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禮] Merry Christmas, Mr. LIU
作者: zx23 (獨步) 2017-12-07 16:49:56
聖誕老公公送禮囉→→御飯糰
1
變成喪屍是什麼樣的感覺？
「生不如死。」如果能說話，小川會這麼形容。
大概就像重感冒加上四肢被打上石膏，頭腦混沌、行動遲緩、無眼耳鼻
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呃，他才成為喪屍五分鐘，還不知道嗅覺
味覺還在不在，視覺是有的，像個大近視，五秒才能跨出一步，大概挪
個十公分吧。好在喪屍不用上廁所，不然挪個半天，還在半路就得大小
便失禁。
這好像不是該關注的重點。
總之，當他醒來發現自己成了一隻喪屍，他無厘頭地想，他現在是不是
該出門去找活人來咬，盡一下喪屍的職責？
2
方圓五百里內恐怕沒有活人了，小川花了三天走到附近的便利商店，
發現裡面除了即食品已經腐爛外，泡麵類能保存的食物依然完好地放在
貨架上，按照末世文的定律，如果還有活人，至少四分之一的篇幅都會
放在尋找食物和汽油，活人經過的地方就像雁過拔毛，連一顆灰塵都不
會留下。既然這家位在鬧區的便利商店沒遭到打劫，表示周遭的人類無
一倖免。
那麼問題來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怎麼會成為一隻喪屍？
3
小川記得那天是聖誕夜，室友拉著他參加市政府辦的聖誕演唱會，人群
中突然起了一陣大騷動，他以為是恐怖攻擊什麼的，沒想到人群散開之
後，他看到大批喪屍見人就咬，動作比現在的他快多了，一片混亂之中
他只來得及推室友一把，另外一邊的手臂卻被趁機咬了一口。
八八坑道都沒那麼坑。
所以人類被咬著咬著就滅絕了？還是躲起來準備打喪屍？那其他喪屍呢？
從他醒來到便利商店，路程雖然短，但他整整三天都沒見到其他會動的
人型物。
活著的大概只剩動物吧。
在他思考的時候，一隻大黃貓走到他腳邊蹭了一下他的小腿，蹲守了幾
分鐘發現他並沒有開罐罐的意思之後，用尾巴甩打了他小腿一下，一溜
煙跑出店門。
原諒我，貓大爺，小的四肢僵硬，開罐罐這種精密動作他做不來。
小川憂傷的想。
4
隨著思考，腦袋似乎沒那麼混沌了。
他注意到周圍十分安靜，讓人心有點慌，嗯……等等，剛才那隻大黃貓
叫了沒有？他好像有看到牠張開嘴巴？
究竟是世界沒有聲音，還是他成為喪屍後喪失聽覺？他試著抬手敲東西，
呃，肢體太僵硬舉不起來，但隨著他跨步的動作，手還是依循自然定律
在搖擺，他晃動著讓手敲到鐵櫃，嗯，沒有聲音，也沒有痛覺，他就只
是一隻會走路的喪屍，下面沒有了。
不是，他的下面還是有的，他的意思是……算了，當你成為一個邊緣人…
邊緣喪屍，下面有沒有也不重要了。
5
曾經他是一個沒事就愛宅在家的死大學生，人生最大困擾就是晚餐要吃
什麼？
現在飯不用吃了，也不用上課打工，沒有電，所以沒有手機電腦可以玩，
人類也死光了，所以他現在要幹嘛？
6
他在便利商店站了很久（因為沒辦法坐），思考人生。
成為喪屍顯然不在他人生規劃中。下一步該怎麼走他真的一點概念都沒有。
大黃貓又來蹭他的腳，蹭完之後扭著屁股往便利商店裡面走去，他想跟
上去看看大黃貓是不是要帶他去哪裡，卻發現原本還能挪動的腳步變得
更僵硬，現在他必須花七秒鐘才能移動十公分了。
突然的發現讓他嚇出一身冷汗，如果不是大黃貓，他會不會因為思考人
生太久，從一個還能動的喪屍變成一個不能動的殭屍？
那簡直太可怕了。
秉持著要活就要動的真理，小川踏上了尋找人類之旅——先不管找到之
後是殺了他還是被殺，總之他必須要動起來！
7
人類如果滅絕了，說不定是地球的意識吧，大自然反撲什麼的，只是現
實顯然和科學家們想的不一樣。
緩慢邁步在道路上——謝天謝地，動得多了，肢體居然漸漸變得柔軟，
他從挪一步只有十公分變成邁一步二十公分，雖然最快速度同樣要花五
秒鐘——小川看著清澈的藍天，略微感概。
沒有人類，就沒有汙染。
安靜的道路，沒有人車聲音，晴朗天空，沒有霧霾，視野清晰，感覺他
的大近視都改善了好多呢。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已經能聽到風吹動樹葉的聲音，以及他沉
重的腳步聲……呃，不是他要煞風景，而是他控制不了他的肌肉。
以前他總認為城市人太多太吵鬧，現在他卻很懷念那時候的環境噪音，
至少，生機勃勃。
8
小川闖進了市政府、百貨公司、醫院、電視台…的一樓，因為他沒辦法
爬樓梯而電梯沒有電不能用，沒見到半個人。他甚至花了很長的時間沿
著高速公路走到機場，也沒有人。
倒是看到了許多腐爛的肉塊和布團，不知道生前是活人還是喪屍。
9
經過某間學校時，小川發現傳達室裡的廣播仍亮著電源，也不知道是電
池式還是有備用電力，總之他看到旁邊還貼著使用說明，於是鬼使神差
的打開了麥克風。
登登登登音樂聲過後，他想說一二三麥克風測試，出來的卻是：
「啊…啊……」
連喉嚨都壞掉了呢。
也對，沒看過喪屍會說話的。
小川關掉廣播，聽著登登登登低下的聲音，他假裝沒發現自己隨之低落
的心情。
10
他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真的能聽到聲音了，連大近視也改善了不少。
手最多舉高到肩膀高度，抓握還是不行。不能彎腰，不能屈膝，不能跳。
這算是進化了還是什麼？不懂。
他只知道不能停下腳步太久，停了太久，身體就會慢慢僵硬。
11
後來他決定沿著高速公路往南走。
雖然想過尋找交通工具，但任何代步工具都不是他現在這副遲緩的身體
所能駕馭的。好在喪屍不會累，也不會想睡，他可以日以繼夜地走下去。
12
沒有人。
已經沒有人了。
13
他醒來那天，是20XX年12月25日。
離事故發生，過了整整一年。
別問沒電的情況下怎麼知道日期，有一種日曆時鐘是太陽能式的。
沉睡一年，胡亂走了好幾個月，從最初的混沌、疑惑，一直看不到人影
轉為焦慮低落，到現在化為疑惑不解，還有些微的麻木。
既然滅絕人類，為何又讓他醒過來？以這種活死人的身份。
既然讓他成為活死人，沒有活人可以咬，也沒有喪屍同伴，那他存在的
意義是什麼？
人終究是群居的動物，就算他現在沒有觸覺，也依然渴望著與人交流的
溫暖。
再看不到人影的話，他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有聽過瘋掉的喪屍嗎？說不定他會成為第一個。
14
小川覺得不能在城市中盲目走下去了，太多建築，太多人類生活過的痕跡，
他老是以為有人從窗戶後面在偷看他，但事實證明只是風吹動窗簾的錯覺。
他想著，那去看看海吧，至少海天遼闊，不會像都市叢林那樣讓人覺得
心慌。
他朝著太陽落下的方向走過去，機械性地移動著腳步。
