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流有
*藺晨、景琰性格黑化
*這是CWT44要出的新刊,正文已經在lofter完結,這邊貼的是修改版。最後有印調網址
喔!
日薄西山,瑯琊閣所在的山谷早已經掩在暮色裡面,看不清楚了。
梅長蘇自午後便頂著山頂冷冽的寒風,坐在迴廊上。
越到向晚,他的心裡越像是煮滾的沸水,上下翻滾著焦急的氣泡。
從那天把飛流捉來的鴿子放出去送信,算一算,也已經十日了。
給江左盟的短箋上,他簡單的說明自己未死,未免驚動藺晨橫生枝節,讓黎綱、甄平他們
毋須回信,且自速領人上瑯琊閣接他,見面再詳談一切。
礙於時間緊迫,他草草書就,沒有多作任何其他的解釋便將信送了出去,想著箇中曲折,
等著大家見到了面再敘也不遲。
估計著快馬奔來,再怎麼說,今日黎綱甄平他們也該到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已經日暮時分,人卻還是沒到。
山風緊俏,梅長蘇打了一個寒戰,扯緊了胸口的狐毛圍領,心下隱隱地擔憂。
為了不使藺晨起疑,那日他囑飛流去抓了一隻野鴿子,假做是瑯琊閣的信鴿烤了吃,雖然
倉促之間佈置簡陋,但看這幾日的狀況,應該是沒有被發現掉包的事情才對。
那麼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難道信居然沒有送到嗎?
這不合理,如果信鴿半途被截下了,藺晨不可能毫無表示,也沒有必要強作無事,這幾天
他來診治的時候神色如常,和飛流打鬧也並無異色啊……
風裡隱隱傳來一陣金石相交的聲音,梅長蘇心裡打了一個突,霍地站起身來,隨即感覺到
久坐後突然站立的一陣暈眩。
「飛流!」他高聲叫喚。
沒兩下,小護衛的身影就從房頂躍了下來。
「你聽到了嗎?快去前院看看,發生甚麼事了。」
飛流才走開一會,梅長蘇就聽見一陣混亂的腳步聲。
「誰?」他出聲叫喚,邁步就要往後院院門口走。
只走了兩步,便看見飛流扶著一個人,轉過迴廊而來。
甄平的臉上血跡斑斑,走路有些踉蹌,然而在看到梅長蘇的面孔的那一瞬間,顧不上狼狽
,熱淚已不受控地滾滾而下。他奔上前兩步,不顧禮節地抓住著梅長蘇的雙肩,仔細地確
認他周身無恙。
「宗主……真的是您……真的是您……」
宗主的親筆短箋落在手中時,他和黎綱二人驚詫莫名,直將短箋上的筆跡翻來覆去連看了
數遍,方才能開始消化這絕無可能之事。然而梅長蘇信箋上的催促讓他們無暇細思,只能
連夜收整行伍就往瑯琊山急奔而來。
直到此刻,見到一個活生生的梅長蘇,不但不是行將就木,反而看上去還有一絲血色,他
才感覺到自己心裡的欣喜、迷惘、憤怒、放鬆,各種激烈的情緒攪在一起,混著連續數天
日夜兼程的疲倦,胸口鼓脹,腦袋發暈、一時支撐不住便跪了下去。
「您怎麼……您怎麼可能……一定是林帥英靈保佑……一定是……」他涕淚縱橫地死死抓
住梅長蘇伸來攙他的手臂,好似一不抓緊,下一刻宗主就會從手上化為空氣飄散在山谷之
中。
「別哭了,先不說我是怎麼迴轉來的的,你告訴我,怎麼會弄成這樣,前院發生甚麼事情
了?其他人呢?」梅長蘇扶起甄平,沒有時間安慰這個眼淚鼻涕糊得滿臉的部屬,他一門
