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智潤智。
*為《塑膠花》系列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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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松本さん,有送您的花。」
「像平常一樣擺到休息室裡去就好了。」
「『那個』有點難啊……。」
「啊?」
停下擦拭汗水的動作,身體還因幾分鐘前的表演而燥熱,感覺連皮膚表面都要滲出蒸氣。
松本潤耐下性子,低下頭將耳朵靠近助理嘴邊,試圖在吵鬧的後臺中聽清楚他支支吾吾的
辯解。
「那花籃不曉得是誰送的,尺寸太大進不去休息室的門,現在還擺在後臺入口那兒。
」助理一臉困擾地說:「總之請您過來看看。」
松本皺了一瞬眉頭而後鬆開,將汗濕的毛巾掛在頸邊,拍拍助理的肩膀示意他帶路,助理
才像是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帶領他穿越大半個後臺。
結束巡迴公演的最後一場,劇團成員個個都比往常還要興奮,不顧臉上還帶著妝、穿著戲
服便三三兩兩地合照起來,擋在走廊上阻礙交通,高亢的交談聲中不時夾雜道具組趕著收
拾東西,大嚷著要人讓路的吼聲。松本縮起肩膀穿過人潮,適時地向其他人搭話幾句辛苦
了,回絕幾個晚飯邀約,總算是到了後臺入口。
「就是那個。」
其實助理根本不需要特地轉過頭來告知他,那個花籃一入眼簾,松本便理解了助理一臉難
色的原因。
公演時收到粉絲送的花束或花籃什麼的對松本來說已是家常便飯,通常他都吩咐助理將花
擺在休息室桌上,讓表演結束的他一踏進休息室就能看到。他也曾收過幾個高架花籃,都
是來自熟識的劇場老闆或是電視台製作人。
但像眼前這麼大的高架花籃還是第一次。
數百朵紫色玫瑰在樸素的後臺盛放,一大叢地生長在塑膠支撐架上,簡直像是座小型花園
。松本看傻了眼,半晌說不出話來。
「送來時要三個人搬才搬得動。」助理苦笑著補充。
松本蹙起眉頭,走近花籃,一邊回想這個驚喜可能的來源對象。他伸手進花朵中細心翻找
,才在玫瑰花海裡找到那張小小的卡片。翻開卡片,幾乎是在瞧見第一個字的同時,松本
就認出了那手久違的字跡。
「是誰送的?」助理好奇地湊過頭來想看,松本立刻闔起卡片。
他壓抑胸口又一次狂亂起來的心跳,壓著嗓子問:「這是本人親自送來的嗎?」
「不是,」助理有些困惑地回應:「是宅急便送來的。怎麼了?是松本さん認識的人
嗎?」
「……算是。」
「那他可能今晚也有來看表演啊!」助理笑吟吟地說:「現在出去說不定還找得到人
。」
「嗯……。」
松本緊捏著那張卡片,劇場外觀眾散場的交談聲清晰可聞。
那個人也在裡頭嗎?
他是什麼時候回來日本的?
他看了自己的表演嗎?
──不要去。
一絲理智在腦袋深處喊,但過於微弱的阻止擋不住隨後湧上全身的顫慄。他快速吩咐助理
替他收拾休息室中的私人物品,隨手戴上遮掩身分的鴨舌帽,便衝出了劇場後臺。
壓著帽簷擠過擁擠人潮,低聲向面露不悅的行人道歉,一邊抬起眼在無數人影中找尋記憶
中的身影。
不是、不是、不是──。
被後頭人群推擠著向前倒,他急忙抓住天橋扶手,讓到道路的一端。視線下移,盯著天橋
的白色水泥地不住喘氣。一陣暈眩襲上,眼前畫面閃過短暫空白,他本能地抬起臉,便望
見了天橋底下那個駝背的身影。
「大野君!」
在意識尚未反應過來以前,叫喊便先出了口。那人停下腳步,緩緩轉過頭來,對上他的眼
神。
松本望見大野智輕輕煽動嘴唇,嘴角邊染上柔軟的笑容,無聲開口:「啊、是松潤啊
。」
02.
黑板上還留著三十分鐘前開會時的粉筆字跡,自己提出的提議被寫在黑板的最右側,底下
孤零零地懸著個「1票」。
松本潤趴在桌上,半張臉埋在手臂之中,一陣酸楚漫上鼻頭,他吸了吸鼻子,抬手將眼睛
四周揉得泛紅。
耳邊似乎還聽得見其他班級委員嘲笑他的聲音。
那個不可能成功的啦。
預算要從哪裡來?
