了。
把幾個正在處理的文件存了檔,帶著筆記本我把新人領進會議室去。
「坐。」嘆了口氣,順手揉揉額角,「幾歲?工作經驗?」
我等了半天無人回應,抬起頭才發現那小子正在參觀會議室。他繞著十人大的辦公桌
走來走去,對著整面嵌在牆上的書櫃讚歎不已:「藏書真豐富啊……哇,還有原文精裝版
的!」
「那個誰,書櫃是公用的,等下你有得是時間參觀,現在,回答我的問題。」
大概是我的語氣非常不耐煩,新人聽見後像是嚇了一跳,這才趕緊衝過來兼拉開椅子
坐下。
「組長,我叫程秉昊,今年二十七歲。」他討好地笑了笑,牙齒看起來很白。
「二十七?」比我想像中的老,看來是張娃娃臉,「工作經驗。」
「我在麥當勞打工兩年,必勝客一年半,上一份工作是在五十嵐跟簡餐店……」
「沒做過正職?」
「呃……」他看起來很窘迫,「沒有。」垂下了腦袋,露出右邊耳垂上閃閃發光的銀
色耳釘。
我看了他的頭頂一陣子才出聲:「我不是你的面試官,問這些,只是想了解你能不能
勝任我的助理。」
「所以組長……不會看不起我?」程秉昊怯怯地抬頭,語氣裡充滿了不確定。
「為什麼要?」我涼涼地看了他一眼,皺眉,「打工都超過一年,沒將你轉為正職,
那是顧主的錯。」
聽見我說的話,他猛地瞪大了眼睛,臉上錯愕萬分。
「所以,助理的工作你知道多少?」
想當然,那些part time性質的工作,並不能讓程秉昊懂得一個「企劃組組長助理」
該做些什麼,但相對的,在服務業闖蕩久了,他的反應能力算不錯,只是,理解能力卻是
有待加強。
在程秉昊第五次做錯我要的表單時,我又把他叫進了會議室。
「大學學什麼的?跟Excel不熟?」
程秉昊把頭垂得很低,站在位子上盯著腳尖不放。
「程秉昊,回答我的問題。」
「學……餐飲。」他悶悶回答了,「office系列我只會基本操作,組長說的用fx還ph
還什麼的算式,我不會。」
餐飲科?那為什麼人事要錄取他,不會是薪水開太低,只有程秉昊答應了吧?
「……計算機總會用吧?」
「會。」程秉昊點點頭。
我將印出來的過去資料遞給他:「把那些數據照這樣key上去,答案你就土法煉鋼,
按計算機把它算出來。可以嗎?」
結果程秉昊愣愣地接過,等我拉開門要走了,他才喊住我。
「組長,你不生氣嗎?也沒有要開除我嗎?」
這是個好問題。
但我只是嘆了一口氣,說:「程秉昊,你很麻煩。」
試用期一眨眼就過了三分之一,程秉昊也總算是對助手的工作較為上手。
比起第一周報到時做什麼都戰戰兢兢的,現在的他像是辦公室的開心果,常常穿梭在
每個小組之間笑笑鬧鬧,跟誰都一副感情不錯的樣子,直到這時候,我才恍然大悟──被
這小子裝的可憐樣給耍了。
「程秉昊。」
「又!」聽見我喊他,程秉昊立刻從走廊底端衝了過來,還一路高舉一手,活像是個
被老師點到名字的小學生。他喘吁吁地停在我旁邊,笑嘻嘻的,「組長,有什麼事要交代
嗎?」
「EU專案的企劃書你印好了沒有?」
「印好了!」
「廠商那邊的報價來了嗎?」
他衝回去看電腦,喀喀幾聲的滑鼠按鍵響起,隨後又急忙地跑了回來:「還沒來,不
過說好了下午三點會給。」
「那半小時後的會議,你提醒大家了?」
「……」他僵住了,「沒有。」
我就知道,三件事裡總會少做一件。
「組長,對不起……」
程秉昊照慣例地露出小可憐樣,但現在我已經有抗體,習慣了。
「與其花時間說對不起,還不如快回去拿起電話撥分機。」我沒看他,只把臉轉回了
螢幕前,對著公司的企劃群組發訊息。
「半小時後開會。」
「老大,你怎麼沒通知啊!」
「組長!那時候廠商要拿樣品來啊!」
「我等一下要請假欸,蘇組長……」
抱怨聲四起的同時,而程秉昊還沒回位子上坐好。
「還有事?」我忍不住皺眉。
「組長,你的無糖綠。」他把一瓶不冰的飲料放在我桌上。
「我早上不喝──」
「組長還沒吃早餐,不應該喝黑咖啡也不應該喝冰的!」知道我要罵人,程秉昊倒是
搶先開口打斷了話,還伸手指著我自進公司後就扔在旁邊的三明治,「還有三十分鐘才要
開會,會前事項我會準備好,組長就趁這時間快點吃吧!」
說完了也沒等我接話,他一回頭就鑽進位子上,逕自拿起電話把分機按得逼逼叫,然
後大聲地和其他組長賠不是。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陳組長你不要罵我家組長啦……不然我等下請大家喝咖啡好
不好?這次開會只是提案前的確認,不會太花心思啦,陳組長這麼優秀,手下又這麼聰明
……真的是我忘記了啦,不是我家組長沒說,陳組長你罵我就好了啦……」
叮叮兩聲,有人傳了私訊。
老陳:「欸,你家二愣子也太搞笑了吧!我假裝罵你他也信,還緊張得要死耶!雖然
二愣子做事有點不靠譜,不過挺忠心的唷,恭喜你養狗了,哈哈哈哈哈哈!」
其實沒有人知道,當我面對著自己的螢幕時,眼神只要往左偏二十度,就可以把「企
劃組組長助理」的位子看得一清二楚,包括對方的螢幕和所有表情。
於是這一刻,我看見了程秉昊正左手拿話筒,右手拼命抓著那頭靛藍色頭髮,力道大
得不怕會禿頭,而好看的眉毛則皺在一起,大眼睛微瞇,嘴邊掛著苦哈哈的笑,乖乖挨著
企劃分組老陳的罵。
側頭看了無糖綠一眼,再看了看三明治一眼,我這樣回話了。
「老陳,我看你好像很閒啊,這樣吧,等一下的會議就交給你主持了,在老闆面前好
好表現吧。加油,好嗎?」
「……蘇輊杰,你好狠的心啊!」
「耶?陳組長?陳組長?怎麼突然掛電話了啊……」
程秉昊疑惑的聲音傳來,而我決定今天要乖乖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