15
餘光中有什麼東西在移動，他本來以為是狗，這些日子以來遇到最多的
就是狗。但後來發現形狀大小好像不對，他移動腳步轉過身，遠遠發現
那是一個人！
人！！
「啊…啊…」他激動地大喊大叫，實際上只有發出啊啊聲他也不計較了，
以五秒鐘三十公分的速度朝對方接近。
對方似乎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之後激動的平舉起一隻手很不自然的小
幅度上下揮揮：「啊…啊…」
是喪屍！男的。
「啊…啊…」
是喪屍也無所謂了，這是他近一年來首次與同類交流，那個激動的心情啊！
「啊…啊…」
兩人(?)就像久別重逢的老友一樣，一邊叫著喊著一邊朝對方前進，直到
面對面了，手太僵硬沒辦法擁抱，於是互相用身體撞著對方。
「啊…啊…」
「啊…啊…」
都說語言不通的時候，肢體語言是最好的交流方式，但兩個男喪屍一邊
互相撞著身體一邊發出「啊啊」的聲音，那畫面實在是不忍卒睹。
16
還是對方率先冷靜下來，他停止與小川的互撞，走到旁邊民宅拿起倒放
著的拖把，看了看，帶著小川走到稍遠的廢棄建築工地，那裡有被風吹
雨淋得不成堆的沙子。
小川看著他倒握著拖把，用把柄緩慢地在沙子上拖了兩個直豎，中間一
個短橫，右邊又一個直豎，上面則加了一個點。因為沒辦法精準掌握力
道，看著歪歪曲曲的，但還看得出是一個Hi。
如果喪屍有眼淚，小川相信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他拿過拖把，因為手指不能彎曲反而把拖把倒在他懷裡，還好沒有掉到
地上，不然對方看起來也無法彎腰的樣子，還得再去找另一個寫字的工
具。
小川努力將拖把夾在虎口中，拖把頭靠著身體，模仿對方寫字的樣子，
利用身體重心的移動，先戳戳對方的Hi字，啊啊兩聲，也不管對方懂不
懂，接著在旁邊拖了三個直豎。但他的動作沒有對方靈活，光是三個直
豎就畫了好長的時間。
「啊…啊…」我的名字，叫小川。
對方看了一會兒，啊啊兩聲，拿過拖把，歪歪扭扭的拖了兩個巨大的
弧度，看著像往旁邊立起來的M字。
M什麼啊？對方叫做M？這自我介紹真奇特。
對方看他不懂的樣子，抓著拖把在旁邊畫了一個弧，拉直，又戳了一個
點，看起來像個問號。
有了問號當基礎，加上剛剛的兩個弧度，就成了數字3加問號。
3？
小川看看對方，又看地上的字，忽然恍然大悟，對方以為自己寫了個
國字三。
「啊…啊…」
他拿起拖把，把對方的3畫了個叉，握緊拖把，更緩慢更精準的把川字
左邊的撇弧度撇大一點，右邊的直豎拉長一點，強調是個川字。
「啊…啊…」
對方朝他上下揮了揮手，大概是表示他看懂了，接著拿過拖把，準備往
地上戳的時候卻頓住了。
儘管喪屍沒有表情，小川卻感覺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瞬間的扭曲。
一定是什麼難寫的字。小川在心裡偷偷笑著。
當喪屍不容易，當個會寫字的喪屍更不容易啊…
好在沒有等多久，對方就在地上寫了起來，筆畫不多，是個簡體的劉字。
「啊…啊…」原來是劉先生，你好。
「啊…啊…」你好，小川。
17
問題：如何與一隻喪屍交流？
答：「啊…啊…」就好了。
並不是。
18
實在是太多疑問需要解答，但受限於喪屍的肢體僵硬，兩喪屍只能用最
簡短的筆畫溝通。
好在經過幾個月的運動，小川的腦袋已經不像以前那樣混沌，連注音帶
英文的猜，兩喪屍花了好長的時間在筆談上。
於是地上出現了：
『人？』
『All died』
『why？』
『ㄙㄤ ㄕ (喪屍)』
『別的』戳戳喪屍兩個注音。
『No』
『？』戳戳died這個字。
換人戳戳died這個字。
『Only U？』
『U No1』
讓我們跳過火星文一般的溝通。
19
珍惜每個可以說人話的機會。
20
小川是劉先生看過唯一還活著的喪屍。
根據劉先生的說法，在他知道的範圍內，不管人或是喪屍都滅絕了。
人類死於喪屍，喪屍死於太久沒動而僵硬爛掉。
喪屍沒有神智，看到活人會咬，沒有人可以咬之後就不會動，慢慢地就
成為一團爛肉。
劉先生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活著』，也不知道為什麼小川可以隔了一年
之後『復活』。
喪屍潮爆發幾天之後，從城市蔓延到這小鎮來。
剛開始劉先生還能從網路上看到一些倖存者的爆料，知道幾個城市陸續
爆發喪屍潮，甚至還有幾支來自國外的影片，景像之恐怖宛如人間煉獄。
幾大洲陸續淪陷，一直到斷電前，沒有聽說任何災情被控制下來的消息。
劉先生考慮過要不要搭船逃往海上或是離島，可惜計劃來不及實行，
喪屍便攻擊了這個小鎮。
也許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還有人類倖存著吧，也許像小說中常寫的他們能
找到控制喪屍潮的辦法，可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也可能直到他
們「死去」，都看不到人類的未來。
劉先生在小鎮被攻擊的第二天醒來的，那時還有一些喪屍在遊蕩，他無
法與他們溝通，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漸漸地越來越遲緩，終至成了一團爛
肉。
至於變成這副模樣，存在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義這種問題，劉先生表示：
即使只有自己活著，還是要讓生活過得好。
這副模樣，還能怎麼過得好呢？這個問題小川沒有問出來。
劉先生大概看出他的遲疑，拿走拖把倚在牆壁上放好，示意小川跟著，
搖搖晃晃地在前面帶路。
劉先生住的地方是一個靠海的小鎮，兩喪屍走了一段時間，繞過一棟建
築物之後，眼前豁然開朗，入眼的是一片蔚藍海洋，陽光照耀在海面上，
海浪捲著金黃的沙灘，仔細一看，沙灘上移動的小黑影是螃蟹，一旁海
鳥伺機而動，漂流木零星地散布，海風徐徐吹著，幾艘漁船停靠在稍遠
的人工建成的小港口。
附近幾隻原本慵懶趴在地上、圍牆上的貓咪看到劉先生，喵喵叫地朝他
靠攏，每隻輪流在他小腿上蹭，有些熱情一些的貓看到小川也順便蹭了
一下。
好像電視上介紹過的貓島啊。小川想。
「啊…啊…」
劉先生慢慢靠近附近的矮牆，貓咪見狀有幾隻跳了上去，蹲伏在矮牆上，
好讓行動不方便的劉先生，就著矮牆的高度撫摸他們。
是笑著的吧，這時候的劉先生。
雖然喪屍沒有表情，但看到貓咪舒服的模樣，他彷彿看到劉先生的嘴角
翹高了幾分。
21
後來小川才知道，劉先生成為喪屍之後，確認沒有其他人類存活，他花
了很長的時間破壞小鎮上的每間大門。
人類變成喪屍了，但寵物們沒有。缺少人類的餵食，又被囚禁在房屋裡
的寵物根本是死路一條。
