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聖誕] 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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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 擁擠的捷運車廂、捷運站口
食物: 奶油啤酒、義大利麵
物品: 筆記本、存摺
姿勢動作: 掩面偷笑、捏肚子
台詞: 「你和我有七世姻緣。」
許白一手端著兩盤剛做好的超大份的白酒蛤蜊
義大利麵,從廚房出來,往客廳走,
準備擺到沙發前的木質圓桌上,上頭已經鋪好
兩塊底色是深藍色的布質餐墊,上頭用蒼勁
有力的白色線條勾勒出雲紋幾許,可分布上
卻不甚均勻,有好些地方空蕩蕩的,只如果
細心些,當可察覺,這些雲,是會勻速滑動的。
在他的要求下,在餐墊上繪出雲紋的男友,
把雲朵移動的速度調降了許多,避免他吃飯時
一直分心去看,對於可控風雨的男人來說,
是不太複雜啦
對於這樣的禮物,許白蠻喜歡的,比如男友
送給他的一幅畫也是類似,是根據他在伯公
(阿公的哥哥)家裡看到的一幅舊畫重新繪製
而成的,以青山為背景,到了近處,在河畔
連綿鋪展成青草一片。河岸附近有一棵大樹,
樹蔭寬闊,能供人乘涼。有一頭牛站在河畔甩
著尾巴低頭飲水,一個像是莊稼漢的男人抱著
膝坐在河邊往遠方看,像是在發呆。
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
讀到這首詩的時候,許白總想到這幅畫,這幅畫
看上去很舒服,累的時候看一眼,總覺得放鬆,
但或許裡面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如同畫中遠處
半掩在煙嵐中的青山一般,彷若迷霧,不可窺見。
搖了搖頭,許白彎身把義大利麵擺好,又去廚房
取了餐具,他的是叉子,男友的則是筷子。作為
一個年長他許多的男人,男友能用刀叉很好地
用餐,姿態優雅合宜,但如果在家的話,似乎
還是喜歡筷子。對這點許白沒什麼堅持,事實上
這是他第一次下廚煮飯給男人吃,他選了他最
拿手的餐點,也是唯一會做的餐點。許白很喜歡
白酒蛤蜊義大利麵,從第一次吃到就喜歡。他是
一個會愛上一樣東西很長時間的人,會在很長
一段時間一直反覆去同一家店裡點同一樣東西,
導致他常光顧的店家的店員幾乎都認識他,不用
開口就能完成點單。那麼,對於人,也能這樣
長情嗎? 曾經友人開玩笑似地問過他。他也
不知道,事實上他單了二十多年,每次有點跡象
想談戀愛,總是在最後一刻退縮了,他總夢到
一個男人,白色古式長衫,長髮凌亂,踉蹌前行,
一手摀著臉,看不清面容,漸行漸遠,整個畫面
是不清楚的,朦朦朧朧像是隔著雨霧,可許白
心裡卻隱約知道,男人很傷心。曾經擔心是卡
到陰,拜託阿公帶他去熟悉的廟裡問了神明,
透過乩童和桌頭的指示,卻說並非妖靈鬼魂,
而是命定姻緣。
許白一邊思索往事,一邊把木質的上頭安了
米色軟墊的矮凳從一旁拖過來擺在圓桌旁,
一屁股坐了下來,在膝上支著下巴好一會,
才發現自己出了神,不禁失笑,在一起之後,
總會不小心陷入沉思,連這樣神神叨叨的
回憶也跑了出來,他跟男友,也才在一起
兩年左右吧 哪裡有這麼多回憶好想呢
只望了一眼桌上的義大利麵,許白又開始
