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進十年，春。
　　崎靈山的半山腰上，紀伏白在陶眠眠的兔窩內，盛起一碗自個兒做的蘿蔔碎肉湯，低
頭喝了一口後，滿意地笑，遞給身旁的陶眠眠。
　　
　　陶眠眠搖頭，默默地啃了口手上的胡蘿蔔，逕自陷入沉思。
　　明明煮熟的比較好吃……
　　紀伏白挑起眉，又喝了口湯，由著他去啃。
　　
　　「對了，你問我的事，我打聽到了些消息。」
　　陶眠眠聽了幾乎是立即抬起頭，丟了蘿蔔抓住紀伏白的手急問。「都打聽到什麼了？」
　　紀伏白偏頭想了想。
　　「這大年初一祭天時，聖上因國師渡劫有功，龍心大悅，本想賞賜國師，可大師兄說
國師全都婉拒了。」
　　推拒賞賜是何等不賞臉的事啊，可當今聖上迷信是出了名的，自然不會跟術法高強的
國師計較這小事，也就由著他。
　　紀伏白自個兒雖沒學習術法的天份，可這崎靈山上的天道門可是擁有百年根基的有名
道觀，在大年初一玉國祭天時，天道門的師父及師叔皆會到宮內與國師一同為玉國祭天祈
福。
　　今年師叔病了，師父便帶大師兄前去，也算開開眼界，他暗地裡拜託大師兄多瞧瞧多
聽聽，回來跟他這沒道行又註定進不了玉國宮殿的土包子分享見聞。
　　「大師兄說了他覺得奇怪的地方，明明太子成功渡劫了是件喜事，可他瞧國師和太子
臉上都是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只有聖上笑個沒完似的。」
　　「還有呢？」陶眠眠趕緊又問。
　　紀伏白疑惑道。「什麼還有？」
　　「哎呀！」陶眠眠放開紀伏白的手直嚷嚷。「你怎麼不讓他去瞧瞧簷上的鎮邪之龍可
有損傷？」
　　紀伏白聽了一臉哭笑不得。「眠眠，人家是去祭天的，你沒事讓人看個龍神像作什麼
？難不成還爬上去？」若真的這麼瞧那也太引人矚目了吧。
　　「我……」陶眠眠頓時語塞，糾起的眉頭仍無法舒展。
　　紀伏白盯著陶眠眠一臉的憂愁，放下手中的碗，猜想了一會兒。
　　金龍之年，國師上呈太子恐有太歲之劫，於天壇施法渡劫九龍；而現下金龍年已過，
太子健在，可想見施法渡劫之事已成……
　　陽世百姓及聖上在意的是太子的安康，可紀伏白看著眼前至交一臉鬱鬱寡歡的模樣，
不由得想起先前現身在天道觀的神龍之首……
　　人類渡劫於他界，龍神何辜？
　　「眠眠，你要我去打探消息，是為了上次那隻龍神？」
　　見陶眠眠一頓，怔楞看向自己也不反駁，紀伏白淺淺微笑，知道自己猜中了，還記得
那位化作人形的金眸龍神，想來自己的病還是他治好的呢。
　　「總之太子尚在，國師也活得好好的，至於你說的鎮邪之龍是死是活……難道那隻叫
贔屭的龍神會不曉得？」應該不用透過他，贔屭就會知道了吧？
　　
　　陶眠眠聽了垂下長睫。
　　「不是他要我問的，是我自己……」收緊手掌，陶眠眠皺著眉，將那日玉國宮殿渡劫
一事說了出來。
　　紀伏白聽得津津有味，這些非人界的事兒要不是他結交了隻小兔子，還真會當成故事
聽過就算了，沒法真的當真呢。
　　他手支著頰。「所以……你想透過我打探消息，確認鎮邪之龍的死活？」
　　「……嗯。」陶眠眠輕應一聲。
　　觀察陶眠眠的神情，紀伏白另一手覆上陶眠眠的手，安撫似地拍了拍。
　　「眠眠，死活只是結果，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就像貝喜說的，劫數只能自己渡過，無
法干預的啊，況且那都過去了。」若那鎮邪之龍真的已死，依眠眠的性子鐵定要難過好一
陣子，身為他的至交，紀伏白可不會真的說出來。
