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無生睡得很熟，凜雪鴉凝視他的視線也沒叫醒他，凜雪鴉輕巧放倒了殺無生，讓
他的頭枕在他大腿。他緩緩勾弄殺無生的頭髮，那隻手最後停在殺無生的胸口。凜
雪鴉望向剛升起的月亮，閃過一絲算計的神情，眼裡的紅色變得深沉。一時間他手
上煙管冒出的煙不成比例得多，瀰漫整座院落，更往外去，煙霧變得無臭無色，一
切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在迷香作用下，山莊外如同濃霧森林，什麼人也靠近不了。
至於他懷中的殺無生在這當兒更是不可能醒來了，凜雪鴉毫無顧忌地描撫殺無生的
臉頰。
「我說鳴鳳決殺實在仇家太多，這麼快就有探子追蹤到這附近了。」凜雪鴉低著頭，
白髮遮住表情，語氣甜蜜得像是在說情話：「但是不行哦，鳴鳳決殺是我的獵物，
在我決定要怎麼下手之前，你們都再等一等吧。」
＊
殺無生眼睛睜開，發現自己枕著凜雪鴉大腿，兩人維持這樣的姿勢不知睡了多久，
殺無生本想立刻起身，然而從仰視角度看到的凜雪鴉吸引了他。
凜雪鴉確實是個非常好看的男人，五官秀美細緻，眼睛閉起來的時候什麼七情六欲
都沒有，竟給殺無生一種他不是真人的錯覺，讓殺無生有點想要捏斷他的脖子，把
那顆美麗的頭顱留在身邊。
現在就這麼做太可惜了。殺無生把眼光放遠望向天際，夜色在東邊依稀發亮，又是
練劍的時刻。他沒有再回眼看凜雪鴉，俐落地站起來，脫下那件跟自己格格不入的
長衣，打著赤膊開始今日的晨練。
殺無生習慣在劍術演練之後以健舞作結，今天他舞了「裴將軍滿堂勢」，舞完不意
外看到凜雪鴉已經醒了。凜雪鴉理所當然地拿殺無生穿過的長衣當墊毯，又是臥佛
姿態，煙管托在腰際，倚在堂前看殺無生練劍。
「雖說『西河劍器』與『裴將軍滿堂勢』都因公孫大娘聞名，後者的武感仍是不可
忘卻的，更重要的是得做到以一擋百才貼切『滿堂』的勢。」凜雪鴉說完，笑得並
不謙虛：「哎呀，在下野人獻曝了。」他坐直身子，提起一旁爐上的鐵壺，將燒滾
的水沖進几案上的小茶壺裡。殺無生坐到几案另一側，拿了果脯來吃，在凜雪鴉替
他添茶之後隨即喝了下去，心情似乎很好。
「真要使出全力的話，這整個大堂都會被夷平的。」
「哦是嗎，敢情是鳴鳳決殺在意我所以手下留情了？」凜雪鴉笑得眼睛瞇成彎月，
不待殺無生反駁站起來，走到他身後依偎他仍然汗溼的背脊。殺無生呼吸間都是凜
雪鴉身上的煙味。他又喝了一盞茶。
「前夜使劍的時候還把劍朝我射過來，今天卻是顧忌起我來了，這之間不過幾頓飯
菜，我說你怎麼這麼好收買？」
「你也太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是嗎。」凜雪鴉吻了吻殺無生的鬢髮：「但是我還想再多巴結你一些。今天由我
去張羅食材吧。」
凜雪鴉不在的時間殺無生換回自己的衣服，配著酒吃完昨天留下來的野豬肉，想起
什麼拿出那對新笛把玩。這次他吹了幾個熟悉的曲調，再拿出短劍調整笛管的長度
和笛孔的位置，讓兩支笛的音高差一個半音。本要再次試音，殺無生突然覺得周遭
靜得不尋常，連鳥叫聲都沒有。他往大門走去，卻迎上恰好回來的凜雪鴉。
「哎呀，我才出去這麼一會兒你就想我了？」
「你剛剛在外面有碰上什麼嗎？」
