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梁斯常開車到宿舍接橘太，那小夥子興奮的整晚沒睡，跟張諫行從半夜聊到
早上，張諫行朦朦朧朧睡去，他獨自一人抱著雀躍的心等待電話。接到梁斯常電話迅雷不
及掩的速度跑下去，坐上車子前座，像個過動兒東搖西晃。
　　
　　
　　他們到機場接客處，遠遠看到一個身形纖瘦的男子站在那，梁斯常向他招手，男子馬
上拖著行李朝著他們小跑步。
　　
　　
　　梁斯昂給橘太的感覺也是優雅，但是跟梁斯常的優雅不同。他的短瀏海上捲，露出白
皙飽滿的弧線，眼光流轉間多了點靈氣，身上只是一般粉紅條紋的襯衫，卻覺得在他身上
特別有韻味。
　　
　　
　　梁斯昂在橘太還在讚嘆梁家基因的時候，用微妙的眼神問道：「哥，這是你的？」
　　
　　
　　「助理。」梁斯常下意識看了眼橘太的反應，他的瞳孔中還充滿了看到明星的光彩，
「好啦，有話車上說。」
　　
　　
　　梁斯昂雙手提著行李箱，橘太一個箭步奔過去提走：「這個我來，你坐前面吧－－」
　　
　　
　　他有些驚訝地看著他，梁斯常對他說，讓他去。他就真的讓他去了，然後看著一個貌
似未成年的男孩把行李放入後車箱，自己坐到後頭去。
　　
　　
　　車子啟動，橘太單純的表現勾起梁斯昂的好奇心，他在前座側頭問：「你真的是我哥
的助理？這種忠心程度就跟僕人一樣吧，你成年了嗎？」
　　
　　
　　「今年大一，上個月變成醫生的工讀助理，身為貼身助理一定要服侍好主子，主子的
弟弟也要好好照料。」一個深酒窩點在橘太燦爛的笑臉上，這話他是從藺緯湘那裏學來的
，藺緯湘私下聊天會稱梁斯常「主子」，服侍好主子、給主子買飯去、主子叫你上樓打掃
……等等用語出現在他倆私聊的次數不計其數。
　　
　　
　　梁斯常冷哼一聲，唇邊勾起淺淺笑意，這兩個少年少女都把自己當作甚麼啦？
　　
　　
　　「我哥是主子，那我是什麼？」梁斯昂來趣了，頭不轉回去，調皮的眼神咕嚕咕嚕的
轉。
　　
　　
　　這問題考倒橘太，他想了一下說：「小少爺！」只有少爺這個詞可以比擬他身上的優
雅高貴的氣質。
　　
　　
　　「哈哈哈哈哈哈……你好有趣。」梁斯昂抱著肚子，坦然接受這個稱號。
　　
　　
　　兩個幼稚的孩子鬧了一陣，梁斯常才悠悠開口：「最近好嗎？我記得你回國前感冒了
。」
　　
　　
　　「這感冒超奇怪，時好時壞，回來台灣又開始，大概是水土不服吧。」梁斯昂清了清
喉嚨，「前幾天又低燒，折磨我好幾天，法國看醫生沒台灣方便，Jaff直接拿了藥給我。
」
　　
　　
　　踩到身為醫生的職業病，梁斯常無奈的瞧他一眼：「不方便還是要看，藥不能亂吃，
在台灣不舒服早點掛號。」
　　
　　
　　「是是是，醫生大人。」梁斯昂側過頭向橘太招了招，「我哥很囉唆吧，你在診所應
該受了不少委屈，別太聽他話啊，會被吃得死死的。」
　　
　　
　　橘太搖搖頭，兩眼噴出慷慨赴義的氣勢：「主子的話就是聖旨！」
　　
　　
　　這呆蠢的模樣又惹得梁斯昂抱著肚子大笑。
　　
　　
　　他們回到梁斯常的家，梁斯常拖著行李進客房，橘太突然羨慕起小少爺，居然可以跟
梁斯常共處一個屋簷下，可以看到醫生的睡顏，跟著他後面刷牙，還可以一起吃宵夜，橘
太的臉色消沉了幾分。
　　
　　
　　「會回高雄嗎？」梁斯常在吧檯泡咖啡。
　　
　　
　　「暫時不會，他應該不想見我。」梁斯昂坐在橘太對面，語氣帶點遲疑，彷彿等待有
人否定它。
　　
　　
　　「小少爺會住多久呢？」橘太問道。
　　
　　
　　「明年回法國前都會住在這裡，不會有人吃醋吧？」梁斯昂對橘太的好奇心不減，故
意拉長尾調，饒有興緻的看他。
　　
　　
　　「這個嘛……」橘太說。
　　
　　
　　「說什麼呢，我人氣沒你旺到有未婚夫。」梁斯常端來咖啡打斷橘太的話。
　　
　　
　　「小少爺有未婚夫！」橘太驚道，沒想到也是同道中人。