不安起來。總覺得男友,應該比較喜歡中餐吧
可是偏偏比較精緻的功夫菜他真的不會,那
可是男友的拿手好戲,他這種心笨手拙的還是
算了。聳了聳肩,許白決定略過這個問題,
也許對對方而言,慶祝聖誕節本身就是一件
怪事吧
許白喜歡過節,喜歡熱熱鬧鬧,一群人一起
吃飯啊 吃完飯聚在一處泡茶聊天嗑瓜子,看看
或無聊或有趣的節目,偏偏阿公過世了之後就
沒人能同他過節。跟男友在一起之後,男友倒是
很能體諒他這點,許白還曾經在兒童節收過男友
的禮物,當時他以為男友在開玩笑,拆開包裹
一看卻是一台四驅車。小時候他一直想要一台,
但是阿公的薪水照顧他,供他上學就很吃緊了,
若有獎學金也都全部拿給阿公了,買這種非必需品,
他捨不得。他常常放學回家的路上,溜到一家文具
店去看架上僅有的兩款四驅車,一台藍底白紋的,
一台紅底黑紋,他特別喜歡藍色那款,上面的流線型
的白色長條紋路很漂亮,許是怕失竊,店家把車子
放在落了鎖的玻璃櫥窗內,他就站在窗邊看。他
回家之後,在空閒時後自己畫了幾張素描,車子的
輪廓看上去歪歪斜斜,很有幾分可笑,只有上頭的
紋路有幾分相似,很熟悉,彷彿似曾相似一般,而
男友送給他的,正是這樣的一台四驅車,可他卻從未
跟男友說過這件往事。雖然知道了男友的身分之後,
男友含含糊糊跟他說過,他曾經見過他,在他小的
時候。可細究起來卻有些可疑—當時他們根本不
認識啊 有誰會去在乎一個小學的陌生孩子喜歡
什麼呢? 後來他下班回家,便當隨便吃了幾口就
擺在了一旁,興沖沖把車子組裝好,坐在地上玩了
許久,一回頭才注意到男友越過木桌上的筆電靜靜
注視著他,那眼神卻幾乎是悲傷的。
這時門口響起了門鎖轉動的聲音,許白站起身,
在第二道鎖被打開之前,就從裡邊打開了門。
門口是男友,他穿著米色茶色混紡的V領毛衣,
裡頭是熨得筆挺的白色襯衫,下身是黑色刷白
的牛仔褲和深棕色皮鞋。他的懷裡抱著一個布包,
卻和餐墊有相同的趣味了,漸層灰色做底,上頭
有斜斜下落的像雨絲般的黑色細線,細線密集落下
之處,原本的深灰色,便漸漸褪成了白。另外一只
手則提了一個大紙袋,裡頭看起來裝了許多食物。
許白接過男友手上的紙袋,兩個人一同進了門。
男友洗過了手,許白把男友帶回家的點心和酒
分別歸置好,又打開了除溼機,兩人這才在
圓形木桌旁的矮凳上坐了,開始吃麵。
開始吃的時候,許白一直抬眼看男友,見男友
吃得頭也不抬,麵條快速消失,這才鬆了一
口氣,又跑去廚房泡了一壺雨前龍井,將茶水
倒在了兩只白色茶碗中端了出來。這對茶碗是
男友先前去大陸出差帶回來的,原先是純白的,
後來男友似乎在杯底用灰色繪了一對生有雙角、
綣曲的鬃鬚、一對小肉翼及圓滾滾肚皮的Q版小獸,
許白覺得看上去點像主管桌上擺的貔貅,這小東西
卻有些調皮了,有時乖乖待在杯底,但想透氣時
會移動到把手或碗蓋上,許白洗完茶碗放在一旁
晾乾時,還會四足朝天曬肚皮,今天也不知是否
是男友來了的緣故,牠乖乖待在杯底沒敢露頭。
男友吃飯的時候不常說話,倒是許白總是喜歡
說些上班的事情或是生活趣聞,男友總是靜靜
聽,短短應上幾句,眼睛裡有隱約的笑意。
今日也一如往常。
男友最終把一大盤麵完食之後,還把他剩在盤中
的幾口麵一掃而空,看上去很滿意的樣子,許白
心裡高興,只收了盤子往廚房去的時候,不經意
瞥見了男友擱在沙發上的布包,卻發先原本細細
落下的黑色雨絲已然消失,灰色底色褪成了宣紙
一樣的白,只依稀可見淺灰色的鱗片狀紋理浮了
上來。
也許,是雨過天晴?
