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酒吧,葉至深預想會有吵雜鼓舞的音樂,還有像海上之宴妖嬈的舞女、舞男,
不過電梯外的黑暗世界,真的一片黑暗。何用秦率先跨出電梯口,隨即響起一個失去抑揚
頓挫的聲音。
「直走左轉,謝謝蒞臨。」
四周昏暗看不見出聲者,但可以想像這人臉上應該也是毫無表情。
伸手不見五指,葉至深跟著何用秦走入筆直的封閉走廊,兩人清脆的腳步聲很近,他
怕在路口走失,漸漸往何用秦那挨過去。
「害怕嗎?」何用秦突然出聲,反手抓緊他的手臂。
葉至深忍住不發火,聲音很低,「比較怕你要幹什麼下三濫的事。」
前方傳來呵呵一笑,何用秦帶著他繼續往前走。
其實很容易找到轉彎處,走了一陣子,左邊隱隱發出微弱螢光,發光的是兩個長得像
鍾馗的牆飾,兩個頭顱釘在牆上,突出的眼球直露凶光,在黑暗的空間顯得陰氣森森,誤
闖的人走到這可能打退堂鼓,但對知情者達到提示作用。
兩人左轉,又走了一陣子,抵達死路,何用秦往前一推,柳暗花明又一村!
沒有炫麗的燈光、妖豔的舞女,但有活像電影走出來的人,西裝油頭、敬禮哈腰,各
個紳士名流。
這裡的確像電影院,最前方是舞台,後方則是一層層的階梯式座椅,多位筆挺的男人
遊梭其中細語交談。
這場奴隸市場跟海上之宴不同,入口隱密,進場花費時間多,但並無安檢,也不須繳
械,默許武器、毒品的攜帶攜出,台上一場拍賣會,台下可能有數場小交易,所以現場自
保人身安全,若在此被殺人滅口,主辦單位一概不負責。
葉至深正疑惑該往何處,一名少年徐步上階,有別於在場的正式油頭,少年沒有特別
梳理,髮絲伴著腳步隨興飄逸,遠看是張笑臉,近看是張純真的笑臉,但葉至深知道在場
的人良心都被狗吃的差不多了。
少年不偏不倚來到他面前,感覺有備而來。
「沈某沒親自迎賓,失敬失敬,何先生該不會砸我的台吧?」少年笑吟吟拱手。
年紀輕輕就油裡油氣,聽語氣感覺在江湖上混過幾池渾水,面貌也是不簡單,眼尾上
揚,就算沒在笑,也是笑臉迎人,讓人順眼,加上此人秀氣清雅,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
生,容易使人卸下防備。
最危險的就是表裡不一,洛根也是屬於這類型,表面天真無害、軟軟綿綿,卻是一個
神槍手,隨便一槍就可以轟人腦袋。
「你跟我還要油嘴滑舌?我何時砸過『隆咚白玉』沈秋賢的台?」何用秦也笑,兩人
似乎是舊識。
「有啊、有啊,你十年前帶走那對兄妹,哥哥底子好、爆發力強,當作士兵賣出多好
,妹妹從小就是美人胚子,爭著要金髮碧眼白人的買家多到數不完……我師父不知捶胸頓
足幾天,害我斷了一個月糧食,所以我最怕跟你搶生意,碰到你好像又要餓幾個月的肚子
……不過啊……」沈秋賢一雙精明的眼睛溜到旁邊的葉至深身上,「如果何先生把這位『
獵賞』榜上有名的物件給我的話就另當別論了,青鬼幫早把他掛在『獵賞』,其他獵物被
砍下手腳回來,這人卻一直掛在上頭,無消無息、連張攝影也沒有,原來是在你那裏啊,
就說你一直跟人搶生意,還不承認。」
葉至深驚恐萬分的倒退一步,獵賞是什麼?被認出來了?要被殺掉嗎?眼前溫雅的少
年到底是誰?
