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璃背靠著磚牆,在黑暗的小巷裡站了一會。那個在他床邊打瞌睡的男人從他眼前飛奔而
過,並沒有發現他。
說不上為什麼,但唐璃的直覺告訴他,不要被那個男人發現比較好。
子時已過,盤門港比白日裡安靜了不少,卻依然熱鬧,客棧周圍街道的燈火綿長地蔓延了
一路,不遠處隱隱飄來嬉笑和喧囂之聲。
唐璃看著客棧外牆高掛的大紅燈籠,隱隱作痛的腦子仍是亂糟糟的一片,不知道自己要去
哪裡,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要做什麼,甚至不知道自己姓啥名啥、從哪來又要往哪去,
只知道他每念一次「江成瑾」這名字,胸口便會更疼一些,那無以名狀的焦躁也會隨之瘋
長,逼得他必須立刻離開那房間,到外頭來,才能換得一絲喘息的餘裕。
唐璃想,或許他該去找找那個「江成瑾」,才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只是人海茫茫,他到了外頭來,接著要往哪裡去?
——國色天香樓。
唐璃腦中突然閃過這五個字,他在那張紙條上看過的,那個署名「蘭」的人留下的訊息。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伸手攔住一名從小巷口走過的男子,一把將人拖進暗巷內。
「做什麼?沒看、看到本大爺要過嗎?啊?滾遠點兒去,少擋路!瞎了你老娘的狗眼!」
男人一開口便是撲鼻的酒臭味,顯然醉得不輕,說起話來都有些含混不清。
唐璃沒理他,抓住男人的領子將人拎了起來,讓他雙腳騰空,墊直了足尖都碰不著實地。
「國色天香樓在哪?」
腳下空蕩蕩的恐慌和頸間的窒息感讓男人慘叫一聲,酒一下子醒了大半,在空中手舞足蹈
半天才緩了過來。藉著朦朧的月光定睛一瞧,一名看上去秀秀氣氣、卻輕而易舉將他提了
起來的年輕人,正自下而上面無表情地仰望著他。「國色天香樓在哪?」
「你、您先放我下來......」男人緊張地嚥了口口水。大半夜的,這年輕人黑沉沉卻不帶
任何情感的雙眼讓他背脊有些涼,而且在陰陰慘慘的月光下,他似乎在年輕人的眼瞳中看
到了一抹異樣的紅。
「國色天香樓在哪?」唐璃毫無抑揚頓挫地復述了一遍,然後將男人拎在空中搖了搖,換
來男人一聲拔高的慘叫。
「右手邊兩條街過去的青衣巷口看到屠記酒鋪往左拐然後直走橫門雀街到底再左拐就會看
到了啊啊啊——」男人邊叫邊求饒。「這位少俠我知道的都說了求你放我一條生路我上有
八十老母下有三歲稚兒一家老小全靠小的這條賤命……咦?」
男人還沒嚎完,腳底已經穩穩地踩在了地面上。他僵了半晌,才敢梗著脖子小心翼翼左右
張望,而那惡鬼般的年輕人早已沒了蹤影。
微涼的夜風颳過,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這才嗅著了空氣裡淡淡的血腥味。
「莫不是見到髒東西了……?可別給跟上了才好。」男人好一陣哆嗦,摸摸脖子後怕地嘀
咕一聲,酒倒是全醒了。
***
「老娘可擔當不起妳叫一聲姨。」邱鴇母冷哼,走到一邊的美人榻,脫了繡鞋窩進去,隨
手拾起本書遮住臉,就是不看邱蘭芯。
邱蘭芯也不氣餒,膝行幾步爬到美人榻邊,極其自然地將腦袋擱在邱鴇母膝上,軟聲道:
