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時起，他開始過著一個人的生活，從那一年的車禍開始。
他在那場車禍失去了父母，他僅有的親人，而自己那橫過臉頰的傷只算是輕傷。
明明是這麼嚴重的連環車禍。
他意識清楚地看著車禍的發生，看著國道陷入一片混亂，看著將自己的父母抬上
救護車後急救的樣子，他從頭到尾都很平靜。或許有人覺得他是被嚇傻了，但他
是真的比任何人都還平靜地接受這個結果。
其實父母是當場死亡的。他爬出被擠壓變形的車後親自確認的。上了救護車到醫
院，一路看著醫護人員不死心地想要將早已沒有心跳和脈膊的父母救活時，他的
內心充滿抱歉，「不用急救了」這句話卻沒說出口。因為事情的真相他完全無法
啟齒，打從心裡他就拒絕承認。
他想，沒人會知道在國道過年返鄉的車潮中，會有一台載著一家子準備走上黃泉
路的車。雖然活到現在功不成名不就，但坐在那台偽裝成返鄉過年的車中與家人
準備共赴黃泉時，他卻打從心裡抗拒死亡。
應該是上天聽到他的聲音，他們一家變成國道連環車禍事故的受害者之一，父母
真的如願走上黃泉路，就算方式如預想的不同──獨留上車時內心抗拒的自己，
就此化身為車禍的生還者。
比起被世人貼上懦弱的自殺者標籤，令人同情的車禍生還者成為他的保護色，雖
然躲在這個保護色的他比起承認自殺的人更懦弱。沒錯，他完全拒絕承認父母是
選擇自殺結束生命的人，似乎一旦承認，一切就會變成事實。
所以看著醫護人員在急救無效時，對無法救回他的父母而沉痛地道出歉意時，他
發現自己完全無法面對他們任何一個人。
該說抱歉的是他。
對於兩個已經放棄自己生命的人依然使盡全力的他們，他幾乎抬不起頭來；對於
事後幾度前來慰問的院方代表，他更是無法面對而總是阻之於門外，一樣輕聲的
抱歉就足以讓他淚流不止。因為他知道，那聲抱歉不是為了心安，也不是為了怕
被告而出口的安撫，所以他再也受不了。
那一次他一反常態地開門，滿眶的眼淚讓他甚至看不清前來的醫院代表長成什麼
樣子，車禍後只為躲避他人目光而開始戴上的眼鏡已哭到滿是霧氣，遮掩破相的
臉而戴的口罩早已被淚溼。
「對不起……對不起……」他不停地道歉，聽著那人「我會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說
」的他，感受著被屬於人的體溫包圍下哭得更加猖狂。
只是他終究沒有將當年的事實說出口。
「有些事情我說過我會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說。」莫浪澂拿著報告道，「但不包括
這一項。」
他低下眼。看著顯少走進資訊室的莫浪澂拿在手中的東西，他垂下的眼就沒抬起
過。
那是員工健檢報告。顯然是院方通報的吧。
「你不會希望我帶著這個報告去健檢中心還是血液腫瘤科找答案吧。」莫浪澂口
氣裡有著不容妥協，就算看了報告他便略知一二。
「……對不起。」他出口的話還是和那時一樣。
「我不想聽到這個答案。」
「……是血癌。」他一頓，竟然發現接受這個事實比承認當年父母帶他尋死還來
得容易。「已經拿到血液腫瘤科的檢驗報告了。」
莫浪澂定定地望向他不置一辭，轉身離開資訊室前才一道，「去辦留職停薪。」
「……可是我答應過你會把院內的系統搞定！」他追上前去，用著他當年一句句
道歉的口吻道。
「這是兩回事。」莫浪澂回頭，「去治療，除了這個以外的答案我不想聽。」
「……請再給我一點時間！」不知道自己剩下多少時間的他說得心虛。
「我拒絕。你知道時間向來不是掌握在生病的人手上。」
「就算……就算我死了，我不會造成院裡的困擾……就像那時……」
他的眼神開始飄移，下意識地說出他對誰都不願意說出口的事時，莫浪澂果決地
出聲，「我不在乎這種事。」
他的目光遊移，但止不住內心前所未見的決心催促著他。
他知道或許對不知還有多少時間的自己來說，這是唯一行得通的方法，「……請
讓我完成這個工作，就算外發也無所謂……」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莫浪澂的雙眼寫著驚訝，只因自己比誰都知道眼前這