一個隱晦的念頭在心上掠過,許白沒有多想,
只是快手快腳把盤子洗乾淨放到一旁瀝乾。
並從冰箱和櫥櫃裡拎出了早就準備好的材料,
他要弄兩杯奶油啤酒來喝,這可是
哈利波特裡面節慶必備的飲料啊 他原先還準備
了白乾和金門高粱來著,既然男友對義大利麵
感覺很捧場,他決心要試試。
許白先將適量鮮奶油及奶油倒入一只鐵盆中用
攪拌器打發。接下來,將黑啤酒及少許楓糖倒入
鍋中加熱,加熱完成之後,將啤酒倒入兩只玻璃
啤酒杯中,再取過鐵盆,用大湯匙將鐵盆中的
奶油刮下來,慢慢鋪在啤酒上,像是在堆疊鬆鬆
軟軟的雲朵,男友的那杯,他刻意加多了些。
許白思索片刻,又取過巧克力醬在雪白的奶油
上方繪了雲紋,再插上一早準備好的彩色拐杖糖,
便是一杯適合慶祝聖誕節的飲料了。
他正欣賞兩杯成品,想說是不是再加些裝飾,
忽然匡地一大響,側頭一看,卻是男友走進
了廚房,頭上戴著什麼太高,撞到了門框。
也是,將近190的人頭上再戴東西,不撞到才
怪呢!
男友退了幾步,彎下身子先把頭探入,這才
順利進了門。許白的視線從男友微微泛著薄紅
的臉上,落到了他頭上的角,那是一對漂亮的
鹿角,但不同於真正鹿角的深淺不一的褐色
與毛茸茸的質地,卻是純白色的,更加鋒銳
冰冷的感覺,像是兵器。嚴格說來,這對鹿角,
卻不是戴著的,而是從男友頭上長出來的,
左邊的角,不知為何似乎短了一小截。
男友雙手放在胸前呈爪狀虛虛攏著,一前一後,
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視線有些飄移,只是輕聲
說,聖誕快樂! 便轉身急急往門口走,因為走得
太急,又是匡地一大響。
看著男友彎身逃出廚房,頭也不回的身影,許白
不禁掩面偷笑了一會。
對男友來說,就差不多是戴貓耳的感覺吧 還有
貓拳呢 只差沒有貓尾巴,再喊一聲喵了,
簡直,就是羞恥play啊
他思索了一下男友這麼做的動機,旋即想起,
他去年聖誕好像送過男友麋鹿髮箍來著,
當時是開玩笑,男友卻認真地戴了整個晚上,
顯然,他覺得自己的角更加好看。許白想通了
關節,不禁大笑。
許白笑瞇瞇地端著兩杯奶油啤酒出去的時候,
男友仍然頂著一對鹿角,坐在沙發上等著他,
那只布包便擺在他的膝上,那一雙黑眸,
仍是平靜溫和的,害羞什麼的,像是未曾出現
過一般。
許白也不再逗他,只是把一杯奶油啤酒塞給他,
一只手伸過去牽住了他的,手指微動,在男友
手心輕輕撓了撓,喝了幾口啤酒,又湊過去
吻男友。
男友側首和他接吻時,許白的眼角餘光,瞥見
了男友身後的影子,鹿角修長的線條之下,
卻是一團盤旋著的,巨大的黑影。
此際,恍惚間好像有個聲音在他心裡說,
莫怕,一切有我,許白不自覺順從地閉上了眼,
放男友的舌尖頂入,男友吻得動情,咬破了他
的唇,只唇舌交纏之際,奶油啤酒溫順的甘甜味
也隨之渡了過來,壓過了那細微的鐵繡味。
******
在互相幫忙之下,喝完了奶油啤酒,許白覺得
飽得不行,靠在男友身邊有些發懶,男友伸
過手來捏肚子,揉了揉他肚子上的
軟肉,勾唇笑了。
許白瞪了男友一眼,也不甘示弱,也伸手過去
捏男友的肚子,從毛衣和襯衫下鑽入,摸到的
卻是堅硬的腹肌,於是洩憤似的又戳又掐。
男友好脾氣的任他揉弄,等著他安生下來。
「我,有話想跟你說。」
在他歪在男友肩上快睡著時,男友按住他
摀在他腹部的手,忽然靜靜說道。
「我們一起,可能有許多事你覺得怪。也想過,
如果一件事的結局是完滿,又何需回首,只是,
當時的你,總讓我很心疼。愛一個人合該捧在
