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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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寧宣告誡自己不要奔跑,不可以奔跑,在石板路上敲出節奏的聲響,一路走到傅家門口
。
昨日下午李亞德沒有來拿資料,倒是有個年輕男子過來找了婉娟,吳寧宣指是看了一眼,
今日她和她爸爸就各收到一張法院傳票。
她知道這天可能會來,從兩年前傅希旻逼傅磊石退下董事長大位的時候她就知道。
為了和傅磊石達成協議,讓傅磊石協助她進入公司、並到達傅希旻身邊,
傅磊石以五鬼搬運的方式從公司挪用了兩億資金,放到一個與她共同監管的信託帳戶,
痕跡俱在──這就是傅希旻所說的,弱點。
同時在這幾年當中,傅磊石也透過她的手一再而再地從公司掏取資金,酒水生意肥水多,
傅磊石熟知其道,自然知道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伸手,經過這些黑黑白白的教導,
這幾年他也的確是將吳寧宣當作備用的繼承人來培養──備而不用。
吳寧宣明白,如果是這樣也不嚴重,但生意上的線,沒有「胃口」吃不起,
剛開始她也只是請她爸爸來幫忙吃下和傅磊石分贓的錢,可是後來這界線就愈來愈模糊了
──
要吃髒手的酒宴,誰容得下同桌有乾淨人?
「劉媽,傅伯伯在嗎?」還是太快。吳寧宣等管家開門,就憋不住地開口。
「老爺今天身體有點不舒服,正在房間裡休息。」劉太太一面幫她拿拖鞋一面回應,
但吳寧宣對這個答案明顯地不高興。
「告訴他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我在客廳等。」吳寧宣換好拖鞋、走進客廳裡坐下,
看著劉太太上到二樓、或許是走進走廊底的房間,然後又走出來給她端水。
傅希旻說的話是事實,傅磊石並不是什麼善類,吳寧宣閉上眼,卻壓不住全身洶湧的血壓
,
李亞德當然也不是。
她知道李亞德心思細膩,卻不知道細膩到這種程度。
那日他們從北歐回來,她找了呂藝玲來演上一場戲,的確這表示她和呂總是舊識,
這對金融商業圈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事,她原先不以為意,卻不知道李亞德就找了以前的人
脈,
查了呂總近來吃飯的紀錄,有一日正好是亞聯銀台灣區總長參與的餐會,李亞德就留心了
;
加上北歐分公司在兩日之內改朝換代,加賀沙織立即撤封資料,吳寧宣能帶走的有限、
能銷毀的也有限,終究無法逃過這一遭查察。
這是為什麼,傅磊石對他一個出身不怎麼樣的傢伙,仍能另眼相待的原因;吳寧宣扼腕
──說起來,她一直以為李亞德地位卑微,可是事實上呢?任何事情,
李亞德都比她掌握先機,或許過去的事情李亞德被傷害不少,但是相較起來,
她才是一身髒水、被傅磊石握住弱點的人!李亞德根本不是經過傅磊石允許留在這裡的、
是傅磊石不得不讓他留在這裡!他是掌握傅磊石弱點的人!
「太久了,」吳寧宣握在手中的水杯在顫抖。「這不對!」
從沙發站起來,杯子落在地面上,吳寧宣繞出客廳、腳步在地毯上地快跺,
她上了二樓、跑過長廊、打開傅磊石的房門,
二十坪大的房間裡散發寂靜的聲響,深咖啡色落地窗簾掩去月色,
只有地毯上一小條縫隙的亮白光線,在微風裡發顫。
李亞德和傅希旻都在,傅希旻捧著一本精裝筆記站在書架前,而李亞德就坐在傅磊石床上
,
簌簌、簌簌、簌簌──他在為他修指甲。
玩物,早就不是李亞德了。當吳寧宣這樣想著,李亞德正抬起頭對她笑。
「寧宣你來啦?」傅磊石也在笑。
而傅希旻呢?
