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歷史] 永遠的冬天(五十三)微限

作者: Eros666 (墟女)   2016-06-25 17:16:41
哈囉大家好(揮揮手)
這隻鴿子哥讓原波心情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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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謀論/家家有本難念的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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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臭徒弟,別說喪氣話!你又不是妹子,大男人在大爺我跟前崩潰感覺超級噁
心啊!別再與我據歪理力爭記憶該洗還是不洗,我當初跟你說著玩兒的!即使你與鐮刀愛
麗絲從此形同陌路,你專心進行著逆向操縱手的治療工作,那又如何咧?抹殺生命中最寶
貴的經驗,等同殺了一部份的你--自我擊潰自爆之後,你還剩下什麼?我看你最該丟掉
的東西,不是戀愛回憶,而是你應該被閹掉算啦!」
  「......」
  「哼,你這下可冷靜了!你底下那根是禍根不成?被小頭牽著鼻子走的臭熊!你說你
不順利,我看你很順利,你遭遇的所有困難都是管不住小頭惹的禍!」
  「我的慾望只有對瓦洛兒...... 唉,師傅您說得對。」
  史瓦利鼻孔出氣,大啖彩色糖霜甜甜圈,話鋒一轉:「投票所慘劇我已經大致了解了
。他的情況怎樣?」
  「我離開現場,五分鐘過後清醒過來,回過頭找他。愛麗絲趴在路邊,已哭得聲嘶力
竭,沒辦法自行走路,見我回來,哭暈在我懷裡。」克里莫夫抱愧道,「我抱著他去市政
廳路口轉角的旅店先登記住一晚。愛麗絲在睡夢中仍緊緊抱著我的脖子,稍微放下來就會
驚醒,害怕地看著我,以為我又要丟棄他。」
  「據我聽下來,他的機械性降低了,孩子性豐富了。每一隻愛麗絲都是受過重傷的可
憐貓咪,請勿隨便棄養。」史瓦利老大不在意地道,「技術與循循善誘的耐性,我給你打
九十分,專業素養零分。」
  「師傅,別糗我了,真的。」
  克里莫夫透過話筒背景音,聽見上校插話:「彩虹小馬,別吃甜了,你會變胖的。」
「吵死啦史可拉笨蛋!把粉紅色的甜甜圈拿過來!」史瓦利回過頭來,對著電話大嚼,一
愣:「臭徒弟,這麼說你們現在人還在聖彼得堡?」
  「在旅館513號房裡。師傅,別擔心,這裡的電話線路乾淨,不會不小心賣了您與
上校;要不,瓦洛兒當初也不會選擇在這間小旅館安頓睡鼠--來自英國的睡鼠。」克里
莫夫抱著熟睡中的愛麗絲輕輕搖晃,「現在的他只是個隨時要討抱,討不到就哭的憂愁孩
子。」
  「你們這些戰鬥民族來著的一個比一個亂來。」史瓦利啃完粉紅星星糖甜甜圈,道,
「他如此黏膩你,黏膩不著就與你鬧崩,愛麗絲兒童化反應,未嘗不是件好事。人偶們心
目中的親生父親當然不是肉體的生父母——被允許知道出錢買人者何人的娃兒,會認後台
老闆為父母。若娃娃的後台老闆寧願當藏鏡人,娃娃們會認程式設計者(programmer)
——有個噁心的美稱叫作『靈魂的大竄寫者』——為生父母。
  大爺我雖然是泛用型操縱手,樣樣精通,我拿程式設計照舊沒門......大棕熊我聽見
你在偷笑!有什麼好笑的啦......好啦,言歸正傳,當今世上同時具有程式設計能力的操
縱手,只有門格勒親手帶出來的納粹流徒子徒孫:門格勒一號、門格勒二號、三四五六七
號,可謂禍害遺千年。依大爺我判斷,你正逢難得的機會,在愛麗絲的人偶的基礎設定中
,取代原程式設計者父親的角色。好好幹吧。」
  男人沒有調侃史瓦利師傅的意思,只是看著懷裡的愛麗絲,睡夢中吸手指的樣子有趣
,看出了神。克里莫夫收住輕笑,正色道:「意思是,我必須從人類心理發展中『幼兒的
依附行為』出發,與他從頭開始培養感情?」
  「正是。同理可證,許多情感脆弱、心思纖細的傢伙,不多半是童年創傷造成的?許
多人想從頭再將破碎的人生活一遍而不可得,人類有生之年來背負了太多記憶......