心頭寵著,可我,卻沒能辦到,總歸是我,
負疚於你。」
「你和我,有七世姻緣。」
「入輪迴,死生七世。我的族裔魂魄強大,散盡
千年修為,終能保我記憶歷經七世而不衰,我
總能找到你,與你一起,再看著你離去,徹底
忘記我。」
「這裡」男友指了指白色的布包
「有一切的答案。」
許白愣了一下,接過了男友遞過來的布包,打了
開來。
裡面是一本黑色封皮的線裝筆記本,
看上去很舊了,有許多翻閱過後的皺褶和痕跡,
還有多處的破損,被用膠帶小心補好了。
他伸出手,翻開了第一頁。
忽然一陣暈眩,像是墜入了夢境。
******
在夢裡,許白看到的第一個景象,是彷彿
落之不盡的黑色細線,從灰黑色的天空
不停降下,一簇簇的,細細密密的,落在
地上時,卻只是賸下透明的雨水,他伸出手,
細線卻穿透了他透明的手掌。
過不多時,他又重新見到了曾在夢中見過的
那個白衣男人,雖然面目有幾分不同,但他
隱約感覺,男人就是男友,他神情蕭索,
卻無比堅決,他懷裡抱著一個人,那人四肢
垂落,毫無生氣,男人慢慢自他身前游過。
是的,游過。男人長長的衣襬之下,有一條
長長的粗壯的像是白色蛇尾的東西往後拖曳,
微微左右晃動。他的頭上隱隱有雙角露出,
左邊的角卻近乎從根部折斷。
許白應當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夢境之中,
天邊烏雲密布,驟然閃過一道雪亮的電光,
照亮了男人懷中抱著的人的臉,像是打開了
某種開關,一切忽然都回來。
那個人是他,與龍相戀的凡人。他與他曾
度過一段如世間夫妻的平凡時日,男人曾
載著他穿梭在雲霧之間,遠觀雷電,凌空
共賞降下的雨幕,也曾載著他飛渡滄海,
觀看晨星與明月,可是更多時候,便只是
在他身邊,伴著他的人。好景不常,天帝
震怒,派出兵將要索拿男人回天庭。男人
身受重創,他性命垂危,男人不管不顧,
帶著他直闖族裔重地升龍台,散盡一身
修為,得保七世記憶。男人知道,他們
有七世姻緣,可天帝盛怒不熄,生死簿
上終究被改了幾筆,仍舊是七世姻緣,
只是要淡薄地多,不是求不得,便是
傷別離。
許白眼前的景象至此忽然飛速淡化,
離開前,只聽到緊緊抱著戀人的半龍化
的男人,發出了如同受傷的野獸一般,
嘶啞的哀鳴,一聲接著一聲,久久不絕。
在第一世,許白生做皇家幼子,母妃出生
卑微,擅丹青,尤其精於畫龍,據說點睛
之後,能破壁而出,為當地降下雨水,
因而遭兄弟妒忌,幾次被毒殺未遂之後,
被送往敵國作為質子,與敵國皇子漸生
情愫,卻終究淪為兄弟鬩牆的犧牲品,
成了母國被攻打時的祭旗之物。俊雅善畫
的質子,直到死去的那日都沒能再次執起
畫筆,可自他死去的那一刻開始,敵國連日
暴雨不歇,終至洪澇成災。而他的戀人,
屠盡所有兄弟,最終取得皇位之後,卻終
身未娶,他的身側總收著一卷畫軸,誰都
不許動,那是一條身姿雄偉的巨龍,只一雙
眼卻留下了空白,只因能為他點睛之人,
早已不在了。
第二世,許白是君王身邊的侍衛,他在君王
面前視線總是下垂的,只能望見深藍色衣襬
上陰繡上的銀白色雲紋。他知道,君王總
注視著他,也知道君王不愛女色,但作為一個
侍衛,他只要做好侍衛的本分就行,他沒有
什麼是不能給予的,那是他的君。那是一個
強敵四伏的小國,稍有片刻的疏懈,便有滅族
亡國之禍。可即使豁盡了全力,最終還是盼來
了滅頂之災,外虜敵國攻破外城,即將殺進
皇宮之內,隱隱約約的哭聲、喧嘩聲、慘呼聲
響成一片,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君王隨他