松本君只會說說而已,就沒有其他更實際一點的想法嗎?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咕噥著抱怨,松本嘟起嘴又環視了空蕩蕩的教室一圈,才終於站起身,揹上書包準備回家
。
時間已是黃昏,班委會開了一個多小時,再過不久就要天黑。外頭操場上傳來棒球隊練習
的喊聲,他走過走廊,順勢望向空教室中。
「大野君?」停下腳步,看見熟悉的身影坐在裡頭,駝著背。
「啊、」聽到叫喊,大野轉過頭,望見是松本時揚起笑容,「是松潤啊。」
松本走進教室,踱到大野面前。大野抱著一本素描簿,白紙上頭畫著幾條鉛筆痕跡,勾勒
出兩人面前窗戶外映照出的風景。
「你在畫畫?」拉過椅子坐下,松本抬起眼望向大野。
「嗯。」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這裡不是大野君的教室吧?」
「昨天經過時發現這裡風景很好,就想在這裡畫畫了。」低下頭又在紙上加了幾筆,
「松潤呢?怎麼會在這裡?」
「今天有一年級的班委會。」松本悶悶地回應。
「發生什麼事了嗎?」
松本愣了一下。大野的眼睛仍盯著素描簿,語氣自然,但松本仍是猶豫了。
和大野是一個月前認識的,在社團大樓的天台上。
升上高中後,松本加入了班級委員會,在全年級的會議上認識了二年級的櫻井翔。櫻井成
績好又有人望,是他仰慕的對象。有天中午委員會提早結束,他原想找櫻井一起去買午餐
吃,結果倒是櫻井主動跑來和他搭話。
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櫻井得意地說,松本立刻一口答應下來。
那地點就是天台,天台上有櫻井的同學相葉雅紀,相葉的竹馬二宮和也,以及三年級的大
野智。從那天之後,他們五個人幾乎天天都一塊兒在天台上吃午餐。相葉會說些奇怪的事
情,接著二宮吐槽,櫻井會笑得一點都沒有優等生的樣子,然後大野會慢個幾拍才反應過
來。
雖說已經認識了一個多月,但松本與大野交談的次數寥寥可數,僅朦朦朧朧地對他有個基
本印象:總是一臉愛睏的三年級學長,有柔軟的笑容,櫻井說過他很會畫畫。
「大野君真的很會畫畫啊。」避而不答大野的問句,松本撐起上半身,盯著素描簿讚
嘆。
大野沒有回應他的讚美,只是靦腆地笑了笑。
一陣沉默造訪,正當松本想開口道別時,耳邊卻傳來了大野的聲音。
「我想畫松潤。」
「嗯?」
松本下意識地抬起頭,左臉頰邊卻擦過了一抹熱度,他頓了下,迅速拉開與大野間的距離
。
「松潤?」大野歪過頭輕問。
「啊、對不起,我以為…。。」松本搔了搔頭,「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大野耐心地重複:「我想畫松潤。」
「畫我?」
「嗯。我第一次見面時就覺得松潤長得很漂亮。」
松本皺起眉頭,「大野君是在誇我嗎?」
「嗯。」大野笑。
松本不滿地鼓起臉頰,見狀,大野伸過手來揉亂他的頭髮,引來松本一陣高亢的叫聲,未
轉聲完全的少年聲調迴盪在放學後的空教室中。
大野掌心的熱度傳過皮膚,莫名地令他有股安心的感覺,心頭上原本躁動的情緒頓時全都
安靜了下來。
如果是這個人的話,好像就可以放心地將所有笨拙的自己表現出來也沒有關係。
面對大野的笑臉,那是松本第一次察覺到他似乎沒有辦法向眼前這個人說出一聲「不」。
於是他答應當大野寫生的模特兒,並約定隔天放學在天台見面。
大野的畫還未完成,松本便先說要回家。踏出校舍,他回頭望向大野所在的教室,隱約看
見他略長的頭髮與窗簾隨風飄舞,他撫上左臉頰。
方才一瞬擦過頰邊的熱度,腦袋直覺地判斷那是個親吻。
怎麼可能,大野沒有理由要親他。
搖了搖頭,把多餘的念頭逐出腦袋,松本重新揹好書包背帶,向著校門口走去。身後校舍
的窗戶內,大野盯著那個人影緩緩走出視線範圍,手上捧著的素描簿中,不知何時也多了
一個相同的身影。
03.