  但是,你手中的愛麗絲不一樣。他的製造年限絕對不超過五年,再扣除他藏在亞歷山
大維其的意識背面潛伏不動的時間,『愛麗絲的人生其實很短』。他體內的系統如果沒好
好經過『調教』而長不大,實際心智年齡大約兩歲,剛剛會走的年紀。你抱著的萬能機器
,是不折不扣的受虐兒童。他的純真兒少之心是現在進行式,你還有很多機會,從門格勒
手中拿回親權。」
  「這就表示......」克里莫夫皺眉,察覺自己做出了離譜的錯事。
  「這就表示你不能動不動就跟他做愛,即使他的肉體是個成熟的男人,戀童變態大笨
熊。」史瓦利將愛心棉花糖往嘴裡扔,「精神分析師在診間永遠要小心案主的移情作用
(transference)——人格違常患者容易忘記診間中的情境,僅是接受治療;當他將分析
師視作『救贖』的那霎那,他渴望在提供醫療服務者的身上倒轉時空、角色扮演,照實重
現那段,傷得他最重的親密關係,並希望平行宇宙之間能夠彼此取代——沒有肉體的娃娃
因操縱手的生養孕育得以繼續存在,因操縱手的殘虐而傷痕纍纍...... 他會在你身上找
尋原操縱手的影子,這完全是必然結果。」
  「就像遭受嚴重虐待的孩子會在成長之後,總是在伴侶身上重新尋找父母,結果投入
得太快、付出得太多,角色逆轉,成為掌控欲過強的恐怖情人...... 不,甚至將伴侶逼
絕了,硬生生成為情殺事件的主角——希望愛你的人拿死解脫你——傷痕戀人乍看甜蜜的
呼喚,聲聲誘雙方踏入地獄的深淵。」克里莫夫首次對自己的愛感到心寒。
  「你怎麼搞的,棕熊?」
  「白兔子系統的這種傾向特別強?」
  「並沒有,我提到的那些標準放諸四海皆準。你需要我替你調查什麼嗎?」
  「不...... 沒有什麼。」
  「大棕熊,老實說,你真的沒有發現憑大爺我傳給你的知識,也無法解釋的異常事態
?」
  「沒有。」
  
  只要能解除心智控制,客觀來說,要逃出去並非不可能。但是克里莫夫從史瓦利與上
校身上曾遭遇的財務問題看得出,真正的挑戰在那之後才開始。史瓦利的身分敏感,史可
拉托夫位高望重仍改變不了岌岌可危的立場;克里莫夫終究沒將白兔子的事說出去,免得
嘴利耳軟的師傅又要透過李樵,大費周章地為了他偷出危險情報。男人將話題偏了偏,道

  「師傅,他會自殘,一地是血。那一刀刀劃在我心上,使我著實缺乏判斷力。我當下
除了以慾望填補愛麗絲的空虛以外,不知如何立即制止他。我也不願將他當成機械,隨意
關機。」
  「要我,我也不想對睡鼠樓的病友們這樣搞,為了管理他們,本末倒置,把他們開開
關關。你說他自殘,他割哪裡?」
  「...... 手腕。」
  「愛麗絲的自我毀滅程序啟動,徒手能割斷自己的脖子。割腕算個啥?那只是問題兒
童對你撒嬌罷了。你得像個父親一樣,腰桿子硬起來才救得了他,不要只會下面硬起來!
真是。」
  克里莫夫想想也對。
  「師傅,我下一步該怎麼做?缺乏基礎知識,操縱手技術對我而言已陷入死胡同。在
軍事學院,大眾心理學研究目的是洗腦、將敵國...... 不,我國人民也是,一律改造成
順民,這對我而言簡直......總之我承認我學得並不理想。某些該注意的臨床判斷,對我
而言並不顯而易見;不必過度介意的事情,我又太放在心上。」
  「OK的。」史瓦利將空了的棉花糖彩虹小馬包裝扔到一旁,「看在你除了控制小頭
以外,大體做得不錯的份上,我想給臭徒弟你一份傳說中的文件。」
  「我做得不錯?」
  「我本來預期你會回報愛麗絲每隔幾小時自我毀滅一次,搞得你疲於奔命,結果他頂
多只是自殘而已。不錯不錯。」史瓦利道,「但是你在軍事學院大眾心理學修得爛,這可
出大爺我意料之外。你究竟是怎麼混進KGB的?上級瞎了眼?」
  「......」
  「不管啦......喂!別沒收我的糖果!嗚嗚......」克里莫夫隔著話筒,似乎聽見上
