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曉謙想說在家附近吃就好,他其實不喜歡下雨天出門,到處都濕漉漉的。
吃滷味好了,他說,與柏宇辰兩人走進三個街口後的另一條巷子,平常總是熱
鬧的小吃街今天很冷清,沒有太多間店有開。
他們不抱希望地來到滷味攤前,鐵門果然是拉下來的,旁邊的水煎包夫婦今天
也沒有來擺攤。
柏宇辰看了看巷道的兩端後提議:「不然我們搭捷運去別的地方吃?」
「我穿拖鞋呢,不要。」曉謙說:「而且今天感覺哪裡都不會開。」
「百貨公司會開,要去吃日本料理嗎?」柏宇辰問。
最後他們走到遠一點的肯德基,抱了一桶炸雞跟一盒蛋塔回家。
「很不健康啊……」
柏宇辰無可奈何地聽曉謙碎唸,讓他扯著自己進便利商店又買了兩盒沙拉。
晚飯後兩人各自忙,一個窩在沙發上用筆電,另一個盤腿坐在沙發前的地上批
作業。電視正在播一部機甲獵人大戰怪獸,他們專注地做自己的事,只偶爾在
壓迫性十足的重低音銅管鳴聲響起時抬頭,交換幾句劇情討論。
「不覺得這首主旋律把整部電影的爽度拉高嗎?」柏宇辰說,看著巨大的機器
人拖著遲緩的腳步跨越洶湧海水往怪獸前去。
「很洗腦啊。」曉謙漫不經心地回。
他往後仰看柏宇辰,對方也在此時很有默契地俯下身吻他一口,他心一盪,乾
脆轉過來湊過去看他螢幕,柏宇辰也不介意他看,倒是他有些錯愕地說:「咦
、要休團?」
「你lag了,這新聞昨天金曲獎完就出來了。」
「咦……」
他很快地把幾篇報導看過,大概就是這是團員們的共同決定,做完冬未了這張
專輯想要好好休息下,沉澱後再往下一個階段邁進。
「三年呢,」他說,手指離開鍵盤,「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其實三年很快就過去了。」柏宇辰說,「我們在一起,也沒有滿三年。」
「是嗎?」曉謙調皮地笑,「我覺得我好像跟你在一起一輩子了。」
柏宇辰也笑出聲,「是嗎?」
曉謙點頭,突然認真計較起來,「不過要扣掉你離開我的這半年。一輩子,少
五個月,這五個月,我覺得就比一輩子還長。」
「一輩子只是個形容詞。」柏宇辰說。
「你會永遠跟我在一起嗎?」曉謙問,他被柏宇辰看得很不好意思,卻沒有退縮。
「……你今天怎麼這麼可愛。」
柏宇辰的語氣很清淡,清淡到他無法判別他說出這句話的用意。答案呢?他執
著地看著他要。柏宇辰頭微傾,笑意也淡淡地,只一點點撒在眼角和嘴邊。
「一輩子,加五個月,好不好?我們把這五個月補回來,我答應你。」
「說好了喔。」
「說好了。」
他把臉在柏宇辰胸膛上揉了揉,柏宇辰按進另一篇文,他看著推文一頁又一頁
被往下切換,喃喃說:「沒想到印夏天變成休團前的最後一場巡迴啊……」
「有沒有覺得很慶幸有買到票?」柏宇辰問。
他抬頭癟嘴道,「那是你,我沒搶到。」
「手氣真的很差耶。」柏宇辰取笑他,「我們都有搶到。」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我們?」
「田也有買到啊,他沒跟你說?」
「沒有……你們今天吃飯的時候他說的?」
「嗯。」
「他買到哪一場啊。」
「無與倫比的美麗。」
「想去嗎?」柏宇辰問得稀鬆平常。
「還好,」曉謙坐回地上背靠著沙發,避重就輕地答:「我沒有特別喜歡那一
張。」
他看著電視,補了一句:「反正,他也沒問我啊,搞不好要跟別人去。」
「田說,他想跟你一起去。」
他咬著下唇思考,又鬆開,「那就等他問了再說吧。」
「去嘛,都要休團了,那場也很熱門。」
「又不是要解散,」他嘟囔,「又不是以後聽不到,而且我又沒有特別喜歡那
