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繚亂盡處長夢醒、拾捌

作者: ZENFOX (☁禪狐☁)   2016-06-22 12:53:33
  秋雨停歇,滿院桂花香,姚琰闕因而省去焚香步驟,沐浴後坐於亭中對著他那
張名為風雷的琴發愣。原是想藉此靜心,然而心靜不下來也無心撫琴,就這樣呆了
許久。
  他根本不想讓燕琳逍去武林大會,可燕琳逍說萬一曾景函成了武林盟主怕會找
丁猗蘭他們麻煩,想去看一看。那時就隱有預感不會這麼簡單了事,卻仍隨了燕琳
逍的意。過去他能暫別雲河郡去應付江湖事,是因為他們之間只是先生和學生,如
今他一刻都不想和燕琳逍分開,並非不信任對方,而是因為他見過太多天意難料、
人心險惡,也已經失去得太多。
  他生來就擁有太多,極好的家世背景、絕世武功、美貌才智、要好的親人朋友。
然而他的人生似乎註定會一直失去,就連自身價值都變得不再重要。當他決定永遠
離開皇宮鬥爭,心中僅有的光亮就是錦樓裡自己的學生。他捏造謠言說錦樓藏有秘
寶,除了保護燕琳逍之外也是和江湖人開個大玩笑,因為這孩子確實也是燕珪遙最
疼愛的弟弟,只是現在摯友最寶貝的人,也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燕珪遙留
給他的,獨一無二的人。
  他萬分後悔沒能留住燕琳逍。當他望著那青年的微笑和信賴的目光時,就知道
自己狠不下心拒絕,是否真如曾景函所言,他老了,再不如以前那般強悍自信,面
對琳逍做出令他害怕的決定,他只是無能為力目送他走。
  月洞外進來一個少年,著桔黃衣衫,腕上掛了串鈴鐺,打扮得活潑靈氣,是那
個叫夏宵的孩子。他小心翼翼端來一壺茶說:「霜先生,樓主說這是安神養氣的茶,
請您享用。」
  姚琰闕點頭,夏宵緩慢而僵硬轉身,接著就如見雪崩一樣奔逃了。他一手摸上
自己的臉,半掩口鼻思忖,現在他依然這麼可怕麼?
  很久以前,許多人說他生得招人喜歡,不語含笑,顧盼醉人,可是自二姐出嫁
敵國以後他就變了。那時起才有霜先生這名號,皇長姐還說他面目可憎,也有人講
他不僅冷若冰霜,更凶惡如鬼。其實他只是特別任性,無論被逼到什麼境地都不認
輸,總能有機會翻身,從頭來過,他確實難纏似鬼。
  然而此刻他無比迷惘,但這不是他頭一回這樣了。當初他察覺燕琳逍愛慕其義
兄的時候,許多次都想衝動揭穿蒼龍的真面目,但他不敢想像燕琳逍會怎麼反應,
是怨他還是悲哀得一蹶不振,他對此深懷恐懼。
  有時姚琰闕認為自己才是近乎失明之人,黑闇的人生路上反而得靠燕二郎這人
照亮他心裡某一處,而他不能讓這光亮滅了,否則終生失去方向。想到這裡,他把
琴收了,倒杯茶嗅了下,淺哼:「安神養氣?這是打算直接把人放倒吧。」茶裡似
乎下了迷藥,不過他自恃百毒不侵,連喝三杯就回房睡下,不睡的話他熬不過這幾
個時辰。當然,他不打算等到天明,只是稍微小憩養足精神,之後就去把人接回來。
  闔上眼後他在內心默念:「你要我等,我會等。可是我不能等得太久。」他這
輩子最不願失去的就是燕琳逍,連賭也賭不起。也許,真是老了吧。
* * *
  天上雲翳,微風冷涼,教人容易感傷。燕琳逍隨萬水幫的人來到他們在蘭亭府
盤下的宅院。他被帶到花廳,不是佈置成靈堂的大堂,僕役請他入座,隨即有人呈
茶水點心,像招待來客那樣款待。
