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波一直有個腦洞,就是把馬克思挖起來跟Milton Friedman吵架。
今天我實現了這個腦洞(目死
然後這一回大夥兒終於開完會了。謝天謝地(腦死
***
是的,爛國家一個。波特寧的脾氣本來就壞,被拘得久了,連聲抱怨不能解氣,徹底
爆炸。
「這個姓朱根諾夫的智障在說什麼?你假意護著沒用的聖彼得堡市長,好歹挑句話講
啊!馬克思的資本論!那本蛋玩意兒自戈巴契夫上台起,除了黃毛小兒還有誰讀它?操,
全是共產黨瘋子!瘋子狗急跳牆、原形畢露,害我們這些正常的倒楣鬼要被困在這裡,永
遠出不去了!我是什麼身分?老子不是專誠來找罪受的啊!」他多喝了幾口紅酒下肚,暢
懷瘋笑過後放棄自制,半帶哭半帶嚎地撒起野來。
「我沒有那麼多虛情假意!」朱根諾夫喝道,見阻止不了波特寧,便不去理他。
波特寧將自己當正常、擺無辜,聽在頭腦清楚的人士耳裡還有點異樣:「最先誤讀索
布夏的意圖講錯話的,是這傢伙,給了傑諾佐夫斯基同黨作亂機會的,也是這傢伙。波特
寧跟奇貝伊態度半斤八兩,把鍋推給衰到底的聖彼得堡市長。一個無情無義,另一個得了
便宜還賣乖。」
朱根諾夫與奇貝伊心裡也清楚,一個厭惡,一個冷靜,都以看鬧劇的眼神看波特寧。
只有魯茲訶夫誠心擔心他的小妖精,硬拉他坐下:「好了乖乖,面上不好看哪......」
西魔女固執,請妖容易送妖難,波特寧先前心中的怪物已略在活動,存著「老子不管
,老子弄壞瘋帽匠的人偶也要走人」的心態,撒開來越發不得了,瞳色都要變了。莫斯科
市長顧不上什麼,強把央行主席兜住;波特寧的精緻西裝,馬甲身段進了他懷裡掌中,一
捻穿著考究,經過人為雕琢的風流腰,不算極細,多一分平日逸樂多長出來的軟肉,身子
仍給箍得玲瓏有致,魯茲訶夫心裡一盪。
但他無暇起色心,桌面一大灘紅酒,淅瀝個不住,醇郁的血海漲潮倒灌,令人莫名膽
寒。周圍再度一觸即發;一旦扯上權力,這群男人哪來源源不絕的體力鬥爭?真是夠了!
魯茲訶夫慞惶四望,又看到索布夏掛大彩,身上殷紅酒血不分;一樁迷糊帳把聖彼得堡市
長搞到這般田地,他自己是否亦不遠矣?
買馬招兵才一乍的功夫,傑諾佐夫斯基那群人的黑道程度也不下於他了。
魯茲訶夫不由得抱緊了波特寧,顫聲道:「散後我帶您回莫斯科市政廳休息,就在隔
壁,兩步就到;到了我的地盤我們就安全了;親親乖,不要鬧,會死人的!小弟不在,再
威風的老大也是個空子;我們會死掉......」
詞不達意的肺腑之言,波特寧哪裡在聽?對魯茲訶夫又是捶、又是擰,把市長老大當
作一塊鼻涕巾。
與先知互通有無的的議員們,見魯茲訶夫面露怯色,皆覺得無常,感嘆:「唉,形勢
大好不過此一時彼一時。史可拉托夫答應我們的事不至於翻悔,但我們何去何從?總該有
個算計。」
「只好看開一點,加入另一種類型的黑道?投靠傑瑞佐夫斯基,你們以為如何?」
「你真的想當新時代公民走路工,為別人打拚?你倒看得開。」
那人鼻子裡冷哼一聲:「不是我看得開,而是不被任意哪邊人強收保護費就不錯了。
」
「只要肯為了大公雞搖旗吶喊,他的黨來者不拒。走路工當就當,但要小心別被熱情
感染陷進去;那人不是真學運份子,也未曾幹過少先隊。別聽傑諾佐夫斯基的政見好像是
那麼回事,國家萬歲、符合俄國強人領導國情的民主萬歲;實際上他跟波特寧相去不遠。
」
「難以置信。」
「細想之下,他確實缺乏人民的先鋒該有的潔身自好--他好歹該做個樣子出來。我
一直覺得他給人的感覺哪裡違和,卻難以述清。」
「廉潔的人強出頭,容易被宰掉,肩上五顆紅星又如何?史可拉托夫幾時強出頭過?
先知的為人我們知道,他自己清楚,他都讓別人去出頭,我們也為他出了一次頭。」
「等等,這沒道理!那流氓如何竄火起來?」
「我們收獲的情報如下,傑諾佐夫斯基的父親與祖母,私自佔有一半前蘇聯烏克蘭的
國營事業,母親則是俄國平民。他沒有俄國政壇的包袱,形象清新,愛幹什麼就幹什麼,
幹什麼也像什麼。一般學運者眼中,只要來路不明的,乍看都是革命先驅;百年以來,俄
國人就這點天真粗獷令人頭疼。總之他爹認為兒子有進入俄國政壇的必要,不外乎想保住
烏克蘭的祖產。我們的私有化運動還不知會如何;假使烏克蘭的私有化過程中,舊勢力失
利,傑諾佐夫斯基父家的家當消失,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也用不著這樣,我國的官僚們反應反而沒大到腦袋想出此奇策。」
「因為咱的石油與天然氣不會長腳逃走,烏克蘭的能源藏量卻不及我們,全仗俄國直
接提供。這條能源路線若崩了,一切化為烏有,連私相瓜分,撈完解散都沒得搞。試想烏
克蘭官僚們各種踢騰,鬧得該多凶。」
「聽聞葉爾欽與東歐國家各代表私下解體談判,關起門,背著人,將奇貝伊晾在外頭
應付媒體,原來裡頭有這拆爛污型的私相授受;總統候選人內定,是烏克蘭代表在談判桌
上的附帶條件?怪不得,異軍突起的激進份子能搭上這班民主列車。」
「想來為了轉型痛苦不已的,不只俄國。大概猜一猜東歐國家檯面下的解體條件是什
麼--窮或者不穩定得連選舉都沒法辦的國家,軍人總書記應該會識相地讓位給文人總統
--僅是把權力從同一個政府的左手換到右手,波蘭的沃伊切赫將軍就是如此。大約沒有
人敢想像中亞國家該如何是好;哈薩克、吉爾吉斯、烏茲別克......啊啊,還有與紅軍打
了場見鬼去了沒道理的漫長戰爭的阿富汗,亦曾經受社會主義影響極深;好多地方的文化
自古以回教立國,他們的人民會自認沒法子撐起新型的政府,而繼續沿用蘇聯制度,還是
情願猛扒黃土,將遺忘了近百年的清真寺與可蘭經再挖出來?
