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尼會留在基地是因為史帝夫需要他幫忙,才不是因為他自己想待在這裡,謝
謝喔;巴頓跟羅曼諾夫仍未回來,而這些日子以來,索爾簡直心不在此,身為僅剩
的復仇者,一切讓史帝夫感到相當疲憊。所以,某天當福瑞站在橢圓會議桌前召開
小組會議時,東尼心不甘情不願地出席,預期史帝夫將會是在場唯一一張熟悉的臉,
耐心聽著局長的抱怨。
然而,在復仇者主會議室裡聚集著一大群身穿深色套裝的神盾局探員。大半的
探員手中抱著筆記,專心致志地盯著局長;東尼在離福瑞最遠的角落百無聊賴地坐
下,抬腳放在桌上,在他右邊的史帝夫看起來倒是真心期待接下來的簡報。
「大家都到了。」福瑞簡單地說,雖然這應該是個問句。
一位探員舉起手。「長官,索爾呢?」
「索爾今天去幫忙醫院運送病人。」尼克嚴肅道。東尼翻個白眼;說得好像大
家都不知道那個病人是誰一樣。
「所以洛基總算要被帶離基地了嗎,長官?」
「不對。」局長威嚴地提高音量,坦白回答。「洛基會被移送到私人宿舍。」
「他居然也有豪華會客室?」另一位探員脫口而出。考森看了她一眼,她立刻
改口:「我的意思是,他現在住在復仇者住宿區了嗎,長官?」
「不必嫉妒他,我看過他的房間。」東尼安慰道。「他們只不過清空了一間儲
藏室,硬塞了張床進去。沒有窗戶,沒有桌子;沒什麼特別的。」
「但是洛基仍然受我們監視,對吧?這個策略真的安全,值得我們執行嗎?」
福瑞咬了咬牙。東尼看得出來他不想要討論這個話題。福瑞看向考森,聳肩表
示甭麻煩了,接著開口說話,音量大得刺耳。
「需要我提醒各位嗎,目前洛基被歸類為不具威脅性。我們已經截斷他的魔法,
但倒楣的是,他仍然是我們必須照護的病人。福瑞咕噥幾聲,瞟了東尼一眼。「這
也不表示洛基就變得不狡詐了。他會繼續尋找任何逃脫的方法。我們只不過要求各
位保持警覺,觀察他的任何可疑舉動,並且回報任何他所提出的問題。」
「先把他關進禁閉室,我再來考慮要不要留在這裡。」某個棕髮探員壓低聲音
抱怨。
「我也可以走了嗎……?」東尼的話才起頭,見尼克目露凶光,他的尾音立刻
漸弱。「沒事,當我沒說。」
福瑞翻了個白眼,抬頭仰望天花板,似乎在質疑自己最初為何決定成立超級英
雄聯盟。站在他身邊的考森清了清喉嚨。「你不介意的話,讓我來主持會議吧,尼
克。」
「請便。」福瑞坐回座椅,滑向旁邊。
考森掃視全場,一股敬佩感從眾探員間油然而生。「我猜我們全都很清楚今天
開會的真正原因:我們的技術專家獲得了攻擊L.A.那頭怪物的新資訊。」
幾位探員伸指戳了戳坐在東尼右邊的矮小探員,紛紛表示幹得好呀你,而他得
意地勾起一邊嘴角。東尼臉部扭曲;這傢伙只不過搞清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大
家就搶著奉承他。這些菜鳥有時候還真是群臭屁、不知好歹的混帳東西……
「搜索隊在主要攻擊點的半徑二十哩範圍內尚未發現任何明確的證據能證實那
頭怪物從何而來。」考森繼續道。「不過鑑識組已從它身上辨認出一種非光譜訊號,
有希望讓我們用來追蹤它的足跡。工程組還需要花上幾天才能製造出足以辨識那種
訊號的設備,不過他們一完成,你們就得再度全體出外勤了。」
東尼舉起手,被福瑞跟考森無視。東尼也無視回去。
「所以我們現在要做偵查犬的工作嗎?」他單刀直入問道。「你的意思就是這
樣,沒錯吧?『非光譜訊號』,意思是物理訊號,意思是我們確實得親臨現場嗅聞
