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著已經昏過去的萊迪安,吃力地向前走著。背上的人熱度很高,燙人的溫度燒著
他倆,而萊迪安的左手腕一片血肉模糊,垂在他胸前濕了他的衣襟和頭髮。血的味道、
濕氣和一點腐爛的臭氣不停竄入他的鼻間,讓他想著,同時也祈禱著,拜託那蕪務必讓
他來得及,不要讓萊迪安在這裡死去。
然而萊迪安的情況愈來愈糟了,他急著想要找個安靜安全的地方,好讓他心無旁騖的
治療對方,只是晨光風聲鶴唳,巡邏的軍士到處都是,旅館也是、肯定會通報他帶著個
重傷的人,然後他們就會發現萊迪安了。
所以到底有哪裡可去呢?他想破了頭,焦急地都要哭出來了。
而後想到了,他出生的地方。
那地方龍蛇混雜,什麼垃圾敗類都有,自然也不會有人留意到他或是多說什麼了。
儘管不是沒有風險,但是眼下情況太過迫切,沒有時間考慮太多了,他必須賭一把。
時間是深夜,正是柳巷熱鬧的時候,他依著記憶悄悄來到了奴僕的房間,根據過往的
經驗,這時候是大家最忙碌的時候,該是沒有人會在這裡的,他也許可以稍微借用一下
他們的床鋪。
只是他才把萊迪安放到床上,房門便被人推開了。
他心頭一驚,手剛伸出去,卻聽聞那人又驚又喜又迷惑地叫他的名字。
「賽恩?」他不甚肯定的問,畢竟他已經離開這裡五年,曾經熟悉的人也早就變陌生
了。
賽恩點點頭,見到他以及僅存一息的萊迪安瞪大了雙眼。只是還不待他解釋,賽恩便
關上了房門跑到他的身邊,俐落的拉出一條一條床單要為萊迪安止血。
賽恩什麼都沒有問,也什麼都沒說,僅是在他打斷自己瞎忙活要使用魔法救人時,
才抿了抿唇,堅定的說他那會找大家來幫忙,他們會看好這裡,不讓任何人前來打擾。
而後賽恩走了,卻沒有像他所擔憂的一去不回,他帶回來了許多的人,他曾經的朋
友與玩伴,那些人就如同賽恩所言的,守在門口,寸步不離。
直到萊迪安終於醒了過來,在他們的守護下漸漸恢復了力氣,這些人都沒有離開過。
他們提供不少幫助,甚至貢獻了他們僅有的、不多的財富,好讓他們度過難關。
於是他想起來了,在佛蘿倫絲與萊迪安之前,他也是有家人的。他們照顧彼此,成為
對方的支柱,從不在彼此有需要的時候面露難色,而是傾盡所能地給予幫助。
離別之前,他看著眼前一張一張義氣相挺的臉孔,看進他們靈魂深處擁有的力量,
想起他老師說的:人人都有這個可能性,別荒廢他。
所以他問他們,要不要跟他一起走?
之後,他們一起成為了傳奇,白羽之名展翅飛揚。
*****
艾貝瑞爾握住了穿過他腹部的劍身,擰著眉瞪向了馬里奧,「你是誰?」
眼前的人雖然是他父親,卻也不是他父親了,至少裡面的東西絕對不是。艾貝瑞爾努
力與疼痛對抗,一邊分析著情況,「你是凱撒?」
那雙眼睛、那種感覺,與他在龍牙崖遇到的令他毛骨悚然的人並無二致,因此艾貝瑞
爾如此推論。
「你可以這麼說,這樣於你也會比較好懂吧。」馬里奧──現在應該稱呼為凱撒了,
他笑得依然使人發毛,嘴角像要一路裂到耳際那樣的勾起,「我與所召喚的異界魔物合
而為一,如今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們之間並無分別。」
「但是你……你在龍牙崖被萊迪安殺死了?」艾貝瑞爾不動聲色的,將劍拉出來了一
截,冷汗從他額際上滴落,但他的目光沒有從凱撒身上移開。
「是啊,如果我沒有及時來到這副軀殼的話。」凱撒也跟著皺起了眉頭,似乎在責怪
萊迪安壞了他的好事,「凱撒最恐怖的不是他龐大的身軀和驚人的破壞力,而是他『吞
食』的能力,有機物、無機物、甚至魔力與靈魂……他都吞得進去,吞愈多他便愈強,
當初我就是看中這股力量,才破開空間召喚他……」
「你們說的故事,是自不量力的巫師遭異界魔物所吞噬,但事實上,是我贏了,我將