  他只是站在廳裡看那些僕役來去,不置一詞,他們很快退出花廳把門闔上,過
不久有個人影經過窗外走廊,在門口時停頓了下才推門進來,是曾景函。
  門開時燕琳逍瞥見遠遠屋脊上有一排排黑影,園裡暗處、樹冠間也有幾個可疑
的影子,都是跟來湊熱鬧的武林人士,他們就像一群好奇心強的麻雀,看得燕琳逍
有些想笑,他說:「這裡沒有護院麼?」
  曾景函訝異他會先開口講話,一下子表情欣喜,回話道:「那些人待的是外院,
進不來,不管他們。」
  門窗再度被闔上,這裡成了密室,燕琳逍戒心更重,但表面仍平靜,兩手交握
在袖裡,一手默默握著隨身慣用的刻刀。那把刀是很久以前姚琰闕給的,說是一個
打鐵鋪的朋友替人做了把刀,剩些材料就討來做柄小刀給他,因為用得順手,所以
許多刻刀裡唯有這把隨身帶著。
  「小弟,你聽我解釋好麼?」曾景函往他走近一步,他就退後一步,一點也不
願拉近距離。曾景函一臉受傷,但明白不能緊逼,所以又轉身退開兩步嘆氣道:
「你始終不信我。」
  燕琳逍本就打定主意不多說什麼,也沒什麼好講,暫時沉默以對。曾景函面對
他逕自講起來:「我確實瞞你太多,但那是身不由己。那時的我也還是孩子,若不
施手段和犧牲一些東西去與他們周旋,有何能耐保住你跟錦樓?那天你在酒樓妓館
裡聽見的,都是我在他們作戲的樣子。你該知道我從來不想害任何人,尤其是你。」
  燕琳逍面無表情,語調冷淡應他說:「你不想,可你確實是做了。我們燕家也
只是你犧牲的一部分?」
  曾景函胸口起伏,深沉吐吶,他反過來詰問:「難道姚琰闕就從來沒做錯過?
你和他不也一直瞞我,你早知道他是霜先生,你手上的薄繭也不是做木工、練琴來
的,是習武的緣故。」
  面對這樣陌生的曾景函,燕琳逍還是不可免的發怵,他顫了下,直視曾景函的
眼回話:「我沒害過你。」如果不是為了不願再連累身邊人的信念,他是不可能在
這裡面對曾景函的。真心珍惜、依賴、敬愛過的人,另一面卻是這麼陌生可怕,胸
口難受得幾乎要窒息。
  「小弟,我也是不得已遭人利用,那了塵道人是我師父,也是我爹身邊重要的
手下,我……我雖敬他,但他和我師兄想殺你,如今我也讓他們嘗到報應了。事過
境遷,就不能一筆勾銷麼?我這些年真心對你,抵不過外人三言兩語的挑撥?」
  燕琳逍見他走來又戒備向後退,握緊袖裡的刀屏息以待。或許他心中真正的想
法仍舊得訴諸言語,無論對方能否聽進去,這不僅是為了自己,也是想盡最後的道
義。重新振作後,燕琳逍吸了口氣跟他說:「相處了十多年,確實難斷誰過誰非。
我厭倦這樣糾葛不清,也想過怎樣才能一筆勾銷,但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做。我來只
是想告訴你,錦樓秘寶是當年姚先生為了保護我才捏造的,你就算把我關到老死也
是一無所獲。你耗費心力治好我的眼,可我無以為報,往後也只希望你我再不相往
來。你要是不甘願,我可以……把這雙眼挖還給你。」
  曾景函聞言錯愕,愣怔望著與自己相親相愛多年的小弟,講出如此生分疏離的
話來,不敢置信,癡癡望那人失笑:「我要你的雙眼做什麼?你以為我這麼保護你
是為了錢財秘寶?」
  「不是麼?」燕琳逍垂眼,冷然輕哼:「總不可能是為了你我的手足之情吧。
就算是也已經不重要了。你對燕家人的作為,我,難以忘懷。」
  「你……」曾景函悲痛激憤的情緒湧上,咬牙道:「我做的全部都是為了你!