波士尼亞、克羅埃西亞、羅馬尼亞,過去純靠共產主義的領導,把觀念保守的東正教
徒與向心力太強的穆斯林強行綁架在一起;一夕鬆繩,前途茫茫,作資本主義世俗國家沒
把握,也沒錢作;義務教育要錢,公共架構要錢,什麼都要錢;他們應當有些作宗教國家
的天份,以哪個教立國,肯定兜不攏,前南斯拉夫共產主義者聯盟主席狄托大元帥說,他
的社會主義半島有『七國國境、六個共和國、五個民族、四種語言、三種宗教、兩套文字
、一個國家』,穩定的民族國家這件事想都別想。
蘇共政權除了教會這幾批鄉民槍桿子下稱王,與無溝通無效率無改進三無官僚體制以
外,實在沒別的;膝蓋想也知道南斯拉夫準備出人命,戰爭又有得賣了。歷史終結,世界
大同?我呸咧。」
「你嫌我們的問題還不夠多?聽了我腦子要爆炸了!」
「你何必這樣?我認為有一對好像要幹大事的奇貝伊與葉爾欽,總比沒有好,我們比
南斯拉夫國家更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算是很走運的了;雖然我個人是不知道我們到底困
在這裡幹啥,幾時脫身。」
「唔......我還是不懂傑諾佐夫斯基父親,為何把他家亂源往我們這兒送?」
「你傻了?烏克蘭人又不傻,當然記得被蘇共統治、伸手向俄國拿能源的日子,自認
是俄國人;有好些人反俄,那也是因為赫魯雪夫在烏克蘭不止鬥富農,更沒收土地,惡政
餓死了足足兩代人。烏克蘭人現在大約覺得目前的饑荒是俄國人的現世報吧,然而說穿了
,大家難兄難弟,半斤八兩。」
「甭怪他傻,我們也是聽切諾梅爾金帶上來的人說起,才知道傑諾佐夫斯基做什麼吃
的。」那人揉額作頭痛狀,道,「這種情報上哪兒尋去?蘇聯政治局官員動輒調查人身家
背景的習性,沒想到在轉型時格外派得上用場。」
「我猜想,這是先知給我們的禮物。」
強留波特寧無益,奇貝伊嘆息,對瓦倫尼科夫丟個眼色暗示;瓦倫尼科夫回以眼神表
示知道,捎了兩名子弟兵把那兩人送作一對,半請半架帶出去,讓奇貝伊專心對付接下來
的事。
波特寧的「啊啊啊,操你媽!老子受不了啦!」連同市長趔趄的步伐一路拖拉延展;
人禍似天災,一樁捲著一樁,越深處禍闖得越大,最後大堂的厚門一關,那兩人的狼狽狀
全看不見聽不到了,冷場半秒,彷彿極短暫的颶風眼中的寧靜,雲雨勢在奇貝伊與朱根諾
夫之間醞釀。
奇貝伊面對突發事件的心理準備比其他人好得多。傑諾佐夫斯基那批瞪著眼低鳴的烏
合狗黨,決不肯放棄踐踏索布夏的臉面藉機弄一弄;既然民主黨人的頭子、朱根諾夫與葉
爾欽三人彼此競爭過,狹路再相逢,傑諾佐夫斯基似乎很有興趣看怒炸了的朱根諾夫,會
令事情如何發展。
朱根諾夫獲得了天上掉下來發言權,史可拉托夫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先知的計畫並
不是求朱根諾夫在言說上必勝奇貝伊,他另有深意;他告訴朱根諾夫一些紅心國王才曉得
的精巧經濟辯論,也許朱根諾夫一時不能駕馭,只求他能夠與經濟學家纏鬥再纏鬥,直到
從奇貝伊口中逼出「那句話來」。然而政客火大,就會失言;一旦失言,必定壞事,甚至
下獄。
兩難。
「索布夏先生,讓你笑話了;主席敷衍你的德性我看不下去,我長久浸淫政治染缸,
並非舉止無咎的男人,但是社會主義基礎道德課本的同胞手足之情活生生的大褻瀆就站在
那裡,我忍無可忍。我會為你從那人的邪道中討回公道,憑著馬克思的《資本論》,俄國
初等國民教育必定教的書。」朱根諾夫聲音的爽朗不減當年,急怒之下竟似雷鳴,「那個
對兄弟過河拆橋的人,你不值得求他。」
「我......我......」索布夏頸子的血沒止全,臉色慘白,頭腦無法處理事態,我了
個半天,說不出話。
切,資本論?朱根諾夫這種男人,奇貝伊見了一輩子,他會不知道他想辯什麼?朱根
諾夫是共產黨員中腦子算好的,民調數字一度勝過他的女王。這位總理一整日上至抬出修
憲與總統令、下至議案緊迫盯人,一路無情地壓制共產黨,好似一次把戈老欠摩西的帳連
本帶利討回。既然朱根諾夫自己送上門來要被對付,奇貝伊樂得一勞永逸。
柴郡貓勝券在握,露出一絲微笑。讓懷著異心者見見總理的手段;讓所有葉爾欽的敵
人輸得心服口服。
藉口、藉口、藉口,這個男人充滿了藉口!神棍經濟學家!朱根諾夫心裡很不冷靜,
道:「奇貝伊,好個正義的祭司,你就像出埃及的摩西,忘記曾被法老王的女兒養活到大
,立刻轉身事奉你的唯一真神去了!」
「我的根不在任何地方,只在使歷史畫下完結篇的真理中。」
被挑起鬥志的還有另一人。瓦倫尼科夫靜了一晚,突然警醒,目露精光:「正好,舊
黨復辟者來一個抓一個,來兩個抓一雙。我要聽出此人的謀反意圖,以內亂外患現行犯逮
捕;待我抓他回去,再逼他供出軍方人士,兩邊一同落網。呵呵呵呵呵......我是真是虛
長馬齒,都這把年紀了還為了小事興奮;奇貝伊離我太近,仔細被他看了笑話。」大瘋帽
匠喝一口過甜的紅茶,抑制殺意沸騰的冷血,閉上眼睛,遮住油然的藍綠色。