前幾天公演結束後和大野智見到了面,睽違十幾年。
「松潤,你還好嗎?」大野看他慌張地下了天橋,氣喘吁吁地奔過來時一臉擔憂地問
:「要不要喝水?」
松本還在喘氣,他本想拒絕,抿起嘴唇時感覺到的乾燥卻騙不了人。於是他閉上嘴,默默
接過大野遞過來的礦泉水瓶,旋開瓶蓋灌下。
「表演很棒喔。」待他放下寶特瓶,大野說:「以前都不知道松潤那麼會演戲,還會
跳舞。」
「進了劇團才開始學的。」松本抹了抹嘴角,將水瓶還給大野。停頓一秒才又開口:
「謝謝你的花。」
「不客氣。」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前天晚上。因為還有些事要做所以沒有通知媒體,明天下午會開記者會。啊、對了
。」大野低頭在腰包中翻找,掏出一個信封。「公關票。」
「什麼的公關票?」松本接下。
「我的展覽的。」
翻開信封的手指在瞥見展覽標題後便停住,松本將票放回信封,抬頭望向大野。大野回望
著他,腦袋微微歪著,無聲地詢問。
松本抿了抿唇,「為什麼要給我?」
「想說松潤會高興。」大野抬手看了看手錶,「我之後還有會有開……。要來喔,松
潤。」
大野向他揮手道別,前方路旁一台黑色轎車閃著車尾燈,他朝著那走過去。松本手中握著
信封,忍不住出聲喊。
「大野君!」
「嗯?」
大野轉過頭來疑惑地望向他,松本微張開嘴。
說話啊。
該告訴他。
「什麼事?」大野問,前頭車尾燈閃著催促的紅色燈火。
「……沒事。」
大野笑,「那要來喔。」
他看著大野坐進車內,黑色轎車的車尾燈熄滅,輪胎緩緩駛離人行道,朝著前面看不見盡
頭的方向前進,而松本只是站在原地良久。
票只有一張,所以他自己一個人去看了展覽。
展場不大,燈光昏暗,地板是黑色的,冰冷的磁磚質地,作品掛在白色板子上。場內沒有
固定動線,松本跟著前頭的人漫無目的地走。
不同媒材與色彩閃過眼前,燈光打在作品上,觀眾像是黑壓壓的潮水,伸長了浪尖想碰觸
,又被紅色警戒線溫柔地推得向後。他站在人群之後,遠遠看著那些漆成金色的素材,大
野的臉模閉著眼睛,睡著了般嵌在牆上。
松本站在那個龐大的作品前,人潮來來去去,他盯著大野的模型,有股錯覺似乎他下一秒
就會睜開眼來與他對視,掀動那雙嘴唇,嘟起嘴以像要親吻的方式喊他。潤。
他草草看完剩下的藝術品,最終買了明信片組,接著乘上電梯來到頂樓。美術館內空調太
強,松本買了杯熱咖啡,啜了幾口後又因室外的熱氣而將大半的飲料都擱在一邊。
他和大野約在這裡見面,在他傳了訊息說他今天會來時,大野約他在這裡見面。
拿出手機查看,大野沒有發來新訊息,他順手回覆幾封工作上的信件。澄麗姐傳來一張照
片,點開後看見一襲白紗與她滿臉的笑容。
「怎麼樣?」
問句附著照片而來,帶著不應有的重量猝不及防地直擊松本的胸口。白紗鑲著蕾絲與水鑽
,即使是透過照片感覺都閃著輕軟的光芒,問句攤在手機螢幕上,字體邊緣染著期待回應
的興奮。
松本將手指搭到輸入螢幕,腦海有稱讚的字句,他只要把那些話語化做文字再發送出去,
就可以讓澄麗姐開心了,但他卻打不下一個字。
他想,我現在在這裡做什麼呢?