他沒有說話,一如過去她記憶中,傅希旻看她、僅是轉動眼球,這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從前
──
她想起歌德的浮士德、但丁的神曲、和太宰治的人間失格;他們就像一幅畫。
……無法辨識哪一個是鬼魂,而誰又是惡魔。
吳寧宣退出、安靜地關上門,彷彿對這房間極度的尊敬,然後聽見李亞德的笑聲。
她一直以為李亞德的笑容很膚淺、帶著金錢的臭味,但此時卻清脆而悠遠,
宛如夜色裡的銅鈴聲。
這世界上的人,分成很多很多種,同群而居,偶爾有人踩入了黑森林,但終究她會明白的
,
如果──她沒有為此迷惑的話。
李亞德就是笑,吳寧宣依然是個善良的女孩,不知道她明白了什麼。
戴著眼鏡的傅磊石,看著左手的傳票,接著把它交給李亞德,讓他摺好收好。
「十年很快,你說是吧?亞德?」傅磊石拍拍李亞德的手背,檯燈淡黃色的光芒中,
照射出傅磊石手上茶色的斑點,「自從你來到這裡,我們度過了很快樂的一段時光。」
「是啊!」想到那段拿錢的歲月,李亞德有些淡然,他其實就是從一個失常的家庭、
來到另一個失常家庭的少年,傅磊石極壞嗎?那倒也未必,就是個罪犯罷了。
十年,可以讓一個男孩長成男人,也可以讓過失致死、追溯期滿。
「我對你非常滿意。」傅磊石挪動身體坐在床邊,準備下床。「手不是乾淨的,
身體卻是乾乾淨淨的──我對你們都是滿意的。」
除了傅希堯的致死案中終於過了追溯期,李亞德這些年的風風雨雨,在迦利斯手上結清,
傅希旻也羽翼漸豐,挾權逼退傅磊石、取得董座,甚至在李亞德的協助下,
將傅磊石和吳寧宣意圖嫁禍的資料也一併洗清,難得傅希旻是公司的負責人,
竟然一身清風乾乾淨淨──或許李亞德不善經營,但明面上善於公關、暗地裡善於奪權,
這對本身就會經營的傅希旻而言,比吳寧宣更有幫助。
「極好……我,去個廁所。」傅磊石站起身來,李亞德扶了他一把,突然看了他一眼。
「欸?邛川呢?他去睡了嗎?」
時間是七點,傅邛川應該是沒睡的,這時候大部分都在房間裡看電視、或是洗澡寫功課,
正值傭人們下班回房休息,總之是劉太太照顧著,不過這時劉太太大概正送吳寧宣出門去
。
若在平時、這問一聲倒也沒什麼,但是怎麼會沒什麼?李亞德看著傅磊石,他在笑。
砰!傅希旻先一步跑出房間,李亞德呼吸漸快,也跟著狂奔而去。
「傅邛川!」傅希旻大喊,李亞德跟上他,將他制止。
「不要叫。」李亞德淡淡地,但傅希旻查覺到他臉上的緊繃。「你把邛川教得很聰明。」
李亞德知道、這時候能不被起疑進入傅宅的就是張茂英,而張茂英膽子極小、又怕黑,
所以一定在這房子裏頭,這時候如果大聲嚷嚷,難保他不會因為一時緊張傷害了傅邛川。
二樓的房間不少,傅希旻看了李亞德一眼,兩個人自然地分頭一間一間開始搜尋,
傅希旻靜靜地拿出手機,沿路拍攝、最後在置物間前碰頭,李亞德掌心貼上門,輕輕推開
。
都去死!你們所有人、都去死!