凱撒的能力據為己有。」凱撒露出了瘋狂的笑容,「而我也中意凱撒的身體,只要在海
上我便所向披靡,我能吞的這麼多,就連費迪南和夜鶯也進了我的肚子……」
看著艾貝瑞爾露出兇狠的神色,凱撒笑得更歡快了,「但是我漸漸感到不滿足,我吃
得夠多了,海上也無趣,那蕪總是虎視眈眈……所以我膩了,我想要回到陸地上,我開
始找想要轉移的身體……」
「這不合理!」艾貝瑞爾怒吼出聲,除了憤怒更多的其實是疑惑,儘管凱撒的力量再
強,都不可能可以隨心所欲篡奪他人的肉體,「你說的事不可能是真的!你到底對我父
親做了什麼?」
「不合理是愚者無知的藉口,你應該沒這麼笨才對。」凱撒輕蔑地看著他,「只要凱
撒吞噬的,都是屬於凱撒的,自然包括你的父親;更別提馬里奧是自願把自己賣給我
的。」
「而他不只賣了他自己,他還賣了你。」凱撒露出惡意的笑容,很滿意的看到艾貝瑞
爾的臉色一變。
「你是最棒的,你的外貌、你的能力、你的地位,還有你跟萊迪安和伊維薩的關係,
只要能得到你,還怕我沒機會吃掉那兩人嗎?若是『小龍王』和『大空之翼』也進了我
腹中,整個南環甚至整個世界,還不都在我的掌握中?」凱撒彎過了腰,手掌輕撫著艾
貝瑞爾的臉,被後者嫌惡的甩開了,「當我跟馬里奧說我想要你的時候,你想要知道他
猶豫了多久嗎?不到一天,你父親用了一個日夜便決定要拿你來換他一生的榮華富
貴。」
「那是你蠱惑了他!」艾貝瑞爾恨恨說道,他並不想要隨著凱撒的話語起舞,但還是
忍不住紅了眼眶。
「我不否認我在其中扮演了一點角色,但是想想吧、黑蝶,倘若馬里奧意志堅定,
他不可能會為我影響啊!」
「是你利用了他,利用了我母親的死!」艾貝瑞爾大喊,眼淚終於滑落了他的臉頰。
「但後來呢?大仇已報之後他還是抓著我的力量不放啊?還不是他從以前就渴望這些
了呢?憑什麼稱王的是費迪南?憑什麼他就只能當珊瑚島島主?你以為他從未想過這些
嗎?他對權力的慾望可深著呢,你看不透而已。」
艾貝瑞爾流著淚,狠狠的瞪著凱撒,但沒有再說一個字。
固然他想為自己的父親辯駁,想讓凱撒住口不許再褻瀆馬里奧,然而他知道他愈說只
會讓凱撒愈得意而已,別無其他用處。
馬里奧是什麼樣的人他知道的,那早就留在他的記憶與骨血之中,不需要任何人來將
其染色。儘管馬里奧確實在凱撒的影響下做了許多錯事,但是逝者已矣,多言又有何
益?人都不在了,追究過去的原因和抓著他的罪狀不放對現狀毫無幫助。
現在他只需要考慮一件事,那就是凱撒。
他不能放任凱撒為所欲為。
艾貝瑞爾堅定了自己的決心,他捨棄脆弱,將悲傷也拋至一邊,眼淚也跟著不掉了,
因為現在不是為馬里奧哀悼的時候,也不是為自己痛苦的心療傷的時候。
而是吹響號叫的開戰時刻。
凱撒太得意了,在他眼中的艾貝瑞爾渺小如蝴蝶,他一捏就碎了,因此他根本沒將對
方放在心上,這是他的失誤。
艾貝瑞爾一把拔出腹上的劍,反手便將劍投了出去,凱撒反應不及,卻因為艾貝瑞爾
力道不足的關係,堪堪躲過了那把劍。
他憤怒至極,正準備做些什麼,不知哪裡來的爆炸在他眼前狠狠炸開,一時之間塵土
飛揚,蒙蔽了他的視線。
然而這點攻擊又豈能真的打擊到凱撒?魔法就別提了、雕蟲小技而已,他滿臉不悅,
神色陰鬱的注意著四周。當塵埃落地之後,艾貝瑞爾已經離他有一段距離了,而他並不
是一個人,身邊的人也正在用法術治癒著他身上的傷。
「應該說虧得你是巫師吧,你這劍刺錯位置了。」艾貝瑞爾手握長刀,冷淡得說,
「沒有傷到內臟,算不上什麼致命傷。」
凱撒先是愣住了,而後又笑了出來,依舊是詭異的咧嘴微笑,「一個甚至稱不上是巫
師的小鬼,這就是你的底牌嗎?」
利托咬著下唇,正好在同時抽回了手,因為的確傷的只是肌肉組織,法術治療起來的
時間並不長。他倔強的看著凱撒,這是他第一次與其面對面,如此噁心的存在披著馬里