「小姨,以前是我年紀小不懂事,做事欠考慮才讓您操心了,您怎麼罰我都行,就是別不
理我,好不好?」
邱鴇母嘖了一聲,丟開書本倒豎起柳眉,怒氣沖沖地拿細白的指頭戳邱蘭芯的額頭。「年
紀小?不懂事?老娘當年擔心到吃不著睡不下,頭髮大把大把地掉,就怕妳半路給拍花子
拐走或是碰到什麼意外,妳倒好,在外頭待了七年才想到來看看我,還想用一句年紀小不
懂事來糊弄過去,妳當老娘傻的啊?行啊,現在能耐了,膝蓋鐵打的是吧,連路都不會好
好走啦?給我站好,老娘還沒死咧,跪什麼跪。」
邱蘭芯劈頭挨了一頓飆罵,卻不見惱,大大的杏眼反而瞇了起來,嘿嘿直傻笑。
這位邱鴇母是邱蘭芯的小姨,她母親的親妹子,姓邱名蕙芯,和邱蘭芯的母親一起拉扯著
她長到九歲上才分開。
邱蕙芯是個潑辣性子,年輕的時候就曾因為花樓裡的姑娘譏諷邱蘭芯的出身,當場扯住對
方的頭髮就大打出手,直到抓花了那名姑娘的臉才肯罷手,事後被鴇母毒打一頓也沒有半
點要認錯的意思,差點把那鴇母氣出個好歹來。
而且邱蕙芯有個口不對心的毛病,數十年如一日,就像這會兒,明明是擔心邱蘭芯的膝蓋
,卻又要拿難聽話來掩飾,從來也不管人家會不會誤會,彆扭到連自家姊妹都有些頭疼。
小時候的邱蘭芯覺得邱蕙芯這性子尖刻得讓人有些吃不消,撒起潑來又令人覺得有些丟臉
,所以經常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說不上有多敬重。但一路摸滾打爬地長到這年紀,她才
慢慢懂了,要不是有邱蕙芯的這份潑辣,她和母親在這如狼似虎的國色天香樓,哪可能有
好果子吃?
參透了這層後,邱蘭芯面對自家小姨,就只剩下滿心的敬佩。
而且她和差不多彆扭的謝紹翊處了七年多,磨著磨著也就習慣了,現在聽著這刀子嘴豆腐
心的怒罵只覺得萬般親切,忍不住拿腦袋在邱蕙芯膝上蹭了蹭。
邱蕙芯是標準的吃軟不吃硬,給邱蘭芯這一蹭,戳她腦袋的動作頓時輕了幾分,口氣也軟
和了些,只是嘴上仍不饒人。「現在撒嬌已經晚啦。這麼大的人了,又不可愛,這般癡纏
作態做甚?休以為我這樣就會輕易原諒妳。」
「是我不好,讓小姨擔心了,只是那會兒在林家,我實在過不下去了。」邱蘭芯抱著邱蕙
芯的膝頭,長長地嘆了口氣。「娘死了之後,我的日子過得教一個風聲鶴唳,看誰都覺得
像壞人,誰都不敢相信,就怕自己哪天會跟娘一樣不明不白地沒了……娘那麼健康的人,
還不是說病就病,說沒就沒了。我只是……害怕了,不是真的故意要不告而別讓您擔憂的
。」
「那也不該瞞著我自己逃跑。我不是說過有事就交給小姨來處理嗎?到底是有多不信任我
?妳不知道當時林峰茂那爛人派人找上國色天香來,老娘一聽說妳一個小丫頭片子,居然
捲了包袱和妳娘的遺物連夜翻牆逃跑,嚇到直接摔了一個碗,還差點跟林家派來的人打起
來。」邱蕙芯一說起這事就來氣,狠狠在邱蘭芯肩頭拍了兩下。
「妳娘就妳一個寶貝疙瘩,死前還不忘託付給我,要是出了什麼事,妳讓我怎麼跟她交代
?妳倒是心寬,居然半年後摸到梅花嶺才給我報平安,不嚇死老娘不甘心是吧?死沒良心
的丫頭。」
「對不起啊,我不知道我爹還有找您麻煩……」邱蘭芯被罵得訥訥地回不了話,只能一個
勁兒地道歉。
「不要叫他爹,林峰茂那賤人算什麼爹!認塊叉燒都比認他像話!」邱蕙芯罵了一聲,咬
著牙道:「蕙蘭她……我說妳娘,就是太天真,傻到去相信那種人面獸心的畜生。我早跟
她講過幾次,雖然我們身在賤籍,但好手好腳無病無痛,錢糧都不缺,再怎麼樣都沒淪落
