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亭府最大的客棧裡依然客座滿席,只是負傷者多了不少,這天是去參加近郊
混戰爭取英雄帖的最後一日,陸續有人受傷回來,甚至有些人抬棺另租地方停靈,
客人卻有增無減,無非是不怕死來看熱鬧的外地客湧入。
店家在一樓通鋪的兩側都留有較大的包廂,專門留給出得起價的客人,那些房
間只供短暫歇憩飲食,不適合長住,此時近午,還有幾間空著。有來客看外面桌椅
已無空席,連見縫插針都難,跑去找掌櫃爭討,掌櫃苦笑擺手說那些包廂出得起錢
才能進,是規矩,那位刀客一句話不滿意抽刀砍在櫃檯上,怒目道:「這代價夠不
夠?」
刀客也不管旁人正在非議他蠻不講理,仗著武力為難店家,那掌櫃和店小二也
不知是訓練有素抑或嚇傻了,睜大眼盯著刀客不動,額頭出了些汗。
就在這時一雙玉手伸來,兩指夾著刀背將指著人的刀鋒偏開,來者是個戴紫紗
帽的女子,她另一手將輕紗撩開,美眸一睇,笑曰:「這位英雄何苦為難掌櫃這麼
一個武功白丁。既然這處不合你意,不如另覓他處。」她的美貌令人驚豔,且在她
身後還有數位同樣戴著各色紗帽,身姿窈窕的女人,在座許多客人一片嘩然,那刀
客也是呆了下,刀子被輕鬆挪偏。
「妳一個女人來這種地方做什麼,滾!」刀客回神嗆話,態度不客氣,那女人
仍笑晏晏的朝他勾食指說:「你若不嫌棄,不妨隨我們眾姐妹一塊兒來。」
另一位戴水色紗帽的女人湊近紫紗帽姐姐低語:「二娘,我們這樣會不會旁生
枝節?」
戴紫紗帽這位就是孟二娘,她悄聲回應:「妳傻啦,這樣的人怎會是枝節呢。
他是塵埃,我把他吹開罷了。」
一行女客人如春日柳絲般衣袂翩翩進到一樓包廂,將那位刀客也請進去,不到
盞茶工夫,刀客的刀碎成數片射破了窗紙嵌進對面上方樓牆,緊接著刀客破門飛出,
吐得滿口白沫,臉色難看像是中毒。
外面眾人先是驚詫,接著又是驚豔,那廂房裡的女子都已經卸下紗帽,每一位
都美得各有千秋,孟二娘支起單膝坐在裏面,一手隨意靠著桌子端杯,雪玫往外潑
了杯酒水說:「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雪玫灑完酒,回頭向孟二娘道:「二娘,這一屋穢氣,換一處吧。」
「去跟掌櫃要間屋子吧。」
「好。」
同一座客棧另一座屋院,曾景函盯著床鋪上疊好的衣裳,那是他小弟的衣物,
燕琳逍自兩日前就沒再回來,他幾乎動用所有能驅遣的人手去找了,還去訪求九王,
可九王府的人卻說九王忽染急病沒空應付雜務,要他想尋人就去找官府。
事發那晚他徹夜未眠,孫靈鏡和了塵道人都勸他以武林大業為先,並將孫仙綾
軟禁在萬水幫租的屋宅,由其師父、師兄看管。曾景函表面鎮定自若,卻覺得有人
掐著他一顆心,拿針刺、拿刀剮。
了塵告訴他關於他身世後,他曾想讓燕家所有人都給七王陪葬,後來不知怎的
出現與燕氏錦樓有關的傳言,有人說燕氏秘寶的線索在錦樓,但秘寶可能在另一的
地方,所以了塵他們同意留活口。他那時也覺得小弟是無辜的,私心想留下小弟陪
伴,他告訴琳逍的話半真半假,當初他真的只剩下琳逍了。
今後也會是,他本來打算等自己強大到再也不需要那秘寶,就要想辦法讓所有
人閉嘴不再追究這則謠言的真假,對他來說錦樓和小弟就是他的寶物,誰也不准染
指。沒想到孫仙綾壞了一切,要不是了塵或孫靈鏡多嘴告訴那女人,她又怎會糊塗
做出這種事。
他站在床邊沉思,心始終靜不下,過了會兒坐到床邊將燕琳逍的衣物拾起,揣
在懷裡幽怨道:「你去哪裡了。」他抱著那套衣衫啞聲低喃,指爪將床板木頭刮出
