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長!結果你根本沒告訴我,那三個助理到底是哪裡比我差啊!」
隔了好幾天,一個周末的午後,當遙控器都快被我轉爛時,我收到了程秉昊的即時通
訊息。
他的理解能力真的有點爛,這麼久了才知道我呼嚨他。
「那是因為有人變成豬了。」
敲了幾個字回覆,想到那天他像小狗一般地搖著尾巴上了車,冷氣一吹,蜷在副駕駛
座上卻立刻睡得天昏地暗的畫面時,我就想笑。
被關掉的液晶電視上映著我莫可奈何的笑,和臉上一點難言的情緒。
「組長,我不是故意睡著的啦!你播的古典樂太催眠了,我無法欣賞那種美……」
「古典樂聽不了,那設計展看不看?」
或許是不用趕工作的周末太閒,而有線電視播的節目又太爛,和程秉昊傳訊息的途中
,我突然想起了辦在世貿的設計展。
那是幾間大學聯名辦的展覽,雖然跟公司產品的關聯性不大,但去看看年輕人的創意
也是不錯。
念頭剛起,等我回神時,才發現邀約的訊息已經讓我發出去了。
和程秉昊約在捷運站,臨出門前我卻收到了客戶的一封信。
先發了訊息說會晚點到後,我草草開了電腦回信,並把客戶要的設計資料傳過去。所
幸沒再收到詢問,這讓我的遲到險險地卡在三十分鐘。
周末捷運站裡的人潮很多,加上設計展吸引來的他校大學生、參展學生的家長和朋友
們,那讓我差一點沒發現正靠在柱子上,而且被一票女孩子圍住的程秉昊。
還是一身T恤、牛仔褲,跟在公司上班時沒什麼兩樣,但今日的頭髮用髮膠抓得挺有
型,脖子上則掛著大大的白色耳機,配著高筒帆布鞋,看起來又酷又帥又年輕。
走近時,那些女孩的說話聲傳進了我的耳朵裡。
「喂,你真的長得很帥欸,確定不是藝人嗎?」
「對啊,是不是剛簽約還不能公開的種子藝人啊?帥哥,我想跟你合照,好不好?」
「我也要拍!那你有LINE嗎,帳號是什麼?」
「同學,我真的不是藝人……而且已經二十七歲,是妳們眼裡的大叔了好嗎?我不喜
歡拍照也不用LINE,拜託妳們不要按快門……」
程秉昊的聲音聽起來很為難,臉色也是,眉頭深鎖,像是有點不堪其擾。
最難消受美人恩,我只好撥電話給他。
「組長!你到底要來了沒有?」
電話一通就傳來程秉昊的悽慘哀號,配上直播的苦瓜臉,實在很有趣。
不過我不太好意思在這時候落井下石就是了。
「拿著電話,往你的右手邊走十五步。」
「啊?」
「照做。」
「喔。」他呆呆地點頭,拉了拉右肩上的肩背包後,朝著我的方向走來。
「程秉昊,EU企劃案的主要訴求是什麼?」我問。
「耶?」像是課堂上突然被點名了,程秉昊邊抓著腦袋邊停下來,想了半天才開口,
「電子化跟國際貿易……嗎?」
「不對,再想。還有,腳步別停下來。」
我聽見話筒裡的他倒抽了一口氣,然後一臉痛苦地邊抓腦袋邊走:「省電跟國際應用
?」
「比較接近了,繼續。」
我抬頭看他一眼,正在苦苦回憶企劃案內容的小助理完全沒發現,那些纏著他的女學
生自他接起電話後,就已經全都知難而退了。
「啊!節能和國際化!」
「正確。」
得到答案,他大笑地拍腿,而抬起頭時,我已經站在他的面前了。
車廂裡一樣擠滿了人,大家興沖沖地討論著最新的電影、最新的韓劇,以及最新的造
型,充滿了青春氣息。
程秉昊這回倒是記得了,問出那三個助理的離職原因後,給了下面這個結論:「組長
你不是沒人性,只是要求比較高,而且也不是兇巴巴,是根本就面癱。」
「……」
有些人,總是在比較熟了之後,變得口無遮攔。
「對不起,組長,我說錯話了……」
很想教訓他,可基於在外不落自家人面子的這一點,我只好轉移話題:「剛才圍著你
的是女大生吧?看來豔福不淺啊。有女朋友了嗎?」
「沒有。」程秉昊直接搖頭,答案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為什麼?」
大概是怕被聽見,他往前了一步,靠在我的耳旁小聲說話:「因為我覺得女生很煩。
」
他貼得很近,我可以聞到那股很香的髮蠟味,輕輕的嗓音和著淺淺的呼氣傳來時,我
頓時覺得車廂裡的空氣好像變得有點悶,令人稍微喘不過氣。
下意識的,我忍不住退開一步,希望多點呼吸空間。
那一刻,程秉昊的臉色有點難看。不過一眨眼的時間而已,他又秀出了他的招牌陽光
笑容,那讓我覺得,剛剛也許只是我的錯覺。
「組長,那……」他頓了一下,像是猶豫著要不要問,但最後還是脫口而出,「你的
女朋友呢?今天是周末,不用陪她嗎?」
本來是看著我的程秉昊在說完這句話後低下了頭,專注得像是帆布鞋上的花色,遠比
我的臉色還好看很多。
盯著他頭頂上的雙髮旋好一會兒,我才回答他:「我沒有女朋友。」
「咦?」程秉昊猛地抬起頭,大大的眼睛裡寫滿疑惑,「為什麼?」
正要回答,捷運車廂的機械女聲卻嘎然響起,提醒我們已經到站了的事實。
下車的人多,擠著上車的人更多,覺得會被衝散,我想也沒想就拉住了程秉昊的手,
然後試著擋開人群,替兩人開出一條路。
等殺出重圍了,我才對著後頭回答:「一,我沒時間。二,沒想過。三,女生真的很
煩。」
我以為程秉昊聽見了之後會笑,但等了很久卻都沒聽見他出聲,直到來到出站的閘門
前,捷運站裡才有空間讓我停下腳步並且回頭。
他又低著腦袋,但這一次不是看帆布鞋,像是在看手,被我牢牢握著的左手。
「啊,抱歉,剛剛人太多了。」我說,以為他是介意被男人牽了,只好立刻放開。
放手的那瞬間,他抬頭了,而我低頭。
因為我不知道要怎麼形容那一秒鐘,但鬆開他的時候,胸口像是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個
拳頭,不痛,卻很不舒服。
擰著眉,不想讓程秉昊看見我的異樣就只能低下頭,研究他的帆布鞋花樣。
之後的氣氛有著詭異的尷尬,程秉昊異常安靜,連看見大學生那些天馬行空的設計時
,都沒發出「哇賽」、「啊」、「嚇死人」、「夭壽讚」的這種驚呼。
而我也沒好到哪裡去,一直忍不住盯著自己的右手看。
握緊了鬆開,鬆開了又握緊,沒有受傷,也沒有哪根筋不對勁,可就是覺得空落落的
,好像少了什麼東西。
但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沒有答案,只能走馬看花地繞了場地一圈。
設計展精不精采、好不好看,我不知道,但看程秉昊的反應那麼差,想來應該是不怎
麼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