為了你,我已經妥協得太多,我寧可不奪回皇位、不稀罕那張龍椅,就是想和你在
江湖上逍遙自在,我對你一直沒變過,你卻總是不信我,想往外跑。」
  曾景函一出手想捉人卻撲空,手爪在虛空中恨恨攏握,瞪著那青年。燕琳逍旋
身退避,兩手依舊藏在袖裡,他漠然道:「從你害死我族人之後就不可能了。曾副
幫主,盟主,你怎麼以為殺死我全族,我還能把你當兄弟、親人?還能對你交付感
情?」
  燕琳逍自嘲輕笑:「是我愚昧,對你而言我可能就只是個不錯的擺件。而我一
直活在你編織的夢境裡,是在你掌心任你揉捏的玩物,我的守候和陪伴從來不是你
稀罕的,更比不上外面英雄前輩們對你的誇讚,他們會說你這做義兄的仁至義盡,
不惜一切要治我的眼。其實你不需要我,我的存在對你來說是錦上添花。」
  燕琳逍講到這裡停住,咬著下唇調息,懊悔自己終究控制不了心緒起伏,說得
太多了。他過去有情,如今都是怨懟,而這怨也已該留在過去,不該再帶著。他想
要斬斷一切,一無所有的去到姚琰闕身邊,在那裡他才有可能踏實的活著。
  「不是這樣。」曾景函深深吐氣,抹臉低語:「為何你就是不懂,我都是為了
你啊。我只想要你陪著我,我也想時時刻刻在錦樓陪你,但我必須壯大自己的實力,
經營出足夠強大的勢力,直到再也沒人能威脅我們。那個害慘我們的曹芳鈞,我也
沒讓他們好過,所有欺負過我們的人都會嘗到苦果。包括我師父,還有那女人……」
  燕琳逍見他樣子不對勁,蹙眉小心翼翼問話:「你好像累了。去歇會兒吧。到
明天一早還有時間,晚點再談。」他心中介意那段話後來提到的,曾景函對自己的
師父做了什麼?那女人指的難不成是孫仙綾?
  曾景函沒有停歇的意思,他坐到一旁椅榻上運氣,半晌氣息內力已平緩穩定,
接著講:「你還是關心我的。」
  燕琳逍別開眼不再看,兩人靜靜對峙良久,他嘆:「我是來了斷一切,不是來
算帳的。不必你去找誰尋仇,時也運也,我不想要仇恨。為了這兩字,已經失去太
多。你也收手吧,不要沉迷於復仇,否則遲早把自己也賠進去。我們也別再這麼糾
纏下去。今後各走各的路吧……」
  「你以為不靠仇恨我能活到今時今日?」曾景函吼了句。
  燕琳逍蹙眉嘆氣,半晌抬眼睇去,忽聽曾景函壓著嗓音沉聲質問:「你那是怎
回事?」曾景函目光灼然瞪著他的頸間看,極為震怒。他一手觸上自己鎖骨附近的
皮膚,有些微疼,再想起這兩日的事,想必頸子上是被姚琰闕留下的痕跡,就在衣
領間若隱若現,沒想到被曾景函瞧見。
  曾景函周身氣勢逼人,他徐徐起身,如猛虎盯住獵物伺機而動。燕琳逍本能警
戒害怕,對方一有動作他就將刻刀亮出來,先是指著曾景函,後又抵在自己喉間撂
話:「我該講的都講完了。你要是還不能放過我,我也只有把命交代在這裡了。」
  「哼嗯。」曾景函鼻音哼聲:「你以為自己過來能替那些花街的敗類爭取時間
逃麼?從他們那些作為看來也是自視甚高,恐怕不會領你好意。說,是誰動了你?」
  燕琳逍被逼退,刀刃已在頸間畫出細細血痕,他緊盯曾景函的動作一語不發,
腦海只有一個想法,他得逃,這個人發瘋了。
  曾景函停下腳步,離燕琳逍僅一步之距,他臉上浮現淺淺笑意,看起來很危險,
那聲調柔和得教人心底生寒:「是姚琰闕。他敢動你……只是親咬麼?是不是也把
