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岳峰感覺得出來霍君殊心情大好,連擺在面前的早膳是與下人用的碗筷一
併送上的,他看了也只是眉挑了挑,哼了哼聲,然後直要岳峰一同用膳;岳峰雖
仍是顧忌著身分,對於與主子同坐一桌總還有些遲疑,就算昨日再怎麼反了主從
規矩的事都不知發生多少回了。
岳峰是不想清早便壞了霍君殊的心情的,更不想每日總得要霍君殊為了此等用膳
之事見他糾結三回,如此再怎麼待他好的主子也都會磨光性子,故也只開口應了
聲便入座,還得不停吞下霍君殊直往他碗裡添的菜,簡直分不出誰才是主子,相
較之下,同坐一桌這檔事竟也算不上什麼。
早膳後,霍君殊近乎迫不及待地拉著岳峰便要出門,那模樣看來就算是期待了一
整夜似地,果不期然被總管王忠關切了一番,滿是狐疑的目光擺明了衝著岳峰而
來,「請三少爺容老僕一塊兒去,也好有個照應。」
霍君殊瞟了一眼,看來是早料到會有條甩不掉的尾巴跟著,向來的喜怒形於色讓
他連心裡的那股不情願也不遮掩,可王忠的話難得沒成了直搗他火藥庫的引線,
倒也只是如往常酸了幾句便往準備好了的轎子走去,「哦?那你可要記得多帶條
腿了,我就是少帶條腿才會在白蕪山上被扔著餵大蟲的,要當心著點呦。」
一路上霍君殊乘著轎,簾布拉下仍是灌進陣陣冷風,更別說風怎麼冷也擋他不了
他禁不住掀開簾布一角往外瞧的手,就算冷到連指頭都能打起哆嗦。王忠走在最
前頭,那是對外展現他身為世家大族總管架子的位置,岳峰則在轎的一側,剛毅
的側臉巧巧能在他往轎外瞧時閃進他的眼。
岳峰走沒幾步路便被寒風刮紅了臉頰,本也只是隨意紮起的髮這下更被吹得有些
散亂,在白蕪山上初見時戴的帽子肯定因為當初王忠不給收拾家當而落在家了,
讓人現在連個能保暖的都沒有;身上穿的自然還是那套粗布衣,看來簡直不及他
全身上下衣袍的一半厚,看得他都要跟著發冷,腦袋盡想著若是能穿上昨兒個的
那套可就暖和多了。
他說岳峰襯得那套衣袍既非嘲諷更非溢美之辭,岳峰身生得挺拔,正經且不苟言
笑乍看之下還當真有那幾分氣勢,更看得順眼,莫怪乎一早看到那身衣袍被疊地
整齊置於桌上而非被穿上身,心裡著實失落,和滿心歡喜送人的禮轉個身就被棄
置那般。
其實奉天人看他笑話從沒少過他是心知肚明的,但也不至於真要不顧他人目光和
禮教,迫著岳峰真穿著繡著霍家家紋的衣袍走出霍家,甚至低眼瞥見岳峰穿的那
雙幾經磨損的鞋,連想要人一起上轎的念頭都給忍住了,只因那會像是在說大哥
對他往死裡捅的事兒都是不該計較的小事、留著那件不屬於他的衣袍更不是什麼
示威似地,總之不管如何就是沒能甘願。
這時,傳進耳的已漸是鬧區會有的喧囂,從縫裡探去發現原來是行經奉天大街上
了。這是奉天在白蕪山以北最熱鬧的街市,是店舖林立,商賈匯集之處。奉天地
處疆界極北端,此地雖離邊境還得走上好一段路程,但已不乏生得不大一樣的商
人穿梭其中,奉天人看似習以為常,有錢賺的生意自然沒人在意你留的髮是黑是
金,與那些外地商人互通有無至今也行之有年;朝廷的態度對此也非閉鎖,只要
不違背朝廷律令倒也是但也任其為之,久了也讓奉天大街有些外地風情。
霍君殊看著心想差不多到了,便敲了敲轎緣兩聲表示停轎,下了轎後是將王忠的
一臉疑問視為無物,也知道周圍開始有人有意無意起往這兒瞄來,他眼卻也不想
容下岳峰以外的人,逕自對著笑道,「陪我一同逛逛散散心,等會兒再回家收拾
也不遲,我待在家裡只能和人大眼瞪小眼,什麼事也做不成,都悶得發慌了。」
