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Minho / Thomas
※ 第二集電影、小說綜合衍生。
* * *
Thomas很久沒有好好注意過天空了。
他以為自己應該要習慣露宿野外的滋味,只是當他在一片焚燒殆盡的廢墟中醒來時,
他還是清楚地感受到來自背部跟雙腿的痠痛。但他很高興自己還能感受到痛,至少痛覺能
讓他暫時忘記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應該起身收拾──儘管他不知道他還剩下什麼可以收拾──可是濃烈的倦
怠感卻硬生生地阻止他。他躺在砂礫上,背脊跟泥地之間除了衣物外只有一塊破布。肌肉
傳來的疼痛阻礙了他的思考,輾轉難眠的事實也讓他的眼皮重得像好幾噸的鐵塊。
所以他只是睜著眼睛,直直地盯著眼前一望無際的藍。
浮動的白雲剛好遮蓋一部份天空,稀疏的尾端隱約替畫面刷上一抹漸層,像是打在沙
灘上的一波波海浪。清晨的陽光恰到好處地灑在他眼皮上,不多不少,卻是剛好能吵醒一
個人的亮度。在經過焦土那段差點被曬成焦屍的旅程後,這裡的太陽簡直可以用友善來形
容。
但是如果給他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Thomas想,或許他會寧願在焦土裡醒來。
橫越焦土的確是一段異常艱辛的路程,帶給他的衝擊也遠比迷宮或者鬼火獸更多,但
是他卻突然懷念起那個沙塵暴不斷,甚至連喝水都是奢侈的沙漠。至少在那裡他們擺脫
WICKED而享有短暫的自由,至少在那裡他還有Teresa,至少在那裡他還有Minho。
WICKED。Teresa。Minho。
當他在腦中重新咀嚼這三個名字後,昨晚的事情就像鐵球一樣撞進他的大腦,毫不留
情地擊碎他心底某塊地方。Thomas動了動自己的四肢,發現它們不再像幾分鐘前那樣動彈
不得,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無邊無際的不安跟失落。他聽到微弱的呼吸聲透過鼻腔傳進耳
道裡,可是他卻感覺不到心臟跟肺部的存在,好像有誰在短短的一瞬間將他的內臟掏空,
只留下他的大腦跟軀體還在這裡。
Thomas深深嘆了一口氣。
他得承認,Teresa的背叛讓他差點哭出來,而Minho的處境更加強了這陣恐慌。一整
個晚上,他的腦袋只是不斷播放著Teresa充滿淚水的臉龐、Mary滿身是血的身體,還有
Minho被電擊後倒下畫面。闔上眼睛不過短短幾個小時,Thomas卻像做了一場永遠醒不來
的噩夢。直到遠方的天際線傳來光亮,他才從這陣夢魘中得到一絲睡眠。
他早已習慣生理上的痛,但他從來沒有成功調適過心理上的。隨著回憶湧現的挫敗感
總是像某種毒藥,強硬地注射進自己的血管,再用一種近乎折磨的方式流遍全身上下。他
試圖要抵抗,但成效甚微。
太陽從遠方緩緩升起,但Thomas還沒有打算站起來。他聽到身旁開始傳來細碎的交談
聲,還有微小的摩擦聲,但他只是舉起手遮住了逐漸刺眼的光線。
這個動作讓他想起他被送進迷宮時的情境。他在那個狹小的箱子裡用同樣的姿勢迎接
了有記憶以來第一道陽光,幽地的天氣也跟現在一樣舒適。但對Thomas來說,迷宮也好、
這裡也好,這樣的天空都乾淨得像在諷刺他的處境一樣,彷彿他連一點愁雲慘霧的權利都
沒有。
Thomas瞇起眼睛,恍惚地從指縫中望著上方。他像個壞掉的木偶一樣倒在那裡,腦海
一片空白。
在他發呆好一陣子後,一道突兀的黑影突然遮住了眼前所有光線。逆光的樣子讓
Thomas看不見他的五官,但是他的身形卻已經透露他的身分。
「Thomas?」眼前的人影用著特別的腔調開口,「你還好吧?」
「Newt。」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沒事。」
Newt點點頭,朝他伸出手,「該起來了。」
Thomas一手拉著Newt的手掌,一手撐住自己的身體坐了起來。一片狼藉的營地瀰漫著
一股煙硝跟燒焦的味道,其中更包含一點噁心的血腥味還有屍體的味道。他無力地捏捏自
己的眼窩,再度抬頭看向天空。
說起來,他有多久沒有這樣醒來了?