他骯髒的東西放到你身體裡了?他敢!」
  燕琳逍沒看清曾景函做了什麼動作,眨眼間身旁的高腳几連同花瓶被震裂,地
上立時一片狼藉。他驚顫了下,背後死死抵著牆柱,不知為何一個吻痕會令曾景函
暴跳如雷,惶惑之間聽見曾景函咬牙低喃著什麼。
  「你是我的。就只能是我的。燕琳逍……」
  燕琳逍看他癲狂如斯,再想起自己的覺悟,忽然不再怯怕,把刀拿離頸子面無
表情道:「我來時已服毒,天亮後半個時辰內不盡快回去服解藥就會死。」這話是
說來唬人的,他根本沒有服什麼毒藥,只是他在這人面前一向溫順,不曾有過虛言
,說不定能騙過對方。
  不出他所料,曾景函聞言一臉驚愕,他再道:「強留我,也只會留下一具屍體。」
  就在這時孫仙綾推開門進來,依舊身姿綽約,面貌妍麗,笑容多了分成熟韻致,
少了過去有的活潑率性,整個人氣質沉穩內歛不少。她進來彷彿沒見到他們之間詭
譎的氣氛,和善笑曰:「難得阿逍回來,我做了些飯菜,要不要過來吃些,晚點再
聊?景函,你還有事忙,先去忙吧,時間還有,也不急於一時。我會替你勸勸阿逍
的。」
  曾景函一看是她進來,收歛幾乎要失控的情緒,繃著臉不發一語盯住燕琳逍。
燕琳逍也將刻刀收了,恢復之前雙收交握在袖裡的站姿迎視。孫仙綾又喊了聲,燕
琳逍才答不餓,她笑應:「不會是擔心我在飯菜或碗筷裡下毒吧。」
  曾景函經此提醒也說:「就是啊。既然服過毒才來,就是飯菜有毒也不必擔心
了。不是抱著必死的覺悟?」
  孫仙綾訝叫:「阿逍你服毒麼?那怎麼成,快、快叫醫生,聽說鬼醫也來到蘭
亭府,我立刻遣人去找來。」她講完就跑出去,再度留下他們兩人。
  燕琳逍閑定自若應答:「我確是服過毒,就因為計算過毒發的時辰。我不想吃
你們任何東西,倒不是擔心毒發,而是因為我不屑再要你們任何東西。」
  「小弟。」曾景函聽他說得篤定,反而有些心慌意亂,他迅速移至門口擋住其
去路,眼神游移低喃:「為什麼要對我這麼狠心?不行,你不能有事,也不能讓你
走。對,找鬼醫來,只要他在你一定沒事。」
  燕琳逍無力吁氣,苦笑說:「即使不用毒,你忘了我也習武的麼?雖然沒什麼
與人交戰的經驗,可是多的是辦法弄死自己。鬼醫救不了死意堅決之人。」
  「呵。」曾景函忽地笑一聲,他眼神失去溫度,冰冷注視燕琳逍說:「你就是
死,也是我的。你死了,我更要一輩子折磨姚琰闕。不瞞你說,來到蘭亭府的時候
我雇了一個江湖奇人,能徹底易容變裝成另一人的樣子,包括聲音都能模仿,這人
擅長竊取情報、刺殺,人稱三十二相,只不過他不是觀音,是羅剎。我雇了三十二
相扮作你的模樣,本是為了作你的替身,倘若有人要害你就會被他解決。那晚你從
花街逃走,他追著你到瑞噦樓卻進不去那酒樓,我雖惱他武力不如那些人,卻曉得
丁猗蘭他們的確不好應付,所以還是留下三十二相以備不時之需。」
  曾景函講到這裡轉眼睇向燕琳逍,輕聲說:「你就是死也只能是我的。至於姚
琰闕,我會讓三十二相對付他。」
  燕琳逍手心冒汗,背脊竄上寒意,這人已經瘋了,無論他做什麼都只是讓曾景
函更為瘋狂。他六神無主,只能沉默杵在原地,只求姚琰闕他們能逃多遠是多遠了。
果然是他過份天真麼?夢魘太深,清醒不來?
