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篇沉悶無趣的過場。
「這樣的話,你打算待到什麼時候?」
吧台邊,莊瑞哲盯著手上的菸良久,直到眼神發直、學長發飇。
「莊瑞哲,回魂。」
「……嗯?」
「幹,你要是累就別答應出來喝,既然人都出來了就給我認真講話認真喝,」孫佑凱
翻白眼:「跟個幽體脫離的酒咖對談我也很累,OK?」
今晚的莊瑞哲完全不在狀態上,孫佑凱光等一句回話就幾乎要耐性盡失。
「啊,抱歉,」莊瑞哲敲掉菸灰,「呃,你剛說什麼?」
「………………」
孫佑凱無言,類似的話他已經重講了好幾遍。
「算了,滾回家睡覺吧,改天睡飽點再出來吃飯啦。」
「唉呀別這樣嘛,」莊瑞哲立刻聲調噁心地狗腿,拿過孫佑凱的杯子把酒倒滿:「呃
,剛講到哪了,凱學長?」
「……講到你他媽受夠這個工作了,但還是打算再撐一陣子。」
「喔對,」莊瑞哲喝了口啤酒,「是真的不想做了,沒興趣沒前景──如果不是為了
近水樓臺泡男人,公關產業裡的任何職缺我基本上完全不會再考慮。」
「那是因為你是助理……如果覺得每天都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單純聽命行事的工作太
無聊,你可以試著轉調其他單位看看吧?」
「……接觸過了,真的都完全沒興趣。」莊瑞哲想了想,覺得光平鋪直述還不足以表
達他對此類產業的厭煩:「這麼說好了,如果要我一輩子做那些工作,我寧可現在就去找
個癌末病患上床,然後在高潮時一起開槍自殺。」
「這樣的話……」話已經說到這份上,莊瑞哲也沒有想詢問他的建議,只是交待近況
後告知結論。孫佑凱知道接下來再開解勸慰都是多餘,於是默默點了根菸,應了一個字:
「懂。」
抽了兩口菸後,孫佑凱才又問:「除此之外呢?有打算換哪類工作嗎?照這心態,只
怕得遇上讓你很感興趣的工作,你才待得下去。有什麼想法嗎?」
「呃,其實,」莊瑞哲抓了抓頭,剛才的自殺一說多少混了些許事業愛情兩不順的忿
恨在裡頭,其實有些過了。「好啦,現在這工作也沒那麼爛,爛的是我,真的。」
秦軒私底下真的很照顧他,莊瑞哲能感覺得到。每每假藉整理資料之名拿各種企劃和
專案給他看時,無非就是想試探其他職位對他的可能性。
特助不可能做一輩子,公關產業裡能學到的東西其實很多,但凡他對廣告行銷、文案
企劃甚或硬體設備、人事統籌能有一點興趣,他相信秦軒一定都會盡可能地教他,甚至協
助他轉調。
然而他看是看了,工作時也努力學了,卻也只能勉強達到秦軒的要求標準不扯後腿,
這些職務內容對他沒有吸引力,他是真的完全沒有興趣。
沒興趣,但也並非做不來。然而若未來沒打算走這條職涯,那麼他怎麼努力都只是在
浪費生命,並且辜負秦軒的善意。
「抱歉,我也知道這些話題很負面。」他也知道孫佑凱是出於關心才問的,之前求職
時孫佑凱幫忙動的人脈都被他白白糟蹋了,如今還一副大爺口吻嫌東挑西實在是擺爛至極
,看在關心自己的人眼裡不但愛莫能助並且不識好歹,但兩人都認識多久了?若今天他連
面對孫佑凱都還得強顏歡笑故做開心地應酬,那這朋友不交也罷。
「今天先這樣吧,我最近是真的不大好……但也還沒到生不如死的程度,」莊瑞哲起
身,伸了伸懶腰,抬手準備買單:「詳情等我調整好狀態後再聊。」
「幹,莊洨大師花天酒地順風順水時的垃圾事我才沒興趣聽,你現在這樣才需要聊好
不好,」孫佑凱叨著菸把莊瑞哲按回位子上:「真那麼痛苦就閃了啊,硬撐在那幹嘛?」
「別告訴我你以為靠現在這副廢樣有本事把得到29c……excuse me,你還有在把他,對吧
?」
不然沒事把自己卡在那種鬼公司受罪還瘦成這樣是在耍什麼白痴?