　　「可我希望他還活著呀……」陶眠眠輕聲嚷著。「畢竟他是貝喜的弟弟……」
　　陶眠眠不敢直接詢問貝喜，怕看到他神情低落的模樣，自己也會跟著難過的……
　　紀伏白聽了一頓，挑起眉。
　　哎唷，愛屋及烏？雖然都是龍……
　　想是想了，可沒膽說出來，他這命可是好不容易撿回來的呢。
　　「眠眠，你想想，九龍可是天界龍神，是神等級的，怎麼可能因為這人界渡劫一事就
輕易死去呢？」紀伏白撫上陶眠眠兔耳，順著摸了幾下，安撫地說著推論。「你瞧貝喜這
幾日可有難過還是低落的樣子？沒有的話，我想那鎮邪之龍想必是活的好好的，你就別放
在心上了。」
　　
　　陶眠眠聞言緩緩抬眼。「……真的嗎？」
　　「真的真的。」紀伏白猛點頭，繼續開說。「你瞧這金龍年過了，貝喜不也好好的嗎
？不只好好的還治好我的病呢，對了，我還有機會見到他嗎？可以的話我想當面跟他道聲
謝──咦？眠眠、這、怎麼突然哭起來了？」他說錯了什麼話嗎？怎麼眼睛說紅就紅？！
　　「他才不是好好的呢……」想到貝喜為了自己犧牲的事，陶眠眠心裡鬱悶，眼淚又滾
了下來。「他為了我的願望，現在哪兒也去不了……」
　　「眠眠……」紀伏白慌亂地抹去陶眠眠臉上的濕意，忍不住嘆息，怎麼從沒見這小兔
子為自個兒的事哭過，卻總為其他人難過成這副模樣。
　　陶眠眠垂下濕潤的長睫，心裡苦悶。
　　「若是我……若是我能幫得上他的忙就好了……」
　　可我為什麼就弱到什麼也沒法幫他呢……
　　桃裏之境內，一大早便傳出沙桐制止的聲音。
　　「小兔子，你餵太多了。」
　　貝喜一推開門聽到的便是這句，他挑眉望去，只見不遠處的千年大樹下，沙桐正一臉
無奈地靠在自己本體樹下，低頭指正眼前餵食豹紋山羊吃草的陶眠眠。
　　陶眠眠豎起兔耳。「啊……」抬頭看向沙桐。「餵太多了？」
　　「嗯。」沙桐嘆氣。「以往三綑就好，你餵到第四綑，他還不會說話，吃撐了不舒服
也不會吭一聲的。」睡醒便看到樹下的陶眠眠在餵羊，他沒阻止，默默觀察，果然還是餵
過了頭。
　　「這樣啊……」陶眠眠收回視線，瞪著眼前角還沒長好的山羊，嘟嚷著抱怨。「你怎
麼不阻止我一下，等一下不舒服怎麼辦？」
　　那還不會說話的豹紋山羊用鼻頭輕輕頂了陶眠眠肩膀一下，算是抗議了。
　　陶眠眠睜大眼。「嘿？你的意思是我自己餵太多嗎？還不是你貪吃！」我餵你就吃，
誰曉得你吃太多呀？這草有這麼好吃？
　　檢視手上的青草，陶眠眠湊近嗅了嗅，好奇地啃了一條。
　　那山羊見狀立即上前好幾步，逼得陶眠眠向後仰，跌坐在地。
　　「哎唷！」陶眠眠哇哇叫地推著山羊一直朝自個兒頂來的鼻子，都快躺到地上了。「
我試試而已嘛！又不是要跟你搶！味道明明就還好呀！還是你要吃我的蘿蔔？」他的蘿蔔
好吃多了，而且他才不會那麼小氣！他有很多蘿蔔的！
　　一旁的沙桐默默觀察這兩隻生物一來一往。
　　這是……另類的交談嗎？這豹紋山羊還不會說話，小兔子居然還能跟他溝通。
　　沙桐逕自想著這隻山羊跟陶眠眠的歲數差不多，都是將近百年的修行；視線望向木屋
時一楞，發現自家大人正倚在門前，笑著看眼前的場景，一臉看好戲的模樣。
　　沙桐抬起眉，傳音挖苦道。
　　『偷窺果然是大人的興趣呢。』
　　貝喜這會兒望向沙桐，一臉不以為然。
　　『我可是正大光明的看。』
　　只是沒人發現我在看而已。
　　沙桐搖搖頭，正想再調侃時，心頭一凜，凝眉望向境外入口。
　　貝喜跟著看了一眼入口，接著舉步走向陶眠眠。
　　聽見腳步聲，正被山羊欺壓在地，打鬧得正興起的陶眠眠抬起頭看。
　　「貝喜？」
　　豹紋山羊看見貝喜便乖順地移開身子，貝喜彎下身一把拉起陶眠眠，在他周身畫了一
