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家三小姐閨名樂明珠,長的明媚可人,宛如盛開的牡丹,明眸皓齒、膚若凝脂,一雙眉
濃而彎,透著一股屬於邊城兒女的英氣。
她今年已然18歲,照理說都該是幾個孩子的母親了。然而她從小被父親捧在掌心疼愛,又
是家中最年幼的孩子,樂家也不差這一張嘴吃飯,父兄自然樂得讓她留在家裡疼寵,尋思
要找個門當戶對,又會寵人且樂明珠又看得上眼的男子,再談婚論嫁即可。
魯先生自是上佳的人選。
雖說年紀大了點,但光風霽月、宛如謫仙的相貌與樂明珠極為匹配不說,性子又溫文儒雅
,對樂明珠既敬且愛,樂家老爺是非常滿意的。
最重要的,是樂明珠喜歡魯先生。
當樂明珠在明鏡寺頭一回見到魯先生時,就芳心暗許了。
馬面城有兩座大廟,分據城南城北兩座山頭,也許是邊城征戰連年之故,馬面城百姓多半
都有禮佛的習慣。
逢年過節更非得前往寺廟參拜不可。
樂明珠就是在一年前的上燈節參拜時見著魯先生的。
佛門聖地雖清幽,卻也應景地掛了幾盞素面寫著佛偈的燈籠,樸素的幾筆勾勒活靈活現的
表現出偈語中的人物形象。魯先生就站在其中一盞燈籠下仰頭凝望。
第一眼,樂明珠只覺得這男人單薄的緊,穿著白衣更顯得纖細如竹,人雖纖細腰桿卻挺的
很直,腦中不自覺就浮現「公子如玉」這四個字。細看後,她的眼就再也轉不開了。
原來,真有人能這般出塵脫眾,在五彩絢爛的世間剔透如月光。魯先生是側著身的,她也
只能瞧見半張臉,線條柔和彷彿是流水雕琢,眼耳鼻口都恰到好處,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
少,特別是那雙黑水晶般的眸子,溫柔得能令人醉死其中。
樂明珠看得癡了,她顧不得丟臉傻傻地站在迴廊邊,失禮地盯著男子移不開眼,熾熱的目
光最終驚動到了魯先生,他面帶疑惑地四處張望了一圈,才拘謹地朝樂明珠睞去一眼。
一般女子此時應當產生被抓了現行的羞怯,樂明珠卻不是,她逕直走上前,身邊的兩個丫
頭都拉不住她,只能追著她來到魯先生面前。
「我是樂家三小姐,閨名明珠。」
身邊的大丫頭長依臉色蒼白,瞪著眼都快昏過去了。她的小姐還是黃花大閨女啊!雖說馬
面城男女之間設防不深,卻也沒有隨便告訴陌生男子閨名的道理啊!
「樂三小姐......」魯先生看來也頗是尷尬,他拱拱手,稍稍退了半步。
誰知,樂三小姐就跟著逼近了半步,亮得宛如星空的美眸盯著他道:「敢問公子姓名?」
「呃......」魯先生又退了半步,樂三小姐依然往前逼,他不得不側頭勉強避嫌,溫聲回
道:「在下姓魯,樂三小姐有禮了。」
「魯公子。」樂三小姐點點頭,笑靨如花。「魯公子是否已有家室?」
「這......」魯先生迅速看了樂三小姐一眼,似乎受了頗大的驚嚇,一時無言以對。
「魯公子仙人之姿,已成家立業也不奇怪。」樂三小姐顯然將他的愕然誤會為不好回答,
自顧自道:「小女子已界二九之年,雖年紀稍長,但對公子卻一見鍾情,只願能與您常相
左右,便是做妾室也無妨。」
「小姐!」長依這下真想兩眼一番直接昏倒,她都聽到了些什麼?怎麼原來小姐如此恨嫁
嗎?