奧的外皮就在幾步之遙,饒是他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克制不住顫抖。
但是儘管如此,他也沒有退縮,甚至沒有放棄站在艾貝瑞爾前面。艾貝瑞爾對他恩重
如山,是他的天與地;若不是對方,他早在犯了錯的時候就死在宮裡無人聞問的角落,
連屍體都將被隨手處理掉。
是艾貝瑞爾救了他,原諒他因為家中生病的雙親而起的一時貪念,給了背叛的他第二
次機會,再次毫無保留的信任著他,甚至與他分享魔法的書籍與知識,兩人一起摸索著
成長。
這個機會是他爭取的,當艾貝瑞爾說他可能需要他幫忙時,他答應了,沒有半分猶
豫。因為他想要保護對方,就算拚上他這條毫無價值的性命,他都想助艾貝瑞爾一臂之
力。
只是當他才往前踏了一步,便被艾貝瑞爾推到了身後。
「殿下!」他不甚服氣的想在擠到前面,卻是讓對方的長刀隔開了兩人之間。
「你是來輔助我的,不用你衝到前面。」艾貝瑞爾頭也不回地說,嚴肅的語調闡明了
這件事情沒有商量的餘地,「凱撒由我來對付。」
就在利托想說些什麼搶名額時,對面的凱撒突然爆出了狂笑。他笑的氣都快喘不過
來了,對於他而言這兩人的行為根本沒有意義,「你們……哈哈哈哈、還真的以為……
你們能夠對我做什麼嗎?」
「不要自以為是了,凱撒。」艾貝瑞爾握著刀,擺出了架式,「我沒有送死的打算,
自然是做足了準備。」
他的語調平靜,像是單純的陳述一件事實。這讓凱撒瞇起了眼睛,看著艾貝瑞爾的目
光總算不再只有輕視,「原來如此,你早就知道了?」
艾貝瑞爾沒有回答,但他微微揚起的下巴讓答案不言而喻。
「你早就知道我與馬里奧的關係……所以你也早就猜到馬里奧可能會出賣你?」凱撒
問著,嗓音竟是愈拔愈高,畢竟這一切實在太難以相信了,「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
來?」
艾貝瑞爾的行為令他難以理解,若是發現他人對自己不懷好意,應當離對方愈遠愈
好,然而艾貝瑞爾卻默不吭聲,甚至在這一刻獨自前來見馬里奧……說獨自並不精確,
一旁的利托很顯然就是艾貝瑞爾保的保險,但是這並不能解釋一切。
「我相信我的父親,相信他的良知尚未泯滅,相信倘若有機會,他會願意回頭……」
艾貝瑞爾的聲音低低的,遺憾卻也更加堅毅,「但我也做好了最壞打算,他受制於你身
不由己,而我與他之間無可避免的必須一戰。」
「呵。」凱撒嗤笑了一聲,「即使背負弒父的罪名?」
「即便如此。」艾貝瑞爾口齒清晰,眼神明亮,「我為里札諾之子艾貝瑞爾,將聲討
南海災禍、弒我父者之性命。」
「真是狂妄。」凱撒又開始放聲大笑,他加重了語氣,一字一字說道:「自不量
力。」
「是不是自不量力,我們試試看不就知道了?」艾貝瑞爾向前踏步,眨眼間就逼到了
凱撒眼前。
他的速度之快,就連凱撒都吃了一驚,他向後退去,想要拉開兩者間的距離。但艾貝
瑞爾沒給他這一個機會,他步步進逼,舞刀的速度愈來愈快,甚至有幾次都削到了凱撒
的肌膚,刀風在他身上留下了淺淺的血痕。
「跟我想的一樣。」艾貝瑞爾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你沒辦法反擊、對吧?」
一瞬間,凱撒的笑容崩塌了,看起來有些狼狽不堪。
然而艾貝瑞爾沒有放鬆過攻勢,他的刀愈來愈凌厲,輔以法術的刀刃的攻擊範圍愈來
愈大,即使他沒有直接砍中凱撒的身軀,都能在他身上造成比先前更深刻的傷痕。
「奪取他人身體……說得好聽,但其實你根本被困住了吧?受制於你所在的這副軀
殼。」
艾貝瑞爾志在必得的說,可他沒有放鬆,依舊繃緊了神經不敢輕慢他的對手,「不然
你不會將放棄海怪的身體作為最後手段,倘若你真如你所說的可以隨意轉換身軀,你早
