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柏宇辰都那樣說了，他怎麼能不讓他來呢？
　　兩個禮拜後，曉謙站在公寓大門口的台階上，等著。
　　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他低頭把鼻子更埋入圍巾一點，身體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再
從右腳換回到左腳，腳跟轉轉，在結了冰的台階面上磨出一小圈半圓形。
　　好久喔。
　　他本來說要去機場接他，柏宇辰卻說，那不是很麻煩嗎？給我地址我自己過去就好了
。他思考後答應了，跟柏宇辰說，可以搭機場紅線到哪個地鐵站、轉線後再坐兩站到哪個
站、再改搭公車到哪一站。講完自己都不好意思，有點複雜，他說，我還是去接你好了，
但柏宇辰聽完笑笑地叫他真的是不要出門了。
　　那你要離開機場的時候要跟我說一聲喔。他們見面的前一天，他說。
　　柏宇辰說好。
　　然後手機跟電腦就一起安靜了時針一圈半。
　　中午過後，訊息終於又開始進來了。
　　『到了』，『等地鐵中』，『我在公車上了』。
　　像是跨年倒數，間隔偏偏又沒有三、二、一那樣短，他在房間裡做什麼都不能專心，
頻頻從窗戶探頭往下看，最後他抓起椅背上的深藍色牛角扣大衣跟淺灰綠色圍巾，決定還
是下樓等。
　　曉謙看著對街的公車亭，半個小時才一班，真的好久喔，他果然應該堅持去機場接他
的。
　　他踱下台階，穿過馬路走到公車亭，除了他以外，還有一個老婦人跟一個男人。今天
是平安夜，雖然還沒傍晚，但街上已經沒什麼人了。往上看，幾乎每一棟公寓的每一扇窗
內，都有一棵聖誕樹，此起彼落地隱約閃著紅色綠色紫色的點點光芒。
　　二十七分，公車很準時地出現，遠遠的，搖搖晃晃轉過街口，向他們推速前進。老婦
人站起來，男人將報紙摺起，曉謙突然覺得緊張，下一口氣便不小心吸得太用力，胸口的
小鹿煞車不及一頭衝撞上來，他還來不及抱牠起來摸摸順順，公車就滑止在他們面前。
　　原本透明的車窗因車廂裡外的溫差而蒙上霧氣，他只看得到裡頭要下車的人們陸續在
往前移，第一個人下車了，第二個，第三個，他緊緊看著，懷中的小鹿也還伏在地上不敢
動，第四個也不是，第五個……第五個人的身影，似曾相似。
　　車門關上，車開走了，轟隆轟隆地遠去，下車的人都走遠了，公車亭只剩他們，那人
提了提單肩上的後背包，雙手插進皮夾克的口袋，對他揚起好看的笑容，害他也跟著傻笑
了，趕快走過去，小鹿站起來，也在心中跳得很開心。
　　「你怎麼穿這麼少。」是曉謙說的第一句。
　　牛仔褲、灰色連帽厚棉踢、黑色機車夾克，這穿著或許足以應付台灣的冬天，但在此
刻接近零下的紐約是行不通的。
　　「穿太多搭飛機不方便，我裡面還有穿啊。」柏宇辰說。
　　「太少了，這兩天很冷耶，天氣預報說今晚會下雪……」
　　柏宇辰從口袋抽出雙手，伸過來捂上他臉頰。
　　「……咦？」手很溫熱。
　　柏宇辰微笑，「就說了，我不冷。」
　　「曉謙，你把眼睛閉起來。」
　　「……要做什麼？」
　　捧著他臉的雙手將他的下巴又往上抬了一些。
　　「眼睛閉上你就知道了。」
　　曉謙看著柏宇辰，要做什麼呢？他用眼神繼續詢問，柏宇辰只是神秘地微笑著，他只
好閉上眼，但隨即又忍不住張開，不確定地眨眨。
　　柏宇辰笑了笑，往前踏一步。
　　「快點。」他輕聲鼓勵。
　　他們靠得很近，曉謙覺得很緊張，可是同時也很期待。他想笑，事實上他也真的笑了
，連忙咬住下唇，柏宇辰的目光很溫柔，他突然覺得有點難為情，就不敢再看他。
　　面紅耳赤的，他垂下視線，慢慢閉上眼，抿了抿唇後鬆開，覺得好像知道他要對他做
什麼。
　　他仰著頭等了一會，可是預期的觸感沒有降臨，包圍著雙頰的溫暖還消失了。下一秒
，有個東西貼上他右頰，熱熱的，幾乎燙。
　　他嚇一跳，就張開眼，柏宇辰讓那個東西落下，他本能反應地接住。