「哪會有什麼呢，我點的菸野獸聞到都跑光了，沒事沒事。」凜雪鴉提起竹簍，裡
頭的東西還活跳跳的：「今天吃魚。」他錯身越過殺無生往院落走時笑瞇瞇對殺無
生說：「我聽見你吹笛了，再吹給我聽？」
殺無生也明白投桃報李，兩人回到堂前他便拿出懷裡的笛，取了雌笛開始吹奏，骨
笛的聲音不若竹笛的委婉，顯得乾淨而純粹。凜雪鴉安靜地聽殺無生吹完一曲，啜
了一口竹葉青。
「很好聽。鳴鳳決殺的曲藝或許不輸劍術，迷人得緊。」
殺無生飲盡一杯酒：「你不在自己臉上貼金也不必把金貼到我臉上。」
凜雪鴉笑道：「不習慣別人稱讚你嗎——這兩支笛有什麼不一樣吧？」
「差了半律。若是要跟其他樂器唱和，可以試情況選擇雌雄——我手上這支是雌笛。」
凜雪鴉把雌笛拿過去端詳，撫摩打磨得光滑的笛口。
「做工很仔細，你的手很巧，我倒是沒學過怎麼製笛。」
「不過是獵戶的手藝罷了。」
「何必那麼謙虛呢，我可不是什麼都不懂啊……」凜雪鴉把笛子湊到嘴邊想吹出聲
音，然而笛管只發出乏善可陳的呼聲，殺無生聽得笑了。
「哎呀哎呀，真是讓鳴鳳決殺見笑了，我就是不識吹笛所以我師父沒教我怎麼製笛。」
殺無生拿回笛子，將兩支笛排在兩人之間。
「只要有人幫你測試，做笛還是沒妨礙的。」
「那麼你要教我製笛而且幫我試音嗎？」
殺無生這才意識到中了凜雪鴉的圈套，沉默下來，凜雪鴉自顧自心情好，繼續說著：
「撇開製笛，在下還是會做很多東西的——」他瞥向殺無生，邀請地說：「鳴鳳決
殺可願賞臉瞧瞧在下的技藝？」
＊
凜雪鴉領著殺無生到萬劍山莊的藏劍室，室內牆上掛設了百把以上各形各狀尺寸不
一的劍器，殺無生看到了跟莊主所用同樣的重劍，但是沒有發現雷同少莊主佩劍的
細劍。凜雪鴉一副熟門熟路地解說：
「萬劍山莊的初代莊主是鐵匠出身，愛劍成痴，各種形制的劍他幾乎都自己鍛過，
找人代為試劍難免鞭長莫及，所以後來他自己也開始練劍，偶然機會下他得到高人
指點，依據各形劍器的特徵發展出自成一流的劍招，就是江湖上盛傳的千巒劍法。」
凜雪鴉指向藏劍室最大的那把劍：
「那就是初代莊主的用劍『奪日』。據說他的體型魁梧，為自己鍛了有著厚實劍身
的重劍，儘管靈活流暢並非『奪日』長處，但是它劈風開山，氣勢相當驚人，幾可
與神誨魔械媲美，與此劍相應的千巒劍法也留下了威猛之名。」
「這些我早已曉得了。」殺無生相當冷淡，逕自走向一排只有重劍一半長度的短劍。
「我跟改良過的重劍交手過，千巒劍法裡也有雙劍流，但不是無法預測的劍招。」
凜雪鴉繼續環顧室內藏劍，似笑非笑地：「是吧，千巒劍法裡到底包含多少劍器，
每項劍器又衍申出多少招式呢……初代莊主至今也過了百餘年，千巒依舊只有千巒
嗎。」
「鳴鳳決殺不關心這個問題。」殺無生打斷了凜雪鴉，「一切答案在真劍白刃下自
會揭曉，不消事先多慮。」
「真是單純啊。」凜雪鴉笑出聲來，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眼神朝向藏劍室尾端
的門：「我想給你看的東西在那裡，我們走吧。」
門上有幾道重鎖，但是不知何時全給解開了，凜雪鴉也沒花多大力氣便推動了那道
厚重木門。
門的另一頭是偌大的石窟，原來是冶劍廬——中央是一座仍然熊熊燃燒的鍛爐，因
此空間內十分燠熱；岩壁上搭了一排排的木架，上面掛了各式打鐵器具，架下則是
一個看得出來用了很久的實木工作台，台上散置許多測量劃記的工具。工作台旁邊
