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潔的友情真好
02朋友
──「我一直以為你是因為工作的關係,才會理會我呢。但實際上,你是把我當作朋
友一樣在關心啊。」
──「……當然啊。」
「哈……」川藤鷹生嘆了口氣,向後一倒,毫無形象的躺在榻榻米上。
那傢伙,到底多沒有自覺啊。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沒有自覺的吸引別人,沒有自覺的傷人。
抬起手掌,仰視著自己的手紋。半會,他把另一隻手也抬起來,一邊屈著手指算數,
一邊嘟嚷,「3+3+4+2=12……好歹也認識十二年了。」
「因為工作的關係」?他又嘆了口氣,慢吞吞的爬起身,收拾著身邊的工具。才不會
因為工作的關係,跑來這種窮鄉僻壤作木工啊。他吐嘈著。
這麼多年來,在那傢伙的眼裡,我一直是因為工作(書道)才接觸他嗎?真是個沒心
沒肺的小渾蛋。
這份怨念,一直持續到了晚上,奈留回家跟阿公吃飯,半田清興高采烈的捧著兩碗金
髮高中生拿來的炒麵,眉開眼笑的對他說這個就是他平常最常吃的東西──要放糊一點才
好吃!
有氣無力的「是嗎?嗯。嗯。嗯。」地回著半田清,川藤鷹生大口吃起炒麵,心裡一
方面為著今日發現半田清的成長而感慨,一方面又隱約抱持著不成熟的煩悶。
「……川藤?」總有些遲鈍的半田清難得敏銳了一回,歪著頭打量坐在自己對面的友
人,「你不喜歡吃炒麵嗎?」
「嗯──家庭料理?」給了個普通的評價,放下手中的空碗筷,川藤鷹生抬頭看向專
注地望著自己的多年好友,忍不住脫口而出:「半田,你高中的時候,不是說過,我是你
唯一的朋友嗎?」
半田清停下手裡的動作,一下咬住筷子,遲緩地發出疑問聲,「啊?」
在各方面都可稱為社會常識人的川藤鷹生抹了抹有些發熱的臉,雖然萬分後悔自己方
才幼稚的問題,但是也許是被半田清感染了有話直說的毛病,他決定要把所有怨念反饋給
怨念的製造者,「我是說,你為什麼會以為,我一直以來只是因為工作,才會接觸你?」
半田清頭上的呆毛晃了晃,把最後兩口炒麵吃完,才專心一致的回視自己從小認識的
青梅竹馬,露出努力追憶的神情,「呃、大二的時候?你不是參加書道社和系學會嗎?有
一次我去系學會找你的時候,剛好聽見你跟朋友聊天。」
「欸,鷹生。」
「幹嘛?」
「我問一個問題,你不要介意,因為大家都很好奇。」
「啥?」
「就是,你和半田到底是什麼關係啊?」
「對啊!上次美佳子看到你幫他提東西,兩個人走在路上有說有笑,跑來問我半田是
不是已經死會了,差點哭出來。」
「而且──鷹生你每次都擋著我們,不讓我們跟他玩。」
「半田好可愛好想抱回家啊,但如果是鷹生的話,可以喔!」
「半田在系上只會跟川藤聊天,你們這些女人別想了。」
「──你們想太多了!我跟他是合作關係,半田和川藤館簽約了,而且之後由我負責
,所以我才不會讓他把時間浪費在你們這些人身上。比起跟你們這些人鬼混,不如多寫幅
書法。」
「嗚嗚──鷹你居然說我們在鬼混!那跟我們在一起玩的你又算什麼?」
「誰跟你們玩了?下個月的活動企劃呢?」
………
……
…
「……」尷尬的沉默。
他的確是說過這種話。然而,那是因為當時那群大學同學,可不是真的要問他跟半田
是「什麼關係」,而是根本認為他跟半田是一對。
半田人在系辦外,也許沒看見,但那群人嘴裡問著「你們是什麼關係」,臉上可是明