退走暫避,君王卻只是看著他笑了,他指了指
桌上的平素最喜愛的一對白瓷茶碗,靜靜道:
「你有兩條路可走,喝了它,或是自己走,
你自己選罷。」他毫不猶豫掀開碗蓋,將裡頭
冷去的茶水一飲而下,身體卻漸漸麻痺了,
不由自主地歪倒在地,茶碗從手中滑落,碎裂
在他身前。眼角的餘光中只見君王慢慢站起身,
端起了另一只茶碗,跪倒在他身側,癡癡看了
他一會,同樣一飲而盡,過不多時也慢慢倒在
了他身側,最後的意識裡,是有人伏在他身上,
極輕地觸碰了他的唇,有冰冷的液體滑落在
他唇上,帶著鹹味,而後,便再無動靜。
第三世,許白是盲人,父母過世後,被兄嫂
賣入了勾欄。是老闆買了他,他的老闆人人稱
她秦夫人,年輕時,曾是這煙花十里地艷冠
群芳的頭牌,如今自己開著名叫煙雨樓的館子,
裡頭有最俊俏的姑娘和小倌,生意很是紅火,
秦夫人不讓他接客,只是請來師傅教他彈琴,
習詩文,過了幾年藝成之後,偶爾有貴客來,
才讓他出來彈上幾曲,哪首曲,怎樣彈,
每回他見客之前,秦夫人總是會跟他耳語幾句,
隱約能察覺是在傳遞什麼消息,但他本是浮萍
之身,老闆供他安居,作為器具,也是理所
應當的。他看不見,什麼樣的客人來,都
只能靠聽。有那身上充斥著紙卷墨味的,
有那身上滿是女人脂粉香氣的,還有那身上
浸染過濃厚血腥的,不一而足。有一位貴客,
卻讓他印象深刻,如果是這位貴客來訪,
一進門他便能察覺。是一種如同雨霧般的
溼氣,像是雨天或陰天開窗,水分泅進室內
的那種濕潤感,可待得貴客離去,他摸一摸
他的琴或是左近手邊的書冊,卻是一片乾爽,
彷彿適才被攏在濕潤薄霧中的感受,只是一場
幻夢。這位貴客每次到訪,都指名要聽他談琴,
聽完琴也從不再找哪位姑娘小倌敘敘舊。貴客
離去之前,總喜歡自己走過來,把什麼放在他
手裡,小只的手爐,上好的料子作的披風。
還有一次,他遞過來的,卻是一塊玉,手感細膩,
觸手生溫,有方形的底座,上頭似乎是一團東西
伏著,貴客輕輕捉住他的手指,引導著他觸摸,
輕聲說: 「這是一對角,有四只爪子,長長的
身子,上面有鱗片,能飛在天上,是白色的,
你知道這是什麼麼?」他自幼失明,實在無從
想像,便老實搖頭。貴客輕笑了一聲,像是
嘆息,沉默半晌,只溫聲說: 「那是龍。」
這塊玉,後來卻被貴客收了回去,貴客說,
他有事得靠這塊玉辦,辦完了再回來,將玉
贈給他,把玉收走時,貴客的手指先是在
他的手心輕輕撓了撓,這才把他掌心的玉拾起。
貴客這一走,卻是一去不回,一過數月,同他
交好的館中姑娘過來聽他彈琴閒談,說是前朝
亂黨前些日子兵敗,佯稱前朝太子的賊人被捕,
已於京師伏法,還聽說遺失已久的傳國玉璽給
找著了,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呢 他心中一緊,
手上的琴弦卻給崩斷了,總覺心口疼得厲害。
又過數日,煙雨樓夜半走水,大火漫天,可卻
沒有那出來救火的人,他能聽見,所有的人
只怕都死了,他能聽見那被壓抑住的慘呼聲,
一聲接著一聲傳來。他抱著琴縮在牆角,緩緩
彈著,調不成調,只烈火加身的一刻,他的
身周忽然被覆上上了一層貴客身上如雨霧般的
濕氣,有人在他耳邊輕聲說: 「莫怕,一切
有我。」而後,他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第四世,許白是刺青師,他的店鋪開在城裡
最是混亂,龍蛇雜處的小巷中,喔 他也兼職