  就在他被嚇傻的當下,沒留意曾景函正慢慢走近自己,一手伸來,指尖觸在他
鎖骨上被囁紅的斑痕上,指腹輕按,低聲問他:「疼麼?」
  燕琳逍抬眼瞪人,就算害怕,但他也怨憤難平,對於自己的天真無能、以及這
個人的病態。只不過這樣生氣的目光卻令曾景函興奮愉悅,曾景函溫和淺笑:「終
於正眼看我了。你分明是愛我的,那個人怎麼欺負你的?我來疼你好麼?」
  燕琳逍倏地出手拿刀刺人,曾景函機警斜身避過,一把捉住他手腕,他扭轉手
腕想繼續進攻,曾景函的反應快過他,兩人近身施展擒拿術。不過十招他就被曾景
函拿下,兩手被抓在後腰交錯著。曾景函死死盯住他,偏頭想吻,他像拼死掙扎的
野獸張口猛咬。曾景函這回沒躲,他一口咬在曾景函頸肩上,牙齒用力撕扯,很快
嘗到了鐵鏽味,但自己另一側皮膚被濕軟的唇舌舔舐,牙輕刮在他皮膚上,這份溫
柔是最嚴重的凌辱,他雙眼被激得泛起薄薄淚光,胡亂囓咬嘶吼。
  曾景函鬆手,捧起他的臉關心道:「小弟,我弄疼你麼?哭什麼?你怕血啊,
那我擦一擦。你到底是心中有我的,剛才你咬我時也並不咬要害啊。」
  他看曾景函拿出手帕若無其事擦著自己頸肩的傷口,瞥見他就失笑說:「瞧你,
滿嘴都是我的血啊。真髒。小時候你吃東西也是這樣,吃得滿嘴,被珪遙念。」
  曾景函替他把嘴邊的血擦乾淨,似乎自己平靜不少,摸摸他的頭說:「我還有
事先去處理,你在這裡歇息,綾兒她手藝進步很多,不必擔心。吃飽就睡吧。我很
快回來陪你,我們永遠是一家人。」
  曾景函自顧自的說完就走,燕琳逍嚇壞了,往後踉蹌,慢慢退到一張椅子坐下
喘氣。他吐了兩口唾沫,抹嘴暗忖:「景函他這是真的走火入魔、瘋了?他到底是……
怎麼回事?」他不懂曾景函,越想和那人談個明白就越不明白,一下子強吻他,忽
然又溫和告訴他都是一家人,自相矛盾。
  燕琳逍猶豫徬徨,是該趁這機會跑出去給姚琰闕他們提醒,還是趁此摸清曾景
函的底,看看這人是裝賣傻還是走火入魔自招滅亡?不管這麼多了,先走再說,他
不能拿姚琰闕他們的安危冒險。然而就只踟躕這麼一會兒,孫仙綾又折回來廳裡找
他,她說:「已經讓人去請鬼醫了。你來嘗點我做的菜吧。我們好久沒聊了。」
  他瞬也不瞬望著她,看她依舊凝豔美麗,可他曉得她已經不是從前那樣。孫仙
綾是個明白人,她見燕琳逍不為所動就坦白道:「你不必驚怕,我確實不打算下毒,
也沒有要加害你,只是希望你能留下來。」
  「妳,不恨我?」
  孫仙綾微笑搖頭,她歛起眸光,兩手溫柔交疊在腹間,含蓄笑語:「怎會恨呢。
呵,不對,應該說,恨這樣膚淺的字眼根本不足以表示我心裡的感受。我是不會讓
你走的,景函他想要你,那我就幫他的忙。」
  「妳之前那樣大費周章不就是希望我永遠離開他?」
  「是啊,但我改變主意了。因為你害死我哥哥,你毀了我本來所有美好的東西,
所以我也要你跟我一樣。我知道現在的你在景函身邊只會一天比一天痛苦,不必我
做什麼。看著你痛苦,那就是我的救贖了。阿逍,我以前真的好喜歡你,你知道被
好朋友背叛的感覺麼?明知道你是無心的,你也沒做什麼背叛我的事,你沒錯,那
麼事情變成這樣究竟是誰錯了……呵咯咯。」
  孫仙綾掩嘴輕笑,眼神詭異,她說:「我帶你去客室,飯菜已經讓人送過去了。
噢,忘了告訴你,我是不清楚你服了什麼毒,反正我一定不會讓你死的,不過三十