晃晃的戲謔,寫著「別狡辯了」、「再怎麼說我們也不會相信」。如果回應他們「我跟半
田只是朋友關係」,反而會被大肆起鬨。
而那些誤會,其實也是情有可原。明明是大學生,兩人卻時常一起離校、一起購物(
雖然大多是去買半田清的書法耗材)、一起在空堂時間跑去逛書法展、一起吃飯(不然半
田清可能會寫書法寫到忘記吃飯)、早上第一堂課一起進教室……
撓撓頭髮,川藤鷹生有幾分理虧地移開視線,「我那時候只是應付他們而已。」但下
一刻又理直氣壯起來,「但哪有工作夥伴像我這麼關心你的?嗯?早上等你一起出門,放
學去幫你提紙,阿姨不在家還會送飯給你吃,你看我爸有這麼對清明老師嗎?」
「咦──也是呢。」正舉起手去趕在燈泡旁肆意飛舞的樁象,半田清被川藤鷹生瞪了
一眼,尷尬的收回手,心想:川藤板起臉真是越來越像桐惠桑了。
清咳一聲,半田清正襟危坐的應道,「不過,我那時候覺得我們不是朋友也沒什麼不
好,畢竟有些時候,比起朋友,工作的關係更穩固──像是我爸和桐惠桑那樣。只是,當
時我沒想過自己會放棄書法家的道路。」他頓了頓,小心的看了一眼川藤鷹生。
「而且,比起我,川藤身邊有更多適合稱作……當作朋友的人吧?像我這樣,連你的
手機號碼跟生日都記不得的,話題永遠只有書法的人,跟你那些有許多共同話題、常常一
起逛廟會祭典的人比起來,的確沒有立場自稱是朋友呢。」半田清毫無陰霾的坦然一笑。
「──胡說。」
「嗯?」半田清分心的瞄著停在窗戶邊的樁象,漫不經心的哼了一聲。
然後,就被毫無心理準備地壁咚了。
雙手撐在半田清身側,川藤鷹生抿直了雙唇,盯著傻傻看著自己的友人,直到對方回
神,張口欲言的時候,才如同豁出去一般地說道,「記不得手機號碼又如何?初中到高中
,常常陪我在咖啡廳跟餐廳吃飯寫作業的人,是你。記不得生日又如何?唯一一個跟我說
過『在我面前不用偽裝自己』,唯一一個我能真正卸下心防的人,是你。雖然笨拙,但是
單純、天真、努力,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半田。」
──等等,我在說什麼?川藤鷹生話才說完,便自個愣住了,臉上浮現交織著懊惱與
羞恥以及不安迷茫的神色。
然而,心底卻又隱隱約約的期待著半田清的回應。
「啊,原來是這樣。」
川藤鷹生吞了吞口水。
被直球告白的男子敲了敲掌心,頭上登一下地亮起燈泡,「難怪,我一直不知道為什
麼自己在島上這麼有人望,原來是因為我有這麼多優點啊?」
「……」
……我究竟在期待什麼?不知道該鬆口氣,還是該感到挫敗的川藤鷹生收回手,退開
滿是壓迫感的身子,充滿無奈的揉了揉太陽穴。也好。畢竟,連我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正要站直的身子,卻被一下子抱住了。
「謝謝你,川藤。」半田清圓圓的貓眼彎了起來,親密地擁抱陪伴自己走過青春期、
未來也會一直走下去的友人,「回到島上的這幾天,我從來沒有擔心過你會真的跟我絕交
。因為你知道,我沒有你不行啊。」
「……沒有手機的話,偶爾也要用E-Mail寄信給我啊。」
「嗯!……啊,不過最近網路老是斷線,你等等幫我檢查看看吧。」
真是一個沒心沒肺的傢伙。川藤鷹生無聲嘆口氣,用力的回抱住半田清。
我沒有你這個笨蛋也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