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蠱溫皇時常覺得,應龍師就是喜歡找死。
無聊的時候找死,寂寞的時候找死,覺得全世界人都太年輕了對不起他的時候也喜
歡找死。
雖然金光王朝先皇與凶岳疆朝簽有和平協議,但蒼越孤鳴甫登基,應龍師便開始在
檯面下頻頻動些不入流的手段滋擾邊境,多半又是因為蒼狼太年輕了,觸動了應龍師那
顆敏感的心。
鴻臚寺卿長琴無燄為此奔走邊關,琴聲裡的火氣一日勝過一日。他向來優雅的同僚
赤羽信之介幾乎要摔了摺扇,「應龍師那老匹夫讓人聽琴都不安生!」
溫皇羽扇輕搖,笑得意味深長。
「如何?」赤羽問。
「不如何,等著看是長琴大人的琴弦先斷,還是赤羽少卿的理智線先斷。」
赤羽呵呵笑,「神蠱少卿也是好興致。」語方落,近十折卷宗便以雷霆之勢朝神蠱
溫皇臉面飛去。
「噯呀。」
「苗北部落歲貢,該你處理。」
「唉呀。」
這是鴻臚寺的日常風景。
而那一日,神蠱溫皇事後回想,總是後悔自己不夠警覺。鴻臚寺分明寺有異相,他
怎會毫無提防呢?
回憶中的那天,天氣稱不上好,但鴻臚寺中氣氛春暖花開,長琴無燄撫琴姿態連同
琴音都愉快無比,赤羽信之介甚至衝他笑了。好似三人桌案上數壘半人高的卷宗都不存
在似的。
「……赤羽,應龍師終於死了嗎?」
「可惜沒有。」
「那是何事?」
「早上邊關軍情八百里加急到皇上手中,說的是跤趾軍中出了細作,抓了三人,處
決三人,頭顱送回凶岳疆朝,以示邦交情誼。」赤羽頓了下,續道:「三人剛好皆為凶
岳疆朝皇子。」
此時長琴無燄抿了一口茶,笑得溫柔無比。
「羅碧將軍這是……怒潮襲天啊。」神蠱溫皇終於明白為何長官與同僚心情愉悅,
羅碧將軍治下要出細作可不容易,遑論一次三位個個是鄰國皇子。若無協議在先,只怕
跤趾軍要一路打至凶岳疆朝皇城。
只怕長琴無燄恨不得由我方撕毀協議打得應龍師從此夾著尾巴作人。
溫皇打量著自己的同僚,「但赤羽少卿似乎又太過愉悅了,是否正盤算著歪主意?」
然而赤羽竟又衝他一笑,「殿上還有一件趣事……」此時長琴無焰的袖襬有意無意
地擦過弦面,赤羽略略頓住,抿了口茶復又說道:「該說是月牙大人與我分享的喜事,
長琴大人想必已於殿上知曉。燕將軍上殿,向皇上求旨賜婚。」
聞言,溫皇彎著眉眼抿了口茶,「燕老將軍這是老樹逢春呀。」
「是為家中晚輩求旨。」
「唉,那便無聊了。」
「……神蠱溫皇,便是因為你臉上生了張嘴,所以燕將軍見過你的次數明明屈指可
數,卻厭你入骨。」
溫皇半真半假地說:「我認為燕老將軍還是很欣賞我誠以待人的美德的,他老人家
每回見到我,都多精神啊。」
赤羽信之介這回笑出了聲,意有所指道:「也許你說得對。」
神蠱溫皇聳聳肩,挑起一折卷宗,轉瞬間便把這個話題給忘了。燕將軍府中事,到
底不干他溫皇的事。
再說他隔日休沐呢,想想隔日要找什麼樂子更要緊。
* * *
說,神蠱溫皇每一次休沐,都從睡到日上三竿開始。鳳蝶會略去他的早膳,逕自出
門採買,然後做好午膳等他醒來。
然而今日甚至還未到鳳蝶出門採買的時辰,鳳蝶便闖入寢間,一把扯開溫皇的被子,
「主人快起!」
「鳳蝶我今日休沐……」
「宮裡來、」
不等鳳蝶說完,小院外一聲響亮的「聖旨到」立馬驚醒了溫皇,他跳起來一面著裝
一面吩咐:「鳳蝶梳頭!」鳳蝶盡可能為他簡單快速地束髮,而後他飛奔出去接旨。在
跪下前溫皇掃了眼傳旨的陣仗——黃門侍郎冽風濤竟親來傳旨,那個三品御前侍衛月牙
淚又是來做什麼的?肯定又是為了赤羽來探消息的!
只見冽風濤板著一張臉,毫無起伏地宣讀:「奉 天承運皇帝詔曰:大理寺少卿神
蠱溫皇人品貴重,儀表堂堂,孜孜無倦於朝堂,未曾辜負進士一甲第二名之才,乃國之
棟梁。交趾大將軍羅碧忠君廉隅,行孝有嘉,多年來鎮守邊疆戰功顯赫,為護國護民之
功臣。朕見二人文武互補,才華相映,乃良緣天作,今下旨賜婚,望二人同心同德,擇
吉日大婚。欽此。」
神蠱溫皇覺得自己可能還沒睡醒,他從沒那麼震驚過,也從未察覺世間原來竟能如
此荒謬。雖然金光王朝民風開放,男女嫁娶,同性連理皆為尋常,但他和交趾大將軍被
下旨賜婚,這賜婚詔書據說還是厭他入骨的燕老將軍親自求來的,這……
冽風濤打斷了他的震驚,語調不善地問:「神蠱少卿還不接旨?」
他一時不能接受,低著頭並無動作。
冽風濤冷笑一聲,「神蠱少卿這是要抗旨了?」
溫皇牙關一咬,「…………臣遵旨。」
「鳳蝶。」任務辦理完畢,冽風濤轉向鳳蝶,開始微笑。
「兄長。」
「難得來找妳,和哥哥一同用膳吧。」
「但是主人的午膳、」
鐵手黑匣乓地摔在地上,黃門侍郎的神情卻好似沒他什麼事,「哥哥想,神蠱大人
可以自己處理,對吧?」
「喔。」鳳蝶點點頭,「那主人,婚禮需要購置什麼,鳳蝶上街時一併注意。」
溫皇終於從一種魔幻難解的情緒理回神,他的捏著聖旨斬釘截鐵地應:「今日大兇
不宜論嫁娶連理!」
隔日應卯,應也是大兇之日。
長琴無焰的道喜他不能不接受,而赤羽信之介不道喜,只是愉快地說:「燕將軍果
真對神蠱少卿青眼有加,同僚你,這是高攀了呢。」
可以的話,神蠱溫皇會將赤羽信之介打死。但他不能,他唯一能做的是將十數折
卷宗摔向赤羽的臉。
「燕老將軍確定不是得了瘋症,或根本癡呆了?」
「吾觀其神色,不似有異。」長琴無焰難得開口加入閒聊。
「他神色如何?」
大理寺卿溫柔一笑,答道:「咬牙切齒,睚眦俱裂。」
他懂了。
神蠱溫皇想,原來燕老將軍為了折磨他,當真能無所不用其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