何用秦扶住葉至深的腰,對沈秋賢說:「認識這麼久,你也知道我搶走就不會還回去
,這種話還是別說來惹我生氣。」
「是是是,師父在世也讓你三分,小輩我怎敢惹你,還是讓你趕快就坐,不然我寒毛
不知要掉幾根。你的東西我來拿吧。」沈秋賢陪笑,提走何用秦的黑皮箱,領他們走下台
階到前面的座位,視野極好,也不用昂脖子看台,是絕佳的位置。
葉至深驚魂未定,聽得見心臟跳動的聲響,悄聲問:「『獵賞』是什麼?」
「在暗網流傳的類似賞金獵人的排行榜,兩年前青鬼幫把你的照片和資料放上,想要
為姜謙報仇,好在你不定時換城市,行蹤不明,做的又是獨立工作,才沒有被拍下身影。
如今受我保護,料他們也不敢動手。」
被認出已經夠嚇人,照片還被那些可怕的傢伙審視,內心毛骨悚然,穿梭自如的油頭
也可憎起來,葉至深開始在意場上獨領風騷的沈秋賢,問:「沈秋賢太年輕,怎麼會做這
種工作。」
何用秦調笑道:「有人天性本惡,師父去世後接手人口販賣,十六歲開始用聰明才智
做違法勾當,在東南亞賺了不少黑錢,很樂在其中。做這工作對他來說一點也不可惜,無
毒不丈夫,就是個鬼才,才非他不可。」
「那……」
葉至深視線飄到前方迎來的黑衣人,深鎖在右頸狂狷似火的圖騰,血液一瞬間衝上腦
門,姜謙的右頸也有相同的刺青,兩年前就烙在心裡,青鬼幫的家徽!
面貌被掛在獵賞,青鬼幫很可能認出給他一槍,他會在死在此地!
對了!槍!
他快速按在槍柄,瀕臨失控的邊緣,盯著那人信步走來,眼前忽然一暗,何用秦轉身
抱住他,雙手穿進大衣制服槍上的手。
青鬼幫的人經過旁邊,還以為是一對愛得火熱的情侶,趁著空檔卿卿我我,輕瞥一眼
即向後台走去。
葉至深的腦袋跑過三種歷程,看到青鬼幫是驚愕,何用秦撲上來是空白,回神是又羞
又惱的憤怒,幾秒內裝載太多情緒,突然之間不知如何展露表情,呈現出來是猙獰又扭曲
的咒罵。
「放開你的髒手!無恥!放開!」
「我很久沒碰你了吧。」何用秦的手滑到渾圓的臀部,深深的摸了一把。
葉至深理智即將第二次斷線,何用秦見好就收,替他端正大衣,「我只是想要確認彈
夾還在不在,緊張得好像我要強暴你。」
「你……」葉至深怒火攻心,一股血堵在喉嚨吐不出來。
何用秦淡淡一笑,往後方看一眼,「如果讓你掏槍出來很麻煩的。」
「很麻煩就不要帶我來啊。」
雖然用作嘔的辦法,仍然是辦法,危機解除後,葉至深理智回來了,深壓太陽穴闔眼
靜靜調適。
青鬼幫的人跟他待在同一個空間,看著同一幕,呼吸同場空氣,讓他坐立不安,兩年
來不斷逃離跟他們的接觸,現在居然離的這麼近,他不敢往後亂看,偷偷睜開眼用斜眼瞄
四周的安全門,真發生什麼,用身上的火藥擊退外面部署的保鑣,溜為上策。
此時,燈光徐徐昏暗,舞台暖黃的聚光燈打在沈秋賢身上,照出一張光影分明的臉。
他只有十八歲,兩條細長昂揚的眼尾散除凌人的氣勢,站在舞台上仍有大將之風,條理清
晰的講解賣場規則。
第一,不能在場內械鬥,但是場外他管不著。
第二,驗貨遵循檯面的先後順序。
「檯面?」葉至深心生疑惑,為什麼會特別強調這個詞。
第三,禁止對商品做侵入性行為,破壞者照價賠償。
第四,所有商品皆無鑑賞期,不接受退貨,但可二手拍賣。
第五,若商品摻毒,皆使用「殺人藥師」的毒劑與暫時解毒劑。
沈秋賢是個矛盾的個體,談吐平易近人,表現非常有風度,削弱會場瀰漫的怪僻風氣
,在台上有絕對主宰奴隸的生殺大權,雙面人就是在描述他,一面和藹可親,一面狡詐奸
滑。
解說完畢,他對舞台後方打了響指。
「編號一,黃種女性,十五歲,摻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