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豆忘了曾經在哪裡看到這段文字:「如果你有個手足,可是他已經不在了,你還會說你
有兄弟姊妹嗎?」
以前的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最終只能以沉默作為回答。但現在看著全身鏡裡的自己,無
論是微透的制服和飄揚的百褶裙,又或者是正式的OL套裝,那些江彌不可能再穿上的衣物
,全都是他的延續。
江豆很清楚自己是誰,他也知道江彌不可能再回來了,但這就像是他的一個寄託、一個回
憶,透過自己,懷念著江彌還在的生活。
儘管已不像國中時期的自己一般惶恐,但他有時還是會問自己:『這樣真的正常嗎?』,
但問了千萬遍,仍抵不過一次著裝後的安心感。
罷了,至少自己選了一所離家遠遠的高中,在這個幾坪大的小套房裡,無論換上多張揚的
服飾,還是戴上綁著蝴蝶結的假髮,就算是踩著隨時都會拐到腳的高跟,出了門,他還是
那個眾人口中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拎著早餐,江豆和幾個交好的同學打了聲招呼,才剛把書包放下來,就受到來自同桌的重
擊。
「嘿,你今天怎麼這麼晚?」坐他後面的陳鈞瀚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手勁多大,江豆踉蹌一
下差點沒跌在地。
「出門耽誤了一下。」江豆沒好氣的回,揉了揉肩膀,陳鈞瀚打的還剛好是自己揹書包的
那一側。「是說你手勁也太大了吧。」
「會嗎?」陳鈞瀚搔搔頭,湊過去拉開了江豆的衣領,肩膀處浮起了淡淡的紅痕。「奇怪
,我明明沒打很大力的啊。」語畢,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想著自己是不是練就了什麼絕
世神功。
江豆扯回衣領,順便慶幸今天剛好是穿的是運動服,否則制服被這麼突然一下,肯定會勒
的不舒服。
看著又陷入深思不語的朋友,江豆已經懶得去猜測對方又陷入了什麼奇怪的幻想中,反正
不是吃了惡魔果實就是得到了高人指點。想到這,他實在很不想面對自己高中三年來最好
的兄弟是個少根筋的活寶的事實。
由於自己和陳鈞瀚座號也只在前後,身高也差不多水平,理所當然的無論是座位還是排隊
形,都逃離不了跟對方相處的命運。
還記得高一開學的時候,一個人離鄉背井的,又因為怕被人發現自己異常的愛好而選擇自
己租屋,對於周遭那些已經熟識而三兩結伴的同學們,他是既不安又忐忑的,直到有個人
影落在他面前。
「你好啊,我是陳鈞瀚。」明明是初次見面的對象,陳鈞瀚卻十分的自來熟,才半小時就
把自己的家底給透露的一乾二淨了,要不是鐘聲響起,說不定這人連自己尿床到幾歲都說
了出來。
感謝鐘聲,讚嘆鐘聲。從頭到尾只說了「我是江豆,你好。」跟「嗯、啊、哦」的他,無
比慶幸有鐘聲的存在。
但這種慶幸只維持到新生訓練,對著排在他旁邊的陳鈞瀚,他不禁覺得以往認為自己是冷
靜的性格,肯定是因為沒有遇到這傢伙的關係,不然這個人怎麼一開口沒多久,就讓人油
升起一股想要人道毀滅的衝動呢?