　　暖暖包，他手裡是一個暖暖包。
　　「嗯！」他十分錯愕地看向柏宇辰。
　　這太過直率的反應讓柏宇辰再也憋不住，大笑起來。他手伸進夾克口袋裡，拿出另一
個暖暖包，塞進曉謙空著的另一隻手裡。
　　「聖誕快樂。」他說，壞心地看著他的表情。
　　曉謙看著手中的兩個暖暖包，這是什麼？這……這跟他想的不一樣！
　　柏宇辰看曉謙紅著臉理解不能的窘樣，不禁又笑彎了腰。
　　「柏宇辰。」曉謙慢慢地說，「你真的很無聊。」
　　柏宇辰嘴角勾著，一把將他扯過去攬入懷，他胸中的空氣幾乎都要被他壓出去了，他
聞到皮革好聞的味道，聽到柏宇辰的聲音在他頸窩旁說──
　　「而你真的很可愛。」
　　這句話像道焚風，從耳旁溜下背，星火燎原地將沿途的一切點燃，曉謙開心地笑了，
抓著暖暖包的雙手鑽進夾克內，環上柏宇辰的腰。
　　「這不會就是我的禮物吧。」他悶在他胸口說。
　　「如果你要的話就送你。」
　　「我才不要。」他鬆開他，笑著作勢要把暖暖包塞回他口袋，柏宇辰也沒躲開，反而
是他為自己的幼稚舉動不好意思起來。
　　「走吧。」他示意他跟著，兩人跨過馬路、走上台階。他掏出鑰匙，開了大門讓柏宇
辰先進去。
　　柏宇辰踏上旋轉樓梯，仰頭看著上方問：「你家在幾樓？」
　　「五。」
　　他們爬到五樓，柏宇辰側身讓他先過，他走到他家門前，開鎖，推開門，走進去，柏
宇辰在他後面把門關上。
　　紅布長沙發，下面是一張紫色綠色相間的短毛地毯，長形木茶几，大木碗中有香蕉跟
蘋果，電視，白色餐桌靠著牆，牆後面是小廚房，廚房的斜左跟斜右角對過去分別有兩扇
門，一扇關著，一扇開著，開著的那扇旁邊是浴室。
　　「那間是我房間，廁所是那間。」曉謙比。
　　「Traian不在嗎？」柏宇辰問。
　　「回家了，十月初就跟我說他今年聖誕節要回羅馬尼亞跟家人過，他說他三年沒回去
了，很興奮。」
　　柏宇辰點點頭，我用下廁所，他跟曉謙說。
　　他走過客廳，經過沙發時把後背包放在地上靠著，走進浴室關上門。
　　等他再次出來，空間中飄有咖啡香。曉謙的大衣跟圍巾，連同針織手套一起，被放在
沙發上，他聽到廚房傳來咖啡機咕嚕咕嚕的煮水聲。
　　他走過去站在廚房門口，曉謙抬頭，問他：「咖啡好嗎？還是你要茶？」
　　「咖啡可以。」他看著他熟練的動作回答。
　　黑咖啡被倒進兩個馬克杯裡，柏宇辰走過去，曉謙把一杯遞給他，他接過，喝一口，
曉謙雙手捧著自己的杯子，也喝一口，熱氣蒸騰，他看他的眼鏡鏡片霧起，又恢復透明。
　　「你晚餐想吃什麼呢？」曉謙問。
　　柏宇辰幾乎是沒有考慮地，笑得眉眼十分舒坦地回答，「我們再去吃一次Godiam好不
好。」
　　曉謙愣了一下，「我想Godiam今天應該是沒有營業。」
　　「你查過了？」
　　曉謙看著他，沒有立刻回答，過了一會才低下頭，含糊地嗯了一聲。
　　柏宇辰看曉謙遲疑著，像是在想什麼。
　　「曉謙？」
　　曉謙抬起頭。
　　「柏宇辰。」
　　曉謙看著他，不太肯定地說。
　　「今天是二十四號，平安夜。」
　　「平安夜這天，大多數的餐廳不會營業。」
　　「商店會提早關門，路上的人很少，因為大家在這一天都會回家跟家人一起過節。」
　　「他們的聖誕節就像我們的過年，這期間，公車會減班，地鐵的時刻表不穩定，有些
路線甚至會停駛，即使是像紐約這樣的大都市，觀光景點在聖誕節前後的開放時間都會比
平常短，有些甚至根本不會開放參觀。有在國外住過的人都知道，聖誕節雖然是假日，卻
不是一個適合旅遊觀光的時間，你……你曾住過德國，不會不知道吧？」
　　曉謙放下杯子。
　　「我之前排行程的時候就想……你為什麼會挑在這時間來呢？」
　　柏宇辰想說，曉謙卻不讓他。
　　「你說是開會，可是……大家也都知道，從聖誕節開始，到一月初，老外是不上班的
，至少都會休到六號之後。你在聖誕節的前一天來，四號離開，那你……你們不可能在這
期間開會的吧？」
　　「觀光不方便，也不可能真的是為了工作，那你……」