校拿著一大袋東西遠去,史瓦利耍賴了一陣無用,回頭對徒弟道:「好吧,大棕熊,我們
說到哪兒了?對了,一份文件。鴿子會帶紙條告訴你領取的地點。大爺我知道你大概在哪
,對小線人而言足矣。」
  「師傅,您實在不必......」
  「這份文件難不倒大爺我,免客氣。」
  與徒弟互告珍重,史瓦利掛了電話,感覺上校默默地踅回他身後。正經八百的男人捏
著彩虹小馬的肩膀,皺眉道:「我把你的點心藏起來了。」
  「我又不容易胖。魔鏡啊魔鏡,如果我變得肉肉的,史可拉托夫會不愛我嗎?」彩虹
小馬挑釁地道,「繼近乎可笑的大玩偶之後,是顏色鮮豔的美式甜甜圈、各種可愛形狀的
粉色棉花糖,都是進口高難度貨品。我刁難你什麼,你就弄來什麼,美其名解我的美國鄉
愁——但你可解我的真心?我不要這些幼稚園禮物!你真要為了我好,你來替我消耗熱量
,如何?」
  史可拉托夫自然聽得出話中露得快要出骨的弦外之音,剛正的輪廓紅得發燒,木訥地
道:「我......我很尊重你的身體自主權,如果你明說的話,我很樂意,不,我不是那個
意思......」
  史瓦利使小性子道:「你這不會調情的大木頭,沒有救的呆頭鵝!在軍事簡報室裡明
明精得跟什麼一樣,你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史瓦利希望被主動求愛,但說開了,那妙意不再,也就玩完了;在彩虹小馬的心目中
,這是場誰先低頭誰先輸的小遊戲;不說開,史可拉托夫一副「愛我的戀人,不可以婚前
性行為」「我一點點也不想傷害心愛的人」的食古不化樣,兩人比純合作關係時代反而更
疏遠了些。彩虹小馬讀出他老成持重的外表底下犯急,明白他分明懂得,越發不肯將慾望
攤牌了。
  「笨蛋為了理想無止境付出那麼多,你偶爾表達自己的意願不行嗎?你也可以說不要
,從此我們丟開手,分房算了!」
  「我的意願不重要,除非你願意。與你分房,卻不是我的意願。」
  「除非我願意?以『自由意志』之名?怪怪,好個貫徹始終的英雄!」史瓦利冷笑,
露出明顯的惡皇后模樣,但是威嚇不了先知。
  「你沒有對我說過一次我愛你,從來沒有。」史可拉托夫正色,「我明白你過去的傷
痛。更何況,我是個男人,我不能取代......她,你可敬的前妻。願她的在天之靈安歇。
為了你,我不該將這簡單的幾字視作等閒。」
  「人最重要的東西又不是只有過去!我沒有說,那是因為......」因為史瓦利不想示
弱,他想要一個完美的重新開始。他還不確定剛毅過度的軍人,能否將撒潑的黑皇后一起
愛著;他不願再度對誰說出「我愛你」的時候,聽起來活像個笨蛋;已然不及,史瓦利老
早像個笨蛋了。
  「人的過去很重要,它不能重來。你是個溫柔的男人,不會為了『治好』任何人洗去
對方的記憶,即使你已見過太多、太多無助靈魂受困地獄門內,時時令你動搖。而我別無
選擇,只能小心翼翼地觸碰你的一切。」
  史瓦利發急:「我需要的不是只有寵而已!你對我付出太多了!你沒看見嗎?這樣下
去我真的會變成胖小馬喔!」史瓦利其實想說:我沒有開口表明心意,不代表我不想把自
己交給你,反正你已經明白我的心意,也看過我最殘破的樣子。你只是在裝傻,害我只好
跟著裝傻。但可愛煞人的告白說出口就輸定了。
  「不夠,還不夠。」史可拉托夫撥撥他淺金色的瀏海,看史瓦利被他養得脂光水滑,
目前而言穠纖合度,似乎滿意,似乎悵惘,「寵愛這種事無法以夠不夠來衡量。我說不夠
,它就是不夠。」
  「傻瓜。」
  他們兩個都是傻瓜,才是史瓦利的真心話;他沒說完這整句,反而改口祭出殺手金間
:「我追在護士妹子的後面跑,你會吃醋嗎?」
  果不其然,史可拉托夫的面色霎時鐵青,別過臉去:「我跟勤奮工作的醫護人員們過