二相也是用毒高手,不曉得他會給姚先生下什麼奇毒。到時候就曉得了,是不是有
點期待呀?」
  燕琳逍看她的笑簡直要和方才曾景函如出一徹,柔和得令人頭皮發毛,他無言
以對,隨人步出花廳來到走廊上,分神留意那些湊熱鬧的武林人士,不知何時都已
經不見蹤影。他想起方才孫仙綾的小動作,開口問:「妳是不是有他的孩子了?」
  「是。現在還只是一團肉吧。怎麼?還關心我?你一點也不埋怨我麼?」
  燕琳逍在她身後止步,他不打算跟她走,站定腳步暗催氣海真氣,話音沉定回
應:「怨過,氣過,悲傷過。可是現在我希望自己心中無恨。」
  孫仙綾緩緩回過身來笑睇他,眼中沒有笑意,她問:「為什麼?」
  「我只想要想著我愛的人,沒有太多心力想著仇恨之事。」他嚥了下口水,澀
聲道:「我後悔來這裡說要做了斷,愚昧又天真,有些人事物不是憑幾句話就能改
變。可是如果我沒來也不會有這番體悟。人是我選的,路是我走的,一切都在我,
所以我承擔,怨不得誰。但我有想要保護的人,跟妳一樣。我必須走。」
  「你赤手空拳,遇上我,只怕這話是癡人說夢了。」孫仙綾輕飄飄的雙袖一垂,
兩道冷光傾洩,那是兩束約莫手指寬細的長物,像繩又像布片一類扁平的東西,透
出鈷藍光澤。
  燕琳逍記起以前姚琰闕給他講過天鳳堂的事,孫仙綾的兵器是雷火鞭,用的是
某種獸皮特製的軟鞭,定時浸泡過一種蟲油,稍微磨擦即能起火,遭雷火鞭所擊不
僅皮開肉綻,還會灼傷,也不是徒手能制住的鞭子,相當棘手。
  不承想他也有與她交手的一日,這時候他袖裡的「寸鐵」似乎派不上用場,無
異於赤手空拳。不過他沒有退讓的理由,依舊挪步站定,他不想傷她,更不願對付
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可是他別無選擇,要是等曾景函回來就太遲了。
  孫仙綾兩手垂在身側站著,視線一動,右袖像被風拂起,同時花廳那排窗上的
框架都應聲斷裂、竄出火光。緊接著地上光可鑒人的鋪磚地面突然如遭雷擊被劈出
一道焦痕,這時燕琳逍憑本能飛開到廊外園林裡,睜大了眼看那豔麗的女人側首對
他笑,而他為她的招式狠辣震怵。
  方才兩招是警告,現在要來真的了。燕琳逍暗罵自己蠢,與其擔心她不如擔心
自己吧。他飛上樹,還沒看清孫仙綾的動作就感到足下失重,腳下樹枝被鞭擊斷開,
他借力跳到另一棵樹上,孫仙綾的攻擊越來越快,他在空中飛躍時見她起舞似的旋
身甩著火鳳凰尾巴,將這園林裡的草木燒毀,樹欄、盆景、石燈、假山、小橋,雅
致的景趣在鳳凰怒火裡盡燬。而燕琳逍雖極力閃躲,背、手腳卻還是被流燄掃到,
皮開肉綻,初覺刺辣熱燙,迎風時一陣涼意,但很快又感到更加灼燙難忍。
  最後園子裡滿地都是破碎的盆栽、石塊、斷木殘花,及一道道焦土。孫仙綾看
他再沒有可逃往高處的地方,站在小橋上和她對峙,冷笑了下。那橋真的很小,純
屬造景,三兩步可走完,落在矮松小池塘間,一般沒人在走的。她想到堂堂一個錦
樓之主,過去傳奇富商的么子,被她一個孕婦逼成這滑稽模樣,忍不住笑了。但她
也怨妒,就是這人擁有她想要的東西,曾景函偏執的佔有欲、寵溺、愛護,還有真
正的朋友、尚未染上仇恨的眼神。
  他們不是朋友麼?她要他變得跟自己一樣。留下吧,她默默呼喚燕琳逍,她要
他留下,這樣一來才能天天看著有人比她痛苦。
  「妳不要再過來了。」燕琳逍那身胡粉色衣袖滲出道道血色,他看她手上用力
