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崎嶇的山路上,兩名少年拼命奔跑。
夜色籠罩大地,皎潔明月掛在空中灑下柔和光線,讓大地不因失去日光照射
而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世界,然而,樹蔭密佈的山林中,僅能依靠穿透
樹影落下的一絲微光窺視四周景象。
迅速步伐伴隨紊亂喘息聲迴盪,增添緊張感。
長時間奔跑,體力已至極限。
「令狐大哥,這裡!」
其中一名身形較為壯碩的褐髮少年低吼,將另一名黑髮少年拉到壁面自然形
成的凹洞中。
屏住呼吸,保持沉默。
幾秒後,傳來一陣狂亂腳步聲,十來名彪形大漢跟隨他們的步伐來到此處。
「這兩個小鬼真會跑!」
「他們應該跑不遠,給我搜!」
「遵命!」
簡短交談後,腳步聲擴散開來。
躲在山壁凹洞的兩名少年身體微微一震,對看一眼,褐髮少年挑起眉,臉上
表情彷彿尋問著一旁黑髮少年該怎麼辦,黑髮少年聳聳肩,緩緩舉起握在手
中的短劍。
搖搖頭,褐髮少年深吐一口氣,跟著握緊插在腰間的短刀。
一觸即發瞬間,爆開的吼叫聲劃破寂寥的夜色。
「臭小子,擋在這裡想死嗎?」
「抱歉,我只是想通過這座山而已,沒有擋路的意思……」
「還真敢說話啊!小鬼……」
「老大你看,這娃兒的長像挺稀奇的,不是嗎?」
「你不說我倒沒注意,這髮色很少見,外地人吧!」
「而且長得很漂亮不是嗎?」
「年紀很小呢!怎麼,你對小童有興趣嗎?」
「說不定下面的毛也還沒長……」
「哈哈哈!」
「……」
這串對話傳進躲在山壁凹洞的兩位少年耳裡,令他們心生好奇。
輕輕挪動身軀,將視線往聲音來源方向望去。
只見方才追他們的數十名壯漢全圍了起來。
縫隙中隱約望見他們口中的『娃兒』應是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一身白衣
似雪,體型纖細,順著肩膀落下的柔順髮絲在月光照射下閃著綺麗淡金色,
相當罕見。
「天狼,趁現在!」見此場景,褐髮少年低聲說道。
「等一下,令狐大哥……」
「天狼!」
「噓……」示意對方保持沉默,名喚『天狼』的黑髮少年目不轉睛觀察那群
壯漢的行動。
不知為什麼,他有些在意被圍住的那個少年。
雖然看不清那少年五官,由聲音語調與身型判斷,應是個氣質穩重的優雅公
子,便是被一群惡人圍住,卻不顯慌亂,以這年歲而言,相當難得。
這讓天狼滿心好奇。
荒野山林,怎麼會有這樣彷彿不染塵煙的少年出現。
「老大,把這小子抓回去,應該可以賣不少錢吶!」
「真可惜啊,這麼漂亮的小鬼……」
「怎麼,你想帶回家享用不成?」
正當那群壯漢們自顧自地討論該怎麼處置這個少年時,少年以冷漠的聲音開
口說道:「看熱鬧比逃命重要嗎?兩位……」
「什麼?!」
聞言,那群男子連忙向後一看。
轉眼,黑髮少年持著短劍向前衝去,朝其中一名壯漢砍下去,慘叫聲劃破天
際,順著劍鋒噴灑出的鮮血濺到天狼臉上。
「天狼!」
事情出乎褐髮少年的預料,沒有思考餘裕,須臾,那群男子已將注意力由方
才淺金髮色少年轉到他們身上。
「可惡的死小鬼!」
大聲吼著,男人們拿起手中的兵器朝天狼揮砍。
雙方陷入一片混戰。
儘管天狼與令狐身手不凡,但面對一群擁有身高體型優勢的壯年男子,便
是武藝遠在那群人之上,然而打鬥聲引來對方援軍,一波又一波,難有喘
息時間與空間。
鮮血染紅配劍,如雨汗水模糊視線。
不能鬆懈。
只要鬆懈頃刻,等待他們的就是被殺的命運。
片刻,一群高大的壯年們已剩下不到五人。