情報販子,雖然他這個兼職顯然來錢要快的多,
可他可是個重視本職的好青年,比如那個在
外頭威風八面(實際怕老婆)的軍閥頭子王大砲
身上的大老虎可是他刺的呢 什麼樣的圖案他都
能刺得活靈活現的,尤其擅長刺龍和雲紋。
男人一進他舖子來,他便知道,這人多半是
特務,他平素應對這種試探還挺開心的,
可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男人把自己搞得
灰不溜秋,形象猥瑣,他就很不開心,索性
惡聲惡氣地低聲吼道: 「老子賣情報,愛買買,
不買滾!」把人一把推出了店門。再進店門時,
男人仍是那身打扮,可原本混濁無神的眼眸卻
顯得清亮而沉靜。男人跟他買了幾次情報,
他覺得男人很夠意思,付錢乾脆大方之外,
也夠帥,就跟他上了幾次床,剛好床上也
合拍,就這麼不清不楚地處了下來。有次情事
之後,男人沉默著靠著枕頭抽菸,他則不安分
地伸手在男人身上亂摸,男人身上哪裡有道疤,
甚至彈孔,他都一清二楚,可作為刺青師,這具
讓他迷戀至極的肉體,似乎總是少了什麼。他
一手戳著男人的腹肌跟他商量: 「刺個什麼唄?
算你免費。」男人見他一副故作大方的模樣,
沉靜的眼底微動,隱約翻湧上幾許笑意。
「那刺龍吧 要刺就刺最貴的。」男人逗他。
他洩憤似地撲過去啃了男人的唇一口,勉勉
強強同意了。可最終也沒真正刺上龍,職業
特性,總歸是不宜留下什麼大片痕跡的,
只在脅下刺了小小的一對龍角,男人也
不知道為什麼,特別要求說左邊的角要短些,
他沒問為什麼,人嘛 總是有些怪僻,用不
著追問到底。刺完了,男人疼出了滿頭汗,
可是仍然衝著他笑了,也不知道在開心什麼。
不會是受虐狂吧? 他心裡這樣嘀咕著。可後來,
在某一天過後,男人忽然失去了行蹤,他暗地
裡查了許久,隱約知道了男人可能是雙面間諜,
他坐在店鋪前的階梯抽了一夜的菸,決定從此
不再替人刺青。撤離的那一天,他孤身一人
背了個包準備登船,忽然有個滿臉傷疤滿頭
亂髮的瘸子被人群擠了過來,大力撞在他身上,
把他給壓倒在地,他大怒之下正準備把瘸子推開,
瘸子的手卻如鐵鉗一般緊緊抓住了他的,伸到他
又髒又臭的衣衫之下,他觸到了對方的身體後,
一怔之下,顫抖著手沿著著對方精實的身子往上,
最終摸到了那只短了一截的龍角,刺青原先是摸不
出來的,可當時男人卻要他刺得深一些,調笑說,
就是瞎了眼,也能摸得出來。他強忍著淚水時,
瘸子卻一把推開了他,罵罵咧咧地走入了人群,
此時登船的鳴笛聲也已響起。這一世,兩個人
從此天各一方,再未相見。
第五世,他是農村家庭的第五子,家裡窮,只能
讀到小學,只能供念書厲害的大哥二哥繼續升學,
他從小就得幫忙農活,偶爾能放鬆一下,是牽著
家裡的牛到河邊吃草飲水時。最近村子裡到處都
在傳,村長家的孩子從日本唸書回來了,聽說
唸的是最好的大學呢! 他遠遠看過村長家的孩子,
他離開村子的時候,還只是個大孩子,只是性情
溫柔穩重些,現在回來,看上去是大人了呢 一套
漂亮的灰色西裝,裡面是同色的馬甲背心,然後
是雪白色的熨得筆挺之極的襯衫,頭髮上了髮油,
分了髮線往後梳成西裝頭,露出光潔的額頭,說
有多帥氣,就有多帥氣。聽說好多戶人家準備
上門說親事了呢 不過,恐怕沒辦法像小時候那樣
一起玩了吧 那麼漂亮的襯衫,弄髒弄壞了多可惜。
可第二天,他牽著牛來到河邊的時候,就和村長的
兒子偶遇了,他坐在河邊的樹下看書,穿著那件
他覺得很是帥氣的白襯衫,似乎是有些熱,他解開
了領口的扣子,把襯衫袖口捲了起來,露出結實的