　　
　　
　　「是啊，我跟Jeff明年結婚，回台就是想要度過最後的單身時光。」梁斯昂趴在沙發
扶手，冶媚風情展現無虞。
　　
　　
　　他注意著橘太的表情，一會兒明亮，一會兒洩氣，喜惡完全表現在臉上，認定是個真
性情的人。等梁斯常走進廚房，他壓低聲音問：「你喜歡我哥？」
　　
　　
　　橘太笑得花開燦爛：「對呀！小少爺怎麼知道？」
　　
　　
　　「明顯的人人皆知，到甚麼程度，該不會上床過了？」梁斯昂眼神勾了勾，明顯是調
侃的話，不料橘太紅著臉點頭，一臉幸福洋溢。
　　
　　
　　梁斯昂坐起來：「甚麼！真的？」他暗自低咕，從小到大他哥從未表露性向，在那人
眼裡是個乖兒子，沒想到居然跟他一樣，那人若知道說不定也會把他哥趕出家門……
　　
　　
　　「不過那是意外……」橘太也小聲說：「醫生不喜歡我，我也不是他的菜，那天是因
為酒喝多了。」
　　
　　
　　「是這樣啊……」梁斯昂若有所思地喝咖啡，「單線道真可惜，不過你能坐在這，代
表我哥對你還不錯，他有潔癖，不喜歡別人把他所處的空間弄髒，你看連杯子都給你用了
。」
　　
　　
　　橘太平時打掃花了很多心力，也覺得梁斯常有點潔癖，但還不到嚴重的地步，從梁斯
昂那裏得到證實還是有點開心。
　　
　　
　　「其實不喜歡我也沒關係，能一直看著醫生，我就很滿足了，不是有人說喜歡的人在
旁邊，不做甚麼事也很開心嗎？」橘太雙手捧著咖啡，露出無害的笑顏。
　　
　　
　　梁斯昂的笑掩藏別樣情緒，低聲說：「那是因為你還不夠愛他。」
　　
　　
　　橘太抬頭：「你說啥？」
　　
　　
　　「沒甚麼，想要攻略我哥有兩點，想不想聽聽。」梁斯昂換上一副狡詰的臉孔。
　　
　　
　　「要、要！」有攻略方式求之不得，橘太湊近洗耳恭聽。
　　
　　
　　梁斯昂偷笑，剛才是哪個小子說在旁靜靜的也很幸福，分明就是安慰自己的話。
　　
　　
　　「第一，是我爸，第二，是氣質。講完了。」
　　
　　
　　「啥？小少爺能不能再詳細點啊，你爸怎麼了，氣質我知道，但我就是沒有醫生喜歡
的氣質啊……難道就永遠只能這樣了？」橘太突然雙手握住梁斯昂的手，「拜託了，我想
要更詳細的攻略方式。」
　　
　　
　　「不是有人說不喜歡自己沒關係嗎？」梁斯昂壞笑。
　　
　　
　　「不……如果能喜歡上更好……」橘太整個人壓在他身上，使出力氣央求。
　　
　　
　　「喂，做甚麼！」梁斯昂撥開他，那人卻越黏越緊。
　　
　　
　　「我告白不只一次，但醫生從來不接受，我還是會想，總會、總會有一天接受，所以
才一直努力著……」
　　
　　
　　梁斯昂望著他哀求的眼神，那是真切的真情流露，他彈了一下他的額頭：「你這傢伙
，居然跟我哥上床了！」
　　
　　
　　「啊？」話題轉換太快，橘太疑惑的盯著他。
　　
　　
　　「偷偷跟你說，我第一次性幻想對象是我哥，從那時才知道我喜歡男人。」梁斯昂把
他推到沙發另一邊，拉正自己的襯衫領，「我剛有點忌妒，覺得我哥好像被搶走。」
　　
　　
　　橘太一時不知說什麼，只好抓抓頭道歉：「抱歉啊……我不是故意喜歡你哥的。」
　　
　　
　　梁斯昂笑出來，他哥撿到寶，這男孩太單純，簡直混亂世界的一股清流，難怪梁斯常
願意靠近他，這人沒有心機，慾望也是赤裸裸展現出來，完全不用腦袋思考就可以跟這個
人相處，跟他在一起很舒坦，而且會不自覺的把距離越拉越近。
　　
　　
　　「我爸討厭同性戀，國中被發現性向，他用木板打我，當時若不是我哥袒護，大概殘
廢了吧，後來從此不得安寧，被送到法國等於被趕出家門，所以想要跟我哥在一起要過我
爸那關。」梁斯昂平淡說道，說的他好像不是當事人，只是個旁白。
　　
　　
　　「叔叔這麼可怕，醫生是怎麼躲過的？」橘太聽的驚心膽戰，彷彿聽到木板打到身體
，骨頭碎裂的聲音。
　　
　　
　　梁斯常這時端出三盤牛排，色相不能言喻，每一面都煎成焦，這慘狀讓橘太沒辦法美
