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雁夜視角
* 請先看過Hurts So Good A面
我打開鐵門,進入房內,冰冷的空氣和積累的塵埃透過呼吸道進入肺部讓我咳嗆了幾口,
扶著門框緩過勁後我不禁暗自詛咒這具衰弱的身體。
這裡是我回到冬木後的租屋處,又小又破,但足夠我生活了,我要求的並不多,只要有分
離的衛浴,和一張床就足以讓我繼續苟活,更重要的是這裡離間桐家那噁心的陰森大宅夠
遠。
自從和醫生同居,我已經很久沒有再回到這裡,因此現在房裡到處布滿灰塵,地板和床上
堆滿臨走前整理出來卻沒帶走的書籍,還有散落一地的泛黃稿紙,甚至沒有一個能讓我暫
時坐下的空位。
現在想想,還好那時沒有聽醫生的要求把這裡退租,不然現在真的無處可去了,我大概會
像一隻流浪狗一樣死在街頭吧?
不不,雁夜啊、你想的太美了!你以為你能當條狗嗎?你與我都不過是間桐家的臭蟲。
耳邊響起令人厭惡的老頭聲音。
「閉嘴,死老頭。」
我搖晃腦袋,把那個惱人的笑聲逐出腦海。
跟醫生交往後,我們很快的同居,然後,我便不曾再回到這裡,直到今日。
我跌跌撞撞的走進廁所,途中不小心撞翻了好幾疊書籍,那些我曾經珍愛過的藏書,如今
被我毫不猶豫地踩在腳底下。
用右手撐住洗手台,我吃力的抬頭看向洗手台上方的鏡子,鏡面上的成像因為層疊乾涸的
水氣有點模糊,但還是能看到一個男人的形貌,稻草一樣乾枯的白髮,醜陋扭曲的左臉,
右臉顴骨瘀青腫起。
我顫抖著用手指輕撫那個被醫生掌摑出來的瘀痕,才剛觸到就讓我發出一聲疼痛的抽氣。
鏡子裡的男人唯一的一隻眼睛充滿恐懼。
我喘著氣,憤怒的一拳擊在鏡面上,想讓那張怪物一樣的臉消失。
我他媽連一面鏡子都打不破。
我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本來一切都……本來,本來我們很好的,本來我是
這麼想的,但我現在不確定了。
我甚至不知道為什麼醫生會跟我交往。
那一天看完診,我一時心血來潮的約他吃飯,他確實幫了我很多,至少,我能像個心理健
康的人、像從前一樣在大街上走路了,從前輕易就能做到的小事,對現在的我而言都像是
一道跨越不過的高牆。
他是個好醫生,年紀聽說要小我兩歲,站起來的個頭卻比我還高,不得不說生了張俊俏的
臉皮,以前的我比不過,現在的更不用說了。但我實在不知道為什麼遠坂醫院的護士那麼
迷他,再怎麼帥氣,他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冷面容也讓人生不出親近的心思,至少我是這樣
。
而且他看我的眼神,總令我覺得有點畏懼,好像在審視我,要把我看透,有幾次我幾乎以
為他要露出玩味的笑容,但終究什麼都沒有,也許心理醫生都是這樣的吧?