個人有多麼抗拒與人接觸。
不時閃避的目光、因自卑而不曾在他人面前拿下的口罩……從車禍至今一直沒變
過。總是面對著電腦，關在大多時間只有機器相伴的資訊室，無形中讓他更加習
慣獨自一人的環境，全院甚至沒幾個人知道他這號人物。這樣的他竟然願意外發
給系統商承接院內系統，意謂著他將離開自己長久以來習於的安全空間，頻繁且
密集地面對系統商的人，甚至是全院的員工。
「……我知道外發會花很多錢，不過……」訝異於莫浪澂竟然同意將這列為選項
之一，原本鼓氣的勇氣像是消了風，怎麼樣都無法直視眼前的人。
「錢不是問題。」莫浪澂似乎不放過他，追著他的目光，「只要你一句話。」
看著他堅定地點了點頭，莫浪澂滿意地一笑，但也追加了但書，「以後每個星期
一四去血液腫瘤科報到。」
「我……」
莫浪澂一面拿起PHS似乎要撥出內線一面道，「除了『好』以外的答案我不想聽
。」
不等他的答案，事實上就如所言，莫浪澂也沒打算接受除了「好」以外的回覆便
走出資訊室，待PHS一接通便道，「劉總，剛才請你調的那份檢驗報告我隨後會
和你討論，有需要的話請簡主治也陪同，我想知道你們有幾成把握。」
警衛室裡，蔣行雲懶懶地看著監控螢幕──就如同社會大眾對保全員的印象一般
，嘴裡咬著譚醫師提供的蘇打餅，從他突然微微拉高的眼皮中，似乎看到了什麼
有興趣的事。
有個戴著口罩與眼鏡的熟面孔出現在螢幕中，地點在血液腫瘤科外。多虧院內高
解析度的監控設備，他不僅能從其他一樣戴口罩與眼鏡的人中認出這個人，他甚
至看到那人從血液腫瘤科走出後，還沒用外套遮掩的手背上插著針和上頭有著數
字4的綠色圓形貼紙。
至此蔣行雲不得不佩服自己認人的功力和眼力。
這麼看來，不僅星期一，這人星期四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不出席ERP導入課了。對
照桌上行事曆中星期四欄位寫著「上課」兩個字，蔣行雲的眼皮又掉了下來。
老闆果然以使喚他為樂。
「怎麼了？」凌零穗聽到身旁的人突然打了個噴嚏。
莫浪澂顯然不在意為什麼方才一股寒意爬上身讓他打噴嚏，得到那人一個眼神，
噴嚏根本不算什麼。「怎麼？不然我站在這裡這麼久，你還真當我是空氣？」
「我說過我在忙。」凌零穗翻著ERP的操作手冊研究著。
「這東西比我還重要？」
「明天要開始上課。」凌零穗如學生看著課本般認真，「而且我記得你曾經說過
院裡導入ERP的重要性。」
不甘注意力又被轉移，而且還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拿他曾說的話堵
他的嘴，莫浪澂這話說得咬牙，「有時我會恨你的認真。」
「所以我該說抱歉？還是說誰叫你要換系統？」
知道凌零穗是當真認真地詢問而不是刻意諷刺，怎麼也氣不起來，更別說可以成
功將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的好機會，「你想知道為什麼換系統？」
譚昕不是個會啐嘴的人都想知道的事，凌零穗應該不會不想知道。
凌零穗果真抬眼，看著莫浪澂的一臉盤算。
「也不是不能告訴你的事。」莫浪澂笑得一臉得意，指了指自己的唇，「吻我，
就告訴你。」
聞言，凌零穗馬上移開目光，繼續研究著操作手冊，「不知道也無所謂。」
他想凌零穗不會知道他那連思考時間也沒有便將自己這個選項畫了叉的反應，加
上像是在對路人聊天氣的平靜語調對他簡直是個重傷害。
「……我真的很恨你的認真。」
________
註:
數字4的綠色圓形貼紙：靜脈留置針需三天更換一次，貼紙上的數字意指需更換的
星期別，貼數字4代表星期一打的針，星期四需更換，用以提醒更換的醫護人員，各
星期別的顏色各醫院不一。
莫浪澂/凌零穗/譚昕出自友人留架《寧碎》大感謝
現在講會不會太晚（被打）

這一系列主角是誰？有點看不懂

每篇其實都不同，只要是曾經與保全員有交集的都會算主角

喜歡這次敘述的方式

謝謝喜歡我這種任性（？）的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