手臂,他低頭看了穿著短褲赤著腳,上身打著赤膊
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本來想悄悄走開的,
卻被男人叫住了。那天下午,他同男人聊了很多,
男人很溫和,知道了他已經沒有上學,也沒有看
不起他,就鼓勵他,有空可以自修,不懂的就問他,
還把手邊的書送給了他。大約有一個月的時間,
午後男人總是待在河邊的樹下,他就拿出那本書,
拿上面的問題問男人,男人總是細細給他講解,
沒有一點不耐煩。男人最終到了北部去,好像說
他在那邊認識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想辦一家報社,
男人本來就常常在刊物上發表文章,在那個圈子
非常活躍。男人跟他約好了,會一直寫信給他。
男人沒有失約,同信件一起送來的,還有男人
認為他會感興趣的,適合他理解程度的書籍。
男人的信一直沒有斷,可某一天開始,卻忽
然斷了音訊,有消息傳回來說北部出事了,
死了很多人。村裡很多人在說這件事,大家都
感到忿忿不平,隔壁村的阿勇找了幾個身體
強壯的人要去參加包圍警察局的抗議活動,有
幾個人是蓋著白布被抬回來的。阿母很害怕,
禁止他出門,後來警察過來村裡帶走了村長,
還有他小學的校長,聽大哥說,上課的時候,
他們學校好幾個老師也被帶走了。他心裡
大概有數,男人大概是兇多吉少了,他學問
這麼好,又這麼出名,又怎麼可能,逃得過呢?
他抱著膝,縮成一團,無聲地哭了許久。感到
難受的時候,他會牽著牛,坐在河邊發呆,
偶爾他會回頭看著樹下,那裡卻是空蕩蕩的。
他最後始終沒有等到男人,只在多年之後,
等到了男人報社朋友的後輩,送來的一幅畫,
是青山為背景,小溪畔有成片的青草,有牛
以及他,只獨獨樹下卻少了一人,畫的背面
凌亂地寫了他的名字,最後只簡單寫了,安好,
勿念幾個字。他把那張畫送去裱了框,掛在
房裡,就在男人送給他的那幾本書的上方,
直到他過世為止。
第六世,他和男人是大學同學,相識之後,
很快便相戀,簡單而平凡。問題在於,雙方的
家長不能接受,來自於他的家庭的那些惡毒的
咒罵,他都吞忍了下來,從來沒有告訴男人,
可是分手的時候,他還是很傷心。他一直沒有
跟男人斷了聯繫,男人似乎也沒有另找旁人,
這一生,一直都愛著。
第七世,他是病患,病狀是幻視和幻聽,夜晚
多夢,所以他去求助了精神科醫生。醫生是個
溫文俊雅的男人,有一雙黑而深的眼,他很溫和,
總是靜靜聽他說那些破裂瑣碎的片段,從不打斷他,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只要跟醫生談過話回去,他
當天夜裡便能睡得很好。跟醫生熟了之後,有一回
他跟醫生開玩笑說,跟醫生聊天是我的特效藥,
不用開藥也行的。醫生卻嚴肅起來問他,說是
他有個新療法,問他願不願意嘗試。他有些好奇,
便請醫生詳細說明內容。醫生跟他說,他能給
他下個暗示,讓他從此不會再聽到及看到這些幻覺。
他本來飽受幻覺所苦,便很開心地答應了。可是醫生
進行過暗示之後,他卻也忘記了醫生。他醒過來,
看到正看著他流淚的醫生,還傻傻問人家,怎麼在哭?
這一世,他過得安穩而幸福,只除了,沒有戀人。
******
匆匆轉過七世輪迴,許白醒過來的時候,
發現男友抱著他在哭。
許白有些生氣,小心翼翼把膝上的黑皮
筆記本闔上挪開,避免又碰到內頁,
回過身來雙手用力捏著男友的臉頰怒道:
「你怎麼會覺得,我忘記你比較好呢?