心思都在擔心他臉上身上血污的來源。
被梅長蘇一提醒,甄平的臉色登時從欣喜若狂,轉變成了憤怒焦急。
「宗主,您快隨我離開這裡!我們帶來的人和藺少閣主在前院動上了手,情況不好……」
梅長蘇吃了一驚,想起前次看到藺晨赤紅的雙目,心裡泛起一絲不祥的感覺:「發生甚麼
事了?你們怎可與藺晨動手?」
甄平聽出梅長蘇話裡微微責備的意思,咚地又往地上一跪,語氣激動:
「宗主,並不是屬下故意挑釁,實在是那廝……藺晨太過可惡,當日在北境,他強要將您
的屍……將您帶走,屬下們已是不滿,沒想到那廝……藺晨居然欺瞞我們這麼久,還將您
囚禁於此,讓您還得偷偷摸摸地給咱們傳信,弟兄們知道了都很是憤怒,都嚷著一定要立
刻將您帶回。我們一路快馬加鞭,昨天就已到了山腳下,結果藺晨竟然閉門不見,兄弟們
實在是急得不行,今天強行翻牆進了山下禮賓院,找他理論,誰知道他還是死活不讓我們
見您,說甚麼您身子未癒,必須靜養。咱們氣……氣不過……就和他打了起來,不想他居
然完全不顧往日交情,下手狠辣,幾個兄弟都被他傷了,咱們還是被阻著過不來,最後…
…最後……」說到最後,甄平的聲音略微哽咽語塞。
「最後怎麼了?說!」梅長蘇心裡咕咚一跳,琅琊閣少閣主做事全憑自己喜好,向來不論
甚麼禮義道德,並不是浪得虛名,要是真的一時癲怒……
「最後……最後……是宮羽姑娘……宮羽姑娘趁亂……撞在他的劍上……屬下才得以……
」
梅長蘇身形一晃,被飛流扶住。
「你說甚麼?宮羽她……」他抓緊甄平的肩膀,不可置信情況居然失控至此。
還來不及細問,梅長蘇已經聽到由遠而近的腳步聲,他心中一凜。
「甄平,說夠了嗎?」
隨著冷峻的聲音,黑色的袍腳自轉角出現。
甄平身軀一震,反身擋在梅長蘇身前。
「瑯琊閣中,竟已是誰都可以任意來去,如入無人之境的?我倒不知道了。」瑯琊少閣主
的腳步不疾不徐, 手裡持著的劍尖微微觸地,在身後拖曳出斷斷續續的一道血跡。
「藺晨,你到底做了甚麼?」見到藺晨又是那雙腥紅的眼睛,梅長蘇心道不好。
「不速之客,意欲挑釁,只能以待不速之客禮驅之。」藺晨狀似無意,自袖中摸出帕子,
仔細地揩去劍上的血跡。
「宮羽姑娘如何……」
藺晨垂眼,仍舊揩著劍:「可惜了,這麼一個善樂的美人……」右肩撞穿劍身,傷筋動脈
,即便好了,也不能再像往日一樣奏出嘈切錯雜了。他心下略為惋惜,但並未宣之於口。
「藺晨你!」甄平氣不過,就要衝上去拼命,被梅長蘇攔住。
「藺晨,他們只是要來接我,就算是言語舉止無狀,也是擔心則亂,你何故要下此殺手?
」梅長蘇努力克制音調,然而話語裡的擔憂和譴責,仍然流露出來。
藺晨驀地抬起頭盯住梅長蘇,神色裡都是詫異:「你認為我殺了宮羽?」
「不是你還有誰?」甄平氣不過還口,但是藺晨只是盯著梅長蘇,一瞬也不瞬。
梅長蘇嘆了一口氣:「我確聽聞她是求仁得仁,可藺晨,大家都是為了我,你何至於要走
到這一步上呢……」
藺晨的眼慢慢地瞇細,聲音似從齒縫間鑽出:「好……知我若你……居然這麼說……」
從來以為梅長蘇懂他,懂他不拘禮教,但是自有一把度量的尺秤、一付為人的胸臆,枉殺
無辜的事情他不會、也不屑去做……難道這些相知一旦放到他的部眾之前衡量,自己居然
是錯了?
