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看一下嘛。」
「不行不行,裡面的東西太蠢了。」
陳宏睿抱著箱子百般挑選錄音帶,時而還得阻擋溫翊嵐的窺探。他從來沒這
麼慶幸自己長得高,靠著這個優勢讓對方無法跨進雷池一步。
「我又不是沒看過蠢東西——」
「這太丟臉了啦。」
「我又不是沒看過你丟臉的樣子。」
陳宏睿聞言一愣,是啊,他在溫翊嵐的面前卻總是露出矬樣,離家出走的時
候被他撿到、園遊會手受傷的時候讓他陪著上臺、硬凹著他載自己去看母親
的塔位,就連在法庭上碰面,也是讓他看到慌張的自己。
不是都說要在喜歡的人面前展現最完美的自己嗎?雖然,這也不太重要了。
「嘿!有機可乘!」
見對方不知為何發著呆,溫翊嵐往上一跳想搶奪紙箱,沒想到卻連邊都摸不
著,只得到自取其辱。
陳宏睿居高臨下看著他,嘴角浮現笑意。
溫翊嵐被身高霸凌後,放棄似地臭著臉低頭繼續整理東西,過了一會兒,聽
見身後傳來吵雜的人聲。
「這捲應該是在社辦側錄的,我快轉一下喔。」
陳宏睿按下快進鍵隨即放開,吉他聲與輕柔的男中音流洩而出。
即使錄音帶音質很差,還有四周雜音,溫翊嵐還是馬上就認出那是陳宏睿的
聲音。
『想著你,第二年,還可以說是失戀。想著你,第五年,就只是自我陶醉,
以為痴情可以為自己在世界上留下什麼代表作——』
一首單戀而不可得的歌,唱得椎心泣血,憤世嫉俗。
「大學的時候不知道在想什麼,為賦新詞強說愁吧,老愛唱這種芭樂歌。」
陳宏睿尷尬地笑著,想按快轉鍵的時候,卻被溫翊嵐握住了手。
「我覺得很好聽。」
陳宏睿現在唱歌的時候,情感收放自如、恰到好處,能勾起聽者的共鳴,又
不會太過自溺。錄音帶裡的歌聲,技巧跟音準跟現在當然沒得比,但唱得直
接毫不裝飾,唱出自己的世界,並把聽眾也一起拉進他的漩渦之中,享受、
品嘗著他的痛苦。
溫翊嵐邊聽邊想著,是什麼造成了他的轉變。
高中時清新透澈的聲音,像雨過天晴似地明朗;大學時執念不悟情感與歌
詞,在痛苦與思念的迴圈裡走不出去;而現在,他渾圓成熟,能職業歌手一
樣,將情緒收斂,專業演出。
「你跟學姐什麼時候認識?」
「大一剛進來就認識了,新生營的時候她帶我們小隊,大家都覺得她很兇,
後來才知道有人臨時不能來帶新生,她得兼任工作,累得連社交表情都擺不
出來。」
他以自己的歌聲為背景音樂,說著與學姐有關的小事,溫翊嵐默默地聽著,
途中在學姐原本另有對象的地方證實了自己的想法。
因為喜歡而不可得,他那個時期的歌聲才如此憂鬱,因為開始交往了,現在
他可以不受影響地創作歌唱了。
溫翊嵐看著他,心裡正盤算著什麼,沒想到對方也閤上嘴,回盯著他。
「幹、幹嘛啊?」他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起來,急忙撇過臉。
陳宏睿推了推鏡框,「你現在是不是在想我的事?」
「啊?」
「你在想,陳宏睿跟他女朋友好不容易交往了,我以後就不要常約他了之類
的事吧。」
溫翊嵐被說中心裡想的事情,臉上一陣青一陣紅,豁出去似地說,「本來就
是了啊,你應該多花點時間陪她。」
「我認識學姐多久,我認識你多久?」陳宏睿笑道,「你以前就是用這句話
回我的。」
溫翊嵐皺著眉,全然不記得自己曾講過類似的話。
他接著說,「不過,我覺得交情跟認識時間的長短也不一定成正比。我想說
的是,你們兩個對我來說都很重要,」
陳宏睿的手藏在背後,大姆指用力摩擦著彎起的指節,試圖平復自己漸漸高
漲的情緒。
「雖然沒去算過命,不過學姐幫我看過手相,說我的掌紋很淺
、姻緣線也很淺、父母緣也是,好像只有事業線好一點,不過我現在還待業
中,也不知道手相準不準……」他苦笑道,「扯太遠了,總之,我得我該重
視每個真心關心我的人。所以,你不要疏遠我啊,還是可以跟平常一樣約我
吃飯聊天討論或抱怨,我不會見色忘友的。」
溫翊嵐急著澄清道,「我也不會啊。」
「又沒說是你。」陳宏睿大笑。
「……」
「話說回來,那間藥局的止痛藥有效吧?」
「啊?」
「那天從便利商店的出來的時候,看到你的車停在藥局前面。」
「喔,嗯,應該有吧……她後來沒事了。」溫翊嵐抓了抓臉頰,不知為何,
不太想說出他被前女友放鴿子的事,實在太丟臉了,不想讓陳宏睿知道。
「你考慮跟她復合嗎?」
他毫不考慮地回道,「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聽到對方肚子痛,都特地買東西送過去了,不是復合的
前兆嗎?