未婚妻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正對著他,而他正在這裡,來看一個很久以前就和他沒有關係的
人的展覽,並在頂樓喝著難喝的咖啡,等待那個人出現。
松本忽然有股衝動想起身,搭著電梯下樓,離開美術館,離那個人越遠越好。
但他始終沒有離開。他只是愣愣地盯著手機螢幕,直到一道聲音打斷一片空白的思緒。
「請問可以坐這裡嗎?」
「不好意思,我在等──」他抬起頭,望見那兩個人時忍不住頓了一拍,「翔君、ニ
ノ?」
那是櫻井翔和二宮和也,松本有十幾年沒有聯絡過他們了,更別說見面。兩個人臉上都掛
著笑容,雙雙在他對面落座。
幾番玩笑與寒暄過後,松本得知櫻井和二宮都成為上班族,是最近透過相葉才又重新連絡
上的,相葉因故無法和他們一道來。
櫻井刻意以相當平淡的語氣帶過他和二宮再次碰上的緣由,松本對此沒有多說什麼,只是
不著痕跡地打量另一頭二宮的反映,二宮捏著一根薯條吃,面無表情。
他們──松本、大野、相葉──從來沒有弄清楚過櫻井和二宮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松本所知道的他們兩個最後一次見面是在高三時的文化祭,那時候他跟櫻井說二宮交了女
朋友,櫻井說要去恭喜二宮就一溜煙地跑掉了,後來見到二宮,他淡淡地說櫻井回去了,
可櫻井不是那種不跟朋友打一聲招呼就回去的人。
你和他見到面了嗎?於是他問。
見到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
二宮沒有回應,埋頭吃著他和相葉剩下來的炒麵。
櫻井和二宮,他們之間有著他們其他三個人不知道的事情,他們什麼都不說就以為其他人
什麼都不會知道。他們三個人確實不曉得事情全貌,但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言語就可以傳達
的,或者該說是在透過言語傳達之前就會自然而然流露出來,藏都沒得藏。
譬如過去那段日子裡他們兩個人的眼神,同一個時間點的失笑,以及他們以為誰都沒有發
現的午睡時間。
「松潤也是接到了智君的電話嗎?」櫻井的問句突然拋過來。
「嗯。」他猶豫了一秒,仍裝出笑容說:「真是嚇了我一跳。」
他和大野也是一樣的,他們之間也有著其他三個人不知道的事情,但或許在交換某個眉眼
的時候,就曾被誰發現了也說不定。
松本抬起頭,望見陽光下,大野朝他走來。
「翔君……啊、ニノ也來啦。」
大野背著陽光,笑著和他們說話,松本卻覺得有一瞬間無法呼吸。櫻井和二宮開始和大野
聊天,他問起相葉,兩人解釋,大野轉向松本。
「松潤好久不見。」
松本抿了抿唇,「好久不見。」
他們都撒了謊,又一次。
談話很順利,松本盡力裝出愉快,有幾秒鐘他也確實是愉快的,直到大野提起結婚的話題
。他的聲音那麼自然,上下文如此貼切,但其餘三個人都感到了一陣違和感。櫻井和二宮
大概不知道大野詢問的原因,可是松本知道。
他知道大野想獲得答案的對象是誰。
幾天前與大野重逢時那句未出口的話,現在就是說出口的時機。
所以松本回答:「我下個月要結婚了。」
他感覺到櫻井的視線掃過他的左手,他沒有要隱藏的意思,回答大野的問句談起澄麗姐的
職業,兩個人的相識經過之類云云。他說得比自己預期該說的還要多,有些出於賭氣,這
樣大野就會滿意了吧?
可是大野轉向問了櫻井,然後櫻井說他前陣子剛離婚。
從那之後事情就脫離了松本的掌控。
他試著阻止大野追問,試著阻止他說出他們三個人共同懸在心上關於櫻井和二宮是不是交
往過的事,但一切只是徒勞無功。
松本忽然意識到,大野的失控可能是由於自己的發言。
他與二宮和櫻井在美術館前道別,大野說要開會而早就回到館內。松本看著兩人的背影被
逐漸傾斜的太陽照得搖晃,像是夏日的海市蜃樓。他覺得腦袋嗡嗡地響,回頭望著美術館
灰色的牆面,向著入口奔了過去。
他比預想地還要輕易就找到了大野。他和幾名穿著西裝的人正要進入一間掛著非相關人員
禁止進入的房間,松本恰好在那之前叫住了他。西裝人們以警戒的眼神盯著他,大野對他
們說了幾句話,便向他走來。
「怎麼了?」
「我有話要跟你說。」