他又開口,聲音已是不再激動,只是冷冷地玩味,甚至帶著一點黑貓撲殺耗子前縱放玩弄
的好整以暇:「好,我既然已經殺了一個,就不怕再多殺幾個,今天誰要帶你下山去送死
,我就先讓他上路。」
說著手腕一振,黑綢帕子飄飄而起,翻滾著飛出了迴廊,掉下山谷去了。
梅長蘇見他帶著越發腥紅的雙眼緩緩上前,心知今日恐怕不好,緊緊攔住還要上前拼命的
甄平:「藺晨,你不要妄動,我……我待在這裡不走,你放過甄平!」
甄平卻像硬要和他作對一樣,疊聲喊著:「宗主萬萬不可!您必須要走!」
「不要再說了!現在能保全幾個人就是幾個,其他的事情都還可以壓後。」梅長蘇厲聲命
令。
務先緩過了這陣,其他都可以後圖。
「宗主!您不能待在這裡!……就算不為屬下,您也要去阻止新帝親征啊!」甄平著急得
不行,將剛才來不及秉告的話一口氣喊了出來。
軍行千里,大戰在即,若今日梅長蘇用自己交換他們離開,之後才得知這事,絕對會是更
大的風暴。宗主必然會再度要下山,藺晨必然會再度阻攔,屆時他們都不在身邊,會發生
甚麼事情,他真真不敢想像。
「甄平你!」藺晨沒料到甄平會趁了這個空子一口氣把這事說了出來,心下大為惱怒,簡
直認真後悔起沒有一開始就滅了他的口。
還未想出該怎麼處理現在的狀況,就見梅長蘇不知哪生來的力氣,一把將甄平扯到自己身
後,張開雙臂衛護住他,顫抖著問:
「你再說一次,景琰他……他做了甚麼?」
見梅長蘇身子搖搖欲墜,甄平趕緊讓飛流扶穩了他。
「屬下也不知細節,只知道陛下似乎為了您戰死北境大失常態……不久後,陛下過蘇宅守
喪時,便告訴屬下們,他要御駕親征,討伐大渝……聽說,朝堂上反對的將領……都遭到
了他的斥責,連霓凰郡主也是……」
「他現在……在哪裡……」梅長蘇整個人如墮冰窖,只有心口一處一陣發熱,猛地雙膝一
軟,一口血掌不住就噴了出來。
「蘇哥哥!」「長蘇!」「宗主!」
梅長蘇倒在甄平和飛流的懷裡,藺晨摔了劍搶上去,一口氣連點了梅長蘇幾處大穴,就怕
他太過激動震傷了心脈,待要詳細察看,卻被甄平帶著敵意一把推開。
梅長蘇連連喘了好幾氣,才稍稍地順了下來,便掙扎著要站起身子。
「馬在哪裡……人在哪裡……我現在就要下山……現在就走……」
「不准走!就憑你這個樣子,你現在想走去哪裡!」藺晨大吼,攔在三人面前。
「藺晨,你不要攔我……景琰瘋了,我要去……」梅長蘇漲紅了臉,邊說邊嗆咳著,一雙
沒有力氣的手還在費勁地想推開他。
「好啊……好啊……真覺得這裡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藺晨雙目如炙,運氣
於掌:「想走也得過得了我……即便我手無刀刃,你們也過不了我這一關。」
甄平已經忍不住提劍搶上,對著藺晨要害刷刷刷就是三招狠戾的殺著。
藺晨輕巧地躍起,一個鷂子翻身卸去攻勢,飛起一掌重擊在甄平的手腕,他手裡的劍就擎
不住震脫了出去。
失了兵器,甄平並不膽怯,雙臂畫圓收掌,揉身又向藺晨攻去,一面大喊:「飛流,帶宗
主走!」
藺晨見甄平只顧胡纏,旁邊梅飛二人就要趁隙閃過身邊,心下大怒,臂展如鷹撲掠住甄平
就往外一甩,向他肩上一掌推去,意欲脫開他的糾纏。
盛怒之下,藺晨用力甚猛,甄平連趕幾日的路也是體力支絀,這一掌擊在他身上,他立時
被打出了迴廊,輕飄飄地飛在半空,轉眼便要往山谷落下去。
藺晨身型如電,立時便要撲出去救人,眼角餘光卻瞥見旁邊的梅長蘇,居然也同時做出了
一樣的動作。
梅長蘇根本不及思考,身體已經自主向甄平追撲出去。
不能再有任何人為了他而喪命了!