一個閃神,天狼殺了眼前壯漢,卻忽略身後偷襲的男人。
「天狼!」令狐大聲吼著,快步向前推開了天狼。
無情一刀砍在令狐肩上,血如噴泉湧出。
「令狐大哥!」
天狼一愣,回過神,揮動手中短劍將砍傷令狐的男子殺死,衝到令狐身邊,
將人扶起。
「沒事吧?」
「我沒事,剛才腿軟了一下而已。」迎上天狼的視線,令狐語重心長提醒。
「敵人還沒全滅,先別管我!」
「嗯,你小心點!」
語畢,放開令狐,天狼舉劍擋住朝著他們砍來的斧頭。
偷襲男子打算以體型力氣取勝,卻沒想到不管怎麼施力,被劍柄擋住的斧頭
就是無法再多前近一寸。
「渾帳小子……」
「你們……我一個也不放過!」
深沉聲音,凝重表情,天狼瞪著眼前企圖利用體型優勢,拼命將斧頭往下施
力的男人。
這話像詛咒般,與天狼四目相接的壯漢,身體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這一幕映入站在一旁觀戰的淺金髮色少年眼裡,那張清麗端正不見表情的五
官勾起淺笑。
「哇啊~~」
下一秒,男人被天狼所殺。
剩下四名男子你看我,我看你,眼中映寫驚恐。
其中兩名拔腿而跑,另一名心有不甘,大吼一聲後舉起手中木棒朝天狼揮去,
天狼身形一轉,閃過攻擊,同時揮劍劃向那人喉嚨。
同時,身後刀口逼近。
敏銳直覺告訴天狼身後有危機,回頭剎那,刀鋒已在頸邊。
「天狼!」
令狐驚吼聲過後,那男人面色猙獰,往天狼方向倒去。
側身閃過,天狼視線一掃,但見夜色下,纖細身影佇立,手持長劍,劍身
赤紅緩緩滴落。
寒風吹起少年髮絲,月光下,發出如銀帶金光芒。
是剛才被圍住的那個少年。
清麗難分性別的五官卻有股難以言喻的凜冽,明明持劍殺人,映入眼底卻
似不食人間煙火的聖潔飛仙,風華絕代,神秘優雅。
「你……」
天狼欲提問,少年先一步開口說道:「少俠朋友受了重傷,失血過多,再
不止血恐有生命危險。」
經這一提,天狼才想起令狐被砍一刀的事情。
「令狐大哥!」奔至褐髮少年身邊,天狼扶起令狐,語帶擔憂。「令狐
大哥!」
伸手探了探鼻息,尚有呼吸,黑髮少年才鬆一口氣。
但此地偏遠,該如何是好?
思索將,方才那少年移步至天狼身後,蹲下身,撕下衣服的一角,以熟稔
動作包紮令狐肩上傷口。
「前方有個山洞,先將這位大哥移到那邊去吧。」迎上天狼帶著訝異與疑
惑的目光,少年淡淡說道。
「多謝……」
「我是男孩子。」天狼致謝同時,那名少年嘴角帶著淺笑說了句令他納悶
的回應。「我剛才只有幫這位大哥止血而已,等進了山洞,休息片刻,我
再幫他仔細診療。」
「你……」
「別看我外表這個樣子,我可有著天下第一的醫術。」淺金髮少年的語氣
裡有著自信。
「……」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我單名一字『靈』,你就這樣稱呼我吧!」
一連串的話讓天狼頓時語塞。
比起把眼前這個美人當成女孩子被察覺的事,天狼更驚訝對方竟然知道他
要說的每一句話……想問關於令狐傷勢,還有名字,不用他說,這位名喚
『靈』的少年就已全數回答。
被人看透腦中思緒,那感覺如吃了好幾記悶棍。
視線相接,望及少年那帶著聖潔感的笑容,腦海飄盪著一個聲音,告訴他
毋需緊張,或許一切只是巧合。
不過是被看出三件事而已。
並沒有什麼可以證明眼前少年真能讀他心思。
總之,比起好奇這位叫靈的少年從何而來,先醫治令狐大哥傷勢重要。
打定主意。漆黑眼眸望向靈,天狼道:「我叫燄天狼,這位受傷的人是我
義兄,叫燄令狐……非常感謝公子的幫忙。」