圈，張開一個淡金結界後，站在他前頭，面向那正由入口走進來的挑戰者。
　　「眠眠，往後頭遠點的地方待著。」
　　陶眠眠探頭看向前來挑戰貝喜的人，見著人後，驚訝地睜大雙眼。
　　居然是天界人……
　　「眠眠？」
　　貝喜頭也沒回地又喚了一次。
　　「……好。」
　　陶眠眠心裡不免有些擔憂，但為了讓貝喜毫無顧忌地應戰，仍是順從地轉過身，跟著
山羊走向較後方的位置觀戰。
　　沙桐本想站在原地看好戲，未料貝喜淡淡瞥了他一眼，讓他忍不住訝異地抬了眉，也
跟著轉過身，走到陶眠眠前頭護著。
　　大人地盤畫的結界怎可能會失誤？可來者是前所未見的天界高階神將吧，以防萬一，
還是依大人的意思，守在這兒好。
　　只見前方緩緩走近的天界之人，一身武將打扮，眼角浮著墨蝶紋印，一雙丹鳳眼盯著
貝喜瞧了一會兒後，懷念地笑。
　　「大人，許久不見了。」
　　貝喜看著眼前昔日的天界下屬，金眸裡帶著一貫淡然。
　　「……瑤錦，連你也想來奪我元神？」
　　當年他為天界龍神官之首，瑤錦是他麾下眾神官之一，能力雖不是頂尖，可懂得靈機
應變，察言觀色，讓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卸去天職之後，他與天界不再往來，也知道下屬們自有容身之處，可倒是沒料到，當
初能力不怎麼突出的瑤錦，居然成了天界的高階神將。
　　只是此等級的神官，能力已與現在的穹光相差無幾了，怎麼可能會為奪取龍神之力而
來？
　　瑤錦聽了搖頭。「並非如此。」
　　收起笑，瑤錦眼裡仍存有對貝喜的一絲景仰，垂眸說道。
　　「瑤錦此番前來，是奉玉帝之命，想一探大人虛實。」
　　貝喜聽了疑惑。「玉帝？」
　　話一說完，便見瑤錦下一秒向前襲來，貝喜抬手擋住對方帶著十足十殺意的掌氣，頓
時螢光掌氣四散，像是劍般射向周邊各處。
　　境內眾生物早已隱去蹤影，而待在結界裡的陶眠眠及豹紋山羊則不受波及，但看著前
頭一來一往幾乎看不清攻勢的兩人，陶眠眠努力睜大雙眼，盈滿擔憂地仔細瞧著。
　　瑤錦本為千年墨蝶，修鍊出神格後納入天界成為神官，瞬間移形換影並從四面八方使
出一陣陣凌厲掌氣攻擊的手法，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他不停變換位置，徒手將掌氣化為刀
劍，眨眼之間便朝貝喜擊殺了十多次，使其後退數步，但在千鈞一髮之際都被一一格開化
解。
　　如此一攻一防之間，陶眠眠怔楞瞧著，貝喜與這名神官對峙的時辰已然超過了以往紀
錄，讓他一顆心不由得懸在半空中。
　　沙桐觀察許久後，轉頭看了陶眠眠一眼，接著收回視線。
　　「放心，大人會贏的。」
　　雖說連自己也沒有把握能不能打贏這名神官，但換作大人，沙桐肯定對方打不贏這龍
神之首。
　　「咦……」
　　陶眠眠楞楞看向沙桐。
　　「可是……貝喜不是被逼得出不了手嗎？」這才是他擔心的地方啊，對方攻了這麼久
，攻勢卻沒有消弱的跡象。
　　「並非出不了手，大人只是想瞧瞧他有多少本事。」
　　沙桐繼續觀戰，頭也沒回地解惑。
　　如此快速的攻防之間，只有沙桐瞧得清楚大人臉上那一貫淡定的神情，仔細盯著對方
攻勢，接著在最後一秒化解，給對方就差那麼一步，但總攻不下那一步的感覺。
　　
　　沙桐嘆口氣。
　　「大人逗著他玩呢。」
　　「逗著玩？」陶眠眠皺眉。「這麼惡質？」
　　「就像你當初……」
　　「什麼？」
　　「沒事。」
　　沙桐輕咳一聲，結束話題。
　　果不其然，前方看似陷入纏鬥的貝喜，在一手化解瑤錦攻勢後，另一手掌蓄起金色掌
氣，朝對方胸前一擊。
　　瑤錦狼狽地躲開，使得攻擊劈到了肩上，讓中了一掌的瑤錦向後跌了好幾步，撐住站