史可拉托夫自忖,瓦倫尼科夫『自殺別人』偽作上吊自戕的行徑防不勝防。朱根諾夫
若不幸被捕,他一定劫獄相救,以免朱根諾夫先生死在這人手裡。跟找彩虹小馬一樣緊急
的事憑空多了一樁。
瓦倫尼科夫似乎想到類似的事,回頭看向史可拉托夫,史可拉托夫也回看他。那瞬間
,兩人都明白了什麼。
爾雅的先知做了一件他有生之來不曾做的事。他對瓦倫尼科夫比中指。
「果然是他!我徒弟當時看縱火案開庭,我則是太清楚老敵人熱愛真相的愚蠢弱點,
專程前往捕捉被尤可斯大火薰出籠的落魄先知。我見著這人從法庭後院夾著尾巴逃走,想
史可拉托夫的身手還沒生鏽,但諒他也不能怎樣了。原來如此,你沒有放棄過,衣衫襤褸
為了遮掩夢想......我上回跟這個胸章閃閃發光的混蛋交手,是幾年前的事了?」瓦倫尼
科夫死命按捺住興奮的笑意,「呵呵呵,這一次,我能以叛亂罪處死你嗎?好想親手處死
你,呵,活著見到這一日,我們的身分大不同,生命真是太美好了。」
有意尋找「照透民主前路的水晶般的人才」的切諾梅爾金,十分注意風向。近午夜了
,他注意到一些庸人被波特寧煽動,真的以為再也出不去,翕翕躁動,唯瓦倫尼科夫的人
手增多,不敢擅動;他將這些人全剔了。尤里等人試著不動聲色地觀察梅爾金的臉色。切
諾梅爾金清楚底下人在注意他有沒有注意朱根諾夫,好似有什麼打算;越是這樣,他就越
要作出沒打算的樣子,刻意保持著閉眼碎念狀,只作不見。梅爾金與親信們上下交相提防
,並非害怕遭自己人背刺,而是久經鍛鍊積勞成習,改不掉了。
「如果你代表資本主義,而深刻地懷緬國家過去的我,不惜因此愚昧地導致選舉失利
,我與你,沒有誰有資格指責彼此。冷戰雙方幾十年來都在幹些什麼?蘇共政權維護無產
階級的方式是批鬥人民;西方民主國家宣揚言論自由的方式之一,是以強大的麥卡錫主義
在南美洲拮除社會主義異己;德國人民自決的頭一件事,就是受納粹黨迷惑選出暴君。」
朱根諾夫平鋪直敘地說著,突然指著奇貝伊的鼻子破口大罵:「人類是徹頭徹尾的笨
蛋,而你以為世界大同就這樣?你沒有根、沒有歷史、沒有人性!」
「我把這句話當作恭維,共、產、黨、員。」奇貝伊笑道,面對異端者、不信者、死
屍,只要笑著就好了,用貓型微笑羞辱對方,「新政府好好的,哪裡礙著你了?你今晚挺
乖的,我原以為你會識相地看大浪過去,沖刷掉你的舊身分。原來你是個輸不起的男人。
」
「選舉過了,你贏了,共產黨毀了,事已至此,我為自己的立場負責。你沒礙著我,
但執政者不仁,礙著的是將你們迎入宮中的萬民。執政者中只有魯茨柯伊在乎民生,餘者
草率行事。」
「你指魯茨柯伊所謂社會慣習、實際民情等事?中風療法要改變一切了,等到新的總
統命令下來,諸位會透過私有化委員會收到詳細施政解說,請稍安勿躁。你介意老蘇維埃
的觀感,但是我、不、需、要、考、量、那、種、東、西。」
「你說什麼?你不在乎人民?」
「可憐的不信者啊,我只是希望長痛不如短痛。新自由主義者傅利曼(Milton
Friedman)的態度是,『人類經濟活動在超越現實生活的抽象數學中』;讀讀他的『恆常
所得假說(Permanent income hypothesis)』對標準消費者根據未來收入的預測,採取購
買行為之解剖學;以及自美好的菲利浦斯曲線推導得出的『非加速通貨膨脹失業率(NAIRU
)』。經濟學的假設『應該』偏離真實世界,越趨近於數學圖表及等邊幾何形般完美。」
奇貝伊喚出在生的當代重量級經濟學家,以主流學說淹沒作古的共產原罪者。
「所以能不能請你與索布夏乖乖作個好榜樣,不要插手呢?經濟科學面對的技術性問
題,按照理論模型的假設,就便能夠以同樣技術性的方法處置。『自由競爭』自然產生的
世界中,不再出現雜訊,不再有暴君出世欺騙理性而絕對自由的消費者的可能性。讓我猜
猜吧,沒有史達林,令你孤單了?還不習慣人民當家,擺脫不了奴性?」
索布夏無暇聽,耳邊嗡嗡作響,也聽不清晰,脖子因血乾而僵硬。他縮著肩膀顧盼四
周,看見瓦倫尼科夫不知不覺間調來了好些人,心想:「噢,老天啊!要出事了,我得
......我得阻止朱根諾夫......」
「人渣,你不相信我,那就算了,老朋友想對你傳達的心意,你連聽都不聽!」朱根
諾夫受了更大的刺激挑撥。
「他嗎?」奇貝伊歪頭看了一眼呈一團廢物狀的索布夏,瞬間露出貓臉,又立刻收斂
,「我實在不懂您為什麼為了這個人強出頭。西方富國的法律制度各有不同,但資本主義
的基本元件,四海皆然;我想聖彼得堡市長多慮了。況且,我也不確定他相不相信自己冠
冕堂皇的話呢。」奇貝伊輕撫下巴,為索布夏留下的最後一分餘地不再,語調裡盡是冷誚
譏刺。
那一瞬間,聖彼得堡市長先生發現了--短短分鐘許的工夫,他竟被奇貝伊歸在政敵
的一方了,會以叛亂罪被槍桿子抵著背,與朱根諾夫一道押出去的一方。索布夏心情直直
地墜入黑洞。話說到澎湃處,霸道法棍也相信起公平正義,說謊的無神論者都會被不曾有
過的信仰吞噬;直到冷水澆下,他才憶起他方才只是想跟老友分一杯羹。噢,他是卑鄙、
卑鄙的男人啊!