一張。」
「不然你喜歡哪一張?」柏宇辰逗他,「你是搶哪一場?」
「小宇宙啊,」他轉頭得意地說,揚起下巴,「我的入門專。」
「是喔,」柏宇辰也故意學他動作,「我也是耶。」
他不相信,「是嗎?」
「騙你幹嘛,」柏宇辰笑道,「你不知道喔?」
曉謙搖搖頭,想結束這話題。
「不過,」柏宇辰沒有放過他,「是說,如果你真的有搶到票,原本是打算跟
田去聽嗎?」
他想著該怎麼答,柏宇辰幫他接了,「應該是吧,畢竟,你也不知道我要回來。」
他想了想,決定這樣回,「我搶票的時候,沒有想那麼多呢……」
「反正,我也沒搶到嘛。」
柏宇辰笑笑,一派輕鬆地說:「不然,我跟他去聽好了。」
「哈?」他立刻撐起身子,「不准!」
「欸、」柏宇辰調侃他:「我不能跟我的好朋友去聽演唱會?」
「你們……」曉謙努力讓語氣中的挖苦不要那麼明顯,「不是很久沒見了嗎?」
柏宇辰聽了大笑,嗯了長長一聲才意味深長地對他說:「有些感覺是不會變的。」
「去吧,」還笑著,柏宇辰搖頭,「我不介意。這次錯過了,下次可能就沒機
會了。」
曉謙拿起考卷,在桌上敲敲放回大腿上,「如果他有問再說吧。」
「好啦,」柏宇辰起身,「我要去洗澡了。要一起嗎?」
「不要。」
柏宇辰往臥室走,不久後曉謙聽到浴室的門被輕輕關上。
他一個人坐在客廳,覺得既寂靜、又不寧靜。
幾分鐘後他憤而起身,快步走到浴室前、開門。
裡面的人上衣剛掀過頭,柔軟的布料掛在白淨胳臂上,頭髮微亂,對他的闖入
似乎絲毫不感到意外。
那當然不會拒絕他進來。
颱風則是在那晚出海了,暑假開始了,對曉謙來說,日子沒有太大差別,他依
舊要進研究室,還是有論文進度的壓力,也有學術會議要準備。
柏宇辰幾乎都在家,他最近不接需要出國的案子,遇上這樣的機會就轉給幾個
交情好的同行。
田楚軒很忙,全台百貨業的業績大戰在母親節檔期揭開序幕後正式開打,緊跟
而上的週年慶與一年一度的VIP封館之夜讓他沒有多餘心思去操煩生活中瑣碎
的其他。某天深夜歸來,看到信箱中被塞了一疊信,他才意識到,又是一個月
過去了。
他上樓進屋,木質地板還殘有白天日曬的熱氣,信被扔在茶几上,他解開襯衫
,脫下、拋到浴室門口,從冰箱中拿出礦泉水,仰頭長灌、走回客廳沙發坐下。
水瓶被放下,那一疊信被重新拾起,又一一被修長的指挑落,帳單、帳單、廣
告單、帳單,最後剩在手上的,是一封亮黃色的快遞信。
他把它剪開,兩張票卡滑落出來,淺麥色草原,右上角一抹遲暮斜陽,他想起
來了,是他一個月前買到的印夏天,
『那不是你可以決定的。』
一個月前,在estrellita的那一天,他記得他是這樣回的。
『講這麼任性的話,你成全我們,又怎麼樣,他那麼愛你,我能怎麼樣?』
『曉謙很死心眼吧,五個月沒聯絡對我來說跟分手沒兩樣,還是最糟糕的那種
分法。但對他而言,你只要沒有明講,我們分手吧,他就當你只是出去環遊世
界,你總是會回來的。』
『我不介入別人感情,所以你不要把我跟你們攪在一起,自己的問題自己解決
,不要拿我做你要跟他分手的藉口。』
『其實你也清楚,』他聲音和緩下來,『不然你不會平心靜氣在這裡跟我消磨
一個早上。』
『好好跟他說吧,不管是要結束或者要繼續,你總得跟他說。而我想,你是想
繼續的吧,不然你為什麼回來?』
柏宇辰冷著臉,好一會才說:『那你怎麼辦?』
『我?』他輕扯嘴角,『我不能怎麼辦。那也不是我能決定的事。』
『你什麼時候變這麼消極了。』
『坦白跟你說吧……我不是沒表態過。』
他看柏宇辰眼神一恍,於是自嘲地笑了。
『暗示、明示,沒辦法啊,他不要我。』
『但我希望他好,你知道嗎?』
『你們──』
『我們一直都有聯絡,』他打斷他,『分手後的最初始,他生疏得讓我都罪惡