言幾句。
　　
　　
　　梁斯昂指著說：「哥你廚藝差成這樣，平常吃甚麼啊？」
　　
　　
　　「別嫌東嫌西，我平常不會下廚，你回來我才露兩手。」梁斯常面不改色的開動，大
有「你不爽就不要吃」之態。
　　
　　
　　「醫生平時吃外食，今天是為了你親手做的，快吃啊小少爺！」橘太催促著，自己先
吃了一塊，帶著焦味的牛肉，說真的不入口，但他還是吃得津津有味。
　　
　　
　　梁斯常抬眼見橘太義無反顧的全吃下肚，自己也看不下去，放下叉子說：「看你們這
樣我也吃不下去，叫外送好了。」說完離開餐桌。
　　
　　
　　橘太心想，怎麼回事，他不是在吃了嗎，怎看起來不開心呢？
　　
　　
　　「明年初有亞歷山大薩洛的獨奏會，我們一起去吧？」相比橘太的侷促，梁斯昂雙手
交叉在後腦，好像預知梁斯常的回答，直接跟橘太說：「我哥喜歡聽鋼琴演奏會，我可以
拿到三張票，那時有空嗎？」
　　
　　
　　「醫生喜歡的當然要去，就算沒空也會排出時間來的。」橘太目光停在梁斯常身上轉
，看他在找外送電話，自告奮勇地說：「醫生想吃甚麼我去買回來。」
　　
　　
　　梁斯常看他一眼，淡淡說：「外送是騎車，你是用腳走路，叫外送就好了。」
　　
　　
　　橘太的小腦袋聽不懂他的意思，但醫生還是要叫外送他也不堅持了。
　　
　　
　　梁斯昂輕笑，起身在橘太耳邊細語：「他滿疼你的，再多聽點演奏會培養氣質就成啦
。」
　　
　　
　　原來小少爺邀請他去鋼琴演奏會是為了幫助他，橘太笑的美滋滋，拍拍他的胸脯掛保
證：「如果我們哪天也能結婚，我一定會讓小少爺當伴郎！」
　　
　　
　　自從梁斯昂回台，梁斯常只有接到一通梁井威的電話，大意是催促著相親，自己小兒
子的事僅用一句話草草帶過，梁斯常對他的父親說，這麼多年不見，見一面也好，梁井威
沉默不語，在軍隊中沒有忤逆他的人，下屬對他唯命是從，在家母親順著他，他自然而然
把兒子當作他屬下，電話那端沒有答覆，梁斯常已經知道他的意思。
　　
　　
　　梁斯常不討厭女性，中學時期也欣賞過女生，年紀不小了，若相親能找到合適的對象
，不排斥跟她共結連理，為了彌補梁斯昂在這個家的空缺以及父母的期待，他只能這麼做
。
　　
　　
　　面前的女人眉清目秀，在知名心理治療機構擔任心理師，想必是梁井威特意挑選。
　　
　　
　　梁斯常暗自笑了笑，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診所只有你一位醫生，沒有想過要另請嗎？」古雪鈴的病患接不完．她很難相信一
般的心理診所居然只有一位醫生。
　　
　　
　　「一個人比較好做事。」這話不假，梁斯常微笑道。
　　
　　
　　「也是呢，精神藥物健保的給付也不少，應該足夠支付了。」
　　
　　
　　「老實說病人如果沒有迫切需求，我寧可做心理治療也不會開藥，藥物就像毒，殘留
在人體裡易有不可逆的副作用，再緩和的藥也一樣，SSRI*也是化學藥劑。」
　　
　　
　　「但心理治療的健保給付很多限制，能撐起一家診所嗎？」
　　
　　
　　「我有時會做自費的心理諮詢門診。」
　　
　　
　　「你有修過心理系的課？」古雪鈴語調上揚。
　　
　　
　　「大學雙主修心理系，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更靠近「心理醫生」。」
　　
　　
　　「如果是醫生的心理治療可以吸引更多患者吧？我有同學的診所醫生像你一樣有心理
背景，雖然時薪很高，由於多了醫生的專業，選擇他的病患還是很多。」
　　
　　
　　「跟坊間相比我開的價不高，我並不認為多了醫生的頭銜專業度也會提升，在台灣只
是能否開藥的區別，但是在國外我們的地位是一樣的。」
　　
　　
　　梁斯常溫柔的打破她的價值觀，他說的一點也沒錯，古雪鈴兩頰染上淡淡的紅暈，突
然不好意思直視梁斯常。
　　
　　