「不,兩位才是在下的救命恩人。」
「天色已晚,寒暄就免了,還是請靈公子帶我們到方才所提的山洞吧!」
「嗯,請跟我來。」
語畢,靈轉身朝深山處而走,天狼則揹起令狐邁步跟上。
沿山壁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道路由一片平滑石道轉成土色碎石地,
小徑兩側雜草叢生,月光照耀下,山路原型清晰可見。
雖是崎嶇不平,行走倒不成困難。
「恩公,在這裡。」靈停下腳步,轉過身,指了指前方,對天狼說道。
「嗯。」輕應一聲,天狼跟著靈進入山洞中。
安頓好令狐,確定傷口不再出血,天狼至洞外找來一些乾柴,堆疊石頭,
燃起木柴照亮洞窟。
靈則由懷中拿出小布包,拿出幾根針,插在令狐身上,穩住傷勢。
「這樣就可以了,明天早上我再去找些草藥……唉呀!」
話說到一半,靈才發現坐在一旁天狼闔上眼沉沉睡去。
由身上取出一粒丹藥丟進火堆中,靈嘴角揚起淺笑。
「晚安,主上。」
*
次日清晨,天剛破曉,天狼便清醒過來。
「令狐大哥!」
憶起昨夜情境,天狼坐起身,飛快奔至令狐身邊探看,只見令狐仍躺於
地面,睡得深沉。
探了鼻息再探脈搏,雖有些虛弱但卻穩定,天狼暫時放下心。
環視四周,不見靈的身影。
「靈……?!」
四周是一片寂靜,並沒有人回應天狼的呼喚。
離開了嗎?還是……?
腦中帶著疑惑,天狼移步往洞外探看。
旭日東升照亮大地,地面殘留水氣,推想該是昨夜下了場大雨,雨後空
氣中有股淡然清新,使人心情平和。
視線一掃,不見昨日少年身影。
不道而別嗎?
緊咬下唇,皺起眉,天狼感到一股沒來由的怒氣上衝,難以克制,不由
自主重重垂了一下山壁。
撞擊的痛覺讓天狼理智稍稍迴流。
一面之緣,交談過幾句話,他和那個名為靈的少年,僅有如此,但,為
何心中有股怒意?
不過交談幾句,相處不過幾個時辰,那纖細身影就深植腦海,揮之不去。
疑問。
情緒卻是真。
除令狐外,他沒有任何朋友,抑或說,他不屑與人往來交際。
身為烈火宮繼承人,他自幼便感受人心險惡,人性卑裂,那些口口聲聲說
想與他交朋友,逢年過節送上大禮,圍在身邊說著甜言蜜語,為的是討好
他從中獲利,他比誰都清楚。
不論做什麼事情都輕而易舉的天狼,自然不把這些看在眼裡。
他有信心不用靠任何人就能完成自己的目標。
他不需要『朋友』。
討厭麻煩的事,更討厭束縛自己的身份與地位。
他自知天資過人,仗此優勢,對很多事情缺乏熱忱,更不會特別去記得什
麼人事物。
這點被令狐唸過很多次,希望他能學些人情世故,好歹留些面子給父母親
與長輩們,久而久之,他索性離家在外,樂得輕鬆。
他喜歡孤獨,討厭受到羈絆。
但……
昨天遇到名叫『靈』的少年,讓人一眼難忘的絕美容顏,淡金色頭髮,蒼
冰眼眸,看似冷若冰霜外表,笑起來卻有股聖潔感……那不食人間煙火的
身影深印在腦海裡。
令人煩躁。
「可惡!」
深吐一口氣,平順呼吸,天狼清楚他因靈的消失而不悅,卻無法解釋何以
產生這種想法。
若非令狐重傷昏迷,天狼甚至想丟下令狐去找尋靈的下落。
「恩公……」
半晌,耳邊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朝聲音方向望去,一身白衣綴著藍色邊條,清麗五官,纖細身影,正是天
狼盼望見到的人,靈。
凝視眼前少年,心,靜了下來。
「靈!」喚著這方才讓他心慌的人的名字,天狼快步向前,握住靈有些冰
冷的手。「你跑去哪裡?一醒來就沒看到人!」
「我去外面找水和藥材。」迎上天狼關心視線,靈淡淡笑道:「昨夜下雨,