「同學啊,你怎麼都不說說話,你這樣我一個人唱獨角戲多尷尬?」趁著休息,陳鈞瀚又
開口了。
「你都把話說完了,我還能說什麼?」江豆沒好氣的說,這人真的很煩,但偏偏煩的又讓
人生不起氣來。
但話一說完,陳鈞瀚就緘默不語了,弄的江豆也反省自己剛剛是不是說得太過了,畢竟是
剛認識沒多久的同學呢,講的那麼衝也實在不應該。
就在江豆要開口道歉的時候,陳鈞瀚唱歌了:「我還能說什麼,妳已經不愛我。」
就在那一瞬間,江豆認識到了這個新同學的真面目,對著唱的陶醉的陳鈞瀚,他握了握拳
頭,終究是沒有阻止那個應該被列入武器之首的歌聲。
「啊,你突然一打岔我都忘記要跟你說件大事了。」對著手掌苦思無果的陳鈞瀚又把注意
力轉回夥伴身上。
「什麼大事?」江豆問,手上卻也不停動作,又夾起了一塊蛋餅。
通常陳鈞瀚口中的大事都是聽聽就好,畢竟大至他家水管堵塞讓他不能洗澡,小到和愛德
華比賽輸了,全部都會變成他口裡的『大事』。以前江豆還會認認真真的聽對方不下千字
的贅述,直到後來他自己也有了一套對應方式,那就是做自己的,讓陳鈞瀚自個講去吧。
順帶一提,愛德華是他家的狗,對於比的還是吃飯誰快這點,江豆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麼了
。
「謝師宴啊!你不會忘了這個吧?」陳鈞瀚興高采烈的說。
「沒忘,怎麼了嗎?」江豆回。
「就是那個啊,那個啊。」陳鈞瀚用拐子戳了戳他。「之前說在謝師宴上的活動已經討論
出來了。」
他投以疑問的目光過去。之前提議謝師宴要吃什麼的時候已經是一陣腥風血雨了,好不容
易定下來說吃餐廳buffet後,又有人提出說只是單純的吃吃喝喝未免太膚淺了吧,這樣怎
能對的起老師們這三年來的辛苦栽培。
於是乎,第三次世界大戰被掀起了,從最簡單的集體唱歌,到後面越來越妖魔鬼怪的提議
,對著老師跳貼身熱舞還是全班同學穿著驚聲尖叫的裝扮去,甚至連放鞭炮的意見都出來
了。
而這一切的源頭,陳鈞瀚同學功不可沒。
「除了原本安排那幾個傳統經典的活動,我們結合了古今中外,最廣為人知的真˙心˙話
˙大˙冒˙險!」
江豆已經不想去想這項提議是怎麼通過的,反正任何活動只要加了陳鈞瀚三個字,就算再
嚴肅正經,這傢伙就是有本事把它弄的古靈精怪起來。
「嘿豆子你怎麼不說說話?這可是我們幾個策劃大戰三百場才得到的結果呢。」
江豆差點下意識的回那句「我還能說什麼?」,但高一的血淚教訓歷歷在目,學會何為沉
默是金,大概是他從陳鈞瀚身上學到最寶貴的經驗了。
於是話硬生生的改口:「好好好,你很棒。」語畢還拍了拍對方的頭。
「敷衍!」陳鈞瀚扁嘴,明明生的五大三粗的,但做起這些動作卻毫無違和感。「反正你
天性涼薄,縱然我再如何百般求全,始終討不到好。就當為我這十年劃下結尾,莫要穿著
襤褸,留我初見你時那翩翩佳公子的模樣。」
江豆覺得,這三年他每一天都像再重新認識陳鈞瀚。
儘管再怎麼嫌棄陳鈞瀚,謝師宴那天江豆還是穿了他甄試的那套西裝,拿著髮膠的手想了
想,鄭重起見還是抹了點固定住總是會亂翹的瀏海,整了整領子,目光落在衣櫃角落的一
疊裙裝,最終還是穿起了外套,走出家門。
謝師宴辦在學校附近的餐廳,江豆一踏進去就發現自己又被陳鈞瀚這王八蛋騙了,女孩子
們一個個穿著正式不假,但男生們幾乎跟平常裝扮相去不遠,只有幾個打扮略正式的,卻
也沒有一個像他一樣只差別朵花就可以去當新郎了。
「唷唷唷,豆子你這身可真是。」身後傳來陳鈞瀚的聲音。
江豆立馬轉頭,這個叫自己要穿正式點的傢伙居然T恤五分褲就解決了,連腳上那雙球鞋
都是江豆看了三年的!