則有好幾箱的煤炭與生鐵，一些浸在冷卻水的鐵片已然有了劍的雛形。凜雪鴉走往
水槽處，抽出一枚劍胚，笑看殺無生。
「雖然不使劍，可是在下仍然鍾情鍛打各種鐵器，這回托鳴鳳決殺的福，能夠深入
萬劍山莊一睹窮暮之戰後最為完整豐富的劍器收藏，委實在下三生有幸。」
即使在此句句不離劍字的對話當下這個人身上還是沒有劍氣。殺無生這麼想，儘管
他始終存疑，但是他依然沒有找到證據。殺無生不置可否地繞著工作台，不很專心
地巡視冶劍廬內設備的配置。
「既然作為鐵匠的萬劍山莊初代莊主鍛劍之餘也發展了一套劍法，由此推論，你說
你不使劍沒有說服力。」殺無生眼裡的殺意濃烈起來，本就凝滯的灼熱空氣在鍛爐
周圍變得更為沉重，然而凜雪鴉笑得開心極了。
「哎呀，原來你一直在考慮我的事，真令我高興。」凜雪鴉橫過劍胚，雙手捧著它，
柔情看著：「你知道的，鍛劍人跟使劍人是兩回事，我就是清楚這差別才不敢踰越。」
他抬起頭，帶著一份驕傲：「假若我妄以為自己懂得鍛劍就曉得怎麼使劍，這才是
對劍的最大褻瀆。」
殺無生第一次見到凜雪鴉毫無嘻皮笑臉的坦然，安靜了半晌，斂起所有殺氣。
「你是對的，我為自己方才不適當的臆測道歉。」
殺無生的反應讓凜雪鴉迭聲笑了，語氣裡五味雜陳：「哎呀，你怎麼這麼可愛，這
真是太糟糕了——」他把劍胚捧給殺無生，續道：「為了紀念這段對話，請容我鍛
一把劍送你吧。」
「不必，無功不受祿。」
「自古寶劍贈名士，我相信鳴鳳決殺配得上我的劍。」
「鳴鳳決殺已有鳳啼雙聲，足夠了。」
「鳴鳳決殺原來是如此寡欲之人？」
「鳴鳳決殺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覺得需要執著。」
「你只執著求劍之道？」
「那是我行走於世的意義。」
凜雪鴉又是笑嘆一聲：「你真是，不僅讓人羨慕，根本是讓人嫉妒啊——你的鳳啼
雙聲總歸是有人給你的吧？」
「是家師遺物。」
「鳴鳳決殺此號亦是尊師所給？」
「殺無生之名同是師傅取的。」殺無生又想起那個自己只記得呼吸的夜晚，全身的
鱗片，猛禽在身旁的呼嘯，首度持劍的興奮，第一次飲的人血，自此之後再沒流過
的眼淚。
「哎呀哎呀，這實在是讓我難以決定啊。」凜雪鴉搔搔頭，將劍胚插回水槽，點起
一斗菸，口齒模糊地自言自語：「我可不想偷別人一點都不可惜的東西啊。」他眼
珠一溜，又露出狡黠的神色，拿著菸斗比向殺無生：
「有了，既然你全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那就把你的命給我吧。」
凜雪鴉這句話讓殺無生不悅得皺了眉：「你腦袋有問題嗎？」
「當然沒有，你把性命交給我，我肯定珍而重之比你對待自己好多了。」凜雪鴉又
笑得盤算了什麼壞主意：「截至目前，我不都讓你非常快活嗎？」
殺無生想不出該怎麼反駁，頭一次無法馬上回嘴讓凜雪鴉非常得意，他走近殺無生，
攬住他的腰，帶著他走出冶劍廬。
「那就這麼說定了。我趁鮮熬鍋魚湯，在那當兒你再吹笛給我聽吧。」

哇啊看這兩個人調情實在太過癮了，凜你也太擅作主張XDD

互動其實很甜耶，還有讓人害羞>///<

這篇好令人臉紅心跳啊！腦補凜雪鴉是偷<3賊，讓殺無生眼中只有他一個人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