我承認我有點怕他,這沒什麼好丟臉的,做定期治療前我怕的可多了,但他直視我的眼神
,又不曾因我左半邊的毀容而改變,這又令我忍不住對他產生好感,兩種相反的情緒在內
心交織,像個硬塊堵著。
「醫生,不知道這樣說合不合適,但是我很謝謝你對我這一年的……照顧。」
用右手抓抓頭,挑選了一下詞彙,我笑著說。我的笑容肯定很傻。
「想吃什麼,我請你。」
醫生翻開手中的硬殼菜單,修長的手指在硬殼邊緣細細撫摸。
醫生今天赴約的時候我愣了一下,對於沒穿醫師袍的他我曾有諸多想像,甚至惡劣的想過
他該不會私底下走的是嬉皮路線吧?那怪異的想像畫面讓我在夜裡暗自捧腹大笑。但想得
很多,我真是沒想到他會穿著……神職人員的僧服來赴約,而且,比醫師袍還要更加適合
他。
「綺禮。」
他抬起眼看我,突然說。
「什麼?」
我沒反應過來。
「言峰綺禮。」
他合起菜單,用菜單輕敲桌面。
「不在醫院的時候叫我綺禮,我的名字。」
「啊……綺禮……醫生……」
「不是綺禮醫生。」
他糾正我。
「是綺禮。」
「綺禮。」
我機械式的重複道,有股熱流衝上腦門,我竟然因為唸出他的名字而臉紅。
他看著我,似乎覺得我的反應很可笑,我以為他就要笑出來了,但是他沒有,醫生,不,
言峰綺禮舉起手招來服務生,自顧自地點菜,他沒有問我的意見,我是無所謂反正這頓本
來就打定主意要請他,我聽到他叫了一盤麻婆豆腐。
上菜後,我們沉默的吃飯,他瞇著眼睛看我笨拙的用單手試圖戳中盤中滾動的丸子,然後
我僵在座位上像受到驚嚇的倉鼠,弄掉湯匙碗筷。
他的腳在桌面下抵上我的,有感覺的那隻,示好般的輕蹭晃動。
並沒有什麼,滿含情意的低語告白,也沒有什麼,耳邊呢喃的真心誓言,僅僅只是一個眼
神,我們就走到了一起。
現在想想,我也不知道我們到底為何會交往,過去的我沒有喜歡過同性的經驗,他看起來
也不像同性戀。
是彼此喜歡嗎?我不確定。
是彼此相愛嗎?那更不可能。
但我知道我們確實被彼此吸引。
他吸引我的是什麼?是那冰冷無機的眼神?偶爾殘酷又玩味的笑容?溫柔按撫我左臉瘡疤
的力道?還是……?
也許我只是想證明也有人會愛我而已。
愛我這個間桐家醜陋的、殘缺的,叫做間桐雁夜的怪物。
回到冬木,沒能搶到小櫻的監護權,反而被惡整一頓,讓自己變成一個半身不遂的殘廢。
唯一成功的,大概是讓臭老頭出了一口惡氣,他心情愉快再加上我說要提告他的威脅下,
答應我不會再對小櫻動手而已吧?我不相信那個噁心臭蟲的保證,又找了鶴野,求他幫我
照顧小櫻,相隔多年未見的哥哥,看到我好像覺得很噁心的樣子,一臉嫌惡的免強答應我
的請求,只求我快滾出他的視線。
離開間桐大宅(我早已不願稱那裡為「家」)前我摸摸小櫻的頭,告訴她我過幾天會再來
看她。
「雁夜叔叔要走了嗎?」
「嗯,不能在留在這裡了,而且叔叔要去醫院。」
「為什麼要去?」
「叔叔的心……生病了,要去做一些檢查。」
「叔叔走了,那這裡就剩我一個人了,醫院,我也可以去嗎?」
小櫻問,捉住我的衣角,她懵懂的表情和我內心無法救出她的歉疚都令我心碎,我無視身
體傳來警告般的疼痛,蹲下來緊緊抱住她,小櫻緩緩伸手摟住我的脖子。
跟醫生交往後,我還是會時不時地抽空回去看小櫻,只是有時候藏硯在家,我就會被擋在
門外不得而入。
我會抱住小櫻,讓她坐在我的腿間,念繪本給她聽,可以外出的話,我會用右手牽住她,
帶她去一些小孩子喜歡的地方,給她一支霜淇淋,她就會慢慢地舔著吃,像小動物一樣。
她的表情變化越來越少,我知道我正在失去那個曾經擁有快樂的小女孩。
但是我無能為力。
幾次外出後,醫生開始問我去了哪裡,我笑了一下,隨便扯了個別的話題帶過,我轉得很
生硬,但他只是挑了挑眉,並沒有追問下去。
我下意識地不想讓他知道我的過去,間桐家和遠坂家的糾紛、噁心的蟲倉、被過繼來的櫻
,我不願意讓這些攤在陽光下,因為那麼做好像會撕開我的皮肉,讓我體內的某種東西鮮
血淋漓的暴露出來。
而那東西是什麼,我並不想知道。
醫生說他要出差兩個禮拜,所以我偷偷帶了小櫻回來住,如果可以我想盡量讓這孩子感受