喪屍化讓劉先生行動很不方便，他最多破壞大門，對於打開籠子這種精
細動作一點辦法也沒有，很多關在籠子裡的兔子、鳥或是魚缸裡的魚，
他完全無能為力，只能放出沒有被鎖鍊綁住的貓狗，可惜很多還是來不
及。
救出來的貓狗，貓多少還存有狩獵本能，捕捉麻雀老鼠什麼的還過得去，
狗的話劉先生也無法餵食他們，他盡可能地翻出所有商店、民宅存放的
肉類，再之後，有些狗離開了，有些狗加入郊外的流浪狗集團，偶爾過
來看他，常駐的，就只有這幾隻貓了。
22
不知道是不是陌生人的關係，鎮上的貓老是不讓小川摸，每當他學著劉
先生的動作伸出手，牆上的貓就一溜煙跑掉，半點面子都不給。
「啊…啊…」這是劉先生嘲笑他的語氣。
「啊…啊…」這是小川第八十七次失敗的嘆息。
相處久了，兩喪屍可以簡單判別對方的語氣，不需要每次都借助拖把筆談。
劉先生有個宏大的願望，希望有一天可以開著漁船出海捕魚給貓吃。
小川的願望就小多了，他希望可以有隻貓露出肚皮給他摸，雖然他們一
直沒有「進化」出觸覺，力道也很難拿捏精準。
不過兩人能做出的動作越來越多了，像是復健的病人一樣，一點一點地
在進步著。
小川現在可以一手拿著飼料袋，甩著去勾豬肉攤上掛著的鉤子，很粗糙
很暴力的破壞袋子，好把貓咪們引來飽餐一頓，但總在他手摸上去之前，
貓咪就有所覺地躲開了。
劉先生則是寫字越來越流暢，一手拖把字硬是寫成了鋼筆字的蒼勁，儘
管筆劃太多的字還是寫不來，且看他的字的只有小川一個，他依然樂此
不疲地寫著字，叨叨絮絮一些生前死後的瑣事。
小川就這樣在小鎮待了下來，與劉先生和貓作伴，過著單純的喪屍生活。
當初遇見劉先生的時候是冬天，不知不覺，另一個冬天來了。
23
在北風呼嘯得厲害，貓咪們都不知道躲到哪取暖的一天，劉先生帶小川
進到一家看起來曾經很溫馨的小餐廳裡。
餐廳窗戶早被風吹破了，木造的裝潢如今蒙上一層灰塵，櫃台上免費的
糖果餅乾被風吹得散落一地，鋪上暖色餐巾的餐桌已經很久沒人造訪，
呈現一種過度曝曬後的蒼白。天花板及牆壁上還掛著彩帶和LED小彩燈，
槲寄生點綴其中，不難想見曾經費力營造歡樂聖誕氣氛的景況。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一面貼滿照片的大牆。
一張張的笑臉，顯示餐廳原有的好生意以及歡笑的氛圍。
小川注意到劉先生從進門之後情緒便有些低落，他猜想著劉先生帶他進
來的用意，不是避風，也不可能是覓食，那會是為了什麼呢？
「啊…啊…」劉先生走到照片牆前，指著其中一張照片示意他看。
小川湊上前，那是一張四個人的合照，手指著的那個人跟眼前的劉先生
有八九分像，是個笑起來很好看的輕熟齡時期的溫柔男人。
小川看看劉先生，又看看照片上的男人，恍然大悟，這是災難發生前的
劉先生的照片吧！
他特地帶他來看這個？
他用頷首來代替點頭，表示他明白他的意思了。
「啊…啊…」劉先生又指著照片中稍老一些，輪廓與他有五分像的男人。
是爸爸吧。
「啊…啊…」指著站在爸爸旁邊的婦人，眼眉之間與照片的劉先生七成像。
是媽媽吧。
裡面還有一個人，劉先生卻沒有任何表示了。
那是一個年輕男人，大概比劉先生小個三四歲吧，和劉先生一家人沒有
相像的地方，卻和劉先生頭靠著頭，一副很親密的樣子。
是誰呢？
正想間，他瞥見劉先生的神態有些異樣，像是微微的傷心，滿滿的思念，
和一層薄薄的遺憾。
啊，不管是誰，現在都已經不在了吧。
這張照片，對劉先生來說代表一個傷痛，歡笑的時間定格在那裏了，
卻只有他一個人的時間在往前走。
小川很想跟劉先生說，不要難過，他們會希望你過得好的。又覺得自己
沒有立場這樣說。
喪屍的生活過得好不好，他很清楚。
不算好，也不算不好。
不必為生活奔忙，不用煩惱吃飯睡覺，有大把時間可以揮霍。
但沒有任何生理需求，沒有電，沒有任何娛樂沒有任何享受，整日裡只
有兩個喪屍和一群貓，連說話都只能啊啊叫。
在他到來之前，劉先生甚至連一個說話的對象都沒有，那段日子，算是
過得好嗎？
看著露出這樣的表情的劉先生，小川覺得心裡都疼了起來。
24
劉先生低落了好幾天。
小川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對於家人間的情感，小川的體會不是那麼得深。他自小父母離異各自再
婚，父母嫌棄他拖油瓶，丟給爺爺帶大，由於奶奶早逝，爺爺對人生有
些厭倦，讓他吃飽穿暖之外，沒有太多的關懷。
在他考上大學後，一場車禍帶走了本就厭世的爺爺，他申請了就學貸款，
半工半讀的一個人生活著。
所以末世發生後，他沒有任何牽掛的人，好吧，室友勉強算一個，充其
量是酒肉朋友的交情吧，說牽掛太矯情。
耍憂鬱中的劉先生讓他覺得很不自在，帶去看照片的是他，說一個人也
要活得好的是他，現在心不在焉的看著大海的也是他。
那個愛笑的男人哪去了？
「啊…啊…」你倒是振作起來啊！
「啊…啊…」怎麼了？
「啊…啊…」這麼頹廢很不像你！
「啊…啊…」你到底在說什麼？
「啊…啊…」不要再讓我擔心了！
「啊…啊…」說人話好嗎。
沒有拖把筆，不在同一頻率上的兩個喪屍，沒有溝通的可能性。
25
劉先生又帶小川去了另一個地方。
那是附近的一座小山，緩坡，對僵硬的喪屍很友善。
爬到山頂平台，正好迎接日落晚霞，小山雖然不高，勝在面向海景時毫
無遮蔽，只見橘紅色的太陽染紅了整個天空，在海面上映照出一抹長長
的光帶，隨著水波瀲灩。
不多時，原本海天一色的景象為之一變，橘紅變得模糊，海面整個暗沉
下來，太陽發揮完它的光與熱，緩緩沉入海中，整個世界像是驟然安靜
下來一樣，無聲的寂靜。
在最後的光線消失前，小川看向劉先生，他已經一掃先前的消沉，沉默
地注視著太陽消失的方向，有點下定決心的模樣。
別問他是如何從面無表情中看得出那麼多的，就像默契一樣，久了，
也就練出來了。
看完夕陽，劉先生沒有想移動的意思，小川也沒想著離開。
日和夜對喪屍來說沒有意義，差別只是有沒有光線而已。他們不需要睡
眠，只是黑夜做什麼都不方便，平常他們會找個地方靜靜待著，捱著時
間過去。
夜幕悄悄地掩蓋了天色，生前死後都是都市俗的小川突然發現，原來沒
有光害的天空，可以看得到如此璀璨的星空。他第一次看到這麼燦爛的
景色，黑布中灑滿了亮片粉般，原以為會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並不完全
是漆黑一片，閃閃爍爍映花了眼簾，原本就沒學好的星座學在滿天星空
中更難找到方向，他初次體會到了目不暇給是怎樣的感覺。
「啊…啊…」北極星是哪一顆啊？
劉先生沒有回答他。
他也不真的需要劉先生的回答。
「啊…啊…」好漂亮喔！
「啊…啊…」是流星！
「啊…啊…」那裏又一顆！
陷入激動中的小川並沒有發現，從頭到尾，劉先生都沒有看星空一眼，
而是溫柔地注視著他，用著撫摸貓咪時一樣的眼神。
他沒介紹給小川的那人，是他剛交往不久的男朋友。那年聖誕節，他帶