到要去給人當外室的地步,何必跟了林峰茂那廝?但她就是不聽,說什麼那是妳生父,妳
不能一輩子在青樓裡待著,再不濟也該有個出身……蠢死了。」
「……娘也是心疼我。」邱蘭芯輕聲說。
姨甥倆一同長嘆了口氣,又敘了會舊,抹了幾把淚,這才算是把以前的事給揭過了。
「好了,無事不登三寶殿,來找我做什麼?該不會是闖了什麼禍?說吧,大不了讓我抽妳
一頓就是。」邱蕙芯換了個姿勢倚在美人榻上,姿態優雅人美如畫,彷彿一刻鐘前那個開
口老娘、閉口賤人的女人與她無關。
「我沒事就不能來找您嗎?」邱蘭芯哭笑不得。
「少來這套,妳是我跟蕙蘭養大的,眼珠子一轉老娘就知道妳想幹嘛,演給誰看?」邱蕙
芯沒好氣地在邱蘭芯額頭的紅印上抹了一把。雖然是自己戳出來的,但還是看了礙眼。
蘭芯這丫頭的臉蛋長開後和她娘可真像,嬌得跟朵芙蓉似的,就算扮成個小子也好看得不
行。邱蕙芯邊抹邊喜孜孜地想。
「好啦好啦,我說就是。」邱蘭芯拿開邱蕙芯揩油的手,盤起腿坐直了身,換上正經的表
情。「小姨您的人脈廣,消息一向最靈通,所以我才找上門來的。國色天香這陣子有沒有
發生什麼怪事?還是您有沒有聽說附近的其他青樓發生過什麼怪事?」
邱蕙芯懶洋洋地托著下巴。「妳沒頭沒腦的是在問啥?這條花街來來往往的人那麼多,天
天都有怪事,妳要問哪樁?昨天還有名男客人脫光了在大街上學狗爬,汪汪叫得所有人都
聽見了呢。真可惜妳來得晚,沒瞧見。」
「您最近有沒有見過什麼行跡詭異的人,或者是見到人搬運了什麼可疑的東西?」邱蘭芯
心說那種事情沒瞧見就沒瞧見,有什麼好可惜的,連忙導正話題。「屠龍派這陣子在盤門
港鬧得沸沸揚揚的,您應該有所耳聞吧?他們昨日擄走了梅花嶺和天劍門一共八名弟子,
其中還包括我的兩位師兄弟。」
「有這種事?我知道他們專幹幹擄人撕票的事,但因為和花街沒什麼關係,就沒多注意。
」邱蕙芯的臉色一下子凝重了起來。「妳懷疑他們和國色天香樓有關?」
「不只是懷疑,幾乎是肯定。白日裡我和師兄弟到這兒來過,當我問到屠龍派相關的事情
時,接待我們的那名龜公態度一下子變得有些奇怪,眼神一直不自覺地飄向東北那兒的廂
房,但那裡已經很多年沒有使用了吧?除了那兒藏著點什麼和屠龍派相關的東西外,我一
時還真難想到其他的原因。」邱蘭芯指尖輕點著膝蓋。
「而且我剛剛從帶路的小丫頭口中問出件挺有意思的事:她見過人扛著七八個大麻袋去了
東北角那兒的廚房。那廚房只管姑娘們的伙食,一個月也用不到那麼多米糧,七八個大袋
子,那裡頭肯定裝著別的東西。東北廂房那兒現在住了什麼人嗎?」
邱蕙芯點點頭,細細在記憶裡搜索起來。「那裡有住人我是知道的,但住了什麼人我還真
不清楚。那群人——」
「等等。」邱蘭芯突然抬手制止她,並將食指豎在唇前,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她在邱蕙芯疑惑的目光中站了起來,墊著腳尖,在不發出任何聲音的情況下迅速將房裡巡
過一遍,又推開足有成人一臂寬的漆木雕花窗,四處張望了一番。
窗外空盪盪的,一旁大樹的枝椏上停著隻夜梟,見邱蘭芯突然推開窗戶,受驚似地張嘴發
出淒厲的鳴叫,瞪著金色的大眼睛和她四目相對。
邱蘭芯這才露出個有些困惑的表情,搔搔臉頰,輕手輕腳地帶上窗扇,走回美人榻前。
邱蕙芯被她如臨大敵般的反應弄得有些緊張,輕聲問:「怎麼回事?」
「沒什麼,可能是我反應過度了,總覺得有種被窺伺的感覺。」邱蘭芯擺擺手,讓邱蕙芯