一道道傷損的痕跡。
有人來報,不是一般幫眾,而是孫靈鏡本人:「師弟。你快開門,我有事找你。」
孫靈鏡手裡抓著一疊紙,上頭印了東西。曾景函開門時一臉陰鬱怨毒,孫靈鏡
心虛眨了下眼,把那疊紙遞給他:「你自己看。有人呈上這個,說是、說是花街通
往四方城區的橋都有人在發,不收錢,百姓們都在拿。」
曾景函瞥了眼,以為是花街某酒樓搞的經營手段,畫些煽情的圖加上什麼淫詩
浪詞藉以宣傳,只不過他手裡這疊紙畫得實在傷風敗俗,而且是兩個俊俏男子衣衫
半敞、若隱若現,神態姿勢極為露骨又不失陽剛,雖然一側還畫有一扇門,但更誘
人遐想。
「我沒心情看這種東西,而且這不是小倌館麼?」曾景函一時心煩不想理他,
沒想通孫靈鏡會特地跑來自然是有事,後者勸他再看仔細點,他盯著紙上其中一人
的臉越發覺得不對勁。
「這,是,哪裡印的?」曾景函怒目炯亮,咬牙切齒。這些紙上內容講的是將
來花街某書坊會出版一套龍陽春宮圖,感興趣的客倌可常去該書坊留意消息,不時
會在那兒發些這樣的圖文供人觀賞,但是想看更多就掏錢買了。曾景函之所以生氣,
是因為畫裡其中一人的長相特徵像他,且敞露的肩臂就有他身上刺著的龍紋。
孫靈鏡斜瞥他一眼,吸氣低道:「因為這東西,開始有人謠傳蒼龍性好男色。
而且、咳,過去你本來是出了名的對錦樓主人極為愛護,你那義弟向來又有盲美人
之稱,雖然他不常出門,但整個雲河郡都知道,江湖中多的是緋聞,所以……」
「說吧。」曾景函閉眼調息,等他下文。
「所以有人說蒼龍與自己的義弟有、可能有什麼非比尋常的感情。」
曾景函臉色更陰鬱了,跟平日在外給人俊朗正派的氣質截然不同,他壓下怒火
不發作,對孫靈鏡說:「師兄,這是有人惡意中傷。雖說清者自清,但也不能放任
謠言亂傳。」
孫靈鏡點頭:「我懂,所以派人把這些都收回來燒了。可是紙上說書坊不定時
會發這種東西,得揪出是誰做的。這人畫得出你,肯定見過你。而且跟你直接或間
接有過節。」
曾景函想了下,睇他一眼等人繼續。孫靈鏡指著紙上說:「恐怕這個背對著的
人就是禍首,極可能是因愛成恨。會不會是你家小弟?」
「這不是他的字。」曾景函冷笑,心道若是如此就好了,最起碼他小弟還可能
回來。他很快冷靜下來對孫靈鏡說:「這事恐怕不簡單。你快去把找我義弟的人都
召回來,先按兵不動,這東西也不理它,反正都燒了。明日就是武林大會,群雄將
聚在九王府,此時不要被別的事分了心。」
「師弟你能這麼想就最好了。我去回報師父,將這些事辦一辦。你在這兒做什
麼?要有空就來看一看綾兒,她……」
曾景函瞟他哼道:「再說吧。我還沒原諒她,她也得靜一靜。」師兄弟倆暫時
分兩頭行事,曾景函在客棧準備比武之事,與師兄別過。
於此同時,燕琳逍從瑞噦樓一個少年手裡拿到同樣的東西,那少年只知他是樓
主與霜先生的客人,獻寶似的說:「我們樓主畫得很傳神吧。樓主說這是欺負你的
壞蛋,不能便宜他。」
燕琳逍心情複雜,那少年被其他人招去玩耍,姚琰闕拿了些樂器經過走廊,看
他在花園裡對一張紙發愣,出聲說:「你看到啦。猗蘭的畫功很不錯,不過他最常
畫的就是人,尤其是這類的。」
燕琳逍偏頭拿眼尾睇人,撇了撇嘴說:「他怎麼畫得出蒼龍?」
「我說了,他非常會畫畫,我只要描述特徵,他就能拼湊出大概了。」
「為什麼這種事,真不像你會做的。」
姚琰闕笑問:「那看來你還不夠瞭解我。」
「實在是幼稚。」
「你還替他講話?」
燕琳逍語塞,他是習慣了,每回他們鬥嘴都是姚先生講那人不是,然後他明知
道口舌之爭沒意義,還是要替義兄講話的。現在竟成了習慣,但他到底是習慣替義
兄說話,還是習慣跟這人鬥嘴?