著他向父母出櫃，父母雖然不太能理解同性戀這種事，但本著兒子喜歡
就好的心態，還是接納了他們。
喪屍潮爆發的時候，劉先生第一時間想回家護著爸媽，男朋友執意要他
先載他去機場，尋找逃出國的機會。他花了一點時間分析喪屍病毒一定
是從國外傳過來的，理由是以台灣的生化研究沒可能發展出喪屍病毒。
但恐懼淹沒了男朋友的理智，他尖叫辱罵他沒擔當，是個媽寶，最後搭
上鄰居的車走了。
劉先生並不怪他，大難臨頭各自飛。他也不認為回家能護著爸媽什麼，
要嘛進山林多拖幾天，要嘛到海上漂流，拖到斷糧還是個死字。
但那些激烈的言詞還是刺傷了他，他以為他的眼光還可以，作不到共患
難，至少能彼此祝福，沒想到男朋友的教養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人和人之間，可以更善良些有多好。
小川這陣子很擔心他，劉先生知道，所以才帶他來看夕陽，看星星。
流星雨的出現反倒在他意料之外，不過這樣也好，他看著開心的小川，
心裡柔軟成一片。
26
他們在山上待了整夜。
流星雨最後閃花了小川的眼，成為喪屍以來第一次覺得眼睛很累。
沒想到更累的還在後頭，海邊霧氣大，凌晨時分漸漸霧氣朦朧，天濛濛
亮時更覺得潮濕霧重，劉先生示意他往山中看的時候他還意會不過來，
只看見中央山脈於晨光中慢慢浮現輪廓，天色越來越亮，陽光從山脈間
射出，透過霧靄顯得山巒巍巍，像是鍍上一輪絢爛的光芒。雲霧隨著風
勢緩緩在山間流動，縹緲迷茫，一時恍若身在美景裡。
太陽從山脈中探頭時，雲霧已經散開，刺眼的光線差點照得小川睜不開眼。
他轉身去看劉先生，後者不知道哪裡扯來一段樹枝，就著地上薄薄的沙
塵在地上寫字。
『元旦日出』
原來今天是元旦嗎？小川愣了下，想了想，拿過樹枝，寫下：
『HAPPY NEW YEAR』
劉先生頷首，表示他也一樣。
兩個喪屍互道新年快樂，畫面感覺有點微妙啊。
劉先生拿過樹枝，慢吞吞在地上寫著。
小川以為他要寫諸如今年也請多多指教之類的話，等了一下子，才看向
地上。
『你介意我是gay嗎？』
嗯？畫風不太對呀。
此時劉先生已經將樹枝塞過來了，表示他不給小川思考時間。
『X』
X代表否定，打勾代表YES，這是他們筆談以來，默契出的簡短意思。
劉先生頷首，沒有再寫字，轉身往山下走去。
什麼意思啊？
27
劉先生是gay。
身為時代好青年，小川表示一點都不介意他人的性向。
但在無預警情況下劉先生突然間就對他出櫃了，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呀！
可是追著人家gay問你為什麼對我出櫃這種問題，好像不是很尊重。小
川懷著滿滿的疑問，希望劉先生可以良心發現，早日大發慈悲向他解
答這問題。
可惜劉先生像是沒問過這句話一樣，再也沒提到相關話題。
28
這一等，就等到了天氣回暖。
經過這段時間的鍛鍊，兩人身體的柔軟度都比以前好了很多，小川可以
手指彎曲用手掌握著拖把筆，寫個字不用花太長的時間。
在劉先生的要求下，他已經能橫著跨出一步約五十公分的距離，受限於
腳趾僵硬，直走還沒辦法大跨步。
劉先生則是手肘可以微彎，翻轉手掌什麼的，最大的好處就是撫摸貓咪
的時候讓牠們更加愉快了，從只能撫摸身體進化成可以搔貓下巴之類的。
看得小川超嫉妒，他至今未成功摸到一隻貓。
於是，在一個晴朗的好天氣，劉先生在沙地上寫下：『出海去』。
Excuse me？
你寫的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小川還來不及寫下問號，就被劉先生拖走了。
29
戰戰競競地學著劉先生的動作，橫移著大跨步跨進船艙，小川覺得如果
他的心臟還會跳，現在應該嚇得差不多要停了。
提問：無法彎腰放跳板，該如何從岸上進到船上甲板？
答：跨過去啊。
提問：船與岸距離三十公分，沒跨準就會掉到海裡，但你膝蓋無法曲，
腰不能彎，沒有手扶的地方，萬一掉到海裡幾乎沒有爬上來的機率，跨
不跨？
答：珍愛生命，遠離危險。
但抱著不想讓劉先生不開心的心情，小川還是帶著梁靜茹給他的勇氣，
勇敢的跨上去了。
是的，自從看照片那天之後，小川對於劉先生的要求是百依百順——
他不想再看到劉先生露出傷心的表情。
說不上為什麼，一想到那個畫面小川心裡就有點慌。
那麼好的一個人值得更珍惜的對待。
既然現在只剩他陪著他，那麼就讓他擔起這個重責大任吧。
撇去上船時的驚險不說，出海還是讓人感到心曠神怡的。
與在岸上看海時不同，當船駛到海外，四面八方都被海水包圍的時候，
海洋變得立體，海浪一波波打在船身造成搖晃，極富韻律令人放鬆，海
風像是從各個角度吹來般，將頭髮吹得極亂，拂在臉上卻覺暢快。
劉先生在駕駛艙按幾個鍵，掛在船尾的魚網就自動撒下去了，小川看得
嘖嘖稱奇。
船在海外晃了一大圈，劉先生將範圍控制得很好，他們始終能看到陸地，
回程也很順利，在進漁港之前，劉先生按按鈕將漁網收了起來。
第一次出航，收獲零。
30
後來只要艷陽高照，浪潮不大的天氣下，他們便會出海試試捕魚。
幾次之後，再出發前，劉先生寫下：『U別出海』。
大約是上下船時心驚膽跳的狀況終於被劉先生發覺的關係吧。小川心裡
暖暖的。
但他還是每次都跟上船去，一部分是陪著劉先生，一部分是不想一個人
被丟下，萬一出了什麼事彼此還能照應，一部分是，如果抓到魚，會裝
在箱子裡，箱子要兩個人才能抬上岸。
他相信只要親手捕到魚餵貓，貓一定會賞臉讓他摸的！
如此現實的理由對吧。
劉先生沒再反對，他看出來了，小川說要親手捕魚是假的，想幫上他的
忙才是真的。
他並沒有因為害怕而逃走，真好。
可惜兩喪屍的和樂融融並無法對捕魚這件事有所幫助。
劉先生看過親戚出海捕魚，所以會操作機器，只是海洋漁業早在枯竭邊
緣，更何況他一個外行人，連魚在哪裡都不清楚。
從天回暖忙到第一道北風吹過，無數次的空手而歸，就在劉先生宣布本
次最後一次出海，要等冬天過去才能再出去的那天，一隻比巴掌大不了
多少的魚從漁網掉進了箱子裡。
小川高興的啊啊亂叫，雖然他看不出魚的品種，不過只要是魚貓都愛吃
的吧。
和劉先生一起將箱子抬到平常餵貓的地方，聞到魚腥味，所有貓都從藏
身的地方跑出來一擁而上，一條小魚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貓咪猶然不滿足的舔嘴眼巴巴地看著他們，可魚就這麼一條，看再久喪
屍也生不出第二條來。
不過有了這次經驗，下次一定會抓到更多的魚，總有一天魚會多到貓都
吃不完！
有隻大黃貓跳到一旁桌上，開始用爪子洗臉。
這隻大黃貓總讓小川想起便利商店那隻救命恩貓，這時見高度剛好，
他忍不住舉起手，緩慢地放到大黃貓身上。
大黃貓沒有逃。
小川總算總算摸到心心念念的貓咪，就算沒有觸覺，他也覺得心滿意足了。
快樂就是這麼簡單，在成為喪屍將近三年的時候，小川深刻的體會到了。
