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回歸常態
警鈴響徹基地,惡狠狠逼迫所有人注意,然而東尼充耳不聞,繼續悠哉啜飲剛
沖好的咖啡。東尼在一間相對隱蔽的練習棚廠裡,坐在黑色矮沙發上,檢視著重建
毀損盔甲的工作筆記,史帝夫在旁來回踱步,瞥了一眼不停閃爍的紅色警戒燈,雙
手搓了搓抱胸的手臂。
終於,隊長忍不住說出事實。「這已經是今天第三起了,東尼,更不知道是本
週第幾次了。他是故意的。」
「對啊,我知道,不過你看我們還能怎麼辦?」東尼平靜地回答。「技術上而
言,我們只禁止他拿下項圈,沒有禁止他離開基地。」
「這是你的結論?把他丟進隔離──」
「醫生檢查過了。」東尼百無聊賴地重複同一套說詞。「洛基現在太虛弱,無
法造成物理上的威脅,而且少了魔法作為後盾,他也不過是個超自然生物罷了。」
他稍稍停頓,自顧自微笑後又補充道:「讓我想到被戴上電擊項圈的狗,你知道吧?
四處亂跑,想找出漏洞──」
頭頂上的警鈴總算停止,房內燈光也恢復正常顏色,史帝夫心中暗自感謝上帝。
他疲憊地舉手揉眼。「福瑞又減少監視他的人手了,是吧?」
「這個嘛,他確實是派了相當多探員去追蹤怪獸背後的主使者,所以,是的……
我想目前只有一個,還是兩個?」東尼用力點頭以增加說服力。「兩個守衛。」
「尼克。」史帝夫咬牙咒道。「所以洛基幾乎暢行無阻。」
東尼聳聳肩,拿起一張滿是潦草字跡的紙,皺眉檢視。他的筆跡簡直是鬼畫符,
無怪乎他比較喜歡使用電子筆記。「你也很清楚我們有完備的監視系統,而且就算
他成功越過警戒線跑出大門,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也跑不贏我們。」
「不過他不可能永遠這麼虛弱,不是嗎?」東尼沒有回答,史帝夫接著說:
「難道你不覺得我們該先想出如何處理洛基的長遠計畫嗎?」
東尼望向史帝夫,表情不以為然。
事實上,自從洛基戴上項圈開始到處遊走後,東尼便一直反覆琢磨各種未成形
的計畫。他自始就心知肚明那裝置只能應急,洛基腦筋太好,想必很快就能挑出破
綻。
確實,東尼對自己的作品非常有信心,至於上頭的鎖,他也留了一手。然而,
他還是不喜歡有一個神手上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仔細檢查項圈,嘗試找出最細微
的瑕疵。可是眼前尚無更好的替代方案。
他們還能怎麼做?把洛基像普通囚犯一樣丟進監獄裡,隔著欄杆替他吊點滴?
還是該放洛基走,靜待他回頭尋仇,無論他用不用魔法?
全基地對洛基都戒慎恐懼,除了東尼之外……好吧,也許他也有一點點怕洛基
啦,不過即使是史帝夫也只敢透過監視錄影帶觀察洛基,其他時候總是保持距離。
索爾把所有時間都用來陪伴弟弟,但話說回來,他根本不像其他人一樣把洛基四處
亂跑的舉動看成是個大問題。至於福瑞,就連他也不太願意挑戰洛基。
他們都不想承擔管制邪神行動的責任,所以這工作自然落到東尼頭上。又來了。
他是招誰惹誰了?
「史帝夫。」他咋了咋舌;突然靈光一閃,開始在腦海裡小心排演將說出口的
話。要不著痕跡,輕柔地告訴他真相。「我不是百分之百確定那個項圈是如何影響
他的。」
史帝夫看他的眼神說明了他覺得東尼這人有多麼不可置信,尤其是在方才那段
「減少守衛人力」的說法之後。「什麼?」
「冷靜點,隊長──我的意思是我還沒機會檢查它的詳細數據。項圈的理論很
完善,我也不是說它無效,只是好奇它是如何……洛基這陣子很……」
「脆弱受傷?」史帝夫幫他結尾。「心煩意亂?疏離冷淡?」
「叮叮叮,正解。」
上週東尼花了大量時間從遠處觀察這位四處遊蕩的神。他心中那位愛管閒事的
天才科學家非得知道究竟項圈減弱洛基哪些法力又壓制了洛基哪些法力不可。他的
魔法跟從野獸身上偷來的鹹海水般的能量到底纏繞密合的程度有多高呢?