不去做什麼?」說完立即後悔,果然見史瓦利嘴嘟得高高,泫然欲泣,柔聲道:「對不起
。」
  「對不起什麼?你吃醋就吃醋,不吃就不吃,跟大爺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大爺我也不
在乎!」
  史可拉托夫慌了:「我把點心還給你。」
  「我才不稀罕吃呢!會胖的!」
  彩虹小馬賭了一日的氣。可預期地,當晚他又要作一整夜春夢。醒來之後,身邊的漢
子將隻字不提,史瓦利自己則佯作不知。兩只身負重任的悶葫蘆打迷糊仗,忙碌、沉重的
日子照樣過下去。
  「正直男人們一生的原則什麼的......簡直是心魔!可是我,我究竟在幹什麼!」這
些火辣辣頻繁的「春夢」過後,貴氣的混血男子裸身腰疼,咬著白床單生悶氣,「妹子大
爺我被攪和得好心煩、心煩得緊哪!可是又好舒服,嗚嗚嗚......」
  ***
  愛麗絲眠中感覺自己無端沉入水底,輕聲尖叫並驚醒,翻身抱住操縱手的頸子。
  「這不是無意識之海的羊水,你不會被溶解。『有沒有肉體是另一回事,但你是確實
存在的』。」
  克里莫夫俯身,想將愛麗絲放入兌了溫水的浴缸中。瘦弱、蒼白的小人偶像被午後雷
陣雨受驚的無尾熊,濕潤的雪背凝滿水珠,攀著男人大樹般的軀幹不放,嚶嚀道:「不要
、不要,我辦不到,我會消失的!」
  克里莫夫讀出愛麗絲正跨在夢與現實的邊上,思睡昏昏、視界朦朧,輕道:「不會消
失。你不信,藍毛蟲先生陪你進入水裡。」
  「我不要,藍毛蟲先生也會消失......」克里莫夫不夾雜任何操縱手指令對他說話,
愛麗絲忘記身分,顯得沒大沒小。
  克里莫夫想脫下衣服,與他所寵愛的愛麗絲一同沒入浴缸中。無奈人偶手腳並用抱擒
住他,不肯鬆手。男人也不介意,默然一笑,抱著身體線條細膩的陶瓷人偶坐上床沿,在
他耳邊道:「那麼請你幫我脫,我會向你證明,再也沒有人會消失了。」
  愛麗絲在濃醇帶紅的旅店夜光燈中眨巴著眼,默了半晌,癡望著夜的正中央,老式霓
虹燈管藍紅相錯,餘影斜過浴室,良久方道:「真的嗎?這是......指令?」
  克里莫夫刻意按捺慾望,溫柔地攛掇他:「這不是指令。」
  人偶慢慢地解開他的鈕扣,克里莫夫胸口一點一滴敞開的前襟,揭露兩塊無比健碩的
胸肌。愛麗絲的手指尖輕輕劃過陽剛的弧度,心道:「藍毛蟲先生的這裡,還有這底下的
心跳,都是屬於亞歷山大維其的,不是我的。」
  他的目光逐隨軍綠絨襯衫,自男人鋼殼般的肩膀滑落,暗想:「這愛麗絲伏過的肩膀
、這被誰留下的殤吻疤痕,通通終究屬於亞歷山大維其的,不是我的。全部都不是我的。

  「過來,我的美人。」
  克里莫夫的臉隱沒在影子裡,將人偶抱在身上。愛麗絲雙腿環住他的腰,無法看見他
的臉孔。今夜的藍毛蟲先生格外深奧難測,甚至克里莫夫貼在他大腿底下的勃起,也是抑
鬱、不完全的...... 愛麗絲嘴唇緊貼著瓦洛加於逃難前夜,在波蘭曾經留下的咬痕,惘
然猜測傷痕的歷史,輕道--
  「藍毛蟲先生,雖然我的全部只有薄薄的一點點,但我的全部,都是你的。」
  克里莫夫讀懂人偶以吻作偽裝的唇語,沒有作聲。
  光線暈黃、水氣霧微中,克里莫夫牽引愛麗絲滑入水心。他以為貝殼般的小足趾會溶
水化掉,嗚咽一聲,輕滑半步。克里莫夫攙扶住他,同樣很輕很輕地。
  「你很討厭浴缸,比較懷念家裡的淋浴間?」
  愛麗絲依在男人懷裡,無助地點點頭。人偶的心臟像落網的小白鳥胸膛內激烈鼓動,
震顫透過克里莫夫身上的肌肉,導入他的身心。
  「不要怕。」
  褐髮蓄鬚的男人慢慢地躺在水底,與隨後低下身,怯怯地泡入水線以下的愛麗絲對視
。他微笑,看著從水裡到水外,從表面的波紋到水體的暗湧,愛麗絲的倩影搖搖。乳白塑
膠的淺水膠囊裡,溫水的暗流微微。