索布夏大急:「聖母瑪莉亞!我變成奇貝伊的敵人了!我珍貴的悲情牌打到沒必要的
人身上了啊!狗屎!」
朱根諾夫的憤怒不失莊重:「無論經過半世紀的苦難,老蘇維埃今日氣度如何,許多
人的心寬得足以一邊承認蘇共政權失敗,一邊客觀地回歸馬克思的著作本意。同樣的道理
,聖彼得堡市長曾經有行不正、做不端的時候,那也輪不到你逕自否認人家的學術的價值
——你這個混蛋。」
索布夏雙眼佈滿血絲,想說:你行行好,別再說了。他一開口,什麼聲音都沒有。
朱根諾夫發現索布夏無聲掙扎中,低頭看他,道:「不要害怕,市長先生,我已經沒
那麼激動了。我為接下來的話負一切責任,不會拉你下水,斷你生路,那不是我的本意。
」他撂下坐位的麥克風,帶著一疊紀錄往台前走,站在議會的質詢答辯席上;一路上,百
雙不信任的、倦紅的眼睛瞅著他瞧,誰都知道索布夏的生路全斷了,朱根諾夫真看不開,
還是假看不開?
朱根諾夫挺直腰桿:「經濟學智富五車的總理先生,許多事情,倘若連你都不願向魯
茨柯伊先生解釋明白,難道改革失敗了,您想推給人民不長進不成?」
奇貝伊面無表情:「我敢以總理的位子與你打賭,沒有失敗的可能性。至少人類逐利
、消費與求生存的本性會解決短缺型經濟。」
「我承認,計畫型經濟狼犺而尾大不掉的巨型組織與散漫的官僚體制,破壞基層生產
單位;赫魯雪夫領導不仁,批鬥富農,鄉間與東歐民眾連單純的自給自足活動都被不允許
。然而馬克思批判的對象是你所崇拜的市場,當一切生計仰賴它,將造成勞力的自給自足
與自由獨立被侵蝕、異化的負面效應;馬克思先生也曾經評論亞當斯密所述的社區以物易
物交易活動,驅使勞動力分工精細、勞工水準變高,那並不是大量生產,導致階級隔閡的
資本主義。
換句話說,各種顛倒妄想自始以來,都是從貴經濟學圈蔓生汙染而出,即使退一萬步
,將亞當斯密這位道德哲學士歸為經濟學家,他也並不是你們喜聞樂見的資本主義之父,
人家從來就沒同意作你的偉人;就好像蘇共政治局的決策充其量展現殘暴與無知,並不是
實踐馬克思。我們都很愚蠢,對吧。」
朱根諾夫精確地指出西方學界常犯的歷史誤解,奇貝伊惱羞還擊:「不要臉的東西,
拿亞當斯密朝自己臉上貼金!《資本論》那種廢物東西怎麼可能與《國富論》相較高下優
劣?馬克思思想中的內在弱點,導致後繼者瘋狂地連小小市場都抹殺,進而徹底消滅私有
財產,造成巨大的不自由與痛苦,各人造業各人擔啊!你這個傢伙,刻意用低劣的哲學邏
輯中傷善良的資本主義。」
「低劣?共產政權徹底失敗了,以追捧資本家為號召的國家以為可以憑這點坐收歷史
成就,那才叫不要臉!連最後一丁點亞當斯密小型市場中自給自足的能力,人們都喪失了
,不被誰雇用就不能活,勞動力成為市場上被供需平衡法則宰制的單位,人類淪為商品,
墮入異化的魔障,那種莫大的身不由己,活在十八、九世紀,未曾見過全自動機械化大量
生產吞噬力量多強的小布爾喬亞,根本想像不到吧。告訴我,在被貼上價格之前,一個物
品的價值如何計算,我們是否有權運算一個人勞力的價值?」
奇貝伊調整呼吸,默默地告訴自己:不值得生氣,不值得生氣。朱根諾夫攻擊資本主
義的論調多半老套,但是起手一句「他人的失敗不代表你的成功」,這位經濟學家還是第
一次聽見,氣得他發暈。在講台的掩護下,柴郡貓從西裝暗口袋中滑出一針,刺自己的手
指,吃了痛並冷靜著。
「可憐的前蘇聯洗腦部長,愚昧、不信真理的罪人,西方國家從前不會、如今不會、
未來更不會被馬克思預料中的革命吞沒。為什麼呢?因為勞動力的提供者同時也是消費者
;必須令消費者認為自己是推動經濟的王,他們的購買力是利潤的泉源,所以創造、培養
消費者群並刺激消費,一直是資本家神聖的任務。人民實現自己、獲得尊嚴,資本主義社
會所有份子得以共存共榮。」
奇貝伊刻意用與五歲小孩溝通的口吻說話,好似這是個誰先惹得對方抓狂誰獲得勝利
的戰爭。
「無怪乎你不懂得物品的內在價值。新古典(Neoclassical)與奧地利(Austrian
School)經濟學派繼承邊沁與彌爾的實用主義(utilitarianism),政治哲學的道統,認
為『utility』的最大化,正是有德性的社該會追求的目標。翻作『效益』也好、『有用
』也罷,我寧可稱utility為『幸福』。」
看著我的貓眼睛,相信者會獲得幸福,不信者受詛咒。柴郡貓翻來覆去說的僅這兩句
,理論包裝,變幻萬千。
奇貝伊道:「這兩種經過純數學與純邏輯辯證考驗、最正確的經濟學派認為價值始終
來自於人性主觀,有什麼比消費者購得某件商品時獲得的滿足,更能大量、集體地累積幸
福?換言之,資本主義社會就是為了幸福的最大化而設計。馬克思僅生逢十九世紀工業革
命,他的盲目追隨者,被天堂及時代遠遠拋棄在後,你的心已墜入深淵!」