可是洛基完全沒顯露任何異狀,若不是因為他是隱藏關鍵細節的專家,就是因
為他根本沒有什麼好隱藏的。這對東尼而言簡直是折磨;他生平最討厭被蒙在鼓裡,
何況這項圈還是他自己的發明。
「總之,你不要太激動,反正就是……看著洛基,好嗎?項圈沒事,其他也都
沒事,不過這類事情畢竟牽涉到太多未知數,所以如果你發現他行跡可疑……」
史帝夫嗤之以鼻。「哇,那我們的守備範圍還真是大幅縮小了呢。」他喃喃自
語,接著總算讓步道:「不過我不要再看監視錄影帶了。」
「天哪,我懂。」東尼對著史帝夫擠眉弄眼。「無聊斃了。」
警報器爆出巨響,紅色燈光閃爍,警鈴再度大作,史帝夫反射性地全身震了一
下;看來洛基又突破另一道門禁了。東尼聽見外面匆匆跑過走廊的探員們大聲咒罵。
史帝夫咬著牙,忍住不說那句「我就說吧」,也儘量不要露出「這全是你的錯」
的控訴眼光。東尼聳聳肩,朝著史帝夫咧嘴笑,一臉事不關己。
拜託喔。洛基如果想激怒神盾局,根本也不必東尼來幫忙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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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故意的。」索爾悄聲對洛基說,接著轉頭瞪了直盯著他倆瞧的年輕探員們
一眼。全副武裝的守衛向前走來,但索爾擺手要他們退後。虛驚一場。他站在跌坐
的弟弟身旁,小心將纏成一團的點滴線梳理齊整,試著在不激怒洛基的狀況下扶洛
基起身。
「我才沒有。」洛基掙扎著想站起,虛弱的雙手卻抓不住門框。索爾握著他的
上臂將他拉起,而洛基面部扭曲,顫抖著嘆了口氣,接著露出狡猾的笑。「那是意
外。你自己也看到了,我是不小心絆倒。」
「你今天已經是第四次『不小心』闖進禁區了,弟弟。」索爾一字一句緩慢地
說。「我想你應該沒這麼笨拙吧。」
「已經第四次了嗎?噢。」
洛基手臂自索爾手中滑開,他拿回點滴,推到一旁。兩人陷入僵硬的沉默,上
方的警鈴仍規律作響,直到有位探員過來重設系統才停止;顯然,福瑞已指派專人
來處理這項業務了。走廊回到平時那種令人不適的螢光黃,沒了警戒紅燈的照耀,
洛基身上斑駁的肌膚更顯蠟黃。
這是他醒轉後的第八天,洛基的行動仍然極緩,索爾只能碎步前進,以免超前。
洛基的心情還算平穩,至少稱不上消沉;這週以來,他只暴怒過一次,當時醫護人
員遣來一位看起來相當緊張的物理治療師,想幫他復健,增加他虛弱四肢的活動範
圍。洛基朝治療師的腳啐了一口,憤恨拒絕離開病床,之後所有企圖加速他復原的
計畫都終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洛基拖著身體在基地裡四處遊蕩,闖進一群群好奇的探員隊伍裡,
或是偷溜到遠端的大廳中,與他相伴的只有監視系統。索爾與羅傑斯曾仔細檢視攝
錄的影像,記錄洛基似乎特別想探索的房間與路徑。然而事實證明,洛基的選擇根
本沒有固定模式,他只是個閒得發慌又好奇心旺盛的陌生人,在敵人的領域裡尋找
著片刻的孤獨。史帝夫心不甘情不願地順應索爾的抱怨,停止每天永無止境的監視。
對於羅傑斯與神盾局其他人的猜忌,索爾心裡有數;其他人對洛基心有防備,
難以信任,他能理解,甚至算得上認同。不過,他仍懷疑他們的忌憚是否有意義。
監視錄像中,四處遊蕩的洛基最後總是顫抖著軟倒在地,無法前進。洛基總是困在
他虛弱的軀體裡,渾身冷汗,抖抖瑟瑟等著索爾或護理人員推輪椅前來,將暗自怒
火中燒的洛基運回病房內。
如此這般的「壞蛋」還能造成怎樣的威脅?現在的洛基根本一點也不危險。今
天稍早,索爾出現在洛基門外,想要陪他晃晃,但洛基連與索爾鬥嘴的氣力都沒了;
他完全沒有反抗,麻木地接受索爾的打擾,讓索爾頓覺失落,懷念起過往兄弟倆的
拌嘴。他可以容忍洛基的怒意,但無法承受他的冷淡。又一次,兩人間的運行軌道
開始碎裂。