原以為身為喪屍，人生的意義不過如此，沒想到還有更大的快樂在後面等
著。
31
那天到來之前，劉先生消失了整整一天，一直到太陽幾乎下山才回來，
沒有光線不能筆談，小川啊啊的抗議了幾聲，撞了劉先生幾下才罷休。
一早，劉先生又帶他到看日出的小山，準備沿著山路往上走時，小川注
意到路邊地上好像寫著什麼，靠近看時，發現是一連串的粉筆字，順著
山路一直往上寫，是劉先生的蒼勁字跡。
『今天是Xmas』
『四年前的Xmas，你失去了生命，我失去了生命的全部』
『三年前你復活了，而那天，正好我向上天許下，希望有人可以陪我的
願望』
『我以為這個願望不會實現，直到兩年前你來了』
『thank你的到來』
『我以為我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好，BUT NO，你來了，我才知道以前我
多寂寞』
『ㄙㄤㄕ病毒改變了很多事情，而你，教會了我更多東西』
『生命不能重來，我們重來了，所以更要把握』
『我喜歡你，我想要跟你在一起，你願意嗎？』
一串文字沿著山道走，一直讀到『嗎』字，正好到達山頂平台，在嗎字
旁邊的樹幹上，正好倚著一把前頭塞著一截粉筆的短曬衣竿，看來是方
便他寫下回答。
這就是劉先生的細心。
看來劉先生消失一天是來這裡布置了，虧他擔心了一整天。
小川有點想哭，他想起了劉先生問他介不介意他是gay，想起了他帶他
去看照片，想起了山上的星星和日出，還有出海。
原來劉先生一直在討好他，對他示好嗎？
而他呆呆的享受了那麼多劉先生給予的好，最後還要人家挑明了說。
答案當然是YES！
小川仔仔細細盡量端正地寫下這三個字母，隨後，他落到了一個一點都
不柔軟的懷抱裡。
那是個虛虛的擁抱，受限於僵硬的肢體，劉先生只能挺直雙手放在他後
腰上，卻是小川經歷過最紮實的擁抱。
成了喪屍又怎樣呢？我可是，成了喪屍之後才找到男朋友的啊！
32
『I’m劉運麟』
『I’m丁小川』
他終於在劉先生表情裡，看到嫉妒的表情。
(完)
1
變成喪屍是什麼樣的感覺？
「生不如死。」如果能說話，小川會這麼形容。
大概就像重感冒加上四肢被打上石膏，頭腦混沌、行動遲緩、無眼耳鼻
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呃，他才成為喪屍五分鐘，還不知道嗅覺
味覺還在不在，視覺是有的，像個大近視，五秒才能跨出一步，大概挪
個十公分吧。好在喪屍不用上廁所，不然挪個半天，還在半路就得大小
便失禁。
這好像不是該關注的重點。
總之，當他醒來發現自己成了一隻喪屍，他無厘頭地想，他現在是不是
該出門去找活人來咬，盡一下喪屍的職責？
2
方圓五百里內恐怕沒有活人了，小川花了三天走到附近的便利商店，
發現裡面除了即食品已經腐爛外，泡麵類能保存的食物依然完好地放在
貨架上，按照末世文的定律，如果還有活人，至少四分之一的篇幅都會
放在尋找食物和汽油，活人經過的地方就像雁過拔毛，連一顆灰塵都不
會留下。既然這家位在鬧區的便利商店沒遭到打劫，表示周遭的人類無
一倖免。
那麼問題來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怎麼會成為一隻喪屍？
3
小川記得那天是聖誕夜，室友拉著他參加市政府辦的聖誕演唱會，人群
中突然起了一陣大騷動，他以為是恐怖攻擊什麼的，沒想到人群散開之
後，他看到大批喪屍見人就咬，動作比現在的他快多了，一片混亂之中
他只來得及推室友一把，另外一邊的手臂卻被趁機咬了一口。
八八坑道都沒那麼坑。
所以人類被咬著咬著就滅絕了？還是躲起來準備打喪屍？那其他喪屍呢？
從他醒來到便利商店，路程雖然短，但他整整三天都沒見到其他會動的
人型物。
活著的大概只剩動物吧。
在他思考的時候，一隻大黃貓走到他腳邊蹭了一下他的小腿，蹲守了幾
分鐘發現他並沒有開罐罐的意思之後，用尾巴甩打了他小腿一下，一溜
煙跑出店門。
原諒我，貓大爺，小的四肢僵硬，開罐罐這種精密動作他做不來。
小川憂傷的想。
4
隨著思考，腦袋似乎沒那麼混沌了。
他注意到周圍十分安靜，讓人心有點慌，嗯……等等，剛才那隻大黃貓
叫了沒有？他好像有看到牠張開嘴巴？
究竟是世界沒有聲音，還是他成為喪屍後喪失聽覺？他試著抬手敲東西，
呃，肢體太僵硬舉不起來，但隨著他跨步的動作，手還是依循自然定律
在搖擺，他晃動著讓手敲到鐵櫃，嗯，沒有聲音，也沒有痛覺，他就只
是一隻會走路的喪屍，下面沒有了。
不是，他的下面還是有的，他的意思是……算了，當你成為一個邊緣人…
邊緣喪屍，下面有沒有也不重要了。
5
曾經他是一個沒事就愛宅在家的死大學生，人生最大困擾就是晚餐要吃
什麼？
現在飯不用吃了，也不用上課打工，沒有電，所以沒有手機電腦可以玩，
人類也死光了，所以他現在要幹嘛？
6
他在便利商店站了很久（因為沒辦法坐），思考人生。
成為喪屍顯然不在他人生規劃中。下一步該怎麼走他真的一點概念都沒有。
大黃貓又來蹭他的腳，蹭完之後扭著屁股往便利商店裡面走去，他想跟
上去看看大黃貓是不是要帶他去哪裡，卻發現原本還能挪動的腳步變得
更僵硬，現在他必須花七秒鐘才能移動十公分了。
突然的發現讓他嚇出一身冷汗，如果不是大黃貓，他會不會因為思考人
生太久，從一個還能動的喪屍變成一個不能動的殭屍？
那簡直太可怕了。
秉持著要活就要動的真理，小川踏上了尋找人類之旅——先不管找到之
後是殺了他還是被殺，總之他必須要動起來！
7
人類如果滅絕了，說不定是地球的意識吧，大自然反撲什麼的，只是現
實顯然和科學家們想的不一樣。
緩慢邁步在道路上——謝天謝地，動得多了，肢體居然漸漸變得柔軟，
他從挪一步只有十公分變成邁一步二十公分，雖然最快速度同樣要花五
秒鐘——小川看著清澈的藍天，略微感概。
沒有人類，就沒有汙染。
安靜的道路，沒有人車聲音，晴朗天空，沒有霧霾，視野清晰，感覺他
的大近視都改善了好多呢。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已經能聽到風吹動樹葉的聲音，以及他沉
重的腳步聲……呃，不是他要煞風景，而是他控制不了他的肌肉。
以前他總認為城市人太多太吵鬧，現在他卻很懷念那時候的環境噪音，
至少，生機勃勃。
8
小川闖進了市政府、百貨公司、醫院、電視台…的一樓，因為他沒辦法
爬樓梯而電梯沒有電不能用，沒見到半個人。他甚至花了很長的時間沿
著高速公路走到機場，也沒有人。
倒是看到了許多腐爛的肉塊和布團，不知道生前是活人還是喪屍。
9
經過某間學校時，小川發現傳達室裡的廣播仍亮著電源，也不知道是電
池式還是有備用電力，總之他看到旁邊還貼著使用說明，於是鬼使神差
的打開了麥克風。
登登登登音樂聲過後，他想說一二三麥克風測試，出來的卻是：
「啊…啊……」
連喉嚨都壞掉了呢。
也對，沒看過喪屍會說話的。
小川關掉廣播，聽著登登登登低下的聲音，他假裝沒發現自己隨之低落