眼前畫面如此熟悉,李亞德表情扭曲、似乎能聽到記憶中自己的哭聲。
張茂英驚慌地從地上爬起,拉著褲子想要遮掩,一邊揮著手否認。「不是,不是啦……」
傅邛川安靜地睡著,衣著雖然有點凌亂,但並沒有大礙。
「去死!」李亞德走上前,一拳落在張茂英、然後又是一拳、又是一拳、一拳、一拳……
。
「去死!去死!去死!」
「李亞德。」直到血跡斑斑,傅希旻單手抱著傅邛川、另一手將李亞德拉開,
他的手傷了,心也是。傅希旻撫過他的額頭,李亞德在哭,眼淚和汗珠從他的下顎滴落,
不知何時、已經將他的臉徹底浸濕。「好,讓他去死。」
走出房間,傅希旻意示聽到吵鬧聲衝過來的僕人們把張茂英抓出來,一邊打電話報警,
李亞德則是有些呆愣地往長廊走,待心跳漸穩、才發現是在另一側樓梯口,傅磊石房門口
。
傅磊石扶著扶手站在樓梯口看著底下的喧鬧。
「不是希堯的孩子,真可惜。」傅磊石像是挑選食材般,有些嫌棄地說上一句。
「沒事兒,就是可惜。」
「是你!」李亞德走近他,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不知為何竟沒有直接毆打他。
「你和阿茂常常玩這個遊戲吧!你像貓一樣、逗著他玩。」傅磊石抓住李亞德的手,
李亞德下意識地想要鬆開,傅磊石卻將他抓得很緊。「如何?這陣子你們私下調查逗著我
玩,
喜歡嗎?」
「是你們、犯了不可饒恕的錯!」李亞德全身都在發抖,抽手的動作讓兩個人都抖了一下
。
「經過了這麼多年,你還是認為法律能處罰我嗎?」傅磊石呵呵笑著,
李亞德被他這麼一問也愣了。「還是懲罰你呢?」
「李亞德!」將傅邛川抱回房間的傅希旻此時趕過來,一聲急促的呼喚讓李亞德分神。
「再露一手給我瞧吧!讓我看看你是不是足夠資格。」留在希旻身邊。
傅磊石沒有說完,就放開李亞德的手,將他向後推。
反作用力讓他跌落樓梯,被推倒的李亞德只是見到那句軀體,就在畫面的正中央。
正如那日,傅希堯死去一樣。
***
《把拔2》
李亞德和傅邛川差點在百貨公司裡互毆。
川:「我已經十歲了你為什麼還要抱著我?」
德:「你這種矮不拉基的身材誰知道你十歲?我只知道你腿很短走路很慢。」
川:「你自己想要逛百貨公司你不會自己來逛?我要跟叔叔在公司!」
這台北分公司也真是糟糕,平日開會也就算了,竟然挑了個禮拜日,不知道人家也是有家
庭的嗎?
禮拜日叫他們這種上無父母的人去哪裡托小孩?況且……他已經錯過傅邛川一大段成長歲
月,
這時候叫他把小鬼託給別人……李亞德還是滿口抱怨地把傅邛川一併帶上來台北。
而且還抱來抱去像嬰兒一樣,跟幾乎不抱他的傅希旻完完全全相反,瞬間讓傅邛川爆發翻
臉。
德:「你這蠢貨在那裏也是礙事,你就給我來百貨公司遊樂區玩!跟其他小孩一樣!」
川:「你才會礙事!才是蠢貨!」
德:「還有你這蠢貨下次考試再給我考七十分,我就幫你請家教!」
川:「不要!不要!叔叔說他會教我!哪像你什麼都不會!蠢蛋!」
德:「呵呵!我是蠢蛋沒關係啊!你聯絡簿就不要叫我簽!」
雖然傅希旻對傅邛川不會抱來抱去,每天晚上卻會抽出固定的時間教邛川功課,
天曉得基因還是騙不了人,往往隔天傅邛川又會拿一張紅通通的考卷回家叫李亞德簽。
大概是在他最崇拜的叔叔面前,傅邛川還是有男人的面子要顧,但在李亞德面前就不用。
旁觀觀眾已經很習慣這時代的小孩不斷胡鬧,更何況李亞德本身說話就很胡鬧,
小孩會這樣根本正常發揮,但似乎還是有人很驚訝。
「李、李亞德……?」白淨溫和的臉,表情驚恐,李亞德當然不會認不得這張臉,是方辰
皓。
「把拔,他是誰?」傅邛川一臉戒備,剛剛還說不抱,現在就過來跟李亞德十指交扣,
原本結巴不順的把拔二字溜地就說出口,而且還拉拉李亞德的褲管示意他抱。
「呃……」李亞德有些尷尬,但還是將他抱起來、先讓小孩打招呼。「傅邛川,叫叔叔。
」
「我只有一個叔叔。」傅邛川也回答得很堅定,黑溜溜的大眼直直看著方辰皓的眼睛。
「你貴姓大名?」
太錯愕,方辰皓幾乎裂開,「我是方辰皓……是你叔叔的……」
「方先生你好,他是我爸爸。」傅邛川說話鏗鏘有力,帶著小孩特有的標準國語、
以及不知道哪裡學來的標準微笑。
當然是李亞德臉上學來的。方辰皓看著李亞德、再看看傅邛川,簡直一模一樣,
就算他不這樣說,方辰皓自己也會這麼想,可是無論這小孩幾歲,都不是一歲或兩歲、
看起來也不像三歲或四歲,李亞德才離開一年不到,小孩就長這麼大,
以為是種西瓜嗎?雖然兩個人的確乾乾淨淨分手,方辰皓也過得幸福快樂,
但看到李亞德的小孩,還是忍不住想要點播一首綠光。
「喔……,你好。」方辰皓握住傅邛川的小手,乾笑一聲。「李亞德你兒子,好聰明,
幾歲啊?」
「十歲。」傅邛川馬上回答,盡他所能避免方辰皓和李亞德的互動。
十歲的意思是,李亞德十七歲不到就生他了嗎?方辰皓抽一口氣,這就不是綠光的問題了
。
雖然李亞德一直都充滿謎團,但是這謎團還真是令人.......