線索了,我沒說錯吧?拜託告訴我,你們打算給我們的配備是超能力犬,否則我大
概無法繼續下去了。」
史帝夫呻吟,伸手壓住太陽穴。「考森,我們過去整整兩週已經跑遍每一吋土
地了。就算那裏真的有線索,現在也早就消散或是被毀壞了。」
「何況,你也知道,末日博士或者其他常客們也沒跳出來吹噓說小貓咪是他們
放的,所以我們根本毫無頭緒,為什麼有人會放怪物到處搗亂,又不現身來耀武揚
威。這麼做有意義嗎?」
「這頭野獸可不是什麼常見的美洲獅或郊狼。」福瑞低吼。「戰場上一旦出現
一頭怪物,一定還會有另外一頭。」
「好啊,隨便你。」東尼續道。「我只是想要說,身為某種程度的常駐科技專
家,我認為要建造出氣味追蹤儀的想法根本是鬼扯。我們該堅持分析能量光譜──
以訊號而言,光譜的模式可靠多了。」
矮小探員皺眉瞪向東尼,但幾位膽子較大的探員們低聲附和。
「各位探員。」福瑞發號施令,重整秩序。「你們會被分成兩組,出去儘量追
蹤怪物的來時路徑。的確,數週已經過去了,蹤跡可能消失了,不過現在放棄希望
還不是時候。或許這條路能讓我們找出最初將怪物放出來的究竟是何方神聖。」他
意味深長地瞧了東尼一眼。「還有,我們也不要再浪費更多時間進行無意義的觀測
了。有太多──」
頓時警鈴大作,會議室裡的人集體發出無奈的呻吟。福瑞朝這群探員不耐煩地
揮揮手,緩緩閉上眼。「考森?」他咕噥道。
考森壓緊耳機。「東南區發生內部的門禁違反情形。」他苦笑。「猜猜原因是
什麼,你們有兩次機會。」
「洛基。」福瑞壓低聲音咒罵,接著嚴厲地盯著史塔克;探員們循著局長的視
線望向東尼,而東尼正全神貫注滑著手機,似乎直到這一秒才突然記起自己正在和
其他人開一場重要的會議。
「啥?」東尼茫然道。「警鈴待會就停了。有人問了問題嗎?」
福瑞沒說話,但表情明顯透漏不悅。「各位之後會拿到一份報告,概述目前我
們所知的全部細節,各位在出發之前必須將報告背熟。出發時間會在四十八小時後,
或者在設備完成的時候,端看哪個時間點先到。散會。」
全體探員發出了沉重的嘆息,起身離開。東尼轉頭要跟史帝夫說話,但福瑞高
聲喊:「史塔克,立刻過來找我。你有特殊任務。」
東尼望了羅傑斯一眼,困惑地聳聳肩,史帝夫則露出了類似家長管不動小孩的
不敢置信的眼神。
福瑞等到全場離開才開口說話。「找辦法降低警鈴對於洛基花招的敏感度。我
不管它是每三十秒就發簡訊回報你,還是要以該死的小提琴旋律代替警鈴,總之,
不要再讓它天天喊狼來了。現在這情況是在破壞我們的威信,搞得人心惶惶。而且
也讓洛基輕輕鬆鬆就得知基地裡哪些地方屬於機密區域。」
「好啦,好啦,但是我──等一下,為什麼是我?為什麼不是簡訊回報你?」
「因為這裡我作主。」福瑞咬牙切齒回覆。「而我說,從現在開始,洛基是你
的問題。」
東尼皺緊眉頭,裝模作樣朝福瑞行軍禮。「是的,長官,我馬上處理,長官。」
他俐落轉身,大步走往門口,語帶諷刺。「真他媽的多謝你了,長官。」
說真的,究竟為什麼每個人都覺得這是他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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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夜,史帝夫很晚才回臥房,立刻走向他的個人衛浴,從洗手台上方庫存充足
的櫥櫃裡拿出一罐塑膠瓶,倒出一顆阿斯匹靈,扭開水龍頭,以手取水後和水吞下,
接著又朝臉上潑了幾把水。