繼續說下去。
邱蕙芯半信半疑地喔了一聲,壓低了嗓音接著說:「那群人是大約半年前,由這兒的當家
介紹來的。當時只說是貴客暫住,但不需要伺候,讓我們不可輕易打擾,所以這樓裡的姑
娘從沒和他們接觸過。這麼久以來他們也沒出過什麼事,安安靜靜的就跟不存在似的,我
也就是偶爾想起來的時候覺得奇怪而已。住到東廂房去,那算是哪門子的貴客啊?」
邱蘭芯問:「那您見過他們的模樣嗎?」
「不算見過。他們出入都是由角門,從來不走正門的,基本見不到面。」邱蕙芯沉吟:「
倒是上個月,我從東側那兒的角門打算偷溜出去買點果子時——我底下的丫頭有夠不細心
,每回挑的果子都不漂亮——恰好撞見三個人,兩男一女。他們還主動跟我打招呼,看不
出什麼異樣,後來也沒發生什麼事,你不提我幾乎都要忘了這回事。他們的模樣看上去都
挺一般的,就是那渾身散發的氣質總讓人覺得哪裡不太對,像是——」
邱蕙芯的話還沒說完,窗邊突然爆出一聲響,幾團黑影自外頭猛地破窗而入,厚重的雕花
窗框一下子斷成幾截,碎散一地。
邱蘭芯反應極快,對著門外大叫:「大師兄!」然後一把拉住邱蕙芯,堪堪閃過迎面襲來
的一道銳物,順勢將人塞進美人榻下的縫隙裡。
吳揚等人迅速撞門而入,一看這場面,也不問緣由,便拿著各自尋來的武器與闖入者纏鬥
起來。
「小姨,您先暫時在這兒躲著,瞅著空子就趕緊離開這房間,不要傷著了,知道了嗎?」
邱蘭芯按著邱蕙芯的肩,急急叮囑。
「等等,那妳呢?人家打起來妳湊什麼熱鬧啊?」邱蕙芯握住她的手,這種時候也顧不得
刻薄了,滿臉都是藏不住的焦急。
邱蘭芯心頭一軟,看著自家小姨眼角細細的歲月痕跡,溫聲道:「我沒事的。好歹我也是
梅花嶺的弟子,並非手無縛雞之力,小姨別擔心我。」
邱蕙芯還想說些什麼,邱蘭芯已經放開她的手,將她又往裡頭推了一些,手腳都牢牢藏了
起來,便抄起一截粗壯的木框就加入戰局,一把拍飛了一只差點抓上宋敘後腦勺的鋒利爪
子,還往那隻爪子上狠狠敲了兩下。
邱蘭芯的加入讓打成一團的兩方人馬暫且停了下來,各自退開重整。
「二話不說就開打,屠龍派的各位還真是有禮貌。」吳揚抹去臉頰上的血跡,形容狼狽但
仍是挺直了腰。
他們這會兒內力動用不得,打起架來本就吃虧,全是靠著肉搏,所以一路打下來,除了邱
蘭芯外,人人身上都相當精采。
站在他對面的年輕褐髮男子唇角微勾,沒有出聲。要不是垂在腿邊尖銳的爪子還滴著血,
要不是後頭還站著七八個一看就不是什麼善類的大漢,那模樣就像個普通的溫文書生。
邱蘭芯看著那年輕男子一雙金色的大眼、眼中又黑又圓的瞳仁,還有耳邊淺淺的褐色翎羽
的痕跡,再看看對方明顯比人類要尖銳得多的指甲,眉心頓時蹙了起來。
她想起從踏進邱蕙芯房間就一直感覺到的視線,想起方才推開窗時看見的那隻夜梟,還有
邱蕙芯說到關鍵處時恰到好處打斷的攻擊,心下恍然,冷聲道:「你們是鳥族的妖?」
出口的是疑問,語氣卻是肯定的。畢竟如果他們的對手自始至終都不是人類,而是神秘莫
測、充滿謎團的妖,那很多先前讓人想不透的事情就說得通了。
褐髮男子笑了笑,用低柔的嗓音開口:「不只是鳥族,我們屠龍派全是妖,各族各種的妖
。」
他望向吳揚一行人,露出兩顆尖尖的牙。「而你們,拜龍教的擁戴者,則會葬身此處,成
為我們茁壯的肥料。」
男子的話音剛落,身後一名矮壯的漢子響亮地應了一聲,咧開一口白牙,突然像個砲彈般
衝向躲在門邊,正拿著宋敘做遮掩、偷偷摸摸休息的許瑞驍。