索爾在洛基身旁保持著一臂之距,洛基透過肢體語言要求的空間與靜默,索爾
留給了他。他們繞著病房走到第三圈,洛基呼吸變得沉重,步履蹣跚,逐漸放緩。
他緊握點滴吊杆,另一手壓著心口,指尖捲曲抓著紙般輕薄的淺藍病袍。
索爾早就預見此事會發生,儘管他無力阻止:固執的洛基又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你還好嗎?」索爾喃喃問道,但洛基不耐煩地擺擺手。洛基輕撫項圈,彷彿
再三確認;他的拇指若有似無劃過底部的球體,指甲輕刮皮革的邊緣。
「心悸。」洛基靜靜回答,接著又不情不願地往前走。「待會就好了。」
索爾急切想問更多關於弟弟健康方面的問題,不過洛基對於直白的提問總不屑
一顧,因此,他改而問道:「你吸取的魔法真的值得你受這樣的苦嗎?」
「當然。」洛基不解地望著索爾。「畢竟,吸收的過程很成功。偷來的物質並
未傷害到我。」
「那就是……那道衝擊傷了你。」索爾說。那頭貓獸張口吐出的渺小、深黑色
火焰,能量讓整個世界隨之震動。洛基,懸在半空中,凍結在時間裡,嘴唇驚訝地
微張,眼神閃爍著恐懼。
「應該是吧。」他嘆息。「我記不太清楚了。」
根據他從洛基嘴裡套出的幾段斷斷續續對話,索爾得知弟弟不太記得那隻貓獸
的攻擊,對於戴上項圈前躺在病房裡的那段時間也沒什麼印象。在洛基身上看不見
那陣衝擊所造成的明顯影響,洛基也完全沒意識到那天他離死亡多麼近,使索爾甚
感煩憂。
「我真痛恨這些魔法怪獸。」索爾咕噥。「牠們根本不會公平戰鬥。」
「沒錯,相較之下雷神之錘真是個『公平』的武器。」
「雷神之錘需要有人運用;那道衝擊僅憑一己之力便能毀天滅地。」
「或許吧,但我不認為永生獸能夠施放那一類的魔咒。」洛基簡單回答,語調
平板、疏離。「不過即使如此,牠們身上的物質仍然值得我受盡世間任何折磨來換
取。這麼千載難逢的珍貴獎賞,真可惜這道枷鎖替我把它給揮霍光了。」
索爾不屑地撇嘴,但沒有出言反駁。「這野獸究竟是什麼生物?我之前從沒聽
說過。」
索爾很熟悉幼時蓋娜在睡前講給他聽的恐怖故事──幾十哩長的海蛇、嗜血的
犬妖、能笑著一口吞下星辰的體型碩大的狼,還有各式各樣他急著想挑戰的怪物。
但是蓋娜從未提過永生獸。
洛基思忖半晌,腳步放緩。索爾以為洛基會像避開其他提問一樣閃躲這個問題,
但是不然──他的弟弟頓時陷入沉思。
「我不記得最先是從哪裡聽來的。」洛基終於回答道。「不過,他們是來自九
界之外的境地,眾神之父懶得納於阿斯加轄下的幾個原始世界之一。一個完全服膺
於叢林法則的國界。」
「沒有任何有智能的生物?」
「不太可能有。」洛基聳了聳肩。「而且永生獸是不會生殖的獸性生物;牠們
只會自我回收。我想,世上只存在一定數量的永生獸,當其中一隻死亡時,也不會
有其他新生的永生獸來取代牠。」
「聽起來牠們的繁殖方式很愚蠢。」
「我也沒說牠們的繁殖方式很聰明。」洛基同意道。「而這對牠們的族群數量
也毫無益處。來到米德加德之前,我在九界間四處遊蕩時,只有遇過永生獸一次。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牠的體型很嬌小,長著鱗片的老鼠,口中滿是針狀牙齒。」
洛基瞥了索爾一眼,見他聽得入神,得意地揚起一邊嘴角。「一隻雪狐咬住牠,把
牠當點心吃了,那老鼠嚇了一跳,驚聲尖叫,牠的叫聲先是分裂成兩個聲音,然後
又融合成一個……」
索爾停下腳步。「那隻永生獸死了嗎?」
「沒有,牠在雪狐體內扭曲變形,把雪狐撐脹、爆裂。」洛基嘆了口氣,佈滿
瘀青的手指壓著太陽穴。「你殺不死永生獸的,索爾。至少一般而言是殺不死的。」
「你就殺死了一隻啊,弟弟。」
「確實,不過那是意外。我當時不認為我的攻擊會成功。」
「那你為何還發動攻擊?你可不是會隨便浪費精力的那種人。」索爾皺起眉;
洛基想必是太疲倦了,才會如此容忍索爾無止盡地提問。不過,既然弟弟鮮少像現
在有心情詳細解釋,索爾決定再碰碰運氣。「你沒想過牠有可能會反過來殺你嗎?」
