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
去過名古屋後，他們約了每年都相伴出遊。
隔年，他們二十六歲時一起去了北陸。合掌村在銀白世界中悄悄點燈，像極
了聖誕夜裡溫和甜蜜的薑餅屋。他們在雪裡相互暖手，難得的景色讓兩人罕
見地興起自拍的念頭。於是兩個男人笨拙地自拍了起來，那模樣憨傻地怕旁
人見了都要笑他們。
看著夜景，紀文淵突然問他，說什麼時候帶我去東京。而齊實只笑笑，說再
等等，想多走些不熟悉的地方。
他不確定自己在東京旅行是什麼模樣，也就不敢和男人去。
那城市於他，是消耗情緒和逃離現實的最佳地點。他不特別迷戀東京的風景
，唯獨對便捷的交通心存感激。
東京擁擠，卻也足夠便利，好讓他能在層層疊疊的灰色叢林中藏起自己，獨
自流浪。
七月的一個週末，齊實加過班，到紀文淵的住處去。男人一如他所預料，在
廚房料理晚餐。
香煎牛排佐清炒蘑菇和彩椒，配上燙菠菜，十足豐盛。室內瀰漫著奶油香氣
，和牛肉煎煮過後的氣味。齊實更餓了，三步併兩步地踏進廚房，將雙手環
上男人的腰，輕蹭了會。那人熄了火，將微涼的大掌覆於其上、緊握。
「小實。」紀文淵的嗓音有些顫抖，加重了指尖的力道。
齊實心底隱隱不安，卻也只能低聲應他。我在聽。他說。
紀文淵的指尖發涼，又輕顫著，齊實便主動與他十指交扣。不安的感覺擴大
，以致齊實沒發現自己的手也發起顫。
男人轉過身，將他擁入懷，「爺爺開始出現失智症狀了，還很輕微，但……
」
齊實能做的也只有摟緊紀文淵。
男人深吸了口氣，緩緩地說：「家裡人開始施壓了。」齊實是聽明白了，只
點了點頭。
「我可能得結婚。」
他理解紀文淵的選擇。在深愛的祖父面前，男人終究是不敢吐實的。
紀家父母雖對紀文淵沒有太多關心，但物質上從沒虧待過他。齊實曉得，溫
柔敦厚的男人是會這麼做。
找到合適的對象前，他們還是情人。齊實仍在週末進出紀文淵的公寓看電影
、談心、溫存。他們一起倒數能相處的日子，偶爾男人向齊實分享聯誼的進
度。這段時間，紀文淵認識了許多女孩，卻遲遲沒找著恰當的人選。
齊實明白這會是男人最難熬的一段，便如往常那樣陪他，為他分擔情緒。
生活難過，日子照走。走得溫涼而安靜，像風雨欲來時。
年末在兩部好電影之中悄悄離開。看完後，他們回到紀文淵的公寓，在床上
相擁。
「新年快樂。」齊實將臉埋進男人頸窩，低聲道。男人以指梳理他的髮，說
：「是二十七歲的一年了，越來越接近三十歲。」
他笑笑，吻了紀文淵，「距離三十二歲，倒數五年。」命盤說的那年他會定
下來，否則要孤身終老。
外頭還有些零落的歡笑，不怎麼熱鬧，慶典散場那樣的。一窗之隔的房內更
靜，像在憑弔他們隨時可能結束的親密。
這年他們沒有一起旅行。紀家父母終究是施壓了，要紀文淵盡快找個對象，
否則會更強烈地干涉。於是紀文淵的生活被工作和相親佔滿，日復一日地。
兩人見面的時間少了，以通話取代，感情的溫度雖是沒變，但齊實心裡一直
惴惴不安。說不準哪次的來電鈴聲，會是結束關係的警鈴。
八月盛夏，齊實獨自去了東京聽演唱會，順道思考和紀文淵的感情。走過了
三年，將邁入第四年。或許明年他就準備好了，能帶男人來東京。
曾經他期待能和紀文淵牽手到最後，以彼此心中第二喜歡的姿態，說不準還
能成為第一。只是家庭讓男人不得不做出選擇。
在他們倆受世俗規範折磨時，徐言向父母出櫃了。
徐言在高中時就告訴過他，說為了自己的性向做足各種準備，而她向來說到
做到。
她所做的努力讓過程意外的順利。即使徐父一度不諒解，父女倆激烈地爭論
到險些掀了屋頂，但在明理的徐母和大路的幫忙下，徐父終究是點頭了，甚
至認了蘇沂安做乾女兒。
齊實替她們開心，卻也明白以自己的能力，是沒有辦法打開櫃門和家人談條
件的。他只能選擇拖延、忍耐，將不安的日子以工作填滿，沒有任何能胡思
亂想的餘裕。