他們方才交手過幾次,許瑞驍被他打到鼻青臉腫,居然還有精力徒手折了他半根臂骨,這
讓身為狼獾一族的漢子感到非常沒有面子。
「搞什麼啊!你很臭耶不要靠近我啦!」許瑞驍破口大罵,連忙掄起不曉得從哪拆來的木
頭椅腳橫在胸口,但漢子的動作太快,韓祺昌要出手阻攔已經來不及了,許瑞驍又還沒從
方才激烈的交手中緩過勁來,一個猝不及防,直接就給沉重的衝擊撞出了房間,然後撞斷
了二樓的護欄,順勢頭下腳上直直往樓下大堂栽了下去。
許瑞驍才剛聽見底下傳來姑娘和尋芳客的驚呼,還來不及感嘆自己的丟臉模樣要給人瞧個
精光,衣領子已經給什麼東西勾住了,及時避免了讓他的腦袋跟地板做親密接觸。
「大恩不言謝,但還是多謝您出手相救……咦?」許瑞驍雙腳騰空給掛著,艱難地轉過身
想看看是哪路好漢救了他,沒想到這一看,頓時驚呼出聲。「小小小、小師叔!?」
小師叔不是昏迷臥床,由白師伯看管嗎?怎麼會跑到這花樓來?
而且小師叔為什麼拿著把劍,劍的尖端好像還……穿在他的衣領上……?這姿勢好像不太
妙,小師叔的手一個不穩,他的腦袋可能就會和脖子分家吧?到底為什麼要拿出鞘的劍來
勾他啊?
許瑞驍那聲小師叔嚎得太大聲,唐璃的頭還在疼,立刻不滿地皺起眉頭,看了看手上的劍
,有些困惑地歪了下腦袋,像是不明白自己的身體為什麼會下意識地就出劍,把這聒噪的
陌生人給救起來。
還是扔了吧。
身隨意動,於是唐璃動了動手腕,許瑞驍這麼大個活人就被他甩了出去,落在一名正要送
客人離開的姑娘身上,客人和姑娘一齊尖叫。其他人不明所以,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跟
著驚慌起來,場面頓時亂做一團。
唐璃俐落地收劍回鞘,一隻腳剛踏上階梯,抬頭看了看上頭的景象,又收了回來。
吳揚等人從房內打到房外,又從二樓的角落一路打到了二樓的樓梯口,沿途毀損傢俱器皿
擺飾無數,驚擾姑娘人客若干,全瑟瑟地縮在一旁,看著這群不知道哪來的凶神惡煞打得
難分難捨。
「愣著做什麼?還不去尋護院來,要是出了人命怎麼辦?」邱蕙芯整整蓬亂的頭髮,勉強
將自己打點得好,而不是一副剛從戰場中狼狽脫身的模樣,這才吩咐還縮在牆腳的姑娘們
去找幫手。
甭管那群自稱屠龍派的人是不是東廂房的貴客,敢動她的蘭芯丫頭,她絕對要給那群人好
看。她是手無縛雞之力,但不代表她不能尋求外援。
發著抖的姑娘們互看了一眼,這才想起國色天香樓還有一批二十來人的護院。事實上,護
院是每間花樓和賭坊的標準配置,但國色天香樓的規模龐大,可想而知後台也是極硬,因
此尋事鬧事的人向來非常稀少,壓根用不上護院。承平日久,要不是今日這一鬧,她們幾
乎都要忘了樓裡還養著這麼一群人。
彼時,正要從樓梯上扭打著下樓的吳揚等人,見到了抬腳正要上樓的唐璃。
「小師叔!」眾人齊聲驚呼。
唐璃的眉頭皺得更深,一連往後退了三步。「小師叔」是叫誰?叫他?可是他又不認識這
些人。
韓祺昌最先從唐璃的舉動中發現不對勁,一邊抵禦著屠龍派的人攻擊,一邊對著想湊上前
去的吳揚大叫:「大師兄等等,小師叔的狀況不對勁!」
他這一喊,吳揚連忙在纏鬥中分神細看了唐璃一眼,見到對方平靜無波的眼神,想起李無
芳面沉如水地證實唐璃已經經脈逆行、走火入魔,而且就算醒來後也可能瘋得認不得任何
人,心臟一下子縮了起來。
眼下小師叔這模樣,明顯是已經不認得他們了。