啊? 大笨蛋!」
他氣極了,又用力捏了幾下,才放過男友。
男友卻把他摟得更緊了一些:
「這一世,我的修為慢慢回來,在你小時候,
我就找到你了,當時,我是高中生。我很猶豫,
因為上一輩子,不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你看起
來很好。當時我在想,如果你表現出有一絲
記得我的模樣,我就去找你。」
「看到你喜歡的那台四驅車的時候,我很高興,
因為那些線條很像雲紋,總覺得還有幾分希望。
可是你當時年紀太小了,擔心嚇到你,便打算
推遲一些再去找你。」
「可是當我再去找你的時候,卻不確定了,
我發現你特別喜歡西方的那種龍,例如哈利波
特第四集裡面的那種,又或者是龍槍的那種,
可是,我不是那種龍啊 你以前明明喜歡的
是我這樣的…」
許白望著男友淚光閃閃的控訴目光近乎無言,
原來男友聽他談到哈利波特總是沉默,有這
層原因在嗎? 要不要心眼這麼小,他有說過
他不喜歡東方龍嗎? 有嗎?
「可是後來我還是忍受不了,打算跟你在
捷運上來場偶遇,如果你來找我的話,
我一定要想辦法和你在一起。」
「那天是在擁擠的捷運車廂裡,
從你上車我就一直盯著你看,心跳得越來
越快,可是到了我要下車的時候,你卻
始終沒有看我一眼。我當時很灰心,就
心一橫,頭也不回地下車了,我下車之後,
失魂落魄地走到了捷運站口外的
出口,一屁股坐在台階上開始哭,哪裡知
道你剛好也是那站下車,還跟我走了同一個
出口,還好心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情,要不要
幫忙,我就覺得好感動喔」
看著男友臉上又有些發紅,許白不禁火大起來,
額際青筋直冒:
「我當時又不知道你是誰! 你是小說看太多嗎?
要是我沒跟著下車怎麼辦! 你怎麼這麼笨啊啊啊啊
老子倒了七輩子楣,好不容易正常談一次戀愛,
沒被老天詛咒,你就不能幫幫忙嗎?」
男友被他罵了,可是卻只是紅著臉溫聲道:
「如果你沒下車的話,我哭完還是忍不住會
去找你的,我…真的很喜歡你嘛」
許白被男友搞得又生氣爆跳,又內心柔軟,
又想哭,又有些想笑,簡直快瘋了。於是
他把男友暫時丟在沙發上,去浴室洗了把臉
整理一下情緒,用力拍了拍臉,心道,過去
七輩子,就當作是看電影吧 眼下最重要的,
還是挽救一下氣氛變得亂七八糟的聖誕夜。
許白跑到書房取出了一早準備好的聖誕禮物,
回到男友身邊坐著,把禮物,一本存摺
啪地一聲拍在男友胸口。
許白鎮重地清了清喉嚨,說道:
「聽說龍這種生物,喜歡睡在金銀珍寶上面,好啦
好啦 我知道這是西方龍的習俗…」接收到男友哀怨
的眼神朝他颼颼射過來,許白立馬坦白認錯,但他
隨即認真道:「但這是我這輩子生存至今很重要的倚仗,
阿白,你願意收下它,在今生,和我白頭偕老嗎?」
「我願意。」阿白回答他時,忍不住又流淚了。
許白用力抱緊了男友表示安慰。他過去好像沒有發現,
阿白是這樣一頭情感豐富的巨龍哦? 也是,憋了七輩子,
多累啊
他決定,這一輩子,換他來寵阿白。
於是,這個聖誕夜,以白色巨龍乘載著黑髮青年飛越
雲霧之上,穿梭於風雪之中,跑去追逐聖誕老人的
馴鹿車隊作結。
The End
謝謝觀文! : )
預祝大家 Merry Christmas & Happy New Year!!
補後記(2016年12月14日):
這是第一次寫聖誕徵文,有些緊張,
很謝謝來觀看以及推文的大家! < _ _ >
想補充一下關於本文的此生和前世對應設定,未避免版面累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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