　　「很多人當醫生是為了開藥，你是為了保護病患，這麼迷人的你怎麼會要相親。」古
雪鈴的聲音明顯轉小，像是自言自語。
　　
　　
　　「就是謹守原則才找不到另一半。」
　　
　　
　　梁斯常歛下眼簾，他曾經極力保護一個人，到最後他發現那人需要的不是他的羽翼，
要守護他必須把他拱手讓人。
　　
　　
　　這是不是直到現在都無法動心的原因呢？梁斯常抬眸，眼前的古雪鈴有著他喜歡的特
質，清爽的氣質、知性美，但他的心連微弱地顫抖都沒有。
　　
　　
　　十月入秋，街道景色受季節轉換產生變化，早上像一副鵝黃色的霧畫，空氣夾帶水氣
，藺緯湘穿著長袖進煦陽心理診所，走近正在開燈的橘太。
　　
　　
　　「告訴你一件事，梁醫生這星期會去參加研討會喔。」藺緯湘雙手背後，頭上仰四十
五度，露出趕快感謝我的表情。
　　
　　
　　「真的啊！」橘太眨眨眼，完全不懂她的意思，「不過跟我說要幹嘛？」
　　
　　
　　藺緯湘用手掌大力拍橘太瀏海往上梳的額頭：「笨！去送便當啊！醫生只吃那些你又
不是不知道。」
　　
　　
　　「對喔！謝謝緯湘姐！」橘太恍然大悟，很快的彎腰鞠躬，一溜煙跑不見。
　　
　　
　　這一個月的「磨練」讓橘太知道梁斯常喜好什麼口味，他專吃特定動物部位，雞肉只
吃雞排，不吃雞腿、雞翅，豬肉只吃里肌肉，不吃豬腳、蹄膀，海鮮只吃蝦、蟹，其他不
吃。所以雞腿便當、豬腳便當、鱈魚排便當他一概不吃，橘太曾經買雞腿飯，他一口也沒
動過，急得他再買一個他牛肉丼回來。
　　
　　
　　雖然研討會為參與者準備便當，但隨便抽都有可能抽到梁斯常不愛吃的，橘太當天早
上坐火車到台北，先在國際會議廳附近找尋他愛吃的東西，鎖定目標再回門口等醫生。
　　
　　
　　梁斯常停好車，在入口看到橘太驚道：「你怎麼在這？」
　　
　　
　　「我是來送便當的，搞不好今天午餐你不愛吃。」橘太笑容溫暖，像極清晨的曙光，
梁斯常感到刺眼。
　　
　　
　　「那早上到中午這段時間你要做什麼？」
　　
　　
　　「欸，對耶……」橘太洩氣下來，「大概去外面的麥當勞坐，等中午我再送便當過去
。」
　　
　　
　　不知是哪一點戳到梁斯常，心頭一顫，拉著他往裡頭走。
　　
　　
　　「欸？要去哪？」橘太問道。
　　
　　
　　「你坐在麥當勞太久會被當成輟學生，跟我進去聽課。」
　　
　　
　　「啊？那可以坐醫生旁邊嗎？」橘太高興極了，居然有這種禮遇。
　　
　　
　　梁斯常領著他簽到，進到會議廳無可奈何地說：「除了我旁邊你還會坐哪？」
　　
　　
　　「是啊是啊！」橘太陪笑著坐下，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像個沒腦袋的蒼蠅瞎撞還可
以獲得這般待遇。
　　
　　
　　梁斯常把講義放在笑得像偷腥的貓的橘太的桌上，勾了勾嘴角說：「上課不許打瞌睡
，打瞌睡的話我就讓你出去。」
　　
　　
　　「醫生你知道我最不喜歡讀書了，啊啊啊－－」橘太發出怪聲抱頭趴在桌上，提到讀
書就沒勁，視線觸及講義上的「癌症病人心理復健研討會」，連這幾個字也快看不懂了。
　　
　　
　　梁斯常轉過頭偷笑，橘太的反應很有戲，忍不住再多戳他幾下。
　　
　　
　　「在這都是從業人員，你一個人不聽課打瞌睡不但不入流，還不尊重講師，更丟了我
的臉。」
　　
　　
　　橘太嘴巴張得大大，他可不想丟醫生的臉，趕緊端正坐好，裝作知書達禮的樣子，梁
斯常偷偷竊笑，說什麼他都信，橘太外表青澀稚嫩，別人一看也知道他年紀小，不是大學
畢業的社會人士。
　　
　　
　　「喲，好久不見，現在這麼容光煥發啊。」一個陌生的聲音從梁斯常另一邊響起。
　　
　　
　　註*SSRI
　　選擇性血清素再回收抑制劑，通常用於治療憂鬱症、強迫症等症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