「我覺得,我得好好思考一下交往這件事……」
溫翊嵐聽了陳宏睿跟學姐相處的事,猛然地發現自己以前完全沒有類似的體
驗。從國中第一次交女朋友以來,對他來說,跟女友在一起就是吃喝玩樂,
去她想去的地方,買她要的東西。他不會對女友講自己的夢想與煩惱,而女
友向他抱怨,他只覺得講話沒邏輯,好煩喔,帶妳去吃東西啦。
然而,陳宏睿跟學姐則是互相扶持似地走過來,歡笑的時候有人可以分享,
看過彼此最難堪的時刻,知道對方痛哭失聲是什麼樣子,就像他跟陳宏睿一
樣。
他打從心底地羨慕,能擁有這種關係。
「好吧,看你還是單身狗的份上——」陳宏睿站起,把原本放在高處的紙箱
拿下來,「想聽什麼自己挑吧。」
溫翊嵐不以為然接過這個箱子,一副你早該拿過來的模樣,開始一卷卷拿起
來端詳。
■
兩人整理到快凌晨一點,溫翊嵐才依依不捨地準備撤退離開。
「大後天星期六我沒事,可以過來幫你搬家。」
「不用啦,我跟搬家公司約星期五搬了。」
「那我可以去新家幫你拆箱。」
「那我自己來就可以了,我還在想要怎麼擺……」
溫翊嵐有點噢了一聲,隨即聽見對方說,「新家的廚房看起來還不錯,要是
有人可以炒飯給我吃就好了——老闆開火鍋店後就懶得自己下廚了,好懷念
他的火腿蛋炒飯喔。」
「你還挑了一個最麻煩的工作給我啊。」他被氣笑了,「好啦,等你新家弄
好我再帶材料過去煮。」
陳宏睿陪著溫翊嵐走到停車處,他戴好安全帽跨上機車,話別後準備發動
時,機車卻毫不給面子地發出垂死似地虛弱聲音。
「小藍壞掉了嗎?」
「這老毛病了,氣溫下降或淋到雨都發不太起來。」溫翊嵐認命下車,立起
中柱,改用腳踩發車。
「沒騎去給機車行看一下嗎?」
「有啊,要修就幾乎全換了,在想說要不要買一台新的——」
「你要換新的?」陳宏睿驚呼。
「怎麼了?」溫翊嵐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你以前還嫌它難坐咧。」
「我哪有啊。」
「明明就有!我記得很清楚。」陳宏睿嫌座椅斜斜的,屁股會一直往下滑,
不過他後來就放棄了,坐的時候都貼在自己身上。
「莎莎說老講以前的事,是老人痴呆的前兆喔。」
溫翊嵐聽了發車發到一半差點跌倒,才正想要反駁到底是誰開始講以前的
事,小藍的引擎就起死回生了。
看著陳宏睿笑咪咪地摸著小藍的龍頭,他也不想跟他辯了。
「那我走囉。」
「嗯,騎慢點。」
送走溫翊嵐後,陳宏睿回到二樓的房間裡,看向那箱放滿錄音帶的箱子。
本來還猶豫著要不要讓溫翊嵐聽他大學時寫的那些歌,沒想到對方毫無猶豫
地把歌曲跟他和學姐的關係聯想在一起。
這樣也好,溫翊嵐應該百分之百相信他跟學姐在交往了吧。
幸好,高中時的那卷錄音帶,他早就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