一握,斜身飛進池子裡,雷火鞭抽散他髮髻,登時披頭散髮,一側落下幾綹頭髮飄
出焦味。他撩髮到身後站在池裡,鞋慢慢陷到池底淤泥,這水池很淺,只淹到他膝
下,但他乾脆把自己身上潑濕,弄得一身狼狽叫道:「忍無可忍。妳來啊!」
  她挑眉,兩袖無風自鼓,長髮飛揚,唰──兩道飛鞭瞄準燕琳逍的肩,她要傷
其兩臂,再動他兩腳,讓他沒辦法走出這裡。豈料燕琳逍眼力雖然不強,但聽力極
好,憑藉他過去盲眼時練就的直覺和本能掌握鞭子走勢,竟兩手都能抓到鞭子。
  「哈。啊啊啊!」燕琳逍得意一笑,但也被雷火鞭燒得掌心劇痛,他即刻將鞭
子往水裡扯,果然水上慢慢有浮油出來,雖然不是很多,最起碼也燒不著他了。孫
仙綾惱怒欲抽鞭,但他將鞭子在前臂纏捲,兩人就在小橋池塘拉扯起來。
  「啊、肚子……」她忽然鬆勁痛呼。燕琳逍以為她動胎氣而力氣鬆懈,動作停
滯,卻忘了這女子向來鬼靈精怪、心眼多,趁機抽走一鞭,順便在他前臂勒出傷口。
  「你還是當個瞎子順眼一些。看鞭!」她揚手要將人擊瞎,燕琳逍大驚,抽氣
想躲,只是雙腳踩進泥裡使得動作遲滯,不及她的快鞭。他只能緊閉雙眼低頭躲避,
這樣大不了斷髮,她想讓他活受罪,應該不至於往他頸上要害下手。
  預料中的痛擊遲遲未落,頭頂上空有咻、嗖的聲音,還有錚錚響音,他抬頭望,
焦懷容用那把漂亮的軟劍和孫仙綾的雷火鞭纏在一塊兒,猶似兩條蛇相鬥,且不時
迸發火光,滋滋炸亮。焦懷容站在池畔石燈上朝他無聲微笑,然後換上嚴肅神情對
上天鳳堂堂主。
  「怎麼回事?」燕琳逍意外又驚喜,趕緊拔腿離開池子,遠處飄來清雅悠遠的
竹笛樂聲,伴隨不少人痛苦哀號,似乎是外院那裡打起來,亂成一團了。
  燕琳逍面前又出現一隻手,看去是徐翰元,「快上來。」徐翰元催促他上岸,
皺緊眉頭對他說:「看得我都痛。」
  「都是皮肉傷。不礙事。」燕琳逍避開要害,也不讓她傷及筋骨,活動無礙。
這時孫仙綾已經掙開糾纏,和焦懷容鬥起來。
  徐翰元抓著燕琳逍的肘,半提著人輕功躍行往外逃,途中跟他講:「你朋友、
就是丁兄,他事後來找我為之前的無禮賠罪,還把你跟蒼龍之間的事都告訴我們了。
原來有不少人吃過蒼龍他們師徒的虧,還有萬水幫的虧,只是人單力薄無處可訴,
這才讓他們猖狂這麼久。不少人都覺得這蒼龍人面獸心,虛偽陰險,就算他是武林
盟主也不代表他就是對的。所以集合了一些不服氣他的門派和江湖朋友來救你啦。
果然他這個未過門的妻子就對你痛下殺手,丁兄在外頭跟我的師父、師弟他們應付
護院武師,其他門派則是聯合上書到九王府抗議比武不公,焦兄跟我就先過來救你。」
  話講到這裡人已在街路上,徐翰元拍燕琳逍的肩,後者皺臉痛叫,他赧顏抱歉,
尷尬笑說:「對不起啊兄弟,你說這是你的家務事,可我們還是插手管了。有個目
力絕佳的江湖高手叫金風隼的,他說他看到窗紙上的影子覺得不對勁,我們才出手
的。你往人多的地方跑,這條路一直走會接近花街,那裡有人接應。姚先生被丁兄
下藥迷睡了,為的是不想讓姚先生憂心過度,我們這是臨時起義他不曉得,料想他
見你這樣也會嚇到,你快回去吧。其他的交給我來。」
  「徐兄弟,你們的恩德我此生不忘。只是無以為報,我……」
  徐翰元笑著輕推他一把:「別囉嗦了,你我雖萍水相逢,卻一見如故,我把你
當作朋友,這江湖朋友講的就是道義。幫人總比被幫好,何況這也是大家的事,我