  金髮人偶平靜下來了,但仍想哭;他開始認識淚水中懸浮著自艾自怨的鹽粒,是自私
、自我中心的鹹苦來源。愛麗絲希望水的震動帶走他的眼淚,他不希望當個壞孩子。他纖
細的心在抽長,生得更複雜,卻不見得更堅強。他很想很想知道瓦洛加如何當成熟的大人
,但人偶不被允許成為人,哪怕是再卑鄙、再不堪的人類也好,他連當人類的基礎門檻都
沒有。
  
  克里莫夫見愛麗絲憂愁的嘴角邊,附著幾粒晶瑩氣泡,原想啄去那些透明的微珍珠,
卻想起史瓦利的告誡,滑開了吻,純潔地親親他的額。肺息將盡,兩人雙雙出水,克里莫
夫很硬、非常硬,突突地頂著愛麗絲的小腹。人偶下意識地想替他套弄,他卻扣住他的十
指,靜等慾念沉澱,心止如湖。
  「我知道藍毛蟲先生愛的仍是亞歷山大維其,並沒有我的位子。」浴缸中,愛麗絲放
鬆地躺在克里莫夫懷裡,「您在看見我回神的瞬間,逃跑了;因為我是霸佔亞歷山大維其
身體的怪物之一。」
  「不,小寶貝,我只是看見了只顧沉緬於過去的自己。」克里莫夫注意到「小寶貝」
三字,使愛麗絲因喜悅戰慄,更勝情慾,「我並沒有更愛誰,或者討厭你。使我感到厭惡
,甚至必須立即逃走的......只有我自己。」
  「您愛的是亞歷山大維其先生。看見藍毛蟲先生與愛人重逢,被多餘的愛麗絲打斷,
受到震撼的眼神,愛麗絲已完全明白,沒有用的......沒有用的。愛麗絲雖然是孩子,亞
歷山大維其先生的大腦卻不傻。」
  「是你使我認識自己,看得更深。是我自己無法承受,只能逃離『心魔』。也許我們
對彼此移情。」
  「心魔、移情...... 那是什麼意思?」
  「『心魔』是我的一部分,它卻顛覆我所相信的一切,是我不敢直視的那部分。『移
情』是我的過去,我卻妄想它移植成我的現在。」
  「移情愛麗絲不懂。愛麗絲沒有過去,但心魔我懂得。我,不......『我們』,豢養
紅色的心魔。」
  「愛麗絲?」
  「但願......我們的紅色......不要傷害藍毛蟲先生。」
  白愛麗絲靜靜地,良久沒有反應。克里莫夫掌中扣緊的雙手手指,如耗盡了電能一般
鬆弛下來。人偶睡著了;或者說,他自我關機了。男人沒有從師傅那兒聽說過人偶自我關
機這種事,但他隱約覺得這並不是壞事。
  在那之後,以純潔的戀心為核,向四周擴散開來的夜裡,兩人雙雙蜷身,暗裡相依。
他們裸擁而眠,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愛麗絲稚心畢露,在睡夢中啾啾吸吮著克里莫夫的左
手食指,在指節上磨出一圈細細的繭。
  「與愛麗絲在一起,夜如此寧靜、乾淨。但並不代表我與瓦洛兒的愛,相較之下不純
潔。我們之間...... 是無法言喻的濃烈。從前,我能在瓦洛兒的吻中嚐到血,即使沒有
誰在激戰中受傷;在瓦洛兒的『切莫憂慮,長官在這裡維護你』中聽見血,當同僚們一個
個倒下,即使東德的風中沒有硝煙。」
  克里莫夫矇矓地思考,任憑愛麗絲把他當成奶嘴,吸他的手指--當瓦洛兒舔他身體
的任何角落,再怎麼貓樣地輕,依然挑逗,充滿象徵意涵。瓦洛兒熾烈,同時也雪冷;愛
麗絲溫順的童稚滌淨了他,但脆弱孩子性中任性的自貶與自毀需要他來滌淨。主體意識與
程式人格之間,本質終究沒有甚麼分別。
  (棕熊臭徒弟,人的靈魂中,總有什麼是不變的......史瓦利說,但欲言又止,彷彿
他自己不能十分確定,或者曾經破壞過他人的靈魂,因此沒有立場確信。)
  大概是他認識愛麗絲時間尚短,清白無糾葛,無回憶包袱。而在不久的未來,與愛麗
絲之間的一切,會是他與戀人之間無以名狀的包袱,龐大的回憶質量之中無以名狀的一頁

  克里莫夫的心眼突然之間澄澈起來,領會為何愛麗絲的原操縱手給他菸吸,即使瓦洛
兒沒有一絲一點菸癮--為了滿足愛麗絲需要奶嘴的孩子性,同時在其他會眾之前遮掩他
