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幾句描述而已,我覺得不算,就不標啦~
出乎我意料的,杰克還真的有打給我。
他打來的那天,我民宿的例行工作剛好到一段落,正在跟晨做有點遲的午餐。
我跟晨光著腳丫,穿著款式相同的居家服──白色七分袖麻質衫跟及膝短褲──我的
是米色的,晨的是淡綠色的,我把麵包送進烤箱,晨在榨柳橙汁。
「明,你的手機在響。」
我把烤箱門闔上,直起身,看到晨比著我放在桌上的手機,上面的顯示來電……是一
行排列方式從沒看過的數字,我感覺我的心突然跳得快了起來。
「我接一下。」
我對晨說,推開紗窗門,走到外頭面海的露臺,海風在這呼呼吹得很大聲,我深吸一
口氣,按下接聽。
『喂?』
『明?』
聽到他嗓音的瞬間,我的心幾乎要衝破胸膛,我摀著嘴,等激昂的情緒平穩下來後才
回:『杰克?』
他爽朗好聽的笑聲震動著我鼓膜,『嗯。』
『明,好久不見,你好嗎?』
『我很好,你呢?』
『還不錯。』
我們一下子就安靜了,我看著不遠處的海,一邊開心著、一邊又慌張地想,得趕快講
什麼才好。
『你那邊好吵,聽不太清楚。』杰克說。
『啊、因為我現在站在外面跟你說話……這邊風很大。』
『你呢?在冰淇淋店嗎?現在是……』我試圖推算時差,『兩點多嗎?』
『對。』
『哦……怎麼還沒睡?』
『嗯,已經遠超過我的上床時間啦,你要帶我去睡覺嗎?』杰克語帶曖昧的說,我腦
中立刻轟的一聲,但他隨即又正經地問:『你在做什麼?』
『我正在準備午餐。』我連忙說,『做牛角麵包。』
『就只吃這樣?』
『嗯,夾火腿、跟起士,配新鮮的柳橙汁。』
『沒想到你喜歡吃這些?我以為你們都會吃……飯,麵……那類的。』
『也喜歡,我們這邊的米煮起來很好吃。不過,剛好今天是吃牛角麵包。』
『真好,我也想吃。』
『如果你來,就給你吃。』
杰克哈哈哈的笑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怎麼突然衝動講了這一句,便微笑著低
下頭,很不好意思地揉捏自己的後頸。
『我得進去了,』我對他說,『我的麵包……還在烤……你晚點、嗯……』
『去吧。』聽筒那端傳來的聲音在海風中顯得很飄渺,『我可不想害你的麵包烤
焦。』
『掰,杰克。』我有些依依不捨的說。
『掰,明。我會再打給你的。』
「誰啊?講那麼久?」
進屋的時候,晨問我。
「一個朋友。」
我在地上的棉布上踩了踩腳,若無其事的問:「我講很久嗎?」
「嗯。」
我笑兩聲,走過去烤箱旁,「叫了嗎?」
「還沒。」
我看著計時器,「還要再一下。」
「喔,那等好了再叫我吧。」
晨幫自己倒了杯柳橙汁,拿著小說窩上窗台,纖細的腳踝交疊,在那就著日光讀。
「明……」過了一會,我聽到她問,「剛打來的,真的只是朋友嗎?」
「啊、什麼?」我回神,有種做壞事被抓到的倉皇,「什麼朋友?」
「哦……」晨微微抬起下巴,一副抓到把柄的樣子,「通常嘛,你會直接說是誰打來
的。」
「我會嗎?」我硬著頭皮說。
「你會喔。」
「而且,」晨繼續調侃我,「那你剛剛是在發呆什麼?」
烤箱很忠心的在此刻叮──的一聲,響了。我跟晨都笑出來,晨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從窗台上跳下來,過來幫我擺盤,我們端著盤子要走去餐桌時,她突然從側面撲過來,給
我一個橄欖球員衝撞式的大擁抱。
「啊啊!柳橙汁!要灑出來了!」我急忙說。
但實際上,我內心卻是非常喜歡這樣自然率真、又愛撒嬌的她。
杰克與我有默契地逐漸建立了一種關係,他會在週六的晚間──我的晚間──打給我
,我們每一次的通話時間不長、但也絕對稱不上短,杰克好像一點都不在意國際電話的費