姚琰闕說:「不做這種事,又怎讓他們分心,好讓你去見朋友。一會兒你換件
衣裳去前廳等著出門吧。」他講完拿著曲笛和幾樣輕巧的樂器冷哼走開。
燕琳逍知道自己口快拂了姚先生的好意,那人做什麼都是為自己著想,他心裡
一疼,上了走廊追過去喊:「姚先生,是我誤會了。我、我給你賠不是。你不要生
我氣。」
姚琰闕沒應聲,將東西拿進一間寬敞的房間,是樓裡的人習歌舞的地方,把樂
器依次擺好以後就轉身看著人。燕琳逍尷尬訕笑:「我不是要替義兄講話,我是習
慣跟你鬥嘴了,一時沒留意才這樣。」
話沒說完,姚琰闕大掌覆在他頭頂摸了摸,跟他說:「我去前面等你,準備好
了就走。我們去大鬧一場。」這話說得清亮和軟,聽得人心神一蕩。
燕琳逍看他淺笑揚眉,彷彿在哄他說:「我帶你去吃好吃的。」他不禁納悶,
姚先生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樣,是不是過去他眼裡只有曾景函,沒留意到姚先生也有
這一面?
他回房整理儀容,將長髮重新梳理,髮髻挽得一絲不茍,目光落到鏡臺前陳列
的一些飾品,姚先生說都隨他取用,他挑了支姚先生用過的玉蜻蜓簪在髮上,左右
打量自己這身淡青色衣裝,在鏡前自言自語:「這麼特意打扮作什麼?」他這些準
備全然不是為了去找朋友,而是因為待會兒要和姚先生一塊兒出門,是為了姚琰闕
啊。
初覺心中那一點星火般的情愫閃爍,他也不確定自己是怎麼回事,是因為脆弱
之際受姚先生照顧,還是本就隱有好感日久生情,又或者是……這事越想越無道理,
但他暫時顧不得那麼多,反正姚先生應該對他並無同樣的心思,就像他義兄一樣,
所以是不會察覺他有異樣的。他得盡快振作起來,唯有心志堅定,重整心情,一切
都會變得明朗吧。
現下他並不覺得這衣著會透露心思,帶上隨身的小包就到瑞噦樓前廳去,接近
時已聽見有一些人在交談,好不只是姚琰闕,他進到廳裡看到來客驚喜叫道:「孟
二娘?雪玫。」他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琉芳閣的人,她們幾個女人就如見到自家手
足般親切圍過來,大家又對他摸臉又拉他手慰問,聽說他病啦、問他吃穿住如何,
再關心他心情好壞什麼的。
原本跟孟二娘等人寒暄敘舊的男人們瞬間遭到冷落。丁猗蘭雖好男色,亦愛欣
賞美女,他早已久仰孟二娘大名,今日一見就展現熱情,對那些姐姐們殷勤招待,
他樓裡的少年們也沒讓他丟臉,舉止得體,沒有平日調皮的樣子。丁猗蘭向來都是
男女通吃,就算和霜先生在一起他也不遜色,因為霜先生較難親近,不像他隨和得
有些濫情。是以他這時有些打擊,怎麼他的美人哥哥一站出來,所有花兒都去簇擁
燕哥哥,害他像隻毛掉光的鳳凰,可憐站在姚琰闕旁邊嘀咕:「久逢故友難免熱情,
但這場面真夠誇張。」
丁猗蘭遲遲沒等到霜先生回應,斜眼瞥去發現姚琰闕的目光溫煦柔和,盡落在
那花團間唯一的綠葉上,且專注深沉,活脫脫就是要把它摘來吃下腹的樣子。他瞇
眼笑得神秘,在友人身旁細聲道:「怪不得都不讓我碰他呢。原來啊。可他已經被
別人傷透了心,還會接納你?」
「我不在乎要花多久時間等。」
「那也是,因為你也不輕易動凡心吧。若是沒有他,你可能本來也就這麼一輩