就這麼做了,何必讓萊迪安把你逼到窮途末路?」
「所以虛張聲勢的人究竟是誰呢?」艾貝瑞爾虛晃一招,將凱撒誘到了他想要的位
置,猛然一抽刀,刀身便沿著凱撒的腰線拉出了一到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灑了滿地。
凱撒露出吃痛的表情,反手摀住自己的腰際,滿臉的不可置信。
「父親疏於練武,魔力也不充沛。」艾貝瑞爾沒有再積極進攻,而是維持守勢,將自
己和利托護在長刀之後,「這不是一具理想的軀體,憑我之能便可打倒你。」
「別太自以為是了!」凱撒怒吼出聲,終於在這一刻展開致命的反擊。
艾貝瑞爾的背上濺出了血花。
然而背脊的疼痛跟左手的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艾貝瑞爾的右手甚至差點握不住刀。
然而劇烈的疼痛依然肆虐著,在他左手上蔓延竄動,像是用千萬支針刺、像是被火燒
灼,他忍不住跪倒在地,勉強朝左手看去,他的掌心已經焦黑一片,而黑正往著整隻手
臂擴散,不詳的圖騰沿著血管爬上了他的手臂,還在一路向上。
絕對不可以!這個念頭方起的同時,他便灌注了魔力到背上的法陣中,強烈的疼痛讓
他背都麻了,他感覺的到血液浸濕了他的衣裳,順著他的背脊流淌至地面,兩股痛覺像
在他的體內彼此拉扯抗衡,他終於還是忍不住棄了刀,緊抱著自己的左手臂,痛苦的顫
抖著,只差一點就要倒向地面。
「哈……哈……」饒是艾貝瑞爾苦撐不已,他還是漸漸的軟下了身軀,再也無法控制
自己。他的淚水流出眼眶,黑髮垂落遮掩住他慘白的面容,無法克制的呻吟不斷從嘴角
溢出。
「殿下!」利托高聲尖叫,剛剛還站在他眼前奮勇戰鬥的人在一瞬間變得如此渺小,
他急急忙忙想要跑去對方身邊。
「別……別……」艾貝瑞爾連一句話都說不完全,他的目光已經有些恍惚了,但他尚
未放棄,仍是拚盡全力與劇痛對抗。並且他要利托也不要放棄,不要忘記自己的任務,
堅守住他的位置,保持著魔力的輸入。
利托哭出了聲,他哽咽的握緊了雙手,卻不敢再動。因為艾貝瑞爾還在戰鬥,而艾貝
瑞爾需要他的援助。他閉上眼睛不敢去看那脆弱纖細的身影,努力保持身心靈的平靜,
以讓魔法穩定下來,不要隨著他的心境起伏。
「金剛之鎧、鑽石之刃、寂靜之界、須臾之風……看來你準備的很齊全嘛。」凱撒信
步走向艾貝瑞爾,低頭端詳他背上強化肉體、武器、抵禦魔法傷害和加快速度等等的諸
多法陣,一邊嘖嘖稱奇,「還虧得你承受得住這些啊,這麼多法術作用在身體上並不輕
鬆吧?但是你能撐多久呢?你背上的這些已經保不下你了啊!」
艾貝瑞爾沒有說話,不僅是因為他已經沒有開口的力氣,也是因為他將所有的心力都
用以對抗凱撒的吞噬。然而儘管他意志堅定絕不能讓凱撒得手,他卻愈來愈衰弱,他的
全身都像不是自己的了,尤其是左手臂,他甚至有種荒謬但真實的感覺:他已經失去他
的左手了。
凡被魔物烙下刻印者,終將歸魔物所有。
當初在古書上看到這一句時他感到絕望,但他並不認命,他堅信一切仍有挽回的辦
法,他艾貝瑞爾的結局不會是這樣。他與利托兩人將所有可能抵禦的法術刻在他的背
上,只為了能夠扭轉這樣的命運。
只是隨著時間過去,儘管他身上的陣法和利托的驅魔術仍在堅持著,凱撒的印記也被
壓制在左臂上,可他知道他撐不了太久了。
意識在消散,身體在屈服,記憶在流失,艾貝瑞爾覺得他再也抓不住任何東西了,
構築他這個人的所有都正在離他而去。被凱撒吞食的過程太漫長,長到第一次他覺得自
己懦弱,竟然會在最後有想要投降的念頭。
但是這樣是不行的吧?他已經戰鬥了一輩子了,再痛苦不都撐下來了嗎?若是在這種
時候放棄一般的一死了之,那他早就可以這麼做了啊,不需要等到這一天的。而他活著
是為了什麼呢?不就是能為自己開口說話嗎?能讓他的聲音被聽到嗎?