虧他擁有超級士兵的體能與免疫力,卻讓一個半殘的壞蛋搞得要吞頭痛藥。
史帝夫調暗客廳燈光,拿毛巾擦臉,踢掉腳上鞋子,走向沙發對面的拉門。福
瑞的簡報害他頭昏眼花,因上頭有太多科學術語,實驗室裡的技術人員們似乎認為,
想了解變身怪貓的關鍵在於某些像是「合成外星動物」之類,在現實世界裡根本說
不通的實驗室行話。
史帝夫回頭癱坐在椅子上,不過總覺得房裡有點不對勁;他說不上來是什麼東
西,不過感覺怪怪的。應該有什麼東西出了差錯。
他靜靜走向臥室門口,將耳朵貼在門上。老實說,門的另一端靜悄悄的,只有
非常微弱的嘆息,以及金屬敲擊木頭的聲音。
史帝夫穩穩吸口氣,無聲扭轉門把,接著倏地推開門,然而房內的人卻一點也
不驚訝,而房間裡陰暗的光線讓史帝夫過了幾秒才認出站在眼前的是誰。
洛基泰然自若看著史帝夫,彷彿無法理解史帝夫怎會出現於此。他已換下病袍,
改穿深灰T恤與綁帶長褲,光著腳。這身衣服想必是借來的,鑒於他的盔甲不是被沒
收就是已毀於戰鬥中。不幸的是,這位神祇的身體復元得不錯;儘管顏色轉淡的傷
疤仍像陰影,扒著洛基的臉和帶著項圈的頸子不放,但其他沒受傷的部位膚色相較
之下彷彿晶瑩透亮。他的綠眸與往常一樣鋒利。
「你在這裡做什麼?」史帝夫問,小心不透漏任何情緒。這些日子,洛基似乎
總能輕易激怒史帝夫。大概是因為他之前企圖謀殺史帝夫的朋友,現在又三不五時
觸發警報。
洛基聳聳肩,將注意力轉回鏡台上。他自桌上眾多相框中拿起其中一張,褪色
的黑白照片裡是巴奇與史帝夫坐在髒兮兮的車頂上,笑得像傻瓜。那是在他們入伍
前所拍攝的快照;坐在笑容爽朗的巴奇身旁的史帝夫看起來格外弱不禁風。
洛基的修長手指緩緩劃過鍍銀邊框。「這地方太無趣了。我想找點事情做。」
「所以你就亂翻我的東西?」史帝夫小聲抱怨,伸手自洛基掌中奪回相框。
「我房間鎖著,你怎麼進來的?」
洛基長嘆一聲,拿起另一張相片,仔細端詳。「你們這些米德加德人太過依賴
你們的手工藝品了;你們需要墨水與紙張,才能維持對身邊人的記憶。」
「我知道你打什麼主意。」史帝夫直截了當說。「在基地四處蹓躂,裝得一臉
漫無目的的樣子。」
「喔?我還以為我在這裡一籌莫展呢。」洛基露出陰沉的微笑。「還請你把我
的計畫說給我聽聽。想必很有趣。」
「這些東西根本不可能引起你這種人的興趣。畢竟你對『凡人』一點耐心也沒
有。史帝夫邊說邊朝桌上照片比劃。「你是在尋找拿下項圈的方法。逃脫的方法。
你讓大家逐漸習慣警鈴響起。你偷溜進別人房間──不只是我的房間;我聽到不少
探員抱怨他們的東西……從辦公室裡消失。」
洛基輕輕笑了。「真是平淡無奇的解釋啊。我想,你大概沒有任何想像力。」
他放下手中相框,視線回到鏡台上眾多照片上。「告訴我吧,你知道想要一個人卻
得不到,是什麼感覺嗎?」
史帝夫眉頭深鎖,有些不知所措。他望向洛基正盯著的照片,突然一陣鄉愁;
他看見他收藏的一小則佩姬的剪報。佩姬‧卡特探員,深色捲髮以髮夾往後夾,嘴
唇帶著一抹微不可查的微笑。這是張偷來的照片,原本藏在他的羅盤裡,但那金屬
物品太小了,容不下他的全數愛意。
史帝夫的胸口突然一陣惡寒。
「你就是他們從冰層裡挖出來的那個人,對吧?」洛基謹慎地說。史帝夫沒有
回應,不過洛基的眼神頓時發亮。「隊長。當然了;你一定失去了某個人。所有人
吧,我想,畢竟你消失了這麼多年。」
「那都過去了。」史帝夫說,儘管還沒過去。對他而言還沒。
「你一定很希望能回到從前,忘卻自那之後發生的所有一切,只懷抱著你所珍
愛的天真無知。」洛基的語氣很溫柔。「你所愛的人都已經往前走了,除了你。你
