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跟白曇想像的不一樣。
至少在他的想像中,一般人在知道自己得到癌症的時候應該要情緒有很大的浮動,就
算不是八點檔裡面那種超浮誇超戲劇化的哭天喊地歇斯底里,也該要有那麼一點感覺整個
人生觀都被九二一大地震震過一樣。
然而白曇沒有。他從櫃台手中接過報告書,到坐在塑膠椅上在大廳的白熾燈管下攤開
一切,姿態流暢地好似攤開地是報紙,不是報告書。一行一行白紙黑字,他平靜地像是得
知自己的車被刮了板金需要重新烤漆一樣,只是哀嘆著荷包厚度的流逝跟嘖聲抱怨肯定是
哪個小屁孩無照駕駛。
只是癌症不是刮花的烤漆,人體也不是板金,這是不可逆轉的過程。重新烤漆之後掩
蓋不了曾經被刮過的事實,就像現在還完好的外貌無法否認裡頭正在敗壞。
白曇平靜地接受,平靜到他覺得自己可能出現人格解離的症狀,嚴正思考是否該去看
心理科。
但後來他想,反正他沒有要尋死覓活的,也許還少給家裡人帶來太多的麻煩。至少他
不想在登上了新聞版面之後的標題是「男上班族得癌頂樓鬧自殺未遂」,如果掉下來砸到
無辜路人就變成了近十年的網路笑話一則。
早晨七點半,白曇從床上醒來,廉價俗氣的印花窗廉透進幾許陽光刺在他臉皮上。於
是他下床洗臉刷牙,打好西裝領帶,提起公事包出門準時上班。見識過台北早晨繁雜的交
通壅塞,白曇向來明智地選擇捷運,儘管巔峰時間壅擠,也好過在大馬路底下曬太陽。
他掐著打卡時間的前十五分鐘到達。還能悠悠哉哉地喝一杯便利商店裡的美式咖啡。
樓下的店員已經習慣他的口味了,看到他連問都不問就直接泡好遞過來。他喜歡這樣的默
契,這代表他不需要改變。
坐在辦公桌前,摁下電腦開機鍵。等待的過程裡他打開公事包。發現裡面那張昨天晚
上回家之後忘記拿出來的診斷報告書就這麼夾在裡頭。一切的感官忽然間變得鮮明。
他想,他不是沒有感覺,而是因為從骨頭裡頭無時無刻蔓生的疼痛,更痛過了得知他
罹患肺癌這件事情。
已經沒有什麼能夠打倒他了。斷手斷腳都不能。
他坐在辦公桌前對自己的幽默短促地哼笑出聲。坐在他隔壁隔壁的呂安妮從隔板中探
頭笑著問:「你今天遇到什麼好事了嗎?」
「我只是發現我冷笑話的功力又上了一層樓。」他答。
日子沒有什麼不同。開過早會捱過令人昏昏欲睡的上午,午休短暫的放風,白曇不想
跟其他同事一塊訂排骨便當,所以決定揣著錢包下樓去附近商圈找些正午有出來的小攤販
。
想好的滷蛋加肉燥麵最後在看到有冷氣的連鎖鍋貼店之後可恥地改變主意進去蹲冷氣
。誰讓辦公室大熱天冷氣只調整在二十八度。
看著端上來冒著白煙熱騰騰的飽滿韭菜水餃,他的目光無意義地晃過牆壁上的價目表
。記得還在唸書的時候一顆水餃不到五塊,現在都要六塊了。
隨著電視播報新聞的聲響,他轉過頭然後就挪不開目光了。
「日本知名刺青藝術家藤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