穩後，扶著左肩，冷汗直流。
　　「你進步了。」
　　貝喜收回手，看著對方淡淡稱許。
　　瑤錦抬起頭，不免苦笑。
　　「大人不愧為九龍之首，瑤錦甘拜下風。」即使當年自行斷去香火，贔屭仍有著數千
年的道行，就算少了一月牙元神，只要在這桃裏之境內，三界進犯的人誰都佔不了便宜。
　　「玉帝說了什麼？」貝喜壓根不想搭理這些虛假的奉承，只問了想知道的事。
　　瑤錦收起笑意，暗自運氣護住心脈。
　　「玉帝矣知大人缺少一月牙元神，已無法兼顧周身他務，特令我前來關切並轉達大人
，若龍神贔屭願意回歸天界神官之位，天界願將當年為大人保留的神格修為全數奉還，至
於陶裏之境內所有生物的因果去留，玉帝可不甘涉。」
　　陶裏之境內存在的各式異樣生物，在因果中本就已到了盡頭，早該消逝於三界之中，
全因貝喜的收留而存活在此。
　　貝喜聽了臉上面無表情。
　　「……關切？」
　　
　　貝喜舉步，走到瑤錦面前，緩緩扯起唇冷笑。
　　「瑤錦，我的神格和修為……你想要嗎？」
　　瑤錦聞言一楞，低下頭。「末將不敢。」
　　「你還有什麼不敢的？」
　　瑤錦正欲開口，下一刻被捏住了下顎，強迫地抬起臉，迎面對上貝喜一雙金眸眼裡的
了然。
　　「方才的攻勢招招致命，若我死了，接著你滅了這桃裏之境，我的神格和修為不也是
你的？」
　　瑤錦擰起眉，默不作聲，貝喜冷哼，接著拆穿對方此次前來的用意。
　　「若你打不贏我，玉帝便要你用此說法誘我回歸天界，屆時玉帝雖未能當下抹去桃裏
之境的存在，但收回一名得力助手，他日我為了替他辦事而分身乏術時，要滅了這裡還怕
沒機會嗎？」
　　太歲之年，九龍皆因劫數而有所損傷，失了元神，也因陸續有了私心而對天界之令頗
有微詞；天界鎮守陽世的大業因而逐漸失去平衡，玉帝若因此將腦筋動到他這個最早放棄
神格的龍神之首頭上，也無可厚非。
　　若他培養的人夠本事，能消滅自己，屆時又賞與龍神之首的神格修為，那無疑是如虎
添翼；但若打不贏自己，便妄想在動之以情游說之下，自己會為了守護珍視之物而答應重
返天界，取回失去的能力。
　　──倒真是妄想了。
　　放開束縛瑤錦的手掌，貝喜瞧著曾是下屬的神官此刻不敢直視自己，不禁搖頭。
　　玉帝使的劍，終舊還是鈍了些，要用來借刀殺人還嫌太早。
　　「去告訴老頭子，只要我在的一天，誰也別想動桃裏之境的一草一木；至於天界龍神
的神格修為……」
　　雙手負在身後，貝喜緩緩轉身，走向始終掛著一臉擔憂的陶眠眠，淡淡啟口。
　　
　　「贔屭當年不要的東西，現在也不會要。」
　
　　這三界，也只有你敢叫他老頭子啊……
　　觀戰結束的沙桐在心裡暗自吐嘈，見貝喜走過來，視趣地跳回本命樹上，沒了蹤影。
　　眠眠趕緊走上前，看了眼負傷離開的瑤錦，緊張地抓著貝喜手臂。
　　「怎麼樣了？沒事吧？」陶眠眠邊問邊檢視貝喜全身上下。
　　貝喜見狀微微笑了，心裡泛起一絲暖意。
　　「沒事。」
　　陶眠眠抬頭忍不住問道。
　　「那人是天界人呢！」他頭一次看見天界的挑戰者。「他說了這麼多我聽不太懂，是
天界想動這裡的歪腦筋嗎？這裡不會有事吧？你不會有事吧？」
　　貝喜一雙金眸溫柔看著陶眠眠，笑著搖頭。
　　「沒事。」仍是那句篤定的話。「不會有事。」不論是桃裏之境，還是你或我，誰都
不會有事。
　　見陶眠眠一雙兔眼仍舊帶著不安，貝喜伸手撫平他微微糾起的眉，輕輕將人拉進自己
懷抱，承諾道。
　　「有我在呢。」
　　有我在，就不會有事。

推先！！！

眠眠可愛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