率,我也總捨不得掛電話,我們聊了很多,但很多事我不敢主動問,我怕一旦問了,就會
停了。
『你猜我幾歲?』
有一天,杰克終於開口問了,雖然他是帶著趣味的要我猜,但我的心情可不像他那般
輕鬆。
『嗯……三十?』
『哦?依據什麼?』
『呃、亂猜的?』我補了一句,『講話的感覺……嗯……還有長相……外貌。』
他笑起來,『原來我的肉體給你的感覺這麼老嗎?』
他公布答案,『我二十五。』
我看著壁燈打在深藍色牆上的朦朧光暈,很慶幸杰克看不到我此刻的表情。
『感覺不出來,』我恢復呼吸,乾著嗓說,『你給我的感覺很成熟。』
有次我們聊到旅遊,我跟他說,我最喜歡的一次旅行是在冰島,未來如果有機會,也
想去巴西,去參加那有名的嘉年華。
『你有想去哪裡嗎?』
我倒在床上,呈現一個「大」字型──哦,應該是「犬」──我看著我此刻彎曲的左
胳臂,無聊的自我糾正。
『沒有。』是杰克乾脆的回答,讓我有些錯愕。
『都沒有?』我訝異的問:『英國,歐洲……中國……或者……』
『沒有,』杰克果斷地答,『我不喜歡旅行。』
『……為什麼?』
電話另一端思索了下,然後坦承:『我有點害怕吧。』
『美國境內我是沒問題,我妹妹在明尼蘇達,我會去探望她。』
『但我自己本身不喜歡旅行,總覺得沒有什麼好玩的。』
『不想去其他國家看看嗎?都不會好奇嗎?』我再一次試。
『唔……不會。』
『杰克……』我取笑他,『我沒想到……原來你這麼膽小嗎?』
我們笑鬧了幾句,然後就換話題了。
在猜想杰克應該是沒有意願來找我後,好像一切都可以放肆起來。我們的關係,變的
很簡單純粹──我喜不喜歡這個人、他又喜不喜歡我──以這樣不須顧慮過多現實面的思
維邏輯聯繫起來,像是固定船帆用的麻繩索,繞了一圈又一圈,即使風雨吹得強勁,也能
將帆鼓緊,讓船無所畏懼的盡情向前徜徉。
我們在電話中交換喜好、那些讀過的書、看過的電影,喜歡的歌手、音樂類型,愛吃
的食物、拿手菜,討厭吃的、不敢吃的。
我們也會聊些深入的話題,例如價值觀、感情觀、還有時常會激起的,文化衝擊,杰
克有那種美國人與生俱來的驕傲,他熱愛他的國家,以他的國家為榮,他有時會說,我的
個性太過謙和,我則會轉而跟他解釋那些儒家的、道家的、有時甚至是佛家的思想,他也
聽得十分入迷、好奇。
也有些時候,我們的對談完全不是那些……而是大膽的、煽情的、甚至是低俗的。就
如同我沒想過我有一天能在異國的沙灘上、與剛認識的人做愛一般,我也沒想到,我有一
天竟可以在電話中對一個人放縱的訴說,我想如何愛他、或想如何被他愛。
這樣的夜晚,通常是從一句看似隨意的,你現在穿什麼?或者,你猜我現在在想什麼
?開始。杰克會告訴我,他想帶我去哪裡,那裡的環境是如何,有人、沒有人,他想在那
裡對我做什麼,而我又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我買了耳機,順著他編織的故事回應,照他
要的方式撫摸自己。我會給他聽,我沾滿潤滑液的手指,套弄、或摳弄時所發出的聲響,
我在他的幻想中達到高潮──我從不知道高潮還可以是這樣的,既滿足,又空虛……但迷
濛中我會聽到,他一次又一次,低聲喚著我的名……就像那一晚一樣。隨著他越來越急促
的喘息、嗓音中明顯溢滿出來的渴望,我又想起,那晚他在我嘴裡顫抖著要高潮的模樣,
然後這個人所帶給我的一切,又變得真實起來……
我與晨說了杰克的事──當然是去掉了性愛的部分──我對她坦白,我與杰克的各項
差異,以及我日益無法自拔的情感。晨總是態度保留的聽,不會立刻給我什麼建議。那天
我們站在露臺上,各自點了菸在抽,海風刮的兇猛,讓兩點紅光燃燒得更迅速,或許是我
這天說得多了,她總算是問我了。
「所以,你覺得,你喜歡他嗎?」