子過去了。嗤,真以為自己是仙啦。」
「你要遷怒二娘她們冷落你的對象不在這裡。」
燕琳逍看見朋友們很高興,孟二娘也沒告訴他住處,只說在蘭亭府是來遊玩的,
順道替他們助陣,說是霜先生要讓他們都去武林大會看戲。燕琳逍有些疑惑睇向姚
琰闕,後者只是對他微笑,那抹溫柔很快消逝,恢復了平常目不生波的沉靜。
他們一伙人浩浩蕩蕩從花街出發,大白天一下子出現這麼大陣仗的隊伍,且有
男有女,打扮入時,女的俊俏男的風流,教人一時挪不開眼。秋日裡風光正好,各
色衣帶隨步翩翩飛揚,宛如天人們下凡。
燕琳逍跟著姚琰闕走在他們之中,頭一回不必易容或喬裝上街就感到自在。他
們來到城東一座雙層樓院,裡頭已聚集各路英雄,丁猗蘭率先走在前頭來到會堂裡
那張大長案,對著負責三日混戰的人交上木牌們,登記戰績。
這偌大會堂裡聚集上千人,燕琳逍一時也不知從何找起,就先盯著那登記戰績
的長案看,人群裡有個人邊跑邊跳,姚琰闕留意到那個人海裡起落趨近的青年,輕
拍他的肩提醒:「是不是那人?」
那青年興奮揮手,抱劍跑來:「燕兄──燕兄!這兒,哈哈。」
燕琳逍也看見徐翰元,展笑揮手回應,跟身邊姚先生講:「就是他,他和他們
師父師弟們都是很好相處的人。下廚的手藝也不錯。」
姚琰闕淺笑,看燕琳逍走遠,和那青年熱絡交談,無所顧忌的樣子跟對著他相
處時不一樣,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只是他早也不是什麼純情少年,自然不會為這點
心緒起伏為難,一派雍容清貴的姿態上前。
燕琳逍查覺姚先生靠近身後,向朋友介紹道:「這是我師父,姚先生。」
姚琰闕微微點頭致意,報上名字:「姚琰闕,他的教琴先生。」
「琴?」徐翰元睜大眼看著姚先生道:「據傳江湖有些高人內力極深厚,懂的
功夫一通百通,不僅飛葉傷人,還能催動音波發功,莫非──」
「哈哈哈哈哈。」燕琳逍大笑幾聲,拍了拍徐翰元的臂膀說:「你誇張啦。單
純是習琴而已,哪有這麼玄奇的事。不過姚先生也會武功。」
徐翰元訕笑撓頰,靦腆道:「噯、是我失態了,我還以為、呵。不過姚先生真
是相貌堂堂,燕兄的朋友們也都是儀表不凡的人,果真是物以類聚。」
「做人還是別以貌取人吧。」姚先生微笑接話:「二郎,還沒給你朋友介紹其
他人。不過我們人多,你就簡單交代一下,彼此打過照面吧。」
恰好這時紅雨幫及柳煙閣的人也過來,丁猗蘭還在排隊登記完戰績,朝他們笑
了笑,徐翰元爽朗大方向他們介紹自己和柳煙閣的人,琉芳閣及瑞噦樓的人都紛紛
施禮打過招呼,輪到燕琳逍這裡,他客氣慎重道:「這位紫衣姐姐是孟二娘,雲河
郡琉芳閣的主人,這是雪玫姐姐,為其次主。」不過他並沒略過其他人,把其他人
名字都念過一輪,再轉向另一側介紹了瑞噦樓的少年們,他們有的提竹籃、有的腰
間插著蕭、笛,或抱其他樂器,也都在被念到名字的時候欠身施禮。
這群人看起來就像要去近郊踏青而非來競爭英雄帖的,紅雨幫的幫主鄒陽一說:
「沒想到燕二郎是號人物,身邊繞著都是這般相貌出眾的人。我這幾位徒兒都是粗
人,若不懂禮數請多包涵。」
此話一出他身後幾個徒兒又竊竊私語:「最沒禮數的是師父吧。」
鄒陽一回頭斥罵:「閉嘴你們,沒大沒小的。」罵完對上一旁情人章竫兒的眼,