不喜歡什麼武林盟主這東西,江湖事自有江湖人自己作主。好啦,你無須多言,快
走吧。我得去幫焦懷容,萬一曾景函來會更麻煩。」
  徐翰元講完又翻回牆裡,兩、三個起落後沒入屋樓間。燕琳逍想到還有個三十
二相的埋伏,不顧一切奔回瑞噦樓,希望一切來得及。
作者: sumbug (桑巴戈)   2016-06-22 13:07:00
渣男有病啊!!!!燕燕快逃)))))))
作者: jessica19905 (璃_aki)   2016-06-22 13:08:00
快跑!!!!!
作者: anils (anils)   2016-06-22 14:00:00
就知道……>:{
作者: esmesilver (Silver)   2016-06-22 15:06:00
先推先推 下班來看!
作者: ZENFOX (☁禪狐☁)   2016-06-22 15:09:00
謝推~XD
作者: yumeyume (遊梅)   2016-06-22 15:34:00
拜託不要虐QQQ,若要虐就虐渣渣吧…
作者: esmesilver (Silver)   2016-06-22 15:43:00
結果我還沒下班就忍不住先偷看了QAQ (羞
作者: oliva (熱呼呼的夏天)   2016-06-22 18:32:00
義兄居然沒護駕!壞壞
作者: lomoC (蔗香紅茶)   2016-06-22 18:46:00
姚看到燕傷成這樣,一定很後悔睡著,沒戲份救美還被搶鏡頭
作者: Ferrum (阿就鐵啊)   2016-06-22 20:23:00
義兄只要有東西留下就好 狀態不重要
作者: ppmon0911 (pp)   2016-06-22 20:42:00
皮肉傷還好 現在換姚先生要平安啊!
作者: minara (沒有魅力,)   2016-06-22 20:45:00
義兄為什麼中離了毛毛的啊啊啊
作者: snowg (璇)   2016-06-22 21:18:00
那根渣跟神經病果然是絕配啊
作者: Dinan57 (Dinan)   2016-06-22 22:45:00
大大妳答應我這跟之前的換攻文不一樣的唷QQ
作者: tillafinz (finZ)   2016-06-22 23:47:00
還好起碼逃出來了,希望霜先生那沒事
作者: tweety421 (崔小崔)   2016-06-23 00:23:00
哇義兄和師妹SAN值都歸零了
作者: liquidOAO (液體●─●)   2016-06-23 02:19:00
神經病不能放出來咬人(驚恐(#
作者: maybing   2016-06-23 22:13:00
快把渣渣關起來啊!渣男和渣女可以幸福的在一起生個小渣
作者: debbielu (lulu)   2016-06-24 13:34:00
覺得義兄一定有心理變態
作者: calcium2 (響音)   2016-07-03 11:09:00
遇到瘋子(執迷之人)最可怕了,快逃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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