然而他毫無內力,撲出去又豈能追得上甄平,一腳踏空,身子立時往下墜落──
時間彷彿停滯在那一霎那。
梅長蘇緩緩張開眼睛,這才感覺到他的雙腳被人死死扣住,他艱難地回頭去看,是半個身
子吊在迴廊外面的飛流。
梅長蘇焦急地轉頭張望,看見另一頭的藺晨,一手攀著迴廊的欄杆底部,一手手腕和甄平
的扣在一起。
飛流奮力將梅長蘇一拋,送回迴廊內,然後一個箭步去搶救藺晨和甄平。
一時間,四人都坐臥在迴廊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藺晨緩緩地站起身來。腦中所見,都是梅長蘇墜落山谷,卻無法分身去救的畫面,感覺自
己似是全身脫力,卻又有一股焚身的悲哀和瘋狂,在他筋脈裡流竄著、撕咬著。
「梅長蘇。你是不是死了太多回,已經忘記作為一個人對生的渴求?」他朝梅長蘇走去,
咬牙切齒的聲音在字裡擦出火花。
「忍耐著、小心翼翼地珍重著自己,為了要守護珍貴的東西、無論如何都選擇要活下去的
那條路,這樣的心情,你可還記得?」藺晨的眸中赤光再度長盛,周身遊走的怒氣,將袍
袖都鼓脹膨起,霍霍地飄動著。
「你早就不記得了吧?從洗雪冤屈以後,你除了想把自己耗到油盡燈枯,為國捐軀以外,
還記得甚麼?飛流和我拼命救了你,原以為你明白了,要好生養好身體,過安生日子,結
果三兩下,你就這麼又不要命的去救別人……你還有沒有一絲一毫在意他人對你生命的關
切和在乎?我們用盡心思救回來的命,你隨隨便便就可以拋棄……」他語氣似是憤怒、又
是淒然,混合成一股無以名狀的……瘋狂……
「既然這樣……與其這樣……還不如我現在就親手殺了你!」
手腕一翻,袖裡小劍閃現,藺晨一把將梅長蘇拎起,像只布娃娃一樣的推到牆上。
小劍抵上了梅長蘇的咽喉,一道微微的血絲立刻在劍鋒下隱現。
「藺少閣主!」甄平爬在地上,還掙扎伸著手想去攔,被藺晨一腳踹開。
「蘇哥哥!」飛流衝上前來想擋開藺晨,卻被他手一翻扣住了脈門,發不出力來。
「我現在就殺了你,省得眼睜睜地看你再去送死!」藺晨眼睛似要滴出血來,將小劍又往
前抵了一分。
梅長蘇閉上了眼睛,緩緩地吐出一口長氣:「藺晨,黎綱甄平和我都是過命的交情,我不
能讓他們為我枉送性命,然而強行救人,也的確是我未及細思,是我對你不起。我的命是
你所救,你要取回,我無話可說。你饒了我的部眾。」
藺晨眨了眨乾澀的雙目,鮮紅的視野中,梅長蘇的臉面安詳,只有眼皮子輕輕地顫動著,
一滴眼淚,緩緩地在眼角成型,然後滑下臉頰,滴在他的手腕上。
燙、好燙。
然後那溫度在他手上慢慢地消失,就如那日被灌下假死藥,在他手中漸漸冷卻的,梅長蘇
的身軀。
他曾經對自己說過,這溫度,他再也不會讓它流失,為了飛流、為了他對自己、對他的誓
言……
良久,藺晨終究是鬆開梅長蘇的咽喉,退了開來。
小劍落在地上,叮噹有聲。
一滴淚滾落在他黑底紅色描紋的衣襟上,迅速隱沒,沒人看見。
梅長蘇滑落在地上,大口地喘著氣。飛流撲上去摟住他,用力去摀住他脖子上的傷口。
藺晨背轉過身,緩緩地走離當場。
甄平掙扎地來到身邊,檢查他的傷口,梅長蘇只是盯著藺晨離去的背影。
「藺晨!你去哪裡?」看著他的腳步虛浮不穩,不知他意欲何如,梅長蘇著急著喊。
「前院,救人。」藺辰沒有回頭。
梅長蘇鬆了一口氣,但一想到藺晨此刻心境,心又隨即揪緊了。
「藺晨!」
前行的步子停下,去者不發一言。
「我不是有意尋死……景琰衝動……我不能不去……」梅長蘇的聲音裡都是歉意的哀懇,
他知道自己方才身體不由自主的舉動,又一次地傷害了這個摯友。
那背影仰起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語意蕭索:
「我知道你除了洗雪赤焰的冤情以外,心裡塞滿的都是蕭景琰,連自己都沒在意過,更不
要說思及第二個人,我早就認了。這麼多年來我救你治你,可曾向你索要過甚麼?我沒有
。我只有一個費盡心思的念想,就是想要求你一個安好,這難道是一件這麼霸道、這麼荒
謬、這麼不合情理的事情嗎?為什麼這天下、江左盟、大梁大渝、還有你自己,都要和我
作對?」
話語輕輕飄落在地,黑色的背影轉過迴廊,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