兩人深情一望,彷彿這廳裡只有他們二人。
徐翰元見狀無奈代言:「見笑了,我師父跟閣主感情太好,常常會這樣情不自
禁的。」
對面眾人了然,識相的微笑應酬過去。其實紅雨幫等人也不是沒眼色,瞧得出
這些男男女女多半是出身風月場所的人,而且都有一定的功夫底子,要不然也不會
貿然出現在這裡。
燕琳逍關心起朋友此次比武的情況,徐翰元拿出一張巴掌大小的紅木牌,內有
三、四層鏤刻的景物,其他人也好奇圍觀,討論起來。有人道:「沒想到九王連這
英雄帖都弄得這麼風雅細緻啊。」
「定是為了不讓人偽造,聽說內有機關,工匠都認得出來,想拿假的參加也不
成。」
徐翰元食指蹭過鼻子開心道:「師父說這是個試煉機會,讓我上陣。」
燕琳逍替他開心,又聽他問:「對啦,你們的代表是哪位?」
「就是那邊那位著華服的瑞噦樓樓主。」
「啊……」徐翰元和他師弟們都不敢相信那個長相略嫌稚氣的少年郎就是他們
的代表,若不是身高夠高,絕對會被當作是誤闖的孩子吧。果然是不能以貌取人,
而且那人既有能耐拿到這種戰績去取英雄帖,也不能小覷。
眾人在此等候大半天,丁猗蘭終於在正午之前領到英雄帖,多數的人都是戰績
不佳,那些人看這麼一個毛頭兒能拿英雄帖,眼裡頓時湧出懷疑、羨慕、妒恨的情
緒。丁猗蘭開心回來向他們打招呼,整個人華麗轉了一圈最後不偏不倚勾搭上燕琳
逍的肩膀說:「美人哥哥,你瞧,這英雄帖好不好看?」
「好看。」燕琳逍替他高興,他不知道姚琰闕在自己後腦給丁猗蘭使了什麼眼
色,丁猗蘭維持笑容把手拿開,瞥見那徐翰元又轉移目標貼過去:「徐兄弟啊,身
材練得真不錯。」丁猗蘭一樣勾其肩膀,一手貼在徐翰元胸膛搓著那結實的胸肌,
且手法詭異,手指竟挑過胸前兩點,嚇得徐翰元按住丁猗蘭的手笑著抓開它。
「過獎、過獎。」徐翰元隱約曉得瑞噦樓是什麼地方,不由自主也把腿夾緊了。
他們兩邊人都在沒有受重傷的情況取得最好的結果,期待用最佳狀態準備明日
應戰,出了大廳再各自拜別。孟二娘也對姚琰闕他們暫別,先回客棧,丁猗蘭說要
帶少年們去採買東西,晚上吃頓好的慶祝,最後就剩姚琰闕和燕琳逍漫步在城東一
帶的街上。
姚琰闕說:「萬水幫的人大概都在應付那些春宮繪的事,不過在外走動還是於
你不利,回途會經過賣飲食的街巷,到時買些東西回去當配菜吧。」
「好。」
「想吃什麼?」
「不要有薑的都好。」
「猗蘭那兒有蜂蜜,晚點我弄些兌水給你喝。」
「不好吧,那麼奢侈的東西,你說來作客的不要要求那麼多。」
「我出錢跟他買還不成?」
燕琳逍跟他閒聊,心覺溫馨甜蜜,竊笑了下,旋又眉心打結。他好像真的對姚
先生動心了,但那到底是不是情愛,還是錯覺、幻影,他不知道這種變化會有什麼
影響,不想誤人誤己。他心裡有恐懼,不知未來會是怎樣,無論如何他都是在意姚
琰闕的,可是越在意就越覺得自己思緒不夠周延細膩,深怕誤了人,或成為姚先生
的負累。
倘若姚先生一直都是這樣,薄冷寡情,那麼他會不會、能不能一直都是這人最
偏心的學生?只要在此人心中有個特別的位置就好,他並不會羨妒兄長,因為他從
來也不曾想過取代兄長,不是姚先生的知音又如何?不是姚先生心頭最重要的又如
何?不如姚先生的姪兒那樣有血脈牽連又如何?