轉眼又到年末。回想這一年，除了紀文淵那無可避免的婚事，讓他提心吊膽
外，倒也沒什麼壞事。
十二月三十一日，他們和往年一樣到熟悉的咖啡廳，配著電影和美食迎來新
年。
在店長的目送下離開咖啡廳時，已是凌晨兩點。夜半的氣溫對過敏體質的齊
實而言，是有些低了。他將圍巾圍得更密實些。
上了紀文淵的車後，男人並沒有立刻駛回公寓，選擇繞路，說想兜兜風。
「找到合適的對象了，只公證，我們把日子訂在七月。」
夜色深沈，澄黃的路燈斑斕地灑進車內，映在紀文淵的臉上。燈光勾勒出他
的輪廓，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
車子緩緩地駛過一個又一個街區。慶典過後，狂歡的人們早已散去，剩的是
落下的寂寥。
「我們……什麼時候分開比較好。」
沈默許久，齊實好不容易才開口。早做好準備的，被告知時心卻仍是涼得生
疼。
「……讓我為你過完二十八歲生日。」男人的氣息不怎麼穩，抓著方向盤的
手微顫著，幾番深呼吸後，終是忍耐不住地靠邊臨停，趴在方向盤上低聲哭
泣。
齊實鬆開安全帶，有些克難地抱緊紀文淵。
「對不起……小實對不起……。」紀文淵說。而他只搖搖頭，說不是你的錯。
他們在車裡擁吻，交換了淚水的鹹，和彼此的無能為力。
二十八歲生日，齊實難得沒和老友們一起過。
紀文淵親自下廚，做了幾道他愛吃的料理。原本齊實要他別這麼費心，隨便
叫點外食也就足夠。但男人說了，怕是未來再沒機會為他做飯，堅持要開伙。
男人花了很多心思。前菜是煎得金黃的干貝，佐以開胃的酸辣醬汁；主菜則
是齊實最喜歡的起司通心粉，配上做得恰好的煎雞胸。
精緻料理，卻是手搖飲料配餐——四季春無糖去冰。看似格格不入，但那是
他們的起點。
至於甜點，紀文淵為他準備了微苦的抹茶塔。男人曉得他喜歡抹茶，特地到
城東住宅區小巷內的甜點店，外帶一份當作慶生蛋糕。
抹茶餡香甜芬芳，和後韻的微苦，與這段感情有幾分相似。
他們的相遇真正體現了何謂緣分。一時興起的搭訕和邀約，時機恰當的杯酒
微醺和酒後實言。信任和誠實才造就了這樣不平凡的一段。
齊實很是感慨，就在情感逐漸熟成時，他們不得不面對別離。
「謝謝你。」倚著男人的肩，他忍不住濕了眼眶，「我真正地談了一次戀愛
。文淵，我很喜歡你。」
「我也很喜歡你。」紀文淵摟緊他，深吸了口氣，還是止不住話中的顫抖，
「你真的成為我的第二了。」
齊實破涕為笑，「你也是我的第二了。」抹乾眼淚，他主動吻了男人，「希
望你能過得好。」
臨走前，他環顧了紀文淵的公寓。想起第一次踏進這裡的那晚，男人優雅的
談吐，豐富的內涵，和毫不隱瞞的真心，多吸引人。
假使能回到當年，還會選擇和紀文淵談上一段嗎？齊實問自己，卻也得不出
個答案，而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麼如果。
在門前彎下腰穿鞋，再起身時，他被男人緊緊擁抱。
「小實你要過得好，好嗎？」紀文淵在他耳邊低喃，「對不起……」
「是我對不起你。」齊實反手抱住男人，安撫似地輕拍著他的背，「我太狡
猾了。如果再交往下去，或許是我得奉命結婚，而和你提分手。」他深吸了
口氣，離開紀文淵的懷抱，抬手為男人抹去眼淚。
「不是這樣的，真的是我……」紀文淵想反駁，而齊實只搖搖頭，說他明白。
「文淵，我們還是朋友。」齊實將公寓的鑰匙放到紀文淵掌心，「保持聯絡。」
這次他沒有猶豫地關上大門，頭也不回地進了電梯。
有緣也無緣。齊實忍不住感慨，他和紀文淵是如此，和蕭井然亦是。
分手那晚，齊實輾轉難眠，思緒混亂得讓他忍不住開了夜燈下床。他無視了
床邊的拖鞋，光著腳走到CD櫃旁，盯著一張專輯出神。
那是糖漿復歸後的第一張專輯。在他二十三歲那年宣布的再結成。
他總自稱是善變的雙子座，卻在一些事上死心眼。