所以,還是必須放手一搏吧。
艾貝瑞爾用盡了意志力,最後一次集中自己的神智,打算用行動說出自己的願望。
他深深吸了口氣,在一瞬間引導著體內體外的所有魔力衝向了自己的左手。
骨肉分離的痛楚令他尖叫出聲,然而儘管再疼再痛,看到凱撒震驚非常的錯愕,艾貝
瑞爾嘆出了一口氣,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他緩緩的闔上了雙眼。
凱撒是憤怒的,更多的卻是驚駭,他未曾想過艾貝瑞爾會做到這種地步,甚至自斷一
條臂膀。他想要多時的肉身就這樣被對方輕而易舉給毀了,凱撒憤恨的怒吼出聲。暴吼
過後他朝艾貝瑞爾撲了過去,憤怒使他想著即便如此,他依舊要吃了對方洩恨。
伴隨著凱撒吼聲的是利托的叫喊,當他察覺到艾貝瑞爾集中魔力,想要阻止時卻已經
太遲了。他張開眼睛,看見他的殿下靜靜地躺在血泊中,而凱撒意圖對毫無反抗能力的
艾貝瑞爾出手。他目眥盡裂,揮手間四周便浮現出了數十道光刃,而光刃的目標正是凱
撒。
只是凱撒距離艾貝瑞爾太近了,即使利托施法的速度從未如此迅速過,卻依然快不過
對方。凱撒張大了嘴,下頷與上顎分開的角度已經超越了人體的極限,在光刃擊中他之
前便會撕開艾貝瑞爾的頭顱。
然而光刃倏地消失了,凱撒也不動了,他僵直在原地,距離艾貝瑞爾不過一步而已,
卻再也動彈不得。
這是第一次,凱撒感到害怕。他不敢動,也不敢回頭,比他更強大的存在已經來到,
饒是凱撒驕傲,在對方的眼皮下亦是不敢妄動。
不對,並非如此。凱撒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他停滯的原因不是源於恐懼,而是源於
他做不到。
因為對方已經咬住他了,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將他拆吃入腹。向來以各種東西為食的
凱撒,從未想過自己竟也有被人吃掉的一天。他瞪大了眼睛,卻是無力反抗。
「只不過食量大了一點就妄自尊大。」伊維薩的聲音從後傳來,帶著風雨欲來的怒
氣。他的影子斜斜地拉長在地上,顏色是更比光影深沉的黑暗,讓見者只能墜落,
「在『鴉』的面前也敢放肆,簡直找死。」
吞天之鳥,蝕日之禽,鴉的別名眾多,是因為幹過的驚世之舉也多。他是神靈中最惡
名昭彰最好戰的一位,也是傳說力量最接近神祇的一位。他的事蹟和形象在許多流傳至
今的神話故事中都找得到痕跡,甚至直至今日當事人們說起鴉仍是半敬半畏,連聲音都
小上不少,因為傳說他聽得到人們議論他的聲音,好惡分明的他將給予說長道短的人同
樣最分明的賞罰。
而這樣的鳥神,竟然與人類之子簽訂契約。怎麼可能?怎麼會?隨著旋渦般的黑羽將
自己吞食殆盡,凱撒都不停地想著這件事,直到肉身形滅靈魂消逝,他都沒有得到答
案。
伊維薩舉起了左手,讓吃飽了的鴉拍拍翅膀站到他的手指上。鴉啄了啄他的指尖,
看上去滿意到不行──這讓伊維薩鬆了一口氣,過去他曾有過不好的經驗,鴉對於所吞
之物極度不滿,相當不爽伊維薩為了不夠格的敵人勞駕他出手,因而憤怒到讓伊維薩連
續做了半年的噩夢。