不論如何他就是想一直和姚先生這麼自在相處,時常鬥嘴、閒聊瞎扯的,偶爾
被念被凶被罵,但也受寵受其關愛。回首過去,他一心一意只在意曾景函,卻沒想
過姚先生也是時常關心他的,久了就以為理所當然,還曾嫌棄姚先生囉嗦多事……
當時厭煩的、不甘心的,現在竟是支撐他去面對傷痛的力量了。
「姚先生。」
「嗯。」
「你對我這麼好,我有些怕。」
「怕什麼?」
「怕將來你對我還是一樣好,可是我越來越貪得無厭,得寸進尺了。我怕……
不知道怎麼辦,這樣不好。該怎麼講……」
姚琰闕行進間撈住燕琳逍的手,後者訝異睇他,他道:「手還是不夠暖。」
「姚先生。」燕琳逍呼吸微亂,低頭喃語:「不要這樣、怎麼辦啊。」
「什麼怎麼辦?」
「要是我……怎麼辦?」
有幾字實在模糊得令人聽不真切,但姚琰闕長年與其相處,耳力甚佳,自然聽
出了大概,登時頓住腳步拉著他的手,話音極輕緩低柔:「你再講一次。我想聽。」
燕琳逍的手在抖,而且比方才還涼,他咬著下唇裡的肉猶豫片刻,抬頭覷了覷
姚先生,看人沒有慍惱噁心他的樣子,一樣那麼平靜無波的凝視他,他心裡生出一
絲絲希望,澀聲低噥:「要是我,喜歡上你怎麼辦?」話尾他幾乎哽咽,前兩日他
肯定經不起再被拒絕的打擊,可是現在他覺得早死早超生,長痛不如短痛,也許姚
先生又會裝作沒事,或者罵完、取笑完一樣裝沒事吧。
他猜想其中一種可能,是姚琰闕從不輕易將任何人事物擱上心,尤其情愛永遠
不在他思量的事物裡,說不定這事對姚先生來說就是屁,不要緊的。可同時他又不
甘心,自己快哭著跪下的表白心意怎能被當屁一樣。
「這樣為何不好?」姚琰闕說。
「是不好啊。」
「那才好,若是如此我就越要對你好。」
「可是這樣我會──嗯?姚先生,你說什麼?」燕琳逍順勢應話,卻沒意識到
自己方才都講了什麼又聽了什麼,恍惚抓緊姚琰闕的手再問:「可不可以再講一次?
我沒聽仔細。」
姚琰闕淺笑,正欲啟唇,前方街路上出現一個人,手持扶塵、著道袍,是個道
長打扮,卻表情肅殺瞪視他們倆。那截他們去路之人道:「好一個錦樓之主,燕氏
末裔,敢惑我徒兒心志。看來也是以色相迷之,孽障,今日貧道收了你。」
那道長視線凌厲盯住他們倆交握的手,姚琰闕側身握著燕琳逍的手,一手輕拍
他手背安撫:「擋路狗吠得凶,我去趕一趕。」
燕琳逍猛搖頭緊抓住他的手,不安低道:「不要,他是了塵、他──」
「我是姚琰闕。」姚先生輕笑,「是霜先生。」他誰也不怕,現在他更不怕,
因為燕琳逍在他身後,而且那青年方才說了讓他很激動的話語。過去他沒想到自己
有天會為了這麼簡單的幾個字就心緒蕩漾,很想做些什麼事好好發洩一下。
「貧道了塵。」
姚琰闕目光冷下,話音猶然清和韻雅:「那就塵歸於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