的幼稚。看來可愛的小東西體內,還留著口腔期的尾巴,必須含著什麼才感到安心;那也
包括...... 男人的思緒刻意不將那幾字帶出來。
  愛麗絲初醒時,二話不說為他口交的光景,暗示長不大的愛麗絲不盡然是前操縱手的
人為疏失,而是刻意為之。他們想從他身上榨出最大利益,僅此而已;他們「處置」他的
時候,不需要邏輯。
  「讓你受苦了。」克里莫夫吻他,「你的心不用太快長大,不要想那麼多。你成為人
類就好,可愛的人類......不是機械,不是人偶。不是。拜託你,愛麗絲...... 不,『瓦
洛兒』。」
  ***
  凌晨,克里莫夫被一陣尖物連續敲擊般的偏頭痛弄醒。他沒好氣地睜開眼,覺得太陽
穴上有一團說重不重,但體積渾圓得過分的絨毛球物體蹲在那兒。
  「嘟嚕嚕!嘟嚕嚕!嘟嚕嚕嚕!(討厭鬼鬍渣臉!別睡了!我給你帶信來著!)」
  「師傅的胖鴿子小線人......」克里莫夫扶著腦袋,既慢且輕地坐起身,盡量不驚動
愛麗絲,「你推開浴室氣窗自己進來的?辛苦你了。」
  「咕咕啾啾嘟嚕嚕嚕!(你什麼意思?我不是胖,我只是毛蓬!)」這隻乳紅色底大
褐斑紋的鴿子脾氣特別火爆,啄人如鑿木。
  克里莫夫挨了幾啄,取下字條,橫豎整齊,撇捺娟秀英文字體寫明地址,顯然是李樵
的毛筆字跡--閣下需要的文件,在這家24小時小酒館內男廁所第三間的水箱中。李氏
大長老蒙您照顧,不勝感荷。
  「幸好位置就在市政廳斜對面,很近。拿了就走,免得小寶貝突然醒來,見身旁沒有
我,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可要徹底崩潰了。」
  克里莫夫浴室內無聲著衣,一邊自忖著。那鴿子在氣窗縫中一擠二擠三擠,好不容易
塞身過去,頭也不回地飛離。克里莫夫懷疑李樵對他真正的看法,不在謙謙君子的致意裡
,而是在這羽悍肥信鴿的啄喙中。他略定了定神,再度確認愛麗絲睡熟了,嚴嚴實實地替
他蓋被;想吻他,又害怕驚動他。如果瓦洛兒真有可能替他生個孩子,他肯定是個與粗獷
形象不符,戰戰兢兢的纖細父親。
  克里莫夫帶上門,一回首,乳色的走廊,陳舊的暗光,隱隱浮出個人類輪廓--不知
誰把一副直愣愣的假人擱在廊上,唬得克里莫夫的反射神經瞬間悚然,甜苦心情驚得一掃
而空。
  「原來是你,512睡鼠弟。沒人對你下『收納』指令,靠牆站著做什麼?偏偏在昏
暗的舊旅店長廊上...... 這裡的客人會被你嚇出病。」克里莫夫沒好氣地道。
  下收納指令的不會是他自己,也更不會是多災多難的瓦洛兒。克里莫夫研判這類程式
,附隨著目前任務而內建,任務解除前只好一直如此。
  「重...... 重複播放嗎......愛.......愛......」
  克里莫夫見紅髮小睡鼠的反應不大正常,翻開他的眼皮,檢查眼白暴露的程度。睡鼠
淺綠色的瞳仁在大片眼白上緣不住閃爍,在老旅館的陳光舊影中分外怖人。
  「真糟糕,解除不了任務途中狀態的睡鼠,太久沒有接受所屬操縱手的校準。看看這
孩子一頭毛燥,連『老鼠理毛』的基本梳洗、生活能力也所剩無幾。」克里莫夫皺眉,「
雖然沒時間,卻不能任他如此。」
  克里莫夫很快地利用指令、神經語言學NLP引導眼球活動的技巧,將睡鼠的左右腦
機能抓穩,日常生活機能校正到水平線以上。睡鼠的眼珠翻了幾翻,好不容易對焦,見眼
前黑壓壓地立著先前闖入房間,對他滿城追逐的恐怖巨人,大驚,『嘰』地一鼠叫,正待
逃跑,無奈克里莫夫的命令將他釘死在原處,不得妄動。睡鼠將毛小腦袋縮在髒髒舊舊的
紅格子大圍巾裡,等操縱手發落,呆呆地道:
  「重複播放嗎,愛麗絲?」
  克里莫夫心念一動:「不如死馬當活馬醫。」他清清喉嚨,「藍毛蟲命令MI5睡鼠
:把你持有的兩捲錄音帶交出來。」