「我是想過沒錯,但那是我必須冒的險。當下有太多事情危在旦夕了。」洛基
對上索爾眼神,直盯著他瞧。
「魔法。」索爾下了結論,聞言,洛基輕蔑地嘆了口氣,抿唇扶額,阻擋索爾
的視線,索爾還搞不清楚這麼簡單的辭彙為什麼會如此嚴重地冒犯弟弟,正要道歉
時,洛基搶先開口。
「你能不能……」洛基放下顫抖的手。「我需要水,幫我拿水來。」
索爾遲疑了一會兒,點點頭,留洛基一人坐在鐵椅上。他很快就回來,將手中
的紙杯交給洛基,洛基立刻貪婪地將沁涼冰水一飲而盡。洛基額間早已冒出汗珠,
緩緩滑下他滿是瘀痕的臉頰;不過是簡單地散個步,卻已使洛基精疲力竭。他輕咳
一聲,手背抹過嘴唇,在他無瑕的手腕上留下帶血的水漬。
洛基花了好幾分鐘靜靜地調整氣息,索爾站在一旁守著。接著,洛基將手撐在
座椅扶手上,虛弱地出力,想站起身卻失敗。索爾儘量不著痕跡地伸出手臂,以免
洛基將他的好意視作侮辱,沒想到弟弟接受了他的幫助,讓他甚感驚訝。
洛基冰涼的手指捏著索爾曬成古銅色的臂彎,讓索爾再次將他拉起身。洛基腳
步蹣跚,抓緊了索爾手臂,而索爾靠近他,從他手中接過點滴,等待洛基重新踩穩
步伐。
「我感覺不到……」洛基空著的手把紙杯捏皺,接著又撫上了項圈,輕柔按壓
項圈上的皮革。「我感覺不到任何魔法,索爾。這棟建築物裡沒有,就連繫在你腰
上的雷神之錘我也感覺不到……」他的語氣突然斬釘截鐵。「我體內什麼都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
「項圈竊取了你的魔法?」
「它們互沖。」洛基尖銳地下了結論,而索爾知道不能再追問。他改而張開手
放在洛基手上,兩人十指交纏,古銅色肌膚溫暖了冰涼肌膚,手臂在弟弟掌心似乎
微微震動。
「索爾。」洛基言簡意賅。「哥哥,拜託你,告訴我如何去除這道枷鎖。」
「我沒辦法。」索爾垂下眼眸。「史塔克拒絕回答我所有與項圈有關的提問。
他確信最好的方式是不讓我知道任何我可能洩漏的事情。」
「聰明。」洛基嘆息。「可我實在不懂你為什麼甘願讓這些米德加德人對你發
號施令。」
「什麼意思?」
「那個人,福瑞……」洛基字斟句酌,推敲拿捏著詞彙。「我從未見過你像現
在這樣被一介凡人唬得一楞一楞的,索爾。至於史塔克,現在輪到他來決定你可不
可以知道哪些事情,以及你應該獲得什麼樣的資訊了?」
洛基低低吹了聲口哨,音量卻因方才太費力而顯單薄。「他們永遠不會信任你
的,索爾,不過你早就心知肚明了,不是嗎?你是王儲,凡人中的神祇,卻得自甘
墮落,他們才能接受你。更令人傷感的是他們也不必費多大力氣;他們要你擔任無
腦棒槌,而你連反抗也沒有就欣然接受。」
索爾咬牙沉思。「我把米德加德人的事務視為己任了,弟弟,如此一來,我自
然得犧牲一定程度的地位與權力。」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他們總有一天會真正
信任我的。」
「並不會。你太過同情他們的敵人,導致你的行為難以預測、動機也不可信
賴。」
「我對你並非只是同情,洛基,你應該知道的。」
洛基挑眉道:「那就承認吧,你讓一位獨眼獨裁者取代了另一位獨眼獨裁者。
然而,比起奧丁,我也比較喜歡福瑞風格的瘋狂。至少他看起來是願意親身經歷各
種渾沌與混亂,並非只想著停損止血。」
索爾想要皺眉,想要繼續爭論,如果洛基的眼裡的情緒不是這般懶散、不耐與
厭煩,他想必會追究下去。索爾的自尊讓他想反駁洛基對父親的輕蔑,不過洛基不
必知道;今天的他,嘲諷語氣太過直白,不若往常將話中的刺藏得很好。與他針鋒
相對也沒有意義了。
索爾微微咧嘴笑。「至少我的位階還比你高了一級,弟弟。我不必拄枴杖就能
自己走到盥洗室。」
令他驚訝的是,洛基笑了。無聲的微笑,但很坦率。「啊,但是再過不久情況
就會改變了。」
「但願如此。」
「是呀,但願如此。」洛基應和。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