岳峰知道這話說得不誇張,就算字字指桑罵槐,臉上頓時浮上了些尷尬,反倒是
王忠神態自若如常。若說王忠習於霍君殊嘴上不饒人,倒不如說是刻意讓著他發
洩些被綁手綁腳的怨氣,就像不會有人對著小孩子使性子動真格一般,王忠連眉
頭都沒動一下,抬手對轎夫交待幾句便跟在霍君殊身後,看來十足稱職。
霍君殊走進了布莊,看來漫不經心地繞了一圈,店家識得霍家的貴客,盡將些上
等貨往霍君殊眼前擺,光是手在幾匹布上摸了摸料子就知道個個都稱得上極品,
對岳峰道,「這些你看看,覺得哪個好?」
「都好。」岳峰沒多想,閉著眼就知道這裡任何一個料子,盡是將他拿去賣都賣
不了的天價,讓霍君殊這個世家大族的繼承人穿上身,又怎麼會不好。
霍君殊也不覺這話應得敷衍,還回以滿意地一笑,單手一劃過少說五匹布對著掌
櫃道,「是麼?那好,這些,我要了,全都包下。」掌櫃的眼下頓生了道金光,
霍君殊只是唇角一提,「就照著我大哥那件的尺寸和式樣看能做上幾件就做了吧
,啊,大哥那套繡上霍家家紋的袍子是在你們這兒做的沒錯吧?不過這些倒不用
送繡坊了,因為這不是給霍家人的,可終究是給霍家的恩人穿的,我大哥那套該
注意到什麼個枝微末節的地方,這幾件可是一丁點兒也不能給我漏掉就是了。」
霍君殊語畢便出了布莊,幾句話是惹得掌櫃先是眉開眼笑後僵著一臉青紫,更讓
岳峰和王忠傻了眼,霍君殊卻是一臉得意,似乎是想著總算有人當他是一回事了
,走著連腳步都隨著出口的話飄了起來,「不是早說要給你添置些東西麼,到時
什麼撈什子的粗布衣就扔了吧,跟著我怎麼可以讓你穿得差。」
岳峰這才想到昨晚霍君殊確實隨口一提,可沒料到會是如此,也更擋不了霍君殊
手一揮便像是拿幾張銀票在空中撒,讓王忠跟在後頭光是記個帳都沒來的及,更
別說做什麼別的讓自家主子生火的事。岳峰怪著自己「都好」二字是說得太不經
腦袋,但更沒料到接下來霍君殊是連他也不問的了,說買便買,撒起銀票毫不手
軟。
奉天大街走不到一半,不僅為他訂製了衣袍,還向外地商人買了幾套他這輩子從
沒見過的精緻食器,鞋帽更是轉眼間便多了不少,岳峰夾在霍君殊與王忠二人之
間,是阻止也不是,順著也不成,連大街上的人都直往這裡瞧,各個盼著霍君殊
這個財神也過來散個財。
岳峰被這麼盯著不自在極了,反而霍君殊卻只是一手把玩著香袋,一手拿著昨晚
記下的條子,一面沉吟著除了上頭寫下的還欠些什麼,當四周的人們一個個都是
瞎子。
岳峰登時心頭一震,更不自覺地暈了一暈,驚覺原來這就是霍君殊日日年年過的
日子。給人低聲私語、交頭接耳,眼裡滿是令人不適的探查,而他,居然也曾是
其中之一,聽著人嚼舌根當成是喝水般地自然,即便不隨之起舞,自己長久的漠
視便使得他內心頓生愧疚。想著想著,那欲上前阻止的念頭竟也收了回來。
若是連自己這個下人都不順著他,他該會是多難受?
「你是怎麼著,快過來呀。」霍君殊在前頭喚著,「我看這挺適合你,戴上定是
暖和的,快戴上我瞅瞅。」
岳峰看著霍君殊一臉欣喜地往他眼前遞上了頂毛帽,哪怕那是奉天的富公子們才
會有行頭,哪怕那看來與霍君殊頭上的那頂有著九分的神似,岳峰只覺心裡是軟
得同手上那帽的毛料,一碰便陷了下,直至深處。
岳峰順從地戴了上,更溫順地任由霍君殊撥了撥他帽下的髮,「這兒,別勾著了
,嗯,果然是合適你的。」
岳峰只覺暖意襲身,可卻漸漸地分不清是頂上的帽料子厚實,還是霍君殊那為他
撥髮時,睜著晶亮的眼,那般專注的模樣暖到灼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