  睡鼠囁嚅道:「指令接受。請報上您的度數、所屬支會與安全層級代碼(security
clearance)。」
  「果然還是不行。」
  克里莫夫溫和地摸摸睡鼠頭,將他送回512房,順眼看了房內,裡頭與初見小鼠時
一個樣,乾乾淨淨,毫無人跡。當時男人不大清楚光明會是怎麼一回事,只單純地想以威
脅利誘將東西弄到手;如今他深知箇中眉角,知那兩捲錄音帶肯定不尋常,卻難以推估具
體。
  克里莫夫當下不作多想,拉高雨風衣的領子,當著無月之夜的黑風折過轉角,從黝黑
的市政廳前人行道處跨越馬路,認著樓棟屋宇縫子裡間,不起眼的白底綠框紅色字招牌:
「仙境門,二十四小時營業」。
  男人偉岸的體型一下子被紅綠透光壓克力招牌燈箱下,通往地底的純色黑洞吞沒。此
間很隱蔽。甬窄樓梯間盡頭處懸著獨一紅燈泡,兩團比黑更黑的鬼魂如散發酒味的抽象塊
狀物,朝他湧來。克里莫夫欲避過那兩名醉漢,他們甚至比克里莫夫更迅捷地溜過他身旁
的空隙,就像鬼魂穿人而過,嘴裡唱著:
  「小老鼠,上燈台...... 偷油吃,下不來,叫媽媽,劊子手來,咚的一聲頭掉下來
!」
  歌詞既類似指令,細聽又不是;又像某種詛咒,真義卻很隱微。最令克里莫夫老大不
自在的,是此二人雖醉,迴閃身法極其高明,非尋常人等;唱詞俄語發音不大標準,醉人
說醉語,聽不出口音國籍。克里莫夫預期黑得不見落腳處的木樓梯盡頭,是神鬼亂舞的裏
世界。
  糊著玻璃紙的正裡邊門,一盞窮酸的彩色旋轉燈幾乎是唯一的光源,空氣被老式熱水
鋁散熱片暖氣混得很虛濁,說不上冷還是熱。五彩大霓虹下,人人吸煙,紫煙、綠氤、藍
霧,洶洶滾滾,群魔放縱。Eurythmics電子音樂搭著抽風扇嗡嗡嗡嗡響--「美好的夢是
這樣作成的,卑微如我,怎麼能否定呢?我環遊全世界,穿越七大洋,每個人都在尋找什
麼東西......」
  滾塵霧瀰背後,格外分明地浮現吧檯後頭整面鏡架。白燈泡妝點中,水晶世界,酒瓶
羅列,高高低低,在一排沿著牆走的猩紅光管下琥珀生輝,卻是玻璃多,酒水少。克里莫
夫像趨光的水生動物,在散發著人體臭味的珊瑚礁中摸著漫無章法、幻動無常的路子前去
。吧檯前縮著一排如如不動的人類,並不交談,彼此涇渭分明,彷彿是泥塑死物,除了紅
色領巾牛仔模樣的短臉男人,與光著膀子的媽媽桑不住討價還價。婦人一時大笑,一時佯
怒,表情萬千。
  「先生,來點什麼嗎?」女人見克里莫夫接近,從熱烈的談話中岔出來。
  「抱歉,借個廁所。」
  那將口紅抹成一圈血盆大口的婦人,耷拉著塗了重紫色的眼皮,揚眼往他臉上一掃,
對那土油色牛仔帽的假老美洋涇幫漫無重點地調笑一陣,才撒手一指:「在那裡。」
  廁間空無一人。克里莫夫尋到第三間廁所,將門帶上,動手拆水箱。他在箱內摸著防
水袋,從中掏出文件,審視標題:「費邊療法(Fabian Therapy)/治療MK-
Ultra與廣泛心智控制受害者的實務操作,閱讀警告,嚴禁人偶/被害者在無輔助的
情況下單獨執行此療法...... 以下段落是前光明會眾的告白......」
  警告標語段落還沒讀完,某屎急的傢伙無視另外兩間空廁,在外頭用指節滴哩滴哩連
續叩門,一短二長四短三長。克里莫夫立刻聽出那是摩斯電碼的「誰在那裡?」他不及細
想,順手也以摩斯電碼回了「是朋友」。幾秒過去,門外踢躂之聲移步。克里莫夫屏息聆
聽,直到那人確實走開,才將水箱裝回去。
  「此處乃是非之地,我得快走。」
  這間酒吧的古怪之事接二連三,不宜久留。克里莫夫揣文件入懷,拉高衣領,掩住面
貌。他速速鑽過人群,卻在正門邊被方才那名牛仔攔下。
  那人將土氣油黃的牛仔帽揚了揚,吐出兩個彷彿是中文的怪調音節:「你--好--
」克里莫夫面無表情,作無知狀,內心大呼不妙。牛仔咚地一下將帽子戴回去,壓低了聲