「嗯,你跟迦利斯總裁過來的嗎?」李亞德當然也不是太怕羞的個性,就打算打個招呼,
況且大家都這麼熟了,說怕羞也太做作。
「喔對,嗯,來吃飯……,不對,我是自己一個。」方辰皓覺得頭暈,
雖然他和李亞德已經分手,他很希望李亞德過得好,想知道他的近況,但這個方式有點
……心臟無力。
「李亞德。」傅希旻從手扶梯看到前任情敵,趕緊幾個大步跨上樓,走到李亞德身邊。
「這位是方先生。」監視器傅邛川小朋友伸出手指了一下。「方辰皓先生。」
……這種說話討人厭的口吻果然是小小李亞德。
「他是我的……」李亞德看了傅希旻一眼,感覺全世界都在等他說話──
不過說句話有什麼了不起。「前男友。」
傅希旻當然知道這是前男友,當初他帶傅邛川到台北找李亞德就見過這張臉,
一輩子忘不掉,幸好時空變換,已經是過去式了。
「你好,我是傅希旻。」傅希旻主動和方辰皓握手。「是亞德的現任男友。」
「喔!」方辰皓的腦子終於恢復轉動。「朋友……、朋友的小孩!所以你才會姓傅啊!」
「我是李亞德的小孩,親生的。」對方辰皓的友善和理解不滿意,傅邛川瞇瞇眼,
跟李亞德還是一模一樣。
……這表情好像是訴說,我不姓傅我姓拖。
拖油瓶的拖。
你要是敢跟我爸亂搞你就會得到拖油瓶一個。
「好,我知道,你是李亞德親生的。」方辰皓忍不住笑了。
「那,你知道我送過你一個玩具嗎?」
「玩具?」竟然收過敵營的賄賂,傅邛川心中警鈴大作,瞪大眼睛反問他。
「就是一隻小鱷魚啊,咬咬手指的小鱷魚。」方辰皓笑容很溫暖,比了下咬手指的動作,
看到傅邛川的表情覺得特別可愛,不是為了整他,但就是想對他說。「感覺你會喜歡。」
……被將了一軍。傅邛川緊緊抓住李亞德的領子,但心中可能其實更想要掐住他的脖子。
「總之現在我過得很好,很高興再遇到你。」李亞德說的是實話,
但當他想要伸手和方辰皓握別的時候,傅邛川像僵屍一樣抓住他的袖子,不讓他握。
「傅、邛、川……」
「我看得出來。」方辰皓溫暖的笑,摸摸傅邛川的臉,讓傅氏父子感覺自己就像妒婦。
「真好。」
「謝謝你,那時候。」那段時間,如果不是身邊有方辰皓,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再回過頭,李亞德衷心感激。
方辰皓搖搖頭,笑著道別。「那我先走囉!有空聯絡。」
「嘿!方先生,我知道你對亞德很好……」看著方辰皓的背影,傅希旻突然叫住他。
「有空,讓我們請你吃飯……,和你男友。」
「你認真?」李亞德轉頭不可思議的看著傅希旻,得到一個跟傅邛川一樣堅定的點頭。
「當然。」傅希旻接過李亞德手上的傅邛川,把他放在地上自己走。
男友,男友的前男友,前男友的現任男友。
李亞德想到這畫面忍不住笑──啊……世界好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