「呃......姑娘既然還待字閨中,這些話對陌生男子傾訴著實有害您的閨譽,還望樂三小
姐自重。」魯先生總算是緩過神來,也弄明白眼前的美麗女子竟在對自己求愛。
他白皙面龐染上狼狽的粉紅,秀緻的眉也嚴肅地擰了起來,拱了拱手便想甩袖離開。
誰知樂三小姐本就是個驕縱任性的主,加之馬面城的女子原本就率直瀟灑得有些放肆,她
好不容易見到讓芳心驛動的人,哪能輕易將人放走?想也不想就伸手拉住魯先生的袖子,
不想心急之下用力過猛,茲啦一聲魯先生外袍的袖子竟被扯壞了。
這下兩人都尷尬不已地僵在原處,樂三小姐也總算驚覺自己過於孟浪,俏臉頓時羞得通紅
,垂著小腦袋期期艾艾地道歉:「魯、魯公子,小女子失禮了。請魯公子別見怪,不如來
小女子府上,讓小女子能略表歉意好嗎?」
魯先生臉上泛著不悅的薄紅,他望著自己即使被扯壞依然緊攢在少女手中的袖口,好半天
才低著聲回道:「那魯某就叼擾了。」
樂明珠當即笑逐顏開,殷勤地將魯先生帶回自己家中,還賢慧地替人補好了袖子,更透過
父親得知魯先生竟是鎮南大將軍的老師,也是許多人私下議論著的,大將軍心尖上的人。
可樂三小姐可半點沒把鎮南大將軍放眼裡,要是魯先生對大將軍有意,又如何會至今都獨
身呢?她壓根認為魯先生是被大將軍給囚禁了,才會多年來不染任何紅塵情債,這般脫塵
出世。
而她,定是那個救魯先生於水火中的女子。
既已如此認定,樂三小姐自是積極地追求起魯先生。
在自家父兄的推波助瀾,以及魯先生的半推半就下,僅僅半年時間,樂三小姐與魯先生關
係進展得飛快,剛入秋不久就互許終身。
誰知,這件事被關大將軍知道後,樂明珠突然便很難見到魯先生了,特別在魯先生意外墜
馬後,她更是一面都見不著自己的未婚夫婿,眼看兩人開春就要大婚,她卻連照顧受傷的
未婚夫都辦不到,乾脆俐落地被拒於將軍府外,這口氣她如何嚥得下?
可偏偏父親要她忍耐,要知道樂家雖是馬面城的第一世家,在鎮南大將軍眼裡也不過是隻
螻蟻罷了。
樂明珠氣嘔得要命,胸口疼胃疼全身都疼,吃不好也睡不好,人都憔悴了,看的樂老爺心
頭大急,忝著老臉上將軍府求見大將軍,希望能讓自家閨女見見魯先生,以解相思之愁。
然而,連上門了三次都被棉裡包針地擋回來,樂老爺看著都老了幾歲。然而也不知是否大
將軍終於憐憫他拳拳愛兒之心,臨到過年終於讓他們見了魯先生
甚至於都允了樂三小姐接魯先生去樂府靜養。
可惜好日子也沒能過上多久,剛過完年不久,滿副將就派人來接魯先生回去,理由也確實
讓人難以反駁:都說婚嫁之前未婚夫妻見了面會召來不幸,更何況朝夕共處?大將軍也不
希望魯先生與樂三小姐未來過得不好,大婚前還是別見面的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是吧?
這話也在理,樂老爺心疼自己閨女,自然不願意犯這種忌諱,便讓人接了魯先生回去。
但樂三小姐不樂意,在她看來大將軍這是存心疏遠她與魯先生,肯定是沒安好心的!她心
裡篤定關山盡心悅於魯先生,只是不好捅破紗窗紙,身為未婚妻她不能在這種時候捨下未
婚夫回虎口!
於是這樣日日夜夜睜眼就吵,鬧得樂老爺心煩,只得讓長子帶著樂明珠前去將軍府,魯先
生要回來不回來自然是關山盡說了算,但要是能說上幾句話安撫安撫閨女兒,那也足夠了
。
要滿月說,樂明珠這算是打上門來討人了。
他這些日子煩得要命,公務之外還得幫著關山盡操辦魯先生的婚事,一樁樁一件件都得他
過目,先前關山盡對魯先生還上心時,這些雜事自有大將軍親自處理,這會兒有個吳師爺
佔據了大將軍的心眼,事情大半都得靠滿月撐起,他簡直想罵娘!
魯先生跟他什麼關係?壓根沒關係啊!要他說,這件婚事就讓樂家一手處理也就是了,他
們這邊輔助即可,偏偏關山盡對魯先生感情依然挺深,事情大把大把的攬......奶奶的!
攬了倒是自己做啊!