起來。
他笑:『而我還是被甩的那個。』
『後來就慢慢淡了,畢竟生活沒有交集,只剩下生日快樂,還有……』他試圖
回想,『聖誕快樂吧,新年快樂。』
『偶爾會問他過得好不好,聊一下近況。』
『後來他跟我說他申請上美國的學校,那時我工作也忙,一錯開,就幾乎沒聯
絡了。後來有天突然收到他訊息說,他在紐約遇見你,我嚇一跳。』
『所以你那時候就知道我跟他在一起了。』柏宇辰說。
『他沒有明講,你們也不是立刻就在一起吧?我有時候覺得,曉謙對我還是蠻
殘忍的。』他笑容轉苦,『你們曖昧那陣子,他有幾次問我,覺得你是怎麼想
的。』
柏宇辰皺眉:『問你這個幹嘛?我一直都覺得他有問題應該是來找我,而不是
去問別人,還問你。』
他微笑,『的確,一開始也就算了,為什麼在一起後他還會覺得我會比他更懂
你呢?可能我們當年的形象,太深植人心了,其實我們畢業後也沒聯絡了。』
柏宇辰冷笑,『現在是在跟我炫耀他最倚賴的還是你嗎?你跟他一樣,完全弄
錯重點,這從來就不是懂不懂的問題,就算我們還有聯絡,你比他更懂我,也
不代表他這樣是可以的。』
他對柏宇辰突然很厭倦,『我以前就跟你說過了,你太拘泥關係,什麼可以做
,什麼不能做,到最後就是自我設限,你要說他不懂得避嫌嗎?他沒有那個心
機,他甚至沒有防備你,那些訊息你都看過了?那你就應該知道──』
柏宇辰別開臉,『不要跟我說你們也是朋友難道有男友就不能有朋友、這種自
欺欺人的話,你知道我是不可能容忍的,你跟他一來一往的時候沒覺得對不起
我?今天他跟別人互動這麼頻繁,你知道了,你跟不跟我講?田楚軒,不要講
得好像自己很坦然、別人都很小氣,你捫心自問,你真的覺得這樣可以?』
他沉默了。
『我不能接受,』柏宇辰還是不看他,沉著嗓子說,『不是把我放第一位的人
,我不能全心愛他。這到最後都有風險,都會亂掉的。』
『為什麼他找你你不跟我說,』柏宇辰問,『為什麼?你袒護他嗎?』
為什麼,他想,喜歡一個人、希望他們都好,會變成這麼複雜的局面?
他突然領悟,柏宇辰是對的,你得先知道,自己要什麼,自己在哪裡,然後,
才能知所進退,他以為,愛不愛,是單方面的決定,所以那時柏宇辰說不要在
一起、曉謙說要分手,他都沒有問原因、也沒有挽留,他選擇接受,而柏宇辰
選擇爭取──即使需要一點時間離開冷靜他也會回來──他會釐清,再把關係
延續下去,對感情,柏宇辰遠比他執著,曉謙知道這點,曉謙的愛,是柏宇辰
教的,是柏宇辰養回來的,所以這一次,曉謙也不會輕言放棄。
──我想念我們那時候。
可是他想,他已經錯過他們最好的那時候了。
『我利用了你吧。』他情緒不帶波瀾地承認,『對此,我想我是欠你一句抱歉。』
柏宇辰聽懂了,勾起嘴角,卻沒有辦法支撐太久,再講下去,就太難看了。
他不再多做解釋,下巴朝桌上的那把鑰匙努了努,『你跟他好好談談吧。』
田楚軒起身,走到廚房,他踏開垃圾桶,桶內空無一物,很乾淨,他看著垃圾
袋的皺痕,心中感覺一陣荒涼。
在那之後,他跟他們出去了幾次,曉謙跟柏宇辰似乎希望能把這種約固定成規
律,但他還沒辦法,後來他們再約,他就推託工作忙,說休假日只想在家。
就丟了吧。他看著票卡怔怔想,他們和好了,他不會跟你去的。
票卡很美,In Summer,無與倫比的美麗,翻過來,背面印有他的名。
這是一場很多人想去的演唱會。
或許,他該隨便約個人去。
或許,還是約他去。
今天是七月二十八,演唱會是八月二十一。
呵,田楚軒忍不住笑自己。
……六個月來改變不了的事,多一個月,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