當年糖漿的解散給了齊實不小打擊。他依稀記得高中畢業旅行，蕭井然和他
在沙灘上的對話。那人問他需要多久時間調適。而自己說了也許明天，也許
需要很多年。
最後他花了一年多，直到遇上現在的愛團才釋懷。那個和他一樣死心眼的主
唱，不願眼睜睜看著支撐自己的糖漿解散，而決心自己做音樂。
他不像主唱那樣，能義無反顧地付出所有，許多事情上他很膽小。
再結成後的糖漿，風格不如當年。還喜歡，但不如當初那麼著迷了。蕭井然
也一樣。
他們一起聽完專輯的那天，男人對他說，說好像真正放下了。
我也是。齊實這麼答，卻忍不住苦笑。他們又一次在一件事上達到共識，讓
他明白自己只更難放下蕭井然。
關上燈，走離CD櫃，他將自己沈進黑暗。和紀文淵分手的傷，他相信自己能
痊癒。但關於蕭井然，卻說不準能不能放下。無論明天，或多年以後。
六月，他到東京聽演唱會，兼為自己慶生。分手的事他還沒有告訴徐言或蕭
井然。
經過三個小時的飛行，在上午十點降落在成田機場。他打開手機通訊，看見
累積起的一百多則未讀。
徐言用新買的貼圖洗版，一面和他撒嬌要伴手禮。他看著忍不住笑，和她閒
聊幾句後，才點開蕭井然的視窗。
在電車上和那人閒聊時，男人突然提起結婚的事。猝不及防，讓他腦中嗡嗡
作響，熱昏的頭變得更沈。終於是到這天了。齊實自嘲地笑，笑自己的心理
準備做得不夠周全。下電車後，他又買了冰啤酒。借酒澆愁，多明顯的意圖。
或許是受這消息影響，這趟旅行他比往要隨興。更像獨自流浪了。他想著，
扔了五圓進賽錢箱，閉上眼為親朋好友祈禱。
回到台北時，是週五下午。齊實窩進蕭井然住處附近的咖啡館，配著飲品讀
閒書，等男人下班和他會合。
接近晚間七點時，店長正準備更換菜單。伸了個懶腰，摘下眼鏡揉揉眼，他
對著店長的背影喊了聲：覆盆子啤酒謝謝。
店長回過頭，向他豎了拇指，表示聽見了。
指針剛過七點，齊實聽見店門的方向傳來風鈴聲。回過頭便見到那人朝他走
來，西裝革履的模樣。工作了一天，頭髮稍微塌了，面帶倦色，卻仍帥氣。
「小實。」蕭井然在他身旁的空沙發落座，伸手摸了摸熟睡的店貓，「歡迎
回來。」
齊實只低笑，將一大袋紀念品拿給他，「拿去。」又探進背包，摸出一個御
守，「還有這個，保佑你身體健康，蕭井然同學。」
蕭井然道了謝，接過供品，將御守仔細地收好，便趕緊掏了鈔票要對方收下
。他曉得齊實對他好，好得掏心掏肺。因此當那人買紀念品給他，即便齊實
不見得願意收，他總想多少補貼他一些。而托男人買，要送給自己女友的禮
物，蕭井然更是不願意讓那人破費。
一如他所預料的，齊實不願意收。「不行。說過幾次了，女友是我在交，這
錢不能讓兄弟出。聽我的。」這是實話，卻不是百分之百的實話。他將鈔票
往齊實手中塞。
見男人收下，蕭井然鬆了口氣，讀起菜單，一面分了神。
我想付錢請你買，再告訴溫宇寧說這是你買給她的禮物。這麼做能讓她對你
印象好。
我不願意看你出錢買禮物，以好兄弟的身份送給我隱藏了性向交往著的現任
女友。
蕭井然抬眼，看男人鏡片底下笑彎了眼，陶醉地逗貓的側臉。齊實的好心情
很純粹，店內的黃光描繪出他柔和的面部線條，讓蕭井然忽地又想起許多往
事，在心底嘆息。
我可是喜歡你十幾年了。

蕭是彎的？？！！

什麼!!!!!!!!!!!

推～

原來井然也愛著小實><

蕭的獨白讀了兩次才反應過來www

什麼！！！！

推推 喜歡作者大大的文筆，太心疼小實了 好想給他力量

好久不見！最後的獨白好震驚QQQ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知道要說什麼只能吶喊太瘋狂了

好久不見～～～

竟然！！！！

太晚看到更新，心疼文淵QQ 最後實在讓人料想不到啊啊(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