的心情。
10
他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真的能聽到聲音了，連大近視也改善了不少。
手最多舉高到肩膀高度，抓握還是不行。不能彎腰，不能屈膝，不能跳。
這算是進化了還是什麼？不懂。
他只知道不能停下腳步太久，停了太久，身體就會慢慢僵硬。
11
後來他決定沿著高速公路往南走。
雖然想過尋找交通工具，但任何代步工具都不是他現在這副遲緩的身體
所能駕馭的。好在喪屍不會累，也不會想睡，他可以日以繼夜地走下去。
12
沒有人。
已經沒有人了。
13
他醒來那天，是20XX年12月25日。
離事故發生，過了整整一年。
別問沒電的情況下怎麼知道日期，有一種日曆時鐘是太陽能式的。
沉睡一年，胡亂走了好幾個月，從最初的混沌、疑惑，一直看不到人影
轉為焦慮低落，到現在化為疑惑不解，還有些微的麻木。
既然滅絕人類，為何又讓他醒過來？以這種活死人的身份。
既然讓他成為活死人，沒有活人可以咬，也沒有喪屍同伴，那他存在的
意義是什麼？
人終究是群居的動物，就算他現在沒有觸覺，也依然渴望著與人交流的
溫暖。
再看不到人影的話，他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有聽過瘋掉的喪屍嗎？說不定他會成為第一個。
14
小川覺得不能在城市中盲目走下去了，太多建築，太多人類生活過的痕跡，
他老是以為有人從窗戶後面在偷看他，但事實證明只是風吹動窗簾的錯覺。
他想著，那去看看海吧，至少海天遼闊，不會像都市叢林那樣讓人覺得
心慌。
他朝著太陽落下的方向走過去，機械性地移動著腳步。
15
餘光中有什麼東西在移動，他本來以為是狗，這些日子以來遇到最多的
就是狗。但後來發現形狀大小好像不對，他移動腳步轉過身，遠遠發現
那是一個人！
人！！
「啊…啊…」他激動地大喊大叫，實際上只有發出啊啊聲他也不計較了，
以五秒鐘三十公分的速度朝對方接近。
對方似乎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之後激動的平舉起一隻手很不自然的小
幅度上下揮揮：「啊…啊…」
是喪屍！男的。
「啊…啊…」
是喪屍也無所謂了，這是他近一年來首次與同類交流，那個激動的心情啊！
「啊…啊…」
兩人(?)就像久別重逢的老友一樣，一邊叫著喊著一邊朝對方前進，直到
面對面了，手太僵硬沒辦法擁抱，於是互相用身體撞著對方。
「啊…啊…」
「啊…啊…」
都說語言不通的時候，肢體語言是最好的交流方式，但兩個男喪屍一邊
互相撞著身體一邊發出「啊啊」的聲音，那畫面實在是不忍卒睹。
16
還是對方率先冷靜下來，他停止與小川的互撞，走到旁邊民宅拿起倒放
著的拖把，看了看，帶著小川走到稍遠的廢棄建築工地，那裡有被風吹
雨淋得不成堆的沙子。
小川看著他倒握著拖把，用把柄緩慢地在沙子上拖了兩個直豎，中間一
個短橫，右邊又一個直豎，上面則加了一個點。因為沒辦法精準掌握力
道，看著歪歪曲曲的，但還看得出是一個Hi。
如果喪屍有眼淚，小川相信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他拿過拖把，因為手指不能彎曲反而把拖把倒在他懷裡，還好沒有掉到
地上，不然對方看起來也無法彎腰的樣子，還得再去找另一個寫字的工
具。
小川努力將拖把夾在虎口中，拖把頭靠著身體，模仿對方寫字的樣子，
利用身體重心的移動，先戳戳對方的Hi字，啊啊兩聲，也不管對方懂不
懂，接著在旁邊拖了三個直豎。但他的動作沒有對方靈活，光是三個直
豎就畫了好長的時間。
「啊…啊…」我的名字，叫小川。
對方看了一會兒，啊啊兩聲，拿過拖把，歪歪扭扭的拖了兩個巨大的
弧度，看著像往旁邊立起來的M字。
M什麼啊？對方叫做M？這自我介紹真奇特。
對方看他不懂的樣子，抓著拖把在旁邊畫了一個弧，拉直，又戳了一個
點，看起來像個問號。
有了問號當基礎，加上剛剛的兩個弧度，就成了數字3加問號。
3？
小川看看對方，又看地上的字，忽然恍然大悟，對方以為自己寫了個
國字三。
「啊…啊…」
他拿起拖把，把對方的3畫了個叉，握緊拖把，更緩慢更精準的把川字
左邊的撇弧度撇大一點，右邊的直豎拉長一點，強調是個川字。
「啊…啊…」
對方朝他上下揮了揮手，大概是表示他看懂了，接著拿過拖把，準備往
地上戳的時候卻頓住了。
儘管喪屍沒有表情，小川卻感覺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瞬間的扭曲。
一定是什麼難寫的字。小川在心裡偷偷笑著。
當喪屍不容易，當個會寫字的喪屍更不容易啊…
好在沒有等多久，對方就在地上寫了起來，筆畫不多，是個簡體的劉字。
「啊…啊…」原來是劉先生，你好。
「啊…啊…」你好，小川。
17
問題：如何與一隻喪屍交流？
答：「啊…啊…」就好了。
並不是。
18
實在是太多疑問需要解答，但受限於喪屍的肢體僵硬，兩喪屍只能用最
簡短的筆畫溝通。
好在經過幾個月的運動，小川的腦袋已經不像以前那樣混沌，連注音帶
英文的猜，兩喪屍花了好長的時間在筆談上。
於是地上出現了：
『人？』
『All died』
『why？』
『ㄙㄤ ㄕ (喪屍)』
『別的』戳戳喪屍兩個注音。
『No』
『？』戳戳died這個字。
換人戳戳died這個字。
『Only U？』
『U No1』
讓我們跳過火星文一般的溝通。
19
珍惜每個可以說人話的機會。
20
小川是劉先生看過唯一還活著的喪屍。
根據劉先生的說法，在他知道的範圍內，不管人或是喪屍都滅絕了。
人類死於喪屍，喪屍死於太久沒動而僵硬爛掉。
喪屍沒有神智，看到活人會咬，沒有人可以咬之後就不會動，慢慢地就
成為一團爛肉。
劉先生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活著』，也不知道為什麼小川可以隔了一年
之後『復活』。
喪屍潮爆發幾天之後，從城市蔓延到這小鎮來。
剛開始劉先生還能從網路上看到一些倖存者的爆料，知道幾個城市陸續
爆發喪屍潮，甚至還有幾支來自國外的影片，景像之恐怖宛如人間煉獄。
幾大洲陸續淪陷，一直到斷電前，沒有聽說任何災情被控制下來的消息。
劉先生考慮過要不要搭船逃往海上或是離島，可惜計劃來不及實行，
喪屍便攻擊了這個小鎮。
也許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還有人類倖存著吧，也許像小說中常寫的他們能
找到控制喪屍潮的辦法，可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也可能直到他
們「死去」，都看不到人類的未來。
劉先生在小鎮被攻擊的第二天醒來的，那時還有一些喪屍在遊蕩，他無