『謝謝你的協助。』伊維薩誠摯的向對方道謝,他知道鴉很在意這種禮數,所以不敢
馬虎,儘管他現在一顆焦慮的心都在艾貝瑞爾身上,卻也不敢怠慢了鴉。
鳶已經來到艾貝瑞爾的身邊施展起治癒術了,他的羽毛發出了耀眼的白色光芒,而鳶
就這樣一根一根地咬下了他的羽毛,放在艾貝瑞爾出血最嚴重的斷臂上為他止血。隨著
鳶拔下的羽毛愈來愈多,艾貝瑞爾的血也流得愈來愈慢,只是鳶一直沒有停下動作,
可見艾貝瑞爾的狀況依然不樂觀。
來到艾貝瑞爾旁的還有萊迪安和利托,後者根本承受不住,捂著自己的雙目放聲大
哭;前者抿著嘴唇、鐵青著臉跪在艾貝瑞爾身畔,他撥開了艾貝瑞爾都是血污的濕髮,
看到對方的表情停在痛苦卻又解脫的那一刻,說不出任何話語。
萊迪安握著艾貝瑞爾的右手,垂下了頭,肩膀與背脊脆弱的顫抖。
『我可以把那孩子的手臂吃乾淨一點。』並非沒有注意到伊維薩的眼角餘光一直往那
裡飄過去,鴉懶洋洋地開口,『他身上還是有那傢伙的東西,影響了鳶這小子,再這樣
下去不管多久都拉不回他的。』
『但是他的手……』伊維薩不忍的別開了視線,不敢去看。
『他的手已經不是他的了,怎麼樣都保不下來的。』鴉這次啄的很大力,對於伊維薩
的軟弱感到不耐,『失去一隻手,總比失去小命來的好。』
『所以艾比還能救嗎?』伊維薩激動地咬到了舌頭,甚至大逆不道的出手捉緊了鴉的
腳。
當然他馬上便慘遭報復,手上多了三道長長的爪痕。
『能救,但是你膽敢再捉我一下……』
『求求你救他!』伊維薩打斷了他的威脅,他方寸大亂,早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
『拜託!只要你肯救他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你在懇求我嗎?』鴉的嗓音冷酷,『你是與我締約之人,我所看上的人,用得著這
樣低聲下氣地求我幫忙嗎?』
鴉一向驕傲,他崇尚強大,看不起弱者,因此對於伊維薩總是嚴厲,如今伊維薩言詞
懇切的求情犯了他的大忌,『我說過了吧,對我有所要求的時候,應該要怎麼說?』
當初締約的時候他們就說好了,只要伊維薩一讓他失去興致,他隨時都會吃了對方。
而他堂堂的一方之霸,所感興趣的自然也是能成為霸君的強者啊。
伊維薩明白了過來,他知道自己在心慌意亂時已經不小心踩中了鴉的地雷,倘若再這
樣下去肯定小命不保。於是他收斂了情緒,用冷漠、不帶任何感情的嗓音命令道:
『鴉、去吧,作為我的手腳,任何事都為我做到吧!』
『就是這樣才對,好好記清楚了,小子!』鴉露出狂妄的笑容,張開了羽翼。
黑羽化作的光撲向了艾貝瑞爾,將一切吞沒。
TBC
* 所以,其實白羽的所有成員都是伊維薩的徒弟,這也是為什麼他們這麼尊敬伊維薩
的原因
* 在設定中,神祇和神靈是不一樣的。神祇是創世者,神靈是神格化的動物神,通常
是受到神祇提拔者,像是鳶、鴉、青龍都是此類,他們比起遙不可及的神祇與人類
的關係更親密,常有與欣賞的人類結契約的慣例
* 謝謝看到這裡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