大野轉頭望了眼關上門的房間,「我等等要──」
「不會太久。」松本打斷他的話說。
大野盯著他看,然後點了點頭,伸手打開另一間房間的門,松本跟在他身後走了進去。房
間內有張長條桌,正對著一個投影幕,窗簾拉起使得房內即使開了燈都還顯得昏暗。
「松潤要跟我說什麼?」大野轉過身來面對他,背部靠在一張椅子後頭。
「你是故意的吧。」那不是問句,大野會知道他在說什麼。松本壓抑怒氣,追問:「
你要就針對我來,不要去煩他們。」
「我沒有針對松潤喔。」大野道,臉色沒有一絲動搖,「我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說那些
話才問松潤結婚了沒的。我和相葉ちゃん通過電話了,我知道翔君剛離婚。」
大野的話讓松本壓在心頭上的憤怒一哄而散,他盯著大野,試圖找出他說謊的痕跡,但沒
有。
他說的是實話。
「為什麼?」他問。
大野淺淺笑了,「因為他和ニノ還有機會啊,不像我們。」
我們。松本有好久好久沒有聽大野說過這個詞了。
可是此刻,他卻因這個詞彙而像是掉進了無底的深淵,感到深深的、深深的無力。
04
大野要松本當他的模特兒,於是他們約好在每周班委會結束後,都在同一間空教室碰面。
松本問大野他想要他擺什麼姿勢,大野卻說他自己也不太清楚。最後松本決定坐在大野前
面的桌子上,大野就說那樣就可以了。
松本坐在不曉得是誰的桌子上,雙手撐著桌面,一雙腿懸空晃啊晃地。剛開始他只靜靜看
著大野畫畫,看著他駝背,眉間皺在一塊兒,嘴唇不自主地翹起,下巴還凸出來。由於位
置關係,松本的影子由上而下地籠罩住大野的上半身,讓他的臉和身體都鋪上一層陰影。
大野把素描簿放直,從松本的角度看不見他到底在畫什麼。
松本沉默了一陣子,但不久過後就按耐不住安靜,忍不住彆扭起來,只好向大野搭話。但
就算這樣,大野還是只會回他嗯、啊、是喔,可松本不介意,他本來就不是想和大野聊天
才開口的。
一開始他談起那些無關緊要的話題,老師的糗事、昨晚電視節目上的笑話、最近熱門的電
影、逼近的期中考試。一輪話題用完了後方向就轉往更深層一些的事,譬如說班委會裡那
些美其名叫做同伴實際上討人厭的傢伙,還有相葉、櫻井、二宮,大部分是櫻井。
儘管松本在班委會內和其他人處得不好,但他喜歡班委會,因為那是他認識櫻井翔的地方
。他尊敬櫻井,很高興可以成為他的某個小圈圈內的一份子。
所以他會問大野關於櫻井的事情,而這種時候大野就會變得比較多話一些。
翔君其實很膽小喔,怕高也怕鬼。
翔君其實很容易生氣,尤其是在吃的事情上。
翔君的肩膀太斜,所以揹後背包都要挑那種前面有卡榫的。
等等、大野君討厭翔君嗎?松本打斷大野的話笑著問。
沒有啊。大野一臉困惑地答。
那你幹嘛一直說他的壞話?先說喔,就算你這樣講,我也不會討厭翔君的。
是喔。
大野微微地笑,又低下頭畫畫,不發一語。
大野從來沒有給松本看過他到底畫了什麼,松本也沒有問過。
夏去秋來,他們還是約在同一個時間碰面,但日落提早了,讓離開時的天色已經蒙上一層
淺灰。松本的制服外頭多套了一件針織衫,大野稱讚說很好看,松本低低地道了聲謝。
「怎麼了?」
「什麼?」
「開會的時候又發生什麼了嗎?」
大野智很神奇,平時看來都在放空,但其實他都把一切看在眼裡。
松本低頭把玩外套下襬脫落的線頭,思考該如何開口。
「你昨天中午有聽到翔君和ニノ在說話嗎?」
「昨天?」
「嗯,就是我們午睡的時候。」松本抬頭望著窗外,太陽懸在地平線上方一點的位置
,再不久就要天黑了。「每次不都是他們叫我們起來的嗎?我一直以為只是他們兩個比較
早醒來一點而已,可是昨天中午我突然醒來,聽他們說了一整個午休的話。」
昨天中午,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在耳邊響著,松本聽了半晌卻聽不出那是什麼聲音,忍不住
瞇開一條縫隙看,就看見對面櫻井和二宮靠著肩膀,低著頭在說話,偶爾憋笑憋得肩膀顫
動。
松本嚇了一跳,除了驚訝外還有另一股陌生的情緒壓在心底。他重新閉上眼,豎直了耳朵
想聽清楚他們的對話內容,卻只抓得到零散的幾個單字。午休時間結束,櫻井拍他的肩叫
他起來,他裝出剛睡醒的樣子打了個呵欠。
今天中午,他又聽到了二宮和櫻井在說話,一如昨天。