見唐璃竟然對眼前的混戰視而不見,反而打算繞過他們,直接從另一邊上樓,吳揚一時說
不上是什麼滋味,正想著該怎麼攔下他,韓祺昌已經反應極快地對著唐璃大喊:「小師叔
,他們挾持了江成瑾!而且還打算殺害他!」
唐璃停下腳步,眼睛直勾勾盯著出聲的韓祺昌。「誰?」
他的嗓音很冷,不復平日裡的柔和帶笑,聽上去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韓祺昌硬著頭皮,以小朋友和家長告狀的姿態一指屠龍派眾人:「就是他們!他們抓走了
謝紹翊和江成瑾……」
韓祺昌還沒告完狀,唰的一聲,一柄長劍已經架在離唐璃最近的一名屠龍派中人的脖子上
。
「江成瑾在哪裡?」不知道為什麼,聽到方才那名路人臉的年輕人的話,唐璃頓時感覺到
有股勃發的怒意在胸口瘋長,野火燎原般壓都壓不下來。
「哈哈哈,你問了我就要說?你哪根蔥蒜啊?做你的春——」
那人的話來不及說完,頭顱已經骨碌碌地在地上轉了一圈,臉上的猖狂未散,只是再也說
不出話了。
溫熱的血濺在唐璃臉頰上,黏膩的腥味讓他有些恍惚,像是曾經在哪裡見過一樣的景色,
血液裡又隱隱有些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
——失去頭顱的屍體倒在地上,頭顱蒼白地滾在身旁,表情凝固在還未來得及成形的訝異
,一地的血染紅了整片視野。
***
赤雲嬌笑著要推開門的那一剎那,外頭似乎起了什麼變故,讓她的笑聲和動作都停頓了一
下。謝紹翊支起耳朵,隱約聽見她對另一個人吩咐說「去看看怎麼回事,不要讓他們鬧到
這裡來,務必把門守死了」。
外面鬧起來了?是小師叔他們來救人了嗎?謝紹翊心中驀地湧上一絲期盼,就連手指的疼
痛也因為喜悅而減輕不少,暫時變成一種麻木而細微的刺痛。
趁著這短暫的空檔,俞銘彥急吼吼地用肩膀把發著燙的雪白狐狸球往江成瑾散落在地上的
那堆衣物裡推,嘴上還不忘催促謝紹翊:「發什麼呆,還不快把你家的桃花狐狸師弟藏起
來,快啊!」
謝紹翊回過神來,一時也沒空跟俞銘彥計較桃花狐狸到底是什麼見鬼的稱號,連忙艱難地
一塊兒將江成瑾推進衣服裡。
兩名被捆成毛蟲的少年又推又拽的,就在只剩一截狐狸尾巴時,赤雲推開了房門。
謝紹翊僵住了,反射性地拱起腰撲上去將狐狸球藏在身下,腦袋因為緊張而變得一片空白
。俞銘彥則很有義氣地擋在謝紹翊身前,正想開口說些什麼來引開赤雲的注意力,卻被赤
雲乾脆俐落的一個巴掌給拍飛到一旁去,撞上牆後跌落在地上,半邊身子都麻了,掙扎了
半天都爬不起來。
赤雲一腳踹開謝紹翊,塗著蔻丹的手指捏著那截露在衣服堆外的蓬鬆狐狸尾巴,將昏迷的
小狐狸拎了起來。
狐狸只有巴掌大小,給她拎在空中晃了晃,不像個活物,倒像是件掛飾。赤雲滿意地咧嘴
而笑,然後將鼻子埋進小狐狸腹部細軟而疏淺的絨毛之中,深深吸了一口氣,還發出一聲
滿足的喟嘆:「真香,真想一口吞了。」
謝紹翊一看赤雲的臉埋的位置,簡直要瘋了。這個沒臉沒皮的老妖婆在對別人家的小師弟
做什麼啊啊啊——
謝紹翊都快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恐懼多一點還是憤怒多一點了,只知道他一定要做點什麼,
好讓這女人把鼻子從他小師弟的胯下拿開,遂抖著嗓音對著赤雲道:「姐……姐姐,我知
道我今日是逃不過這一劫了,您人美心善,就讓我做個明白鬼,別揣著糊塗去見閻王吧?
