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我八歲,國小二年級的暑假,我們全家去台北的叔叔家玩。颱風快要來了,
我們想趕快回家,後來雨越來越大,視線很差。你看這裡路況也很危險,一邊山壁一邊
懸崖,撞上來的時候我還躺在後座睡覺。」我開著車駛在豔陽高照的蘇花公路上,副駕
駛座的伊格納隔著我看海,我把車窗開了個縫,鹹熱的海風竄入空調的車內。
「後來呢?」
「後來......很大的聲音,還有我媽的尖叫聲,很痛,很黑,很冷。之後醒來就在醫院
了,奶奶看起來很擔心,隔壁的鄰居阿姨也來幫忙。我的手骨折了,住院了好幾天,整
個暑假都沒得玩水。」
「Ning,你很勇敢。」
我笑了,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勇敢,只是一味地逃避罷了。
奶奶在我停好車子時走了出來,似乎又比上次見到她時老了些,腳步慢了,臉上的皮膚
又鬆弛了,但那笑容依舊不變。
「回來啦?吃飽了沒有?」幾十年沒換過的香皂味在她擁抱我時浸入我的鼻腔,我深深
吸了一大口。
「吃了吃了,阿嬤妳呢?最近身體還好嗎?啊這是我西班牙的朋友伊格納,帶他來玩,
這幾天會住我們家。」我向奶奶簡單介紹,伊格納雖然聽不懂,但手指到他還是禮貌地
點了點頭。
「哦!很好很好啦!」老人家揮了揮手往餐桌走,「冰箱裡有綠豆湯,你跟你朋友先吃,
晚上吃滷肉嘿!啊我先去睡午覺了。」
我裝了兩碗綠豆湯和伊格納坐在客廳喝,他好奇地四處觀望並問了各種問題。
「奶奶剛說了什麼?」
「她幾歲了呀?」
「她一個人住?沒有其他人照顧她嗎?」
「你的房間在哪裡?」
「哇,那是你小時候的照片嗎?好可愛!」
「好了,伊格納先生,我們回房間了。」我在他興奮地看著電視櫃上的照片時已經收拾
好碗盤,提著行李站在樓梯口了。
房間和印象中的擺設差不多,窗戶是開著的,看來奶奶進來整理過了。書桌上仍堆著雜
物和以前隨手放沒收回書櫃的書,音響旁的CD盒東倒西歪的,還有幾本英文雜誌壓在上
頭。窗邊的風鈴叮叮噹噹地飛舞,綠色的窗簾褪色了,開了幾個小時的車,我看到床就
倒了上去。床單被單也被換新了,奶奶明明膝蓋不好不該太常上樓的。
「你的房間好美。」伊格納在床邊坐下,撥開了擋在我眼前的瀏海。
「比較常聽到的形容詞應該是,你的房間好亂才對。」我抓住他的手放在臉頰旁墊著,
「睡一下吧,我們有好幾天的時間可以玩。」
比伊格納房間還狹窄的單人床,他從來不介意我把他的手臂當枕頭,近到可以聽見呼吸
的距離,我偷偷看了好幾眼他帥氣的睡臉,心臟砰砰跳的聲音大得我怕會吵醒他。
後來的幾天,我們吃遍了所有我喜歡吃的店家和奶奶的拿手菜,糖醋魚片、炸排骨、鳳
梨蝦球和酸菜白肉麵,吃得伊格納直喊要胖了。夜市的各國料理和小吃讓伊格納大開眼
界,我們咬著糖葫蘆穿梭在人群中,自然地牽著手。我也帶他去我小時候喜歡去的海邊,
各種深淺不一的藍拼接在海洋上,我可以盯著一波波的海浪退去又打上岸好久好久,然
而海灘上的垃圾讓我們改變了行程撿了一下午的垃圾。雖然兩個人的力量很微薄,但心
裡依然很踏實。隔天我們一早爬起來看日出,伊格納抱緊了在海灘上冷得發抖的我,金
黃色的太陽從太平洋上升起,他扳過我的臉吻我,我笑著要他專心看日出。
「小學的時候,有一次腸胃型感冒上吐下瀉得完全不想離開床去看醫生,奶奶還打電話
去拜託鎮上的醫生午休過來看我。」一天吃完午餐後我們躺在房間裡等待炎熱的太陽稍
歇。
「奶奶真的很愛你。」伊格納翻了個身把頭靠在我肩上。
「是啊,還有我們上次去他家吃早餐那個大米啊,他以前可是我的暗戀對象之一哦!哈
哈。」
「欸~?那後來怎麼放棄了?」
「就沒膽說吧,然後就錯過了。」我捉起伊格納厚實的手掌把玩,樓下客廳隱約傳來望
春風的旋律,「嘛、也沒關係,那傢伙是下廚會炸掉廚房的那種,這我可不能容忍。」
「那我可得感謝他,讓我有機會追到你。」伊格納反手抓住我的手,拉到他嘴邊在上頭
印下一吻。「有空的話再去他們店裡吃一次飯吧?」
「嗯。」而我拉開他的手湊過去吻上他的唇。
回去前一晚,他拋棄了我幫他舖的床墊爬上我的床,說著怎麼樣最後也要在我房間裡來
一發當紀念地壓著我做愛。風鈴在夜風中清澈地被敲響,伴著我的喘息和他的輕笑。
「陪我去散步吧!」出發前幾個小時,我把伊格納拽出門。走上山間的小路,枝頭上的
知了叫得賣力,樹蔭下的小光點隨著吹來的風晃動,我們在兩座墓碑前停了下來。
「我爸媽。」
伊格納幫忙我從工具箱裡拿出打掃工具簡單整理環境,最後點上三炷香。
他有樣學樣地雙手合十拜了拜,一臉虔誠地閉上眼。
爸、媽,我真的過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