這個問句對一個只有十天記憶的人來說或許有些詭異,但這短短幾天的經歷早已模糊
他對時間的定義跟感受。每一件應該很近的回憶在一連串事情後都顯得太遙遠。
所以他幾乎忘了上次這樣平靜的清醒是什麼時候了。這十天裡他不斷重複著昏睡跟醒
來的迴圈,次數多到數不清;很多時候他都在不同的地點暈倒,又在不同的地點驚醒。但
有些事情卻是不變的,例如頭頂上的天空,例如人。
在Thomas印象所及的情況裡,每次甦醒總是伴隨著幾張面孔。第一次是Gally跟其他
男孩,第二次是Alby跟Chuck。每一次他總能看到一些人在自己觸目可見的地方。
Teresa跟Minho是其中之一,但Minho肯定又比Teresa更頻繁。更準確地說,在認識
Minho之後,他幾乎都在Thomas的視線範圍裡。至少當他張開眼睛,Minho都會在那裡。
嗯,或許不包含這次。Thomas想。
這個事實讓Thomas有一股說不上來的徬徨。他環顧四周,Brenda跟Jorge坐在他身後,
Fry跟Newt在幾公尺遠的地方試著尋找能用的東西,Harriet跟Vince則負責安頓那些屍首。
他慶幸自己在那陣混亂後還保有一半的朋友,但心底卻有一股強烈的愧疚感為此叫囂。
這陣自責讓他想到Alby、想到Chuck、想到Winston。
Newt說過,他們失去很多朋友才走到這步。Thomas知道自己不能沉浸在悔恨中裹足不
前,因為他不能讓他們白白犧牲,更別提他們交付在自己身上的期待跟承諾。
他總是想盡辦法把這些情緒放在心底某個地方,不論事情結束後回憶會怎麼反噬,至
少現在他沒有時間跟心力去憑弔它們。Thomas逼迫自己面對死亡,並試圖把過去留在過
去。這個念頭就像止痛劑一樣暫時麻痺了他對生離死別的恐懼,所以當Winston決定自殺
時,他唯一做的只是接受他的選擇。
但顯然他開始產生抗藥性了。
當他意識到Minho徹底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範圍時,Thomas突然忘了這一路走來他是怎
麼自欺欺人的。他催眠自己人死不能復生,催眠自己死亡都是必然的,催眠自己向前看,
可是現在他卻催眠不了自己接受這一切。
Thomas必須承認一件殘酷的現實:比起已經逝去的生命,眼前剛失去的更令他難熬。
儘管他知道被WICKED帶走後的Minho或許跟死了沒兩樣,但是他記得Minho最後看著他的眼
神,記得他眼裡的不甘,還有他難得透露出來的一絲惶恐。Thomas沒辦法對那樣的Minho
棄之不顧,他沒辦法說服自己Minho跟Winston一樣「回不來了」。
不,Minho不一樣,Thomas固執地想。哪怕機率微乎其微,他都不願放棄。他接受
Chuck的死,接受Winston的死,但他拒絕接受Minho的消失。Brenda說「希望」是一件危
險的事情,但Thomas寧可鋌而走險也不想放棄任何一點希望。
Thomas無法定義Minho對他來說是怎樣的存在。他珍惜身邊每一個人,珍惜每一個獨
一無二的朋友,但Minho從頭到尾都是獨立於其他人的個案。Minho不是個好相處的人,無
論是他的個性或嘴巴都足以嚇跑一卡車的人,但Thomas卻從一開始就決定喜歡他。
而當他在最後一刻不要命似地衝進迷宮時,Minho對他的意義就再也無法簡單帶過。
Thomas永遠記得在迷宮裡的那一晚。那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跟死亡擦身而過,就算