我沒有回,晨拉緊她身上披著的毯,又狠狠抽了一口菸,好像這樣可以禦寒一樣。
「那他對你呢?」她臉很臭的又問,「會不會只是玩玩而已。」
「玩玩又如何呢?」我反問,「我跟他,應該是不會再見面了。」
我深吸一口,仰頭,長長吐出,看著它在黑夜裡消散。
「我不該相信他對我說的話嗎?」我又問。
晨沒有回答。
「我對他的感情,是真的。」
「而我知道,他對我……也是真的。」
晨皺眉看著前方,聲音聽起來有些惱怒,「你可以去找他,你知道,如果你真的愛他
,為什麼不去?」
「民宿的話,我可以幫你,或者你乾脆不接客人一陣子,反正現在是淡季──」
「可是如果有人在這期間想來呢?」我打斷她,笑著說:「我們經營的是一份緣,搞
不好有人會在我們這裡相遇,如果關了,我們就把人家的緣給切掉了。」
晨翻了個大白眼,「你就是這樣,無可救藥的浪漫鬼,怎麼都不為自己想啊。」
她鬆開毛毯,環著我的肩把我摟進去,海風吹在我們身上,拍打我們單薄的衫,我忍
不住微笑,想起那時杰克也硬要把法蘭絨襯衫往我身上分的情景。我親了下她頭頂,頰靠
著那邊。
「可能是因為,我也害怕。」
「我不敢奢望什麼,晨,他不比你大多少,現在這樣,就很好。」
「或許有一天,他會喜歡上別人,我們的關係會結束。」
「但是我知道,我們曾經是相愛的。」
「這就是愛嗎?」晨悄聲說,然後,又重複一次,更低聲的,彷彿只是在自問。
「是。」我卻毅然決然的答了。
「如果你再年輕個十、二十歲……你會去找他嗎?」
我沉默了一下,「如果我年輕個二十歲嗎?我不知道……可能不會。」
「我想,那時候的我,不會被他吸引。」
「如果是那樣的我,他也不會愛的。」
「他愛的,就是現在的我,這樣子的我。」
我低頭,對上她視線,坦然一笑。
「……至少我是這麼希望的。」
「進去嗎?」我把她往我身上攏,試圖振奮她心情,「吃晚飯吧?」
晨斜眼看我,「我看,你是不想錯過電話吧?」
「是──是──」
我笑著承認,幫她拉開了門。
那天晚上我與杰克的對話非常平淡,我與他分享了一些客人帶來的趣事──我在這小
島的東岸,經營一家小旅館──這點我是有讓他知道。
我們互道晚安,我迷迷糊糊就這樣睡了,沒有關壁燈,在那樣昏黃微弱的光暈中,我
總覺得很有安全感。
我是被雷聲吵醒的,在應當是乾季的冬季,這麼大的雨勢很罕見。
我恍惚著聽著雨聲夾雜風聲、浪聲、和預料不及、猛然劈下的雷聲,突然有了衝動。
我摸到手機,按開,瞇著眼,傳出了第一封主動的訊息。
『杰克,晚安,晚安親親,我愛你。』
杰克的訊息回的很快,『你還醒著?』
『睡了,怎麼了?』
『為什麼突然一個小時後,又跟我說晚安。』
我彷彿是喝茫的人,一個字、一個字地敲下、大膽按下送出。
『其實我只是想跟你說,我愛你,可是這樣太突兀了,所以,我只好在前面,多加了
幾個字。』
『哦。』
杰克的簡訊好像發送不用錢似的,陸續傳過來。
『我高中的時候。』
『教我們微積分的老師,四十歲,未婚。據我所聽到的,也從沒有談過戀愛。』
『她喜歡我們足球隊的隊長。』
『下午練球的時候,她都會坐在一旁的板凳上。』
『我永遠記得,啦啦隊在旁邊練習,她們喊著口號、甩著彩球跳上跳下。』
『但我一直都覺得,史耐德小姐含蓄坐在一旁,紅著臉,偶而推推眼鏡的樣子,很迷
人。』
『結果你猜,』
訊息就停在這邊,過了一分鐘,我覺得奇怪,就問了。
『猜什麼?』
『沒什麼,明,我也愛你。』
我愣了一下, 完全醒了,然後像是被燙到一樣、丟下手機摀住臉、縮起身子在被窩中
忍不住哀號。
──現在的小孩子……都這麼厲害嗎……
我面紅耳赤的想,卻又喜孜孜的,完全無法阻止胸口的那股暖流漫開,我覺得我真的
是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