「你要把幸福換算成金錢?這種實現尊嚴的方式對人類的心理有什麼後果?馬克思說
,『市場』將與所有社會關係之間界線變得模糊,直到人性最小的細節也要在虛構的市場
上掂一掂,算計收益!幸福得太過火了吧!」朱根諾夫酸道。
「你怎能這麼說?原始部落使用貝殼充當現代金錢的功能,純粹為了交易方便,彼此
分享幸福。為何金錢非要產生後果?」這是奇貝伊的違心之論,他在外自然要為光明會的
王守護秘密。
「的確,貴經濟學圈的鐵則薩伊定律,是最早使用『utility/有用』作為前提的經
濟學模型,但是該假設建立在『所有的生產物必然會被消費,因為生產者永遠有自行用掉
的選項』,意即,所有生產者都是自給自足的單位,他只是『選擇』將部分生產物拿去與
人交換,因此金錢『不見得足以控制他』。對,薩伊定律模型所假設的市場參與者仍有尊
嚴;還有,別忘了,薩伊也是十九世紀的『老古董』,你沒資格嫌馬克思的眼界陳舊。」
「可憐的傢伙啊,連經濟學的基本真理『資源有限,欲望無窮』都不知道呢。行,看
來你喜歡把亞當斯密扛出來,我就同你談亞當斯密。根據《國富論》,由於每一個人有限
的資源條件不同——比方說,某A生產者做盤子的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較低,
而另一人B製作餐具的情況相反,所以A對盤子及B對餐具有『比較優勢(comparative
advantage)』。A每多生產一個盤子,盤子為A帶來的『幸福』下降,於是邊際報酬(
marginal return)也會跟著遞減。這時候A與B進行交易,雙方都能藉著彼此的商品獲
得最大幸福。」
朱根諾夫冷笑道:「十九世紀以前的製造業商品極端缺乏,要亞當斯密想像凱因斯親
眼所見、親筆所述的經濟大恐慌時代之『總需求不足(insufficient aggregate demand)
』現象,太強人所難。換成白話文,就是即使商品仍足,失業率無盡,在那種情況下
,你的A跟B不管是生產者還是消費者,都喪失購買力。商品的交換價值--是透過交換
片面刺激而發生的價值,而不是它本然的內在價值--必須靠鈔票實現,不會因比較優勢
發生,故金錢的流動性(liquidity)比任何物資強大,比盤子餐具更大。金錢就是流動
性之壁,A與B首先不會想到互相交換物品,因為無論如何,他們產出來的東西與金錢對
照流動性都太低。漸漸地,沒有任何生產之物不會與金錢對照,金錢被私人操縱到一個境
界,將造成極端的階級差異。」
「非常好,朱根諾夫先生;學術吵架的內容很難當作叛亂現行犯的證據,危險期已經
過了!但是還不夠,繼續保持下去!」先知憂心給朱根諾夫的法寶筆記,是否夠他撐到奇
貝伊上當為止?史可拉托夫為他略列西方經濟學的弱點,《資本論》的內容得靠朱根諾夫
自己,賭的就是奇貝伊沒摸過《資本論》,餘下的人,徹底不懂經濟學;會眾中高不成、
低不就的酒肉之徒也只懂個皮毛。乾著急沒有用。
奇貝伊道:「財富累積並非原罪,畢竟資源被私人擁有著,才算得上可利用財富。別
的不說,無主的公共土地是人人踐踏的對象,公共利益與私人利益的資源分配不可能均等
。私有化能避免這樣的『公地悲劇』,英國的『圈地運動』集中動員土地與土地資源,消
滅封建制度,更是工業革命的先導。還有啊,你看你自己打臉打得多麼響亮,混蛋共產黨
員!公有財產進入私人的手中,才能阻止蘇共軍國主義如此可怖的濫權,這就是我的中風
療法將為俄羅斯做的事啊!不計一切私有化,保證私有財產權!」
朱根諾夫道:「該不計一切保障財產權?噢,還有工業革命,都是你說的,是吧?金
錢邪教主,你的打臉更響亮,浪漫主義詩人威廉‧布雷克(William Blake)真是看透了
工業革命的嘴臉,他的小詩『掃煙囪的孩子』,該讓你感到無上的可恥。十九世紀的兒童
是父母的私有財產,如何處置都可以,所以『工廠童工是被允許的』。當可怖而惡劣的童
工環境終於遭受反彈,工業革命的工廠資本家,竟不要臉地宣稱兒童也有工作權,也應
該成為參與自由市場交易的份子。到底哪個智障以為放任資本主義自由發展,一定能夠保
障人權?最終還是由法律與國會的力量,禁止工業革命資本家丟臉到底!你還用這種態度
對待朋友!」
奇貝伊對苦深情婉的布雷克詩根本不痛不癢,這一路出手太弱,沒插中對手弱點,史
可拉托夫在一旁不由得皺眉。
果然奇貝伊輕鬆地予以還擊:「經濟學理論中,勞動力市場的參與者/勞工,理性而
主動地選擇『工資』與『休閒』,因為兩者對他而言都『有用/帶來幸福』。兒童沒有追
求效益最大化的經濟能力,進入勞動市場於資本主義無益。」
「早期實踐量化生產的資本家,由於追求財富,對資本主義有所誤解;跟共產黨的暴
力革命路線比好不到哪去。」朱根諾夫居下風,沒有更好的還擊點,只好抓住奇貝伊早先