」
赤雲停下猥褻小狐狸的動作,轉過頭衝著謝紹翊露出個大大的笑容,看上去非常的……心
花怒放。
謝紹翊知道自己賭對了,忍著腰上的疼痛和滿腔的噁心,在心裡給自己打氣。
「好孩子,你那聲姐姐叫得奴家真是舒心,再叫一聲來聽聽?」赤雲拎著小狐狸蹲在謝紹
翊面前,笑吟吟地拿艷紅的長指甲輕輕劃過他的面頰。
「……姐姐。」謝紹翊快崩潰了,全身寒毛倒豎,但還是勉強堆起個笑臉回應。
如果外頭鬧事的真是小師叔他們,那他就要想辦法拖延時間到援兵來為止;就算不是,他
也得給自己爭取一線生機,要是能和赤雲談條件更好。
「真乖。」赤雲在謝紹翊的臉上摸了一把,似乎對這手感非常滿意,然後柔聲問道:「雖
然是個好孩子,但終歸是要死的。奴家就好心讓你做個明白鬼,說吧,想知道些什麼?」
謝紹翊想了想,決定問個最大的問題,最好能讓赤雲講到外頭的人鬧進來為止。
「屠龍派和拜龍教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
***
唐璃依稀聽見一旁的竊竊私語,一人小聲問「小師叔什麼時候學會用劍的我怎麼不知道」
,另一人回「你問我我問誰去,說不定是跟掌門師伯學的?畢竟他們關係挺好的不是」,
第三人又問「問題小師叔哪來的劍?我可沒見他帶過這東西在身上」。
他不去理會那些討論,提起劍,將之插進第二位敵人的胸膛裡。這把從路人手中奪來的劍
不是上等貨,削鐵如泥做不到,但拿來砍人已經足夠了。
唐璃問過眼前這人「江成瑾在哪裡」,但對方不願意回答,於是他的手腕稍稍一轉,便從
下而上將人剖成兩半,嫻熟得像是早已做過無數次這樣的事。
在背後一片壓抑著反胃的驚呼聲中,唐璃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模模糊糊地在腦中響起。
冷淡卻好聽的男性嗓音,是紛亂的記憶中那名站在桃花林的水潭邊,水色長衫肩頭覆著點
點桃花瓣的男人。
『一式起手,二式運氣,三式……給我等一下,運氣,運氣!媽的你這笨龍,不是起手完
就出招!昨天不是才教過你運氣嗎?給我把劍拿好!喂劍尖不要指著我……』
氣急敗壞的嗓音,卻讓唐璃莫名地有想哭的衝動。恍惚間,先前那片血紅色又席捲而來,
腦中浮現出一段非常陌生的記憶。
唐璃看見一名長得和自己很像的人,手中握著一大把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碎片,對身邊二
十來個面色發青、穿著相同服裝模樣像是官差的人,露出斯文無害的微笑。
『勞駕替我找個人,他叫江成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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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拖了好久wwwwwww 從國外回來後好一陣子還無法進入狀況,還在手感復健期(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