「陳鈞瀚你前幾天是怎麼說的?」江豆皮笑肉不笑。
「大王饒命!」陳鈞瀚舉起雙手投降。「我有跟班上男生通知過要穿正式點了,真的不關
我的事。」
「…那你的正式點呢?」江豆表示,如果這傢伙敢說出什麼他的正式是用心表達之類的話
,他一定會拔了他的腿毛。
「你知道我是主持人嘛,要穿的好活動點才方便啊。」陳鈞瀚說,同時比了個愛心給他。
「要知道我心與你同在,外在的一切不能抹滅我們的友誼。」
江豆已經不想多理這個人了。
不過陳鈞瀚說的話還是起了作用,撇開男生不談,女孩子們今日的打扮有別於平常的學生
模樣,雖然穿著典雅的長裙還是俏皮的小禮服,身上那股青澀氣息仍表露無遺,但儘管如
此,還是讓人眼睛為之一亮。
走了一圈,江豆拿了盤愛吃的食物就回位置上開吃了,少了陳鈞瀚,他在班上倒還是真的
沒什麼要好朋友。
並非是不善交際,相反的,他跟班上的同學們都處的不錯,但就是多了層隔閡,認識有餘
,親近不足,要不是陳鈞瀚第一天坐在他前面和他搭話,不然說不定自己就這樣畢業了,
卻只有一張畢業證書作為證明。
大概就是緣分吧。江豆想,雖然有時候他都懷疑這是孽緣,但陳鈞瀚真的為自己的高中生
活添了不少色彩。
在他吃東西的同時,台上也開始了節目,而第一個就是之前提議中熱門的一項,只是原本
的貼身熱舞考量到老師們心臟的負荷能力,最後讓幾個擅長跳舞的同學們負責。
但音樂一出來江豆就傻了,台上的人穿著短版的和服,下身穿著綴著蕾絲的蓬蓬裙,招牌
的蝴蝶步一出來,江豆就在想陳鈞瀚到底在這裡面扮演怎樣的角色,自己只不過隨口說了
一個極樂淨土,結果居然還通過了提議?!
看著台上跳舞的同學,江豆的心情很複雜。
「嘿,豆子你在看誰呀?」節目開始之後反倒沒什麼主持人的事了,陳鈞瀚偷溜到友人旁
,卻看到平時超然物外的江豆直瞧著台上發愣。
「沒有。」
「少來。」陳鈞瀚才不信,隨即用一種八卦的眼神看著他。「豆啊,老實說你是不是在看
林語樺?直說沒關係,阿爸不會生氣的。」
林語樺?江豆望向台上,雖然穿著一樣的跳舞服,但那女生在裡頭卻十分搶眼,無論是如
瀑的漆黑長髮,還是曲線優美的細白長腿,連側顏的面孔都令旁人遜色不少。
江豆知道林語樺在班上,甚至是別班男生心裡都是女神級的人物,誇張點說,把她喻為他
們年級的沈佳儀也不為過。
「真的沒有,我只是在想這節目是怎麼通過的。」江豆澄清,讓陳鈞瀚想歪的話他接下來
日子就不好過了。
提到這個,陳鈞瀚就驕傲的說:「當然是我大力推薦的,露露她們也說OK就跳了。」語畢
,才用蒼涼的語氣開口。「豆啊,有心儀的對象可別猶豫,等到孤老終生了才後悔。」
江豆已經不想理這個陷入情景劇的傢伙了,八成又是昨天看了什麼連續劇。
不過對於林語樺他倒是挺有好感,這女孩功課好個性也好,是個在女孩子中也有好評價的
女生,有時候班上有些雜事她也會主動幫忙,是這三年下來江豆印象挺深的幾個同學之一
。
一曲結束,接下來幾個節目把氣氛炒到最高點,連江豆這種自認性格平淡的人都被熱絡的
氣氛所感染,臉上也不自覺的洋起笑容。
「接下來,是我們期盼已久的真心話大冒險!」台上,陳鈞瀚和另一個主持一搭一唱的,
還不斷的受到下面的吐槽。
「明明就阿蔡你在那邊自HIGH。」
「等等是策劃期待已久的吧?」
「不用說我知道一定是陳鈞瀚那傢伙提的!」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難得的嘈雜,畢竟謝師宴沒多久之後就是畢業典禮了,各分東西不
過是幾個月的事,隨後,他們又跨到了另一個世界重新開始,人啊事啊,終究會隨著時光
封在記憶裡。
最先被抽中的是一個害羞的女生,她的對象是教了他們班三年的數學老師,長的好看卻把
自己打扮得像老學究一樣,高冷毒舌是整個高中出了名的。
一公布對象,那女孩抖啊抖的,選了個比較保險的真心話,在眾人起鬨著要獨特一點的問