盡你所能讓他們過得更好,但他們卻把你留在這裡。」
「人終將一死。」史帝夫反駁。巴奇的死亡仍鮮明地烙印在他心裡,但他還不
敢去思考佩姬的離世。她的死亡還太新、太近、太痛。「我沒那麼傻。那不是她的
──離開我不是他們的決定。」
「然而傷口還是存在。」洛基輕輕說,彷彿自言自語。「而很不幸地,你必須
活著承受自己過往選擇所帶來的折磨。」
史帝夫扣緊門,用力推開。「出去。」當洛基沒有反應,他又補了句:「現
在。」
洛基動也不動,只是噘起嘴。「可是我們聊得正開心呢。」
「除了索爾之外,沒人想跟你聊天,你應該知道吧?可是你現在能做的只有說
話了,所以你一直說話。」史帝夫憤怒地說。「你只剩下言語來扭曲其他人的心智,
讓他們變得跟你一樣迷惘不安;沒有魔法、沒有超自然力量;你只能倚賴生鏽的銀
舌了。」
強烈顫抖如漣漪般溜過洛基的皮膚,他的輪廓開始震動,各種色澤如藤蔓般纏
繞上他的軀體,他的服飾與體態逐漸變化。「我還能變幾個把戲。」洛基以低沉女
音喃喃地說,接著嬌羞地朝史帝夫送秋波。史帝夫痛苦地移開眼神。
她的腔調有些誤差,她的髮色太過紅豔;她的制服也不太對,上面的鈕扣與別
針怎麼看都……怪怪的,像是對軍服一竅不通的外行人隨隨便便把軍事裝束湊在一
起。而且洛基的項圈仍掛在眼前幻象那纖細的頸項上。
她不是佩姬,史帝夫心中非常清楚明白。不用那些紕漏,他也能看穿;一張簡
單的照片無法完全包含佩姬的性格、她的溫暖、她的優雅與她的存在。她是洛基無
法以魔法抄襲或重製的,不過洛基變出幻象與她太過相似,讓史帝夫背脊發涼。
「滾。」他語氣嚴厲,聲調沙啞。「滾,不然我會親自把你攆出去。」
假佩姬露出微笑,幻影的眼神也帶上笑意。無論是什麼原因,總之洛基決定聽
命。他往外走,幻影也隨之瓦解,在他身後化作一波波冷煙。他關上門,讓史帝夫
一個人清淨。
幻影消逝,但即使在繽紛煙絲散去良久以後,幻覺的殘影仍緊纏著史帝夫不放。
史帝夫一屁股坐在床尾,一隻大手搓揉下顎,努力刨除腦中的陰暗思緒,控制
自己不被有關她的記憶所淹沒。他伸手往口袋挖,以顫抖的指尖掏出東尼買給他的
手機。史帝夫有些笨拙地點擊觸控螢幕,撥出他所記得的唯一一組號碼,屏息凝神,
直到電話接通。
「哈囉,怎麼──?」
「你在基地嗎?」史帝夫急急忙忙打斷東尼。
「不在……」東尼緩緩回覆。「我應該在嗎?」
「你得檢查一下你做的那個項圈,現在馬上。」史帝夫抬起空著的手臂抱胸,
墊高持手機另一手。「洛基施了法,幾秒鐘前,在我眼前施的。」
「他媽的。」東尼說,接著史帝夫聽到電話另一端還有別人的聲音。「嗯,好
吧。很不幸地,我跟小辣椒現在有點忙。會議……之類的。一、二小時內無法過去,
不過……好吧,如果你不想等的話,我可以給你我信任的神盾局技術人員的名字。
她有點難搞,不過莫妮大概知道洛基目前的情況。」
「很好。」史帝夫稍稍鬆了口氣。
「我可以問他做了什麼嗎?」
史帝夫嚥嚥口水,努力從喉間擠出:「他模仿佩姬。」
「是類似默劇的模仿,還是……?」
「完完整整的幻象,東尼。」
「他媽的。」東尼嘶聲咒罵。「你還好嗎?」
「還可以。」史帝夫以手梳髮。「等我搞清楚情況之後,應該會好很多。」
「嘿,我們不都是這樣嗎?」東尼笑道,而史帝夫掛上電話時,總算容許自己
露出一抹苦笑。他站起身,在房裡踱步一回,迅速離開,這一次他再三確認房門確
實已上鎖。他今晚是無法入睡了;倒不如立刻著手處理此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