　　「……你是為什麼來呢？」
　　曉謙說完這句之後就安靜了，定定地看著他。
　　房間裡沒有了聲音，連呼吸聲都沒有。
　　柏宇辰放下杯子。
　　「你想知道我為什麼來。」他重複一次問題。
　　曉謙的視線沒有移開。
　　「嗯。」
　　柏宇辰笑了笑，垂下眼，想了一下，然後開口。
　　「曉謙，你有沒有做過什麼讓你很後悔的事？」
　　他給他時間，讓他想，曉謙沒有回應。
　　他重新對上他的眼，語氣堅定地告訴他。
　　「我有。」
　　「曉謙，我有時候會想，如果那時候我沒有對你說，喜歡他就跟他說吧。如果我那時
候沒有這樣對你說，那麼，你後來會怎麼做呢？」
　　他停頓，知道曉謙一定被他弄得措手不及，曉謙猜不到他會講這個，但他也沒料到。
　　「你還是會跟他說嗎？如果那時候我沒有那樣說，那你們還會在一起嗎？」
　　「如果那時候我對你說，曉謙，我也是很喜歡你的。如果我選擇跟你說，你會有什麼
反應呢？」
　　「如果那時候，我沒有傳演唱會的連結給他，如果是我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你
會答應嗎？或者如果那時候我直接把你帶走，你會說什麼？你會跟我說，不行嗎？」
　　他向他靠近一步，他沒有逃開，還是看著他，可是他看到他在輕輕顫抖。
　　「如果那天晚上，我沒有問你，如果我直接親了你，你會怎麼辦？」
　　「你會喜歡我嗎？你有喜歡過我嗎？我一直都不知道。」
　　他停了一下。
　　「或許有，或許我們曾經是有可能的。」
　　「但錯過就是錯過了。」
　　「我本來以為就是這樣了，是個遺憾，可是我們又遇見了，命運般的重逢，你說的，
我想想也是，在一個最不可能的地方，遇見一個以為不會再有交集的人。那我想，這次會
是怎麼樣呢？如果重來一次，重新開始，我們會是怎麼樣呢？這一次，我們能不能有不同
的可能？」
　　他也止不住，他的聲音也微微抖著。
　　「曉謙，我相信每個人都值得第二次機會。」
　　他看到曉謙的眼神瞬間很波動。
　　「不是，」他淡淡地笑了，知道他又誤會了，而這次他決定要講清楚。他的手撫上他
的臉，拇指在他眼角下來回摩娑，感覺那邊那塊細嫩的肌膚很燙。
　　「第二次機會，我是指我的。」
　　「第一次錯過了，那第二次呢？」
　　「第二次，我發現我還是很喜歡你，你還是很好，我那時喜歡你的認真，喜歡你的個
性，而你現在也還是這樣，你都沒有變。」
　　「我喜歡跟你相處的感覺。」
　　他放下手，深吸一口氣。
　　「你問我，為什麼要來呢？」
　　「因為我想你。」
　　「因為我想你了，就這樣。」
　　房間裡又恢復了安靜。
　　當他再一次開口，他的聲音幾乎已經低得連他自己都聽不清楚，可是他們站得很近，
而他知道他比他還專心在聽。
　　「曉謙。」
　　「我喜歡你。」
　　「你喜歡我嗎？」
　　他不再說話，他說完了，他垂下眼，不再看他，他的呼吸慢慢平穩下來，雖然他想，
他不確定他會得到什麼樣的答案。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到曉謙的聲音，有點模糊的。
　　「你……你把眼睛閉上。」
　　「為什麼？」
　　「你把眼睛閉上就知道了。」
　　他想知道，所以他閉上眼睛，在黑暗中等著。
　　關於喜歡，或者動心，常常是一眼瞬間，像是一顆劃過漆黑夜空的流星，能夠看到就
已經覺得很幸運。
　　在它燃燒殆盡前，閉上眼，許個願，希望這次自己真的可以。
　　他聽到有個東西被輕輕放在桌上。
　　然後他的肩頭被環住，他被拉下來，他睜開眼，看到他閉著眼，他感覺到他的氣息，
感覺自己的唇上有個觸感，熱熱的，軟軟的，他感覺到他，而他在吻他。

暖暖的聖誕好棒（痛哭）

喜歡小鹿君和強而有力的大直球~聖誕快樂 : )

推推

好甜~~遲來的聖誕快樂^^ 就一直停在這裡好了(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