溼氣較重,我擔心令狐恩公傷口惡化,天未亮就去附近看看……抱歉,讓
恩公擔心了。」
「你沒事就好。」不知有沒有聽進靈的解釋,天狼道:「還有,今後稱呼
我『天狼』即可,恩公恩公的,把我都叫老了。」
「這……嗯……」感受天狼掌心傳來的溫度,以及言語上的關心,靈點點
頭,輕聲回應。
靈的反應讓天狼心中揚起憐惜之意。
天狼無法將視線從這人的身上移開,他渴望將靈留在身邊。
向來無所求的他,有了人生第一個願望。
「恩……天狼,可以麻煩你先幫我燒水,我替令狐大哥煎藥。」
「好。」
簡短交談後,天狼與靈回到洞穴中。
升起火,天狼照著靈的吩咐,用荷葉煮水;靈則是小心翼翼拆開昨日在令
狐肩上包紮的碎布,用水清洗傷口,注視傷口變化。
「小心燙。」盛起一碗水遞到靈的面前,天狼溫柔說著。
「謝謝。」接過水,靈笑著回應。
靈將清洗完畢的草藥放入煮過的熱水中搗成泥狀,等熱度散去,再敷到令
狐的傷口上。
草藥侵入的刺痛感讓令狐意識回復,身體微微震動著。
「令狐大哥!」
「天…狼……」
聽到天狼呼喚聲,皺起眉頭,令狐試圖睜開雙眼,卻被一旁的靈阻止道:
「別爭扎,繼續休息就好。」
靈溫和悅耳的聲音傳入耳裡,像催眠咒術,令狐又沉沉睡去。
「令狐大哥!」眼見令狐似要清醒卻又昏睡,天狼著急起來。「怎麼突然
又昏了過去?」
「沒事的,天狼。」轉頭望向天狼,靈淡淡說道:「他只是失血過多,需
要多休息。等等午時你去山中獵些兔子熬成湯,令狐大哥喝點肉湯,再休
息幾個時辰,待血路順暢後就好了。」
語畢,靈起身收拾起包袱。
天狼見狀連忙問道:「等等,靈……你要離開?」
「嗯。」點點頭,靈回應道:「我本欲見玄武郡王,卻在山中迷路……天
狼恩公的救命之恩,靈他日再報。」
聞言,天狼沉默片刻,緩緩說道:「既然你有事在身,我也不便強留。」
視線相匯,天狼如夜深鐩雙眸凝視著靈,陷入沉默。
迎著天狼目光,靈欲言又止。
許久,天狼問道:「我們……還有機會見面嗎?」
這一問讓靈臉上的笑容突然僵了一下。
而天狼卻錯過這瞬間。
靈收起笑容,低垂視線,片刻後,抬起頭,望向天狼。
「天下唯一統,四方自臣服;王道君自成,江山天璣渡。」靈以彷彿天邊
傳來的聲音低語:「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天狼……這是命運。」
「靈?」由於靈的聲音低沉且細微,一個閃神,天狼便沒有留意對方說了
些什麼。「你說什麼,我沒有聽清楚……」
「不,沒什麼。」靈由嘴角擠出一抹笑容說道:「有緣的話,我想我們很
快就可以再見面。」
「我送你一程。」
「嗯。」
送靈走了段路,滿是不捨,終須一別。
「到這裡就可以了,謝謝你。」
「由此到玄武郡路途遙遠尚須十天半個月,你要小心別再迷路了。」
「那是因為要見你……」
「什麼?」
「沒什麼。」笑了笑,靈轉移話題。「天狼,你……很想再見到我嗎?」
「……嗯?」這問題讓天狼感到納悶。
「想見我的話,就成為當今天子。」直視天狼如夜深沉黑眸,靈收起笑容,
語氣一轉,道:「只有成為天子的人,才有留住我的資格。」
「靈?」
丟下這句話,靈便轉身離開,留下一時愣住的天狼。
天狼反應過來時,靈已經消失眼前。
回想剛才靈最後的那一句話,沉思片刻,天狼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天子是吧……」
既然,這是要見你的代價,那麼,我就站在天下的頂點來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