音:
  「弟兄,我向情報販子套了第五次話,徒勞無功。事情是這樣的--原本該有隻
MI5睡鼠來這間酒吧待命,結果他從來沒出現,教我們清點財產的底下人好找,一點線
索也無。眼看著上繳清單大限將屆,我們心想乾脆把該鼠除名......壞就壞在上報除名,
卻沒帶著老鼠的屍首,兔子局長的懲罰重則水刑,淹死就算了;輕則棍笞,十分屈辱。教
我選,我還選不出來寧可受哪樣。
  您們的後台老闆在中國黨政商合一,在亞洲隻手遮天,別國的跨國企業一入亞洲都要
吃您們的虧喏,中國以後要大發了......噯,算了,這種恭維您也懶得聽吧......總之,
借問消息靈通,馳名十三家族的李氏眼線朋友,能不能賣我點情報,失蹤的臭老鼠,究竟
死到哪去了?」
  克里莫夫當機立斷,將牛仔一拳揍昏,借肉體往前撲倒的慣性旋身將那人往舞動的人
群中一甩,趁嘩然聲起,奪門而出。只聽得背後立時軒然一陣「有人打架!」「幹你媽!
誰推我!」「打!打!」裡邊已亂成一團,間或夾雜著玻璃破碎的聲音。
  ***
  克里莫夫狂奔。為了擺脫誰人跟蹤,繞街區三匝才越過馬路,折返旅店。他的當下處
置是對的,沒有人跟蹤他,他知道這點。但地獄門內外走一遭,心難免附魔。他希望見到
愛麗絲的睡臉之後會好點。
  黝黑的天幕蝕遠景,抹去樓頂,展眼望不見路底,男人恍如置身無限樓高的水泥針葉
林。凝霧低低漫開,遲重的冷徹荒煙抹濕了柏油路,水水冷冷映出死白不移的路燈光暈。
黑白影片草木皆兵的高反差,一幕景內,世界狹隘,克里莫夫覺得自己的動作在空無一人
的馬路上太大也太顯眼,他的身影卻比世界的狹隘更渺小...... 彷彿永遠望不到旅館一
樓大廳透出的微黃。
  旅店近在眼前,克里莫夫煞步,九十度轉身警戒。對街不知何時停了一架油亮亮的黑
車。青馬褂、薄灰紳士帽、白圍巾、脅下夾書,東方模樣的一人,背著他,正要開車門,
卻止住動作,低下側臉,脫帽致意,一頭中國青壯年人初露幾絲白的黑髮。
  克里莫夫無來由地感到安心,對那名中國人立正,行禮。車行去後,一群雪白的鴿子
乘夜南飛。
  ***
  本章後話:
  「『費邊』指的是一種戰術,出自打敗漢尼拔的獨裁者費邊·馬克西姆斯之名,它的
特色是非直接、混淆視聽、聲東擊西、混亂重點與拖延。華盛頓用它來對付英軍,俄國人
試圖以它削弱拿破崙,光明會以及其旗下的社會主義團體『費邊社』,用它以十年、二十
年以上的時程破壞社會、家庭、傳統價值觀結構,直到跨國企業統治世界為止。雖然他們
的出發點是邪惡的,但這種策略本身無辜,端看出發點與如何使用。我認為『費邊』是很
適合這種療法的名字。
  研發費邊療法的科學家們都是前光明會眾。他們一開始被『世界統一、終結一切戰爭
、烏托邦』的說詞拐進去,久了之後才發現騙他們進去的人,只是想把所有國家政府與所
有人民的錢挖來自己身上而已。小心史上有名、當代有名的精神科醫師,他們都是心智控
制的高手,只是不敢承認。最好不要帶著你的人偶朋友去大醫院......今天,他們對個人
與群體的心理的理解已量子力學化,我不會在此公開這些法則,以免一般民眾加以濫用..
  我在此,只有將我的治療師(前光明會心理學家)對我所做的紀錄下來,因為他交待
我保持寫日記的習慣。他們最後把他殺了。如果我的治療師沒有被殺,一切對我而言會更
好,對許多拿到這份文件的人也是......」
  作者佚名,Fabian Therapy for Mind Control 文件
  http://tinyurl.com/zs7bkv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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