到愛與溫暖,在那陰暗的間桐大宅,任誰都會發霉死去,哦,藏硯例外。
我沒有告訴醫生,因為我不想讓他知道小櫻的存在,也許有一天我會(但不是現在),然
後我們三個可以一起生活,那溫馨的想像太過幸福,令我不自覺露出微笑。讓小櫻在這裡
住一個多禮拜,在醫生回家前送她回家,把房子清理乾淨,房子和醫生離開前不會有任何
差別,我覺得這是個天衣無縫的好計畫。
如果醫生沒有提前回來的話。
我讓小櫻在客廳坐好,我去廚房準備早餐,早餐是牛奶和全麥三明治,我用單手笨拙地把
土司切邊、擺盤,我聽到門口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音。
「小櫻,要吃早餐了不要亂跑!」
醫生住的大樓很高級,大門一開對外是透明的玻璃,住戶成方框圍著玻璃,往下看能看到
一樓大廳中央的大水池,裡面養滿各種顏色亮麗的錦鯉,在澄澈的水池中恣意優游,小櫻
第一天看到的時候眼神都亮了,之後就常常自己擅自開門跑出去趴在玻璃牆上向下看,我
沒有阻止她,任何能讓現在的小櫻露出笑容的東西我都不會吝嗇給予。
我端著盤子走出廚房,大門開著,小櫻不見了,醫生站在我眼前。
「小櫻是遠坂家的那個小女孩嗎?」
他問。
我像白癡一樣原地當機,他慢條斯理的拿過我盤子上的三明治,用犬牙撕咬,盯著我的臉
一邊咀嚼,彷彿吞下肚的不是三明治而是我的肉。
「醫生……」
我每次緊張的時候,就會忘記他的名字。
他緩緩踱步到餐桌前,拉開椅子用屈起的手指骨節輕敲桌面,示意我過去坐下。
「我們談談?」
他問,但口氣是命令的。
「抱歉,綺禮,我等等可以解釋。」
但我現在要先去找小櫻。我將托盤放到桌上,掠過他往大門走去,小櫻大概躲在那道玻璃
牆附近,她的怕生在過繼到間桐後更嚴重了。也許現在是讓他們認識的好時機?我想。
走到門口時,我將頭探出門外,還沒喊出小櫻的名字,一股彷彿要撕裂頭皮的力道把我硬
是拖回門內,醫生抓著我的頭髮站在我身後,他一手抓著我的頭髮,一手把門帶上,我看
著那條通往外界的縫隙慢慢消失發出上鎖的喀嚓聲。
「我們談談?」
他笑了。
我們之間的關係日益扭曲。
他變得具有侵略性,時常用一些手段弄痛我,聽到我的慘叫辱罵,他露出我從沒看過的可
怕扭曲笑容,我思考這段關係是否該結束,但從前那些平和美好的畫面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我捨不得。
若是離開,我還能找到另一個人嗎?願意親吻我醜陋傷疤的人,願意放慢速度等待我拖著
左腳一瘸一拐走在身邊的人,願意與這具腐朽半殘身軀做愛的人,在我問他「跟我這種人
生活很無聊吧?」──會搖頭說他覺得挺好的人。
三個禮拜前,我在他上班時清醒過來,昨日的暴行讓我昏厥過去,醒來時身上布滿咬痕、
瘀痕,他替我清理過,所以身體是乾淨的。
起身時腹部的瘀青隱隱作痛,我隨意收拾一下東西,把備鑰留在餐桌上,離開了這個住了
一年的地方。
我收拾出來的東西甚至填不滿我背上的背包。
我以為我可以下定決心,在受盡這種非人對待後徹底對卸下偽裝的言峰綺禮死心,但事實
證明,我遠比我想像的還要可恥下賤,因為我又回到了這座大樓,在大樓的對街暗處排回
,儘管我已經戴上運動外套的連帽,還是不能避免路人窺見我的左面,他們露出驚嚇厭惡
的表情閃避。
我看著那個我曾經探出頭來向下看的窗口,那裏有某種我渴望的東西,我說不出那是什麼
,讓我在被痛毆後還像隻忠心耿耿的狗一樣拖著滿身瘡痍跑回來窺視流連。
顫抖著手,我伸進口袋掏出我那隻被言峰綺禮摔碎屏幕的手機,他曾拿著那支手機敲擊我
的腦袋,我點開通訊錄,裡面的聯絡人少的可憐,有葵、時臣、還有被我封鎖的間桐大宅
家電。
我顫抖的打開第四個連絡人,按下撥通,在漫長的撥打音後,電話被接通了,熟悉的低沉
男聲從音孔傳出。
那聲音令我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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