在經歷過這麼多慘烈的事情後,鬼火獸的嘶吼聲仍然會在某些夜晚回盪在耳邊。他也記得
自己潰堤的情緒讓他像個小女孩一樣哭出來,隨之而來的壓力跟恐懼更如同海浪般吞噬了
他的思考能力。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蜷縮在牆角,盡量讓自己的哭聲聽上去沒那麼可笑。
那時候他身邊只有Minho。
讓Thomas意外的是,Minho並沒有對他的崩潰多做評論。他不知道是因為他們同樣還
沒從剛發生的事情中回神,或者Minho難得大發慈悲。他只是在他結束哭泣後,面無表情
地在自己身旁坐下。
Thomas不確定那一晚自己到底有沒有睡著,但是當他再度睜開眼睛時,天邊正泛起一
點白。而Minho站在他旁邊,一聲不吭地整理著身上的匕首跟水壺。
從那之後,他的身邊都有Minho。
他的身體或許經歷過十幾年的歲月,他的回憶卻不是那麼一回事。在他擁有記憶的日
子裡,每一天都像是濃縮了一整年在裡面;不論再小的事情,在Thomas眼中都放大了好幾
倍。所以即使他跟Minho只認識不到一個月,但那已經是Thomas的全部。
於是Thomas總算釐清了一點頭緒:Minho的存在是一種習慣。習慣Minho那些屁話,習
慣Minho跟他一起逃跑,習慣Minho在背後支持他,習慣睜開眼睛的時候Minho就在那裡。
他太習慣Minho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所以當Minho不見的事像氣球一樣炸開時,Thomas
感覺到腦內有東西跟著破裂了。
他已經失去夠多東西了。
從迷宮到焦土,從鬼火獸到狂客,從Ava到Janson。他眼睜睜看著朋友們一個接一個
在自己眼前死去,看著WICKED一而再、再而三地帶走他的夥伴,Thomas終於忍無可忍了。
他不能連Minho也失去。
Minho說過他不想像那些留在WICKED的孩子一樣。雖然他沒有表示太多,但Thomas了
解Minho的意思──Minho很少在他面前示弱,那是唯一一次,Minho親口表達自己的不
安。廢棄商場裡那句「你聽到了嗎」或許太過迂迴,但Thomas知道那是一個承諾。
是的,他聽到了。所以他答應Minho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他變成那副可怕的模樣。他答
應Minho無論如何都要去救他。
他不可能丟下Minho前往Paradise,那一點意義都沒有。只要Minho還活著,他絕對不
會放棄他。即便這個決定無異於自殺,Thomas也得去做。他不奢望有誰願意跟他同行,就
算只有他一個人,他也得回去。
Thomas握緊自己的拳頭。
這個選項在他心中已經擺盪了一整個晚上,但是直到現在,Thomas終於確定自己該做
什麼了。他胸中的遲疑跟畏縮隨著太陽升起逐漸蒸發,接踵而來的是如泉水般不斷湧現的
決心。而Minho則是壓跨一切的最後一根稻草。
所有事情都是由他開始的。迷宮也好,實驗也好,犧牲也好,甚至Teresa的背叛導致
RightArm的潰散──所有的事情,他責無旁貸。他明白自己得負起責任,他得要親手解決
一切。
為了任何一個被抓走的孩子,為了任何一個可能被抓走的孩子,為了他們能一勞永逸
地擺脫WICKED,為了對Minho的承諾。
他必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