罵馬克思想法有內在弱點,以「你還敢說我,你還不是一樣」的無賴路數還手。
奇貝伊情勢大好,一派對幼稚園小孩說話的口吻,道:「價值的來源既然是人人心目
中主觀的『有用』,經濟學上,純粹的『錢』只是原始部落貝殼一類毫無影響力的中介,
市場價格也能輕易地產生出來。」
朱根諾夫的表情裝作恍然大悟,諷刺道:「原來貪慕錢財的人誤會都大了,可惜、可
惜;原來錢中立,不會令人想要累積它,真是佩服、佩服。《資本論》描述價值來自多少
勞動力投注在生產上,但養活與訓練勞動力,唯有靠社會關係,市場卻只能衡量以金錢表
達的交換價值。金錢終究是死去、異化(alienated)、僵化的社會關係縮影,並且將社
會發展成自身的死屍。面對人性、情感、智識,人類皆不由自主地自問是否有利可圖。人
民當家作主要透過資本主義?我呸。」
「不然要透過什麼?別只會在執政者周圍放幹話!啟蒙時代偉大思想家洛克(John
Locke)《政府論》第五章的觀點,個人的自由來自保障私有財產,因此這是民主制度的
基礎。政府的功能之一為確保個人能取得、保有私有財,單一個人可以憑此承認政府的正
當性。換句話說,人類追求財富的動機不只使社會進步,也劃分出公領域與私領域、權力
分立,政府應該要限縮成不會任意沒收、支配、干預人民財產的『夜警國家』。」
「好吧,人類非要擁有身外之物,不然不自由,這位大偉人不知道腦子裡裝什麼。夜
警國家意思說白了,是政府躺著幹,萬事不干涉,為何還需要『社會契約』與『夜警』?
『夜警』抵禦的自然不是外侮,而是隨著金錢流通,私有財快速被私人收獲的過程中,感
到相對剝奪的無產階級!洛克承認過《政府論》第五章有弊端,然後他就撒手不管了!啟
蒙運動思想家多不負責任的惡人!」
前教育部長朱根諾夫扳回熟手的主題,他自己略定了心。先知在一旁看著,長舒一口
氣。
史可拉托夫心道:「倒不是多惡人,而是多共濟會眾,跟我們現代的情況差不多。」
他看了奇貝伊一眼。
會眾並不恆等於惡人。不然李樵那位君子又如何?史瓦利的前妻寶妮又如何?
世界很複雜。
奇貝伊沒料到此人居然如此死咬著不放,攻擊的點彷彿被高人指點過,真的動真氣了
:「你看看你,政治與經濟問題分不清楚!有你這種可怕的腦袋通通聚在一起,我國被治
成了高壓極權國家令人意外嗎?社會契約論講述政府的基本功能與權威來源!霍布斯的社
會契約,目的是在殘酷的自然狀態中保障個體的生存,在那之後,人人理性地在市場上各
憑本事,政府的立場不是非得要和階級鬥爭扯在一起!」
氣死了喵!氣死了喵!奇貝伊刺著手指的毒針深入幾分,位置開始偏,觸及血管,流
出血。
朱根諾夫道:「人類若放任不管,與禽獸無異;然人皆怕死,故叢林法則下無自我實
現之真自由。人類與政府等價交易,承諾控制獸性,接受某種程度的文明枷鎖,換取公民
身分。這是霍布斯《利維坦》思想的原貌。誠如你朋友索布夏所言,人類的暴君一直都是
人類,非法律,更非《資本論》。將人類暴君、弱肉強食的論調解釋為『某階級就是有能
力利用事物的本然價值與交換價值不均等,以金錢滾金錢,將一切集中在自己手裡』。」
「鬼扯!市場是分配資源最有效的場域!」
「市場是商品精神症發作的地方!是馬克思說的無理性商品戀物症(fetish of
commodities)!」
梅爾金又想表示點什麼,沉吟了良久才道:「花了百年沒有結論的事,他們怎麼期望
一時吵架鬥得完?同志們,我從未聽過如此大快人心辯論;將馬克思從墳裡挖出來和《資
本主義與自由》的作者米爾頓‧傅利曼狂辯一場,也不過如此!」
尤里等人竭力跟聽台前激辯,才稍微懂;他們見梅爾金聽得通體暢快,用詞粗俗,皆
感詫異。
奇貝伊瞿然:「夠了,你不如攤明了說,你到底胡蘆裡賣什麼藥?」
朱根諾夫見他落陷阱,死命壓制興奮之情,以免露出馬腳,板著臉道:「正合我意。
你沒有給我令我滿意的答案,我不能對不起自己:我將組織俄羅斯聯邦共產黨,作第一任
黨主席。」
奇貝伊眼前一黑,以為自己聽錯了,然而一字一句,字字鑿鑿,無可否認。他對著麥
克風大喊:「不!」把場內眾人的耳朵震出一個洞。
先知幾乎要縱聲歡呼:「奇貝伊中招了!成功了,老天!感謝上帝!」
史可拉托夫交給朱根諾夫的計畫,初級A計畫最保險,以哀兵策略說動奇貝伊給新共
產黨空間,可惜機會被索布夏浪費掉了;原本設想照辦法試探兩句話,發現總理不吃軟,
立刻改採B計畫,以辯論糾纏之,逼奇貝伊親手製造「新共產黨成立」的機會,令總理想
賴都賴不掉。奇貝伊意識到上了絕命大當,氣得發抖:「叛徒!沒有人要跟隨你的!」
朱根諾夫道:「總理,這話說得不對。我沒跟隨過您,何來背叛?我敗得堂堂正正,
而您本可以令我敗得心服口服,忠心跟隨你,只是您浪費掉了。我只好追隨本心,即使只
有我一個人,我也會繼續下去!即便我孤單如山嶺的獨墓!除此之外我跟您沒有可說的!