法與他們溝通，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漸漸地越來越遲緩，終至成了一團爛
肉。
至於變成這副模樣，存在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義這種問題，劉先生表示：
即使只有自己活著，還是要讓生活過得好。
這副模樣，還能怎麼過得好呢？這個問題小川沒有問出來。
劉先生大概看出他的遲疑，拿走拖把倚在牆壁上放好，示意小川跟著，
搖搖晃晃地在前面帶路。
劉先生住的地方是一個靠海的小鎮，兩喪屍走了一段時間，繞過一棟建
築物之後，眼前豁然開朗，入眼的是一片蔚藍海洋，陽光照耀在海面上，
海浪捲著金黃的沙灘，仔細一看，沙灘上移動的小黑影是螃蟹，一旁海
鳥伺機而動，漂流木零星地散布，海風徐徐吹著，幾艘漁船停靠在稍遠
的人工建成的小港口。
附近幾隻原本慵懶趴在地上、圍牆上的貓咪看到劉先生，喵喵叫地朝他
靠攏，每隻輪流在他小腿上蹭，有些熱情一些的貓看到小川也順便蹭了
一下。
好像電視上介紹過的貓島啊。小川想。
「啊…啊…」
劉先生慢慢靠近附近的矮牆，貓咪見狀有幾隻跳了上去，蹲伏在矮牆上，
好讓行動不方便的劉先生，就著矮牆的高度撫摸他們。
是笑著的吧，這時候的劉先生。
雖然喪屍沒有表情，但看到貓咪舒服的模樣，他彷彿看到劉先生的嘴角
翹高了幾分。
21
後來小川才知道，劉先生成為喪屍之後，確認沒有其他人類存活，他花
了很長的時間破壞小鎮上的每間大門。
人類變成喪屍了，但寵物們沒有。缺少人類的餵食，又被囚禁在房屋裡
的寵物根本是死路一條。
喪屍化讓劉先生行動很不方便，他最多破壞大門，對於打開籠子這種精
細動作一點辦法也沒有，很多關在籠子裡的兔子、鳥或是魚缸裡的魚，
他完全無能為力，只能放出沒有被鎖鍊綁住的貓狗，可惜很多還是來不
及。
救出來的貓狗，貓多少還存有狩獵本能，捕捉麻雀老鼠什麼的還過得去，
狗的話劉先生也無法餵食他們，他盡可能地翻出所有商店、民宅存放的
肉類，再之後，有些狗離開了，有些狗加入郊外的流浪狗集團，偶爾過
來看他，常駐的，就只有這幾隻貓了。
22
不知道是不是陌生人的關係，鎮上的貓老是不讓小川摸，每當他學著劉
先生的動作伸出手，牆上的貓就一溜煙跑掉，半點面子都不給。
「啊…啊…」這是劉先生嘲笑他的語氣。
「啊…啊…」這是小川第八十七次失敗的嘆息。
相處久了，兩喪屍可以簡單判別對方的語氣，不需要每次都借助拖把筆談。
劉先生有個宏大的願望，希望有一天可以開著漁船出海捕魚給貓吃。
小川的願望就小多了，他希望可以有隻貓露出肚皮給他摸，雖然他們一
直沒有「進化」出觸覺，力道也很難拿捏精準。
不過兩人能做出的動作越來越多了，像是復健的病人一樣，一點一點地
在進步著。
小川現在可以一手拿著飼料袋，甩著去勾豬肉攤上掛著的鉤子，很粗糙
很暴力的破壞袋子，好把貓咪們引來飽餐一頓，但總在他手摸上去之前，
貓咪就有所覺地躲開了。
劉先生則是寫字越來越流暢，一手拖把字硬是寫成了鋼筆字的蒼勁，儘
管筆劃太多的字還是寫不來，且看他的字的只有小川一個，他依然樂此
不疲地寫著字，叨叨絮絮一些生前死後的瑣事。
小川就這樣在小鎮待了下來，與劉先生和貓作伴，過著單純的喪屍生活。
當初遇見劉先生的時候是冬天，不知不覺，另一個冬天來了。
23
在北風呼嘯得厲害，貓咪們都不知道躲到哪取暖的一天，劉先生帶小川
進到一家看起來曾經很溫馨的小餐廳裡。
餐廳窗戶早被風吹破了，木造的裝潢如今蒙上一層灰塵，櫃台上免費的
糖果餅乾被風吹得散落一地，鋪上暖色餐巾的餐桌已經很久沒人造訪，
呈現一種過度曝曬後的蒼白。天花板及牆壁上還掛著彩帶和LED小彩燈，
槲寄生點綴其中，不難想見曾經費力營造歡樂聖誕氣氛的景況。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一面貼滿照片的大牆。
一張張的笑臉，顯示餐廳原有的好生意以及歡笑的氛圍。
小川注意到劉先生從進門之後情緒便有些低落，他猜想著劉先生帶他進
來的用意，不是避風，也不可能是覓食，那會是為了什麼呢？
「啊…啊…」劉先生走到照片牆前，指著其中一張照片示意他看。
小川湊上前，那是一張四個人的合照，手指著的那個人跟眼前的劉先生
有八九分像，是個笑起來很好看的輕熟齡時期的溫柔男人。
小川看看劉先生，又看看照片上的男人，恍然大悟，這是災難發生前的
劉先生的照片吧！
他特地帶他來看這個？
他用頷首來代替點頭，表示他明白他的意思了。
「啊…啊…」劉先生又指著照片中稍老一些，輪廓與他有五分像的男人。
是爸爸吧。
「啊…啊…」指著站在爸爸旁邊的婦人，眼眉之間與照片的劉先生七成像。
是媽媽吧。
裡面還有一個人，劉先生卻沒有任何表示了。
那是一個年輕男人，大概比劉先生小個三四歲吧，和劉先生一家人沒有
相像的地方，卻和劉先生頭靠著頭，一副很親密的樣子。
是誰呢？
正想間，他瞥見劉先生的神態有些異樣，像是微微的傷心，滿滿的思念，
和一層薄薄的遺憾。
啊，不管是誰，現在都已經不在了吧。
這張照片，對劉先生來說代表一個傷痛，歡笑的時間定格在那裏了，
卻只有他一個人的時間在往前走。
小川很想跟劉先生說，不要難過，他們會希望你過得好的。又覺得自己
沒有立場這樣說。
喪屍的生活過得好不好，他很清楚。
不算好，也不算不好。
不必為生活奔忙，不用煩惱吃飯睡覺，有大把時間可以揮霍。
但沒有任何生理需求，沒有電，沒有任何娛樂沒有任何享受，整日裡只
有兩個喪屍和一群貓，連說話都只能啊啊叫。
在他到來之前，劉先生甚至連一個說話的對象都沒有，那段日子，算是
過得好嗎？
看著露出這樣的表情的劉先生，小川覺得心裡都疼了起來。
24
劉先生低落了好幾天。
小川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對於家人間的情感，小川的體會不是那麼得深。他自小父母離異各自再
婚，父母嫌棄他拖油瓶，丟給爺爺帶大，由於奶奶早逝，爺爺對人生有
些厭倦，讓他吃飽穿暖之外，沒有太多的關懷。
在他考上大學後，一場車禍帶走了本就厭世的爺爺，他申請了就學貸款，
半工半讀的一個人生活著。
所以末世發生後，他沒有任何牽掛的人，好吧，室友勉強算一個，充其
量是酒肉朋友的交情吧，說牽掛太矯情。
耍憂鬱中的劉先生讓他覺得很不自在，帶去看照片的是他，說一個人也
要活得好的是他，現在心不在焉的看著大海的也是他。
那個愛笑的男人哪去了？
「啊…啊…」你倒是振作起來啊！
「啊…啊…」怎麼了？
「啊…啊…」這麼頹廢很不像你！
「啊…啊…」你到底在說什麼？
「啊…啊…」不要再讓我擔心了！
「啊…啊…」說人話好嗎。
沒有拖把筆，不在同一頻率上的兩個喪屍，沒有溝通的可能性。
25
劉先生又帶小川去了另一個地方。
那是附近的一座小山，緩坡，對僵硬的喪屍很友善。