題後,才顫巍巍的的開口:「老師你說……這次考題最後一題答案是B的根號二嗎?」
數學老師皺了皺眉頭,一個眼神望過去,那女生小腿都要開始打顫了,沒料到老師彎腰從
公事包拿出這次的考卷,看了一下後回答:「是A…你也很努力了。」
沒想到會是這麼溫馨的回答,現場掀起了莫名的歡呼聲,而接下來幾個人因為都是三年同
學了,提起問題還是冒險一點猶豫都沒,無論是反串穿裙子跳舞還是無厘頭的回答,弄的
連一向嚴肅的班導笑的額頭紋都跑出來了。
「接下來是19號同學跟……33號同學!」主持人把寫了座號的紙條面對大家。
19號是一個男生,平時直爽的性子在班上也有不錯的人緣,而33號就是林語樺了。
19號扭捏了一下,便直接向微笑著的林語樺開口:「林語樺同學,你有喜歡的對象嗎?」
林語樺愣了一下,斬釘截鐵的回答:「有。」
告白或詢問有沒有對象似乎是真心話的慣例了,但玩到現在才第一個出現這個問題,尤其
對象又是林語樺,面對這麼直接的回答,大家都不知道該讚揚19號的勇敢還是難過女神居
然有喜歡的對象了。
陳鈞瀚怕氣氛尷尬下去,打了哈哈之後就迅速的抽了顆球,吞吐的說了句:「6號同學…
豆子是你。」
江豆站了起來,以往連發票200塊都不會中的,現在只是玩個小遊戲居然就中獎了。雖然
接在這尷尬的氣氛後,但他倒是不擔心林語樺會出什麼奇怪的題目,反而自己對下一個要
問什麼才是要考慮的。
「真心話。」林語樺直視著他。「江豆,我可以當你女朋友嗎?」
誰都沒想到林語樺會語出驚人,問的還是這麼直接的問題,一點轉圜餘地都沒有。江豆也
是被嚇傻了,高中三年他有收過其他女孩子的情書,但來自林語樺的,他根本沒想過。
雖然他很想深思自己跟林語樺之間發生了什麼,才讓這個女孩子做出這種大膽的告白,但
顯然眼下不是個好時機。
「…抱歉。」
也許對林語樺很不好意思,但感情上他並不想優柔寡斷,就算是為了圓場面還是照顧女孩
子的面子,他也不想給對方錯誤的態度,過多的溫柔和考量在不對等的情況下都是無用。
「沒關係。」林語樺微笑著點點頭後就坐下了,但笑裡卻是多了幾分苦澀。
意外總是一波又一波,別說同學了,連老師都要被弄愣了,這一個接一個的該不會是學生
串好來戲弄他們的吧?
而陳鈞瀚不愧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雖然快按捺不下想衝過去高分貝詢問江豆的衝動,但
他還是敬業的抽了下一個對象,隨即鬆了口氣。
「班導,是你哦。」這下總不會有突如其來的狀況了,如果江豆要跟四十好幾的班導告白
,那他也認了。
江豆面對著大寫嚴肅,小寫不苟言笑的班導師,問了一個他壓在心底很久的問題,自從他
有次放學去找老師問問題而不小心看到的畫面後,到現在他仍舊耿耿於懷是不是自己眼花
看錯。
「真心話,班導你是不是會玩陰陽師?」江豆問,然後看到了班導的臉色僵了一下。
「……會。」他維持正經的形象容易嗎,連旁邊數學老師看他的眼神都微妙起來了。
得到回答的下一秒,同學們的心中從『號外!女神有喜歡的人了!』到『錯愕!!女神告
白被拒?!!』,至於如今的『那個嚴肅無比的班導會玩手遊?』,同學們覺得這次的謝
師宴可謂驚嚇不斷。
好在這問題及時的沖淡了剛剛的尷尬,幾個同學直接就調侃起班導了。
「真人不露相啊班導。」
「老師你玩什麼服的?日服的加個好友吧!」
「切磋吧老師,我可是號稱歐洲小王子的人。」
聽到這,班導師透過鏡面,目光銳利的直視最後說話的同學:「歐洲小王子是吧?閻魔一
目連妖刀姬可以湊一打了嗎?鬥技八段了嗎?魂十過了嗎?」
一串問題,歐洲小王子迅速的敗下陣,同時體認到老師不管到哪還是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