」
話說得連原非特別同情共產黨的年輕政客,胸口都慷慨激昂了,半丟官階的老員更是
幾乎要哭。
騙子!騙子!奇貝伊狼狽不堪。明明就是他挖了個賊坑讓他跳!這下堂堂端上來的「
新共產黨」不能依照蘇聯共產黨違反新憲法的名目將之消滅;此外,這個黨明明白白是朱
根諾夫一根光棍兒,與總理「談」出來的,不該說是一次密謀對民主政府奪權政變,抓不
得。
奇貝伊一時只覺得天旋地轉,千難萬難。過了一會兒終於冷靜下來,呵呵低笑。他從
講台後面走了出來,眾人都不知他作何打算;朱根諾夫猛踩奇貝伊痛腳,此時不問立場無
論是誰,咸感大快人心,都覺得奇貝伊會揍他一拳。哼,這些人的腦子,操縱手會不知道
麼?幽怨的貓明白得太過分,將指上的鮮血捲在掌中,溢出來,袖邊多了灘血腥。
他擦過朱根諾夫身邊,朱根諾夫身量較高,不曾低頭,故沒看見一片紅,只聞到隱隱
血味,這才想到方才多大凶險,自己像個少年一樣生那麼大氣,何等意氣用事,不免害怕
。好管閒事,因禍得福,就是運氣太好。
奇貝伊在索布夏身邊站定。索布夏正把臉埋在手心裡作懊喪狀,沒發現。奇貝伊道:
「市長先生,都是你害的喔。」
索布夏倏地抬頭:「我,呃,我害了什麼?」
「要不是你裝可憐,吃飽撐著的也沒機會冒出來為你放屁。你是法律學者吧?你親口
告訴那個朱根諾夫,資本主義社會得去政治化,經濟歸經濟、政治歸政治,以免政府不必
要地干預自由,阻礙市場競爭。我們需要的是經濟學原則,不需要規範性法律。」
「咦?咦......可是,那個.....」
「你乖乖照說,我就原諒你,我們還是朋友唷。」
「還是朋友......」索布夏搖晃身體,癡人狀翻來覆去地重複「朋友」二字。
「恩,還是朋友。」
索布夏咬牙屈從:「各位,我先前說錯了,我們不需要法律。法律在國家緊急執行中
風療法的轉型情勢中是多餘的,立法的事不必再提,全憑總統命令處置,不會再有比總理
更有能的人了,立法權何必綁他的手腳?嗚嗚嗚......」
「這樣你懂了吧?以後這件事情不必再提。」奇貝伊道。
朱根諾夫歉然,出聲呼喚:「市長先生......」
索布夏撒聲哭喊:「你不要管我!啊嗚嗚嗚.....」
在索布夏的發作聲中,朱根諾夫看看奇貝伊:「總理,你要索布夏先生往東就往東、
往西就往西,我不清楚這是否是個言論自由國家。你老實說,你會強制解散我的黨嗎?」
奇貝伊繃著臉:「只有你一人的共產黨,解個屁啊。笑話,都什麼時代了,言論當然
自由,連你都要打悲情牌,那就太噁心了。本次議會結束,散會!」
***
散場時,史可拉托夫依然與朱根諾夫保持距離,遠觀眾人拖著沉重的步伐從前門散盡
。朱根諾夫乖覺,沒有尋史可拉托夫搭話的意思。反而是梅爾金與同行者趨前向朱根諾夫
握手:「恭喜」
朱根諾夫很知道好歹,本打算成氣候時再去攏絡切諾梅爾金,結果大人物主動上門來
。大福可能是大禍,他只道梅爾金要來討教資本主義的事,試他底細,恐拆了西洋鏡。不
料梅爾金主動道:「方才那一手是更厲害的人物教的吧?您很生澀,遇凶險處,我都替您
捏把冷汗。」
朱根諾夫才想到梅爾金拘不拘資本家,誰都有交情,手面、人面見識俱寬,訥訥地道
:「讓您見笑了。」
「我看我在內閣中的地位不會有太大變化,我不缺什麼。然而您身上還有比學識更有
意思的東西。」梅爾金道,朱根諾夫身上有他尋找的特質這點,他掩住不說,「那是什麼
也不足外人道。今日晚了,我給您下個帖子,改日敘敘。」梅爾金摸摸下巴,看向後門,
「看來先知的名號我還是甭拿好了。」
梅爾金相中他哪一點,朱根諾夫摸不著頭腦,但見高官後面一行人對自己的態度是另
眼相待,想來不是壞事,內心對史可拉托夫萬分感激。
時針指向十二,史可拉托夫步向後門離去,行色匆匆。他將檢討彩虹小馬為何跑掉擱
在一邊,將如何尋嬌貴的史瓦利細細策畫一遍;連瓦倫尼科夫斜刺裡殺出來都不曉得。
「史可拉托夫混蛋!甭抵賴,肯定是你在背後弄鬼!天底下只有你弄得了這鬼!既然
歷史有我出世掌舵,何必多生一個你出來!」瘋帽匠得意忘形,一旦奇貝伊中計,他的心
情摔得也特別重,一把軍刀朝史可拉托夫眼睛橫揮飛去,「置身事外高瞻遠矚很了不起是
吧?看我廢了你!」
史可拉托夫大驚,見閃不得,身體內偏,輕托住瓦倫尼科夫的上臂,再往外一旋,迅
捷一招太極白鶴亮翅式,雙手臂勁道爆將開來,那把軍刀登時自瓦倫尼科夫手中往上噴飛
,空中一道銀痕擦著高高的天花板,又猛打旋子唰然落下,驚得散場殿後的膽小政客抱頭
哇哇亂叫。刀勢已破,先知的老敵人精明,知道他接下來必定一掌內勁朝他懷裡推,把他