心裡把關山盡數落了一遍又一遍,滿月臉上卻絲毫沒顯山露水,掛著溫厚的笑容迎接樂家
大公子及三小姐,招呼著兩人落座。
「哼!將軍府的茶水,小女子喝不起!小女子就想問問滿副將,我的夫君何在?」樂明珠
滿肚子氣,硬著脖子斜睨滿月,既不就座也沒好臉色,要不是兄長在一旁安撫,恐怕什麼
難聽話都要噴出口了。
「在望舒小築。」滿月答得挺快。
樂明珠愣了愣,竟一時反應不過來。
「你要見魯先生,我就派人替你請他,樂三小姐可以不用這般咄咄逼人。」滿月懶得客套
,這樂三小姐來將軍府鬧了許多次,他早沒耐性應付了。
「你說什麼!」樂明珠被這麼亮晃晃地懟了下,俏臉氣得通紅,手往纖腰上一插就想懟回
去,卻被兄長給攔住了,扯著她坐在椅子上,將茶水塞進她手中。「大哥!」
「好了,滿副將抽空見我們已經是看在魯先生面子上了,你少說兩句!」樂大公子一蹙眉
,面對被寵壞的妹妹頭痛不已。
「可不是嘛,單靠樂三小姐,這張小臉蛋可真不夠瞧。」滿月依然笑得有些憨直,那張嘴
卻彷彿淬了毒,說得樂大公子只能尷尷尬尬的陪笑。
樂明珠可沒有哥哥的隱忍能力,她氣唬唬地跳起來,指著滿月就罵:「你什麼東西!我樂
家在馬面城也是一方之霸,你鎮南大將軍府沒有樂家扶持,能站得穩腳步?兔死狗烹,怪
不得你吃成這副德行!」
滿月手上端著茶杯,正在撇浮沫渣子,聞言噗一聲笑出來,饒有興致地盯著樂三小姐:「
我可不知道鎮南將軍府需要靠樂家扶持呀!樂三小姐六年前也有荳蔻之年了吧?您可還記
得浮陽之役啊?」
浮陽之役這四個字一出口,樂三小姐的臉色也變了,儘管仍硬著頸子驕矜得很,卻也沒了
之前咄咄逼人的氣勢,反倒隱隱有些畏縮之色。
「看來您是記得的。」滿月啜了口茶,咂咂嘴:「樂三小姐,有些話不該說,就要懂得閉
嘴。鎮南將軍府不是您樂家老宅,咱們這兒是不給人留臉面的,嗯?」
這段話說得輕巧,樂大公子臉上卻很是狼狽,責怪地瞪了妹妹一眼,起身對滿月拱手致歉
。
浮陽一役至今馬面城眾人記憶猶新,那是鎮南大將軍與南蠻最慘烈的一役,那次要是沒擋
住南蠻,馬面城就要破了。要知道南蠻向來有屠城的風俗,原本馬面城不是最邊關的一座
城,更往南本還有座百足城。
可三十多年前百足城被破,城中老少幾乎無人得以生還,整座城被放火燒了,熊熊烈焰直
衝雲霄,整整燒了七天七夜才漸漸熄滅。要不是關山盡率軍與南蠻鏖戰,馬面城早步了百
足城後塵。
唉,妹妹今天這話一說,倒顯得樂家是頭白眼狼了。
「大公子不用如此多禮,滿某自不會同小姑娘多計較。」滿月擺擺手,笑著道:「我先前
已派人去請魯先生,這會兒應該就要到了,兩位先稍待一會兒,喝些茶吃些點心,別讓人
說滿某不懂得待客之禮。」
「滿副將客氣了客氣了。」樂大公子用眼神示意妹妹別再惹事,見樂明珠不甚甘願地點點
頭應下,這才略鬆口氣,端起茶啜了口。
事實是,他太早對自家妹妹放心了。
滿月並沒有敷衍他們,確實是早派人去請魯先生了,這才稍停了片刻,魯先生就緩步走了
進來。
仍是一身白衣,神情卻有些憔悴,拱手的時候很明顯地藏著右手,誰都無法對這舉動視而
不見
樂明珠自然率先發難,一箭步上前將魯先生的右手從衣袖裡翻出來,她心裡本就對關山盡
有不滿,更早認定他會在大婚前對魯先生下手,這才說什麼都要把人撈出去。
眼前是被乾淨的棉布裹起來的手,從手背直裹到手腕上方,看起來像是傷著了,魯先生臉
色也慘白不已,急忙拉下袖子遮起傷處,樂明珠心疼得要命,氣急敗壞地問:「這是怎麼
啦?啊?傷得重不重啊?怎麼傷的呀?」
「沒什麼,你別擔心。」魯先生扯出一抹憂鬱地淺笑,柔聲安撫道:「是我自己不小心燙
傷了,不關海望的事,你千萬別胡思亂想。」
嗯?
滿月撩撩眼皮,在心底冷笑。
喔,這話說得誠懇,也確實是實情,可偏偏挑在這時候說,還真令人......玩味啊。
果不其然,樂明珠一聽就炸了,氣得眼中淚花亂轉,也不顧兄長跟未婚夫的勸阻,指著滿
月就怒吼:「叫關山盡出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