「我知道啊,翔君和ニノ的事情。」
「什麼?」松本訝異地盯著大野。
「因為ニノ都喜歡貼著我嘛,所以我有感覺到他走掉了。」
松本看著大野一臉理所當然地說,突然覺得不服氣起來。
「什麼嘛,好像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而已。」
他鬧起彆扭咕噥,而大野沒有安撫他。他停下畫筆,松本感覺到他的視線聚集在自己臉上
,細細審視,忍不住別開了頭。窗外太陽只留下一個半圓,一襲黑紗照下天頂。
「松潤,」大野開口喊他,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你喜歡翔君嗎?」
「啊?」
松本盯著外頭暗下的風景,張開嘴唇發出一聲氣若游絲的單音,聲音出口時連他自己都嚇
了一跳。
你在說什麼啊?他想反駁大野,脖子卻僵硬了般動彈不得。
大野會這樣問是當然的,畢竟他表現得就像個吃醋的孩子。櫻井和誰說話是他的自由,他
何必這麼在意。
他想了一整個晚上和一整個白天,試圖釐清當昨天看見櫻井和二宮肩並著肩時那股壓在胸
口沉甸甸的情緒是什麼,卻始終沒有結論。相反的,他開始回想起這陣子他們兩個異常頻
繁的對話,心有靈犀的默契。或許自己早就察覺到他們兩個之間的氣氛不對勁,只是一直
刻意將視線別開罷了。
他大概不是喜歡櫻井的。
可是他確實想成為櫻井的一個特別的存在,或許是和他最親近的學弟的稱號,而因為二宮
的立場與他相同,所以才會吃醋吃成這樣。
大概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他不肯轉頭回去看大野的眼睛。
「……我只想讓翔君疼我一個就好了。」
「嗯?」
「我回去了。」
他拉起書包揹上,轉過身,沒有去看大野的臉,幾乎是落荒而逃地跑出了教室。大野沒有
追出來。
松本逃了兩個禮拜,沒有去赴和大野的約,可中午還是上天台吃飯,坐在相葉旁邊安安靜
靜。大野沒有說什麼,松本時不時地感覺到他的目光,但一抬起頭卻看見他正在聽二宮說
話,索性賭氣地低下頭數著磁磚上的污漬。
兩個禮拜後,他又再次踏進那間空教室,大野仍坐在和先前相同的位置上。
望見他進來,大野有些訝異地張開了嘴但沒有出聲,松本走到他前頭的位置,一屁股坐在
桌子上,好像這兩個禮拜來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似地。大野翻過素描簿的一頁,又畫起畫
來。
「吶,」松本開口,盯著大野頭頂上一撮翹起來的頭髮,「大野君畫了這麼久,都不
給我看一下嗎?」
「還沒畫完。」
「給我看啦。」
松本伸長手想拿那本素描簿,大野把素描簿抱在胸前,像是守護什麼重要的寶物似地。他
的表情激起了松本的好勝心,他拉長上半身,重心一個不穩向前倒去,大野慌忙地拋下素
描簿想接住他──。
素描簿白色的紙張在空中翻飛了幾秒後掉到了地上,松本撐著大野身後的桌子穩住身體,
大野被他的上半身罩住,一雙手環住他的腰際緊緊地抱著。
松本喘著氣,大野的體溫透過白襯衫傳來,讓腹部變得暖暖的。「……對不起。」
他道歉,大野還抱著他。
「大野君?」他不自在地動了動身體,大野卻越抱越緊了。
「我可以只疼潤一個喔。」
「什麼?」
大野鬆開手,由下而上地望著他,「翔君不疼潤,可是我可以只疼你一個喔。」
天色已經完全地暗下去了,大野的眼睛蒙上一層黑,眼眸底部盛著松本的目光。
「松潤不是喜歡翔君,可是我喜歡潤。」大野繼續說:「我是真的從第一次見面的時
候就覺得潤很漂亮。」
松本覺得動彈不得,大野說話時的氣息正巧打在他的胸口,把他的心臟震得都要顫抖起來
。他想起和大野初次在這間教室遇見的那天,擦過左臉頰的那抹熱度。
那是個親吻嗎?
為了確認,他低下頭,而大野迎了上來。
(TBC 161101)
這篇番外總算見到光明了!
之前塑膠花完結時就有人留言問潤智這對,我那時候還信誓旦旦地回覆說我都想好了,然
後就三個多月過去了……。
本來是想要一次發完,但因為字數有點小超出預期,加上最近忙產量降低,就想說先發出
來(湊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