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軒不是沒發覺莊瑞哲自嘲的表情,然而命運便是如此,不做不知道後果、做了則無
法回溯,當初誰都沒抱著相伴終老的想法交往,不過是偶然同行的旅人般且愛且走、跑馬
觀花,心照不宣罷了;硬要推敲或深究什麼情份皆沒有意義,畢竟事已至此。
「話都說到這了,我想你也不會沒猜到,」秦軒把菸蒂插進裝著咖咖渣的紙杯裡,看
著莊瑞哲,語調冷靜淡然:「我結婚了。」
「嗯,我確實有想過。」莊瑞哲撕開糖包、把糖倒入杯裡,隨意攪攪並喝了一口,然
後皺起眉。
……果然便宜貨,即便加了糖仍是澀得微苦。
雖說是已經想過的劇情,然而,親耳由當事人口中聽見,胸腔仍不免微微起伏。
「你那喜帖……」你那喜帖我還留著呢。
這話沒什麼目的,不過是想起往事順口而出,但在此時說出的口,似乎是不怎麼恰當
。
幾分鐘前秦軒才迴避了喜帖的話題,自己怎麼就這麼粗神經地忘了?
以這種一提再提的暗示典型來看,說話的人若非舊情難忘、便是舊恨難忘。
眼下秦軒顯然並不需要自己的舊情,而他亦不想讓此番對秦軒的接近被誤解為舊恨─
─嘖,無端提這個生什麼事呢。
「噢,當初,收到你帖子時,我剛好在準備畢業搬家。」「我想你也不是真要害一個
窮學生破這種鳥費。就請劉翰彬劉公子代為祝福了。」
於是,只得臨時硬凹亂掰:「他好像說過舅媽很漂亮、你們很配。」
「嗯……」秦軒事實上並不是在那時結的婚、他更不知劉翰彬居然曾遞過喜帖給莊瑞
哲,故而適才莊瑞哲提起時他沒有反應過來。
劉翰彬雖然人不聰明,本身倒也沒什麼惡膽,大概是受了秦雪唆使,目的也無非是秦
雪想在最後測試劉翰彬的性向、並完全把莊瑞哲逼退到遠離所有家人罷了。
在人情事故上,若非真心相互理解深愛,特意送喜帖給剛分手的前任無異於打臉或撇
清上一段感情。這種行為對原本就無意糾纏的莊瑞哲幾乎可算是侮蔑,秦軒可以想見那會
是多令人心灰的場景。
莊瑞哲對不愛的人何其無情、對不屑的對象自也不會客氣。他看過那時還算少年的莊
瑞哲沒心沒肺地笑問「軒哥,你相信愛情嗎」,也曾在夜裡聽那的涼薄的嗓音施捨般輕浮
地唱著「就當我也同樣深愛著你吧」,他比誰都清楚莊瑞哲曾是個多麼張狂瀟灑不以物傷
性的人。
照說當時他倆已經分手,莊瑞哲的行事不必再顧慮自己和秦家為難的處境,可莊瑞哲
對那樣幼稚的挑釁竟也忍下了。
不過如今才知道也晚了,他秦軒此生欠莊瑞哲的抱歉豈止一句,再多說無非矯情。既
然無意挽回什麼,後來他確實也結了婚,那這誤會也就誤得無傷大雅。不必再多做解釋,
他於是簡短表示:「翰彬的個性你也知道,不就凡事都愛高調誇大。」
他的性向莊瑞哲清楚得很,對於異性他是確確實實愛不了,於是索性把這場婚姻的性
質也直說了:「名義上的婚姻罷了,各取所需,我老婆也沒什麼漂不漂亮、配不配好說的
。」
「嗯。」莊瑞哲笑笑,對此他倒沒什麼感覺,只是覺得挺諷刺的。
嘿,還記得你和我是怎麼開始的嗎?
當時你以為我愛過的男人要結婚了,當時的同情,當時的物傷其類、兔死狐悲都只是
衝動而已嗎?
嗯。結果你還不是拿這招對我。
然而,無論哪種情緒,以他莊瑞哲的身份,不論怎麼表達或詮釋都不恰當。
於是他用一號表情繼續笑著,頭一低又點了根菸。
秦軒的婚姻便像承認他對這世界選擇的妥協,無異也等同承認當初得知劉翰彬婚事時
,他對「翰彬的前男友莊瑞哲」這身分的傷感純屬偽善。
如果說失戀的傷像被銳利的刀劃過,爽快痛完就能乾脆結痂;那麼此刻的不適感倒是
又悶又窒,約莫近似中暑的症狀,想吐吐不出、連眼淚都流不下來。
有點唏噓,但其實也沒什麼好難過的。
如今也算都攤牌了,他還剩什麼好想的呢?
啊,烤肉大會。他們原是為此而相約會談。
都這樣了,他想找的答案還剩下什麼?要不再試試如今這個秦軒還有什麼好吸引自己
的?
對了,還有那段分手後,秦軒對秦雪交待的片面說詞。
倘若真的不再相見也就算了,反正蒙在鼓裡的人不痛不癢。可如今得知以後,他還能
接受自己最後是以那等卑微不堪的樣貌走出秦軒的情史與人生嗎?
「小莊,」秦軒思考著道歉以外的詞彙。
「別──先等等,」若是秦軒自認對人生已有所交待,那也是秦軒家的事。此刻他莊
瑞哲倒要先想想他得怎麼對自己的青春與旅程交待。「可以……讓我安靜五分鐘嗎?」
「當然,」秦軒優雅乾脆地起了身,留給莊瑞哲一段私人時間。「我去個洗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