弄開,以便閃人,站好架勢身朝內轉,待史可拉托夫勁疲,便從懷裡展出一把槍,作勢殺
他。
先知連忙倒提一腳,手揮琵琶連三式,兩名高人,四手如兩對猛禽翼,翻飛秒許,瓦
倫尼科夫的手中槍被五兩撥千斤勢一拗,槍管轉向自己;陰險的帽匠己心度人,只道要被
宰,大急,扶管奪槍,槍口已逼至頸側。瓦倫尼科夫此時再細一摸,原來那把小型軍用槍
在空中被掉包成黑色鋼筆,竟神鬼不知。他技不如人,又羞又怒;史可拉托夫將槍往地上
一扔,踩住不動,兩人的內勁在一支粗又滑的鋼筆桿子上僵持不下,誰都不信任對方,誰
都不敢讓步。
「瓦倫尼科夫將軍,你在幹什麼?幫我聯絡一下柯沙可夫。」
奇貝伊揉著鼓鼓作痛的太陽穴走過來,把兩名武將驚了一跳,二力卸開,那支鋼筆竟
然由內到外如朽爛的乾樹皮般散壞零落,搞得瓦倫尼科夫一手藍色墨水,真要氣炸了;史
可拉托夫則是走為上策,一下子不知所蹤。
「總理先生找那個飯桶?我早設想好了,『總統府安全局局長』飯桶先生很快就會送
到您眼前。」瓦倫尼科夫用手帕抹著手,陰陰地道。
才說完,自後廊盡頭,兩名子弟兵將醉醺醺的柯沙可夫揪過來。柯沙可夫臉色大紅,
滿面油光,打架瘀青消了大半。他走路踉蹌,細看鞋尖沾著雪泥,還將鞋底在大堂後廊
紅毯上擦來擦去,看來是在外頭不知上哪兒食肉吃酒,被伺候得爽爽爽,子弟兵硬逮他才
逮回來的。
「柯沙可夫!你怎麼弄成這樣?」奇貝伊失聲道,「國防部副部長將軍指揮他的人過
來,我還以為國會保全暫用不著你了,你會自發地回去保護葉爾欽先生!難道總統先生現
在一個人在官邸?這頭銜還真是白給了你,這麼不知死活!」
「呃,對不起,因為古辛斯基剛剛辦派對......還有,那個,肉跟酒.....呃,不少
換夜班的警察同記者分了許多羹,他們巴結我,然後大夥兒見沒事,躲起來吃肉打橋牌,
我不知道......」
柯沙可夫說話顛三倒四,奇貝伊不耐聽,看他的口袋亂七八糟又塞了好些菸,想是基
層員警給他的賄賂,已知道是怎麼回事,頓足道:「蠢材!快回去找葉爾欽先生,我同你
去!」
***
本章後話
《掃煙囪的孩子》(節錄翻譯)
William Blake
當我非常小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
而當父親把我賣掉時
我幾乎不會喊著「哭泣、哭泣、哭泣」(註一)
我為您清掃煙囪,睡在煤灰裡
湯姆‧達爾克哭了,他一頭羊毛似的捲髮被剪掉了
我說:好了,湯姆,別在意
至少煤灰不會弄壞你的淡金髮
他安靜了下來,就在那一夜
當湯姆沉睡時,他看見了
上千個掃煙囪的孩子:狄克、喬伊、涅德與傑克
被幽禁在許多黑色的棺木中 (註二)
一位天使降臨,帶著明亮的鑰匙
打開棺木,讓孩子們全自由了
他們跑往翠綠的原野,一路歡笑
在河中沐浴,在日下閃耀
拋開包袱,裸露白淨;飛向雲端,乘風嬉戲
天使告訴湯姆,如果他乖巧
上帝會作他的父親,他將永遠歡笑(註三)
註:英國工業革命時代的工廠能源以火力為主,然而煙囪大小只有七英吋見方,童工
成了解決煤渣堆積問題的方法--也只有約莫四到六歲的小孩子,身體才夠小,得以鑽進
形同長棺材的煙囪裡(註二)。
父母或人口販子讓他們在街上對工廠老闆招睞工作,因為孩子處落門牙的年紀,不大
會說話,求職時無法準確地發出「sweep(清掃)」的s音,只能沿街叫喊著「weep(哭泣
)」(註一)。
英國國會記錄在1817年記載工廠資本家為了講求效率,會在煙囪底下用稻草放火,或
者用針扎小孩的腳底,讓童工迅速地爬到煙囪頂上,每個童工帶下來的煤渣包袱可重達三
十磅(約十五公斤),許多小孩直接死在煙囪裡(註三)。童工的去留問題,英國資本家
以經濟發展為由與國會爭訟不斷,直到1875年,也就是布雷克死後五十年,才正式立法禁
止。
有誰還在認為工業革命是人類進步創舉的,我先打斷他兩根門牙。
參考資料:
台大外文系上過的課。
George Norton- William Blake’s Chimney Sweeper poems: a close reading
本章其他參考資料:
Mark Blyth- the Austerity Delusion
David Harvey- A Companion to Marx's Capital
Duncan Foley- Adam's Falla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