「……起初有,」莊瑞哲被按回座位後,有點無奈地撥了撥前額的瀏海。
上回和孫佑凱聊這事時他還在嘴硬階段,此時則是經歷了各種看開,索性實話實說:
「後來就沒了啦。相處的時間全在工作,他渾身上下一點可趁之機都沒有,根本完全無法
出手。」
莊瑞哲承認,他還是會不自覺想征服那個穩重成熟又冷靜溫柔的男人,工作時每回的
相處他也是拚了命認真表現,為了想得到一點正面的肯定或嘉許。
他還是想留住秦軒的目光,他仍然懷念從前秦軒對自己的疼寵,他依舊難忘過去在表
演時、調笑時,自己有多享受秦軒眼中不時流出的著迷或欣賞。
然而,如今在秦軒的公司裡,那麼正經的場合,天天有一堆正經事要幹,莊洨大師勾
搭男人的妖術完全無用武之地──基本上這齣懷情單戀的前男友觀察日記幾乎已經可以完
結篇了。
「嗯哼。」既然對手已經招認,孫佑凱也就不再以逼供為樂。而是站回友方立場,打
算以八卦的方式刺探對瑞哲的最新情感進度:「所以你現在還沒失戀,但人也還沒追上,
姑且算是單戀時期吧,」
「等一下、等一下,」孫佑凱皺了皺眉,表情怪異地分析:「照這樣看,你求偶的場
合根本就搞錯了吧?」
「嗯?」
「那地方不是你的場子,地點不對,氣氛當然也不對。」
「……嗯。」
「以前他是看上了你哪一點才在一起的?絕對不會是辦公助理能力吧?」
「對,這我知道,」
「很顯然,從你去那工作開始,這根本就是追人追錯了方向,況且當初的你和現在─
─」孫佑凱的語音戛然而止。他忽然想到,他發現的癥結是個關乎尊嚴和自信的殘酷話題
,他不確定憑他們的交情,此刻莊瑞哲的肚量和玻璃心能否承受。
孫佑凱的停頓很突兀,莊瑞哲順著他的語尾,稍微一想便知他欲言又止的是什麼事。
「對,你的意思我知道……」
莊瑞哲整個人趴到了吧台上,先是玩著打火機沉思,接著把剩的啤酒全乾了,單手止
住孫佑凱打算再替他續杯的動作,向酒保喊了一聲:「給我Highland Park三盎司,兩顆
冰塊,謝謝。」
孫佑凱靜靜看著莊瑞哲自行整理思路,不再言語。
相識以來莊瑞哲對他一向嘻皮笑臉點到為止,關於感情話題也是自己傾訴的多,這回
由他來分析莊瑞哲,卻是第一次談到如此深入的層面。
孫佑凱一直清楚明白莊瑞哲這人的魅力源自何處。
在那莊洨大師最燦爛的青春時代,他懂得利用收放自如的妖氣賣弄風騷,在燈紅酒綠
的社交圈裡用低俗的言語反襯自己的隨性出塵,他察言觀色但談吐大方,笑容輕浮卻耐人
尋味,他神祕得魅惑深沉、卻又親切得平易近人,他玩樂、他寫歌,自信並優雅地享受著
工作與大學生活。
當時週遭的朋友圈,但凡個性中對那份灑脫自在有所嚮往的人,都難逃被莊瑞哲吸引
的宿命。
起初秦軒也是因為孫佑凱無意中牽上了線,才和當時在酒吧打工駐唱的莊瑞哲正式認
識,進而發展感情。在孫佑凱看來,秦軒那類過度理性的邊緣gay迷上的正是當初那個妖
妍惑眾的莊洨大師,而非如今此時這個渾渾噩噩只剩名字,內容物卻過期變質的迷途社會
新鮮人。
「對,他還是他,甚至還比從前的他更完美,我卻已經不是我了。」良久,莊瑞哲輕
輕開了口。
從軒哥到秦總,那個男人始終是對的人,只有自己出社會後隨著年紀愈活愈錯。
「但,我真的沒辦法,凱,我畢竟不是你,」莊瑞哲搖了搖威杯裡的冰塊,喝下一大
口。
他沒有孫佑凱的音樂才華,沒有孫佑凱的家世條件。
他的創作和歌唱實力給不了自己穩定的收入,他沒有萬貫家財能持續揮霍見識並實踐
心中想過的生活,最重要的是,他沒有孫佑凱那種執著與毅力。
校園生活和家鄉環境都太舒適友善,從沒遇過真正的瓶頸,故而他的性格裡向來就缺
一股破釜沈舟的堅決。對於做音樂這個理想,他委實不夠努力,畢業後幾年過去,他日
子愈過愈懶,任目標愈被漸漸消磨。
「嗯,……我不是你,但我好像也當不成我想當的自己。」
孫佑凱看著莊瑞哲咱咱自語,心知這些話只能點到為止,再明說只怕傷感情。
他富二代公子哥兒的身份和目前事業的成就都在對比著莊瑞哲的不如意,再說莊瑞哲
的實力和天分他大抵清楚,基本還夠但絕非頂尖,怎麼安慰都像是不痛不癢的風涼話。
「那──看來你們真的沒戲唱了。」於是,孫佑凱讓談話高度降回互相揶揄調侃的安
全層級:「這根懶趴註定吃不到了,還賴在那幹嘛?」
「幹,」莊瑞哲笑罵了一聲,他還真的不想再聊剛的事了。孫佑凱改變話題的調性
委實貼心。
「……就算得不到了,總還是想當個完美的過客吧。」
「我現在還只是個得罪了他客戶的廢物助理,不想頂著這標籤辭職。」莊瑞哲手一攤
:「大概再認認真真做一陣子吧,好歹得對得起老闆的一片栽培。」
過剩的愛留著也浪費,那不如好好在對的人身上用完,畢竟相遇何其不易。
「再說其實這樣也好。挫折永遠是創作時最便宜的靈感來源。」
這一次,不克制情感、不設定停損,若就這麼付出到最後了,再瞧瞧自己乾枯見底的
模樣,不失為一段充滿紀念性的旋律。
孽緣二部曲的曲風已然定調,他只須盡力填詞再好好唱完。
「搞不好……到我辭職那時,就有心情重新開始寫歌了。」
「靠,這理念實在太樂觀太正面了,不敬大師一杯怎麼行,」孫佑凱一臉歡快地拿起
杯子:「台北市政府真該提撥預算來推廣職場單戀,好處實在多多。」
「真的,」莊瑞哲笑了笑,乾了杯子裡剩下的酒,舉手買單。
「可惜敝公司登記的地址在台北縣。」(※當時新北市尚未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