爬到山頂平台，正好迎接日落晚霞，小山雖然不高，勝在面向海景時毫
無遮蔽，只見橘紅色的太陽染紅了整個天空，在海面上映照出一抹長長
的光帶，隨著水波瀲灩。
不多時，原本海天一色的景象為之一變，橘紅變得模糊，海面整個暗沉
下來，太陽發揮完它的光與熱，緩緩沉入海中，整個世界像是驟然安靜
下來一樣，無聲的寂靜。
在最後的光線消失前，小川看向劉先生，他已經一掃先前的消沉，沉默
地注視著太陽消失的方向，有點下定決心的模樣。
別問他是如何從面無表情中看得出那麼多的，就像默契一樣，久了，
也就練出來了。
看完夕陽，劉先生沒有想移動的意思，小川也沒想著離開。
日和夜對喪屍來說沒有意義，差別只是有沒有光線而已。他們不需要睡
眠，只是黑夜做什麼都不方便，平常他們會找個地方靜靜待著，捱著時
間過去。
夜幕悄悄地掩蓋了天色，生前死後都是都市俗的小川突然發現，原來沒
有光害的天空，可以看得到如此璀璨的星空。他第一次看到這麼燦爛的
景色，黑布中灑滿了亮片粉般，原以為會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並不完全
是漆黑一片，閃閃爍爍映花了眼簾，原本就沒學好的星座學在滿天星空
中更難找到方向，他初次體會到了目不暇給是怎樣的感覺。
「啊…啊…」北極星是哪一顆啊？
劉先生沒有回答他。
他也不真的需要劉先生的回答。
「啊…啊…」好漂亮喔！
「啊…啊…」是流星！
「啊…啊…」那裏又一顆！
陷入激動中的小川並沒有發現，從頭到尾，劉先生都沒有看星空一眼，
而是溫柔地注視著他，用著撫摸貓咪時一樣的眼神。
他沒介紹給小川的那人，是他剛交往不久的男朋友。那年聖誕節，他帶
著他向父母出櫃，父母雖然不太能理解同性戀這種事，但本著兒子喜歡
就好的心態，還是接納了他們。
喪屍潮爆發的時候，劉先生第一時間想回家護著爸媽，男朋友執意要他
先載他去機場，尋找逃出國的機會。他花了一點時間分析喪屍病毒一定
是從國外傳過來的，理由是以台灣的生化研究沒可能發展出喪屍病毒。
但恐懼淹沒了男朋友的理智，他尖叫辱罵他沒擔當，是個媽寶，最後搭
上鄰居的車走了。
劉先生並不怪他，大難臨頭各自飛。他也不認為回家能護著爸媽什麼，
要嘛進山林多拖幾天，要嘛到海上漂流，拖到斷糧還是個死字。
但那些激烈的言詞還是刺傷了他，他以為他的眼光還可以，作不到共患
難，至少能彼此祝福，沒想到男朋友的教養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人和人之間，可以更善良些有多好。
小川這陣子很擔心他，劉先生知道，所以才帶他來看夕陽，看星星。
流星雨的出現反倒在他意料之外，不過這樣也好，他看著開心的小川，
心裡柔軟成一片。
26
他們在山上待了整夜。
流星雨最後閃花了小川的眼，成為喪屍以來第一次覺得眼睛很累。
沒想到更累的還在後頭，海邊霧氣大，凌晨時分漸漸霧氣朦朧，天濛濛
亮時更覺得潮濕霧重，劉先生示意他往山中看的時候他還意會不過來，
只看見中央山脈於晨光中慢慢浮現輪廓，天色越來越亮，陽光從山脈間
射出，透過霧靄顯得山巒巍巍，像是鍍上一輪絢爛的光芒。雲霧隨著風
勢緩緩在山間流動，縹緲迷茫，一時恍若身在美景裡。
太陽從山脈中探頭時，雲霧已經散開，刺眼的光線差點照得小川睜不開眼。
他轉身去看劉先生，後者不知道哪裡扯來一段樹枝，就著地上薄薄的沙
塵在地上寫字。
『元旦日出』
原來今天是元旦嗎？小川愣了下，想了想，拿過樹枝，寫下：
『HAPPY NEW YEAR』
劉先生頷首，表示他也一樣。
兩個喪屍互道新年快樂，畫面感覺有點微妙啊。
劉先生拿過樹枝，慢吞吞在地上寫著。
小川以為他要寫諸如今年也請多多指教之類的話，等了一下子，才看向
地上。
『你介意我是gay嗎？』
嗯？畫風不太對呀。
此時劉先生已經將樹枝塞過來了，表示他不給小川思考時間。
『X』
X代表否定，打勾代表YES，這是他們筆談以來，默契出的簡短意思。
劉先生頷首，沒有再寫字，轉身往山下走去。
什麼意思啊？
27
劉先生是gay。
身為時代好青年，小川表示一點都不介意他人的性向。
但在無預警情況下劉先生突然間就對他出櫃了，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呀！
可是追著人家gay問你為什麼對我出櫃這種問題，好像不是很尊重。小
川懷著滿滿的疑問，希望劉先生可以良心發現，早日大發慈悲向他解
答這問題。
可惜劉先生像是沒問過這句話一樣，再也沒提到相關話題。
28
這一等，就等到了天氣回暖。
經過這段時間的鍛鍊，兩人身體的柔軟度都比以前好了很多，小川可以
手指彎曲用手掌握著拖把筆，寫個字不用花太長的時間。
在劉先生的要求下，他已經能橫著跨出一步約五十公分的距離，受限於
腳趾僵硬，直走還沒辦法大跨步。
劉先生則是手肘可以微彎，翻轉手掌什麼的，最大的好處就是撫摸貓咪
的時候讓牠們更加愉快了，從只能撫摸身體進化成可以搔貓下巴之類的。
看得小川超嫉妒，他至今未成功摸到一隻貓。
於是，在一個晴朗的好天氣，劉先生在沙地上寫下：『出海去』。
Excuse me？
你寫的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小川還來不及寫下問號，就被劉先生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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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戰競競地學著劉先生的動作，橫移著大跨步跨進船艙，小川覺得如果
他的心臟還會跳，現在應該嚇得差不多要停了。
提問：無法彎腰放跳板，該如何從岸上進到船上甲板？
答：跨過去啊。
提問：船與岸距離三十公分，沒跨準就會掉到海裡，但你膝蓋無法曲，
腰不能彎，沒有手扶的地方，萬一掉到海裡幾乎沒有爬上來的機率，跨
不跨？
答：珍愛生命，遠離危險。
但抱著不想讓劉先生不開心的心情，小川還是帶著梁靜茹給他的勇氣，
勇敢的跨上去了。
是的，自從看照片那天之後，小川對於劉先生的要求是百依百順——
他不想再看到劉先生露出傷心的表情。
說不上為什麼，一想到那個畫面小川心裡就有點慌。
那麼好的一個人值得更珍惜的對待。
既然現在只剩他陪著他，那麼就讓他擔起這個重責大任吧。
撇去上船時的驚險不說，出海還是讓人感到心曠神怡的。
與在岸上看海時不同，當船駛到海外，四面八方都被海水包圍的時候，
海洋變得立體，海浪一波波打在船身造成搖晃，極富韻律令人放鬆，海
風像是從各個角度吹來般，將頭髮吹得極亂，拂在臉上卻覺暢快。
劉先生在駕駛艙按幾個鍵，掛在船尾的魚網就自動撒下去了，小川看得
嘖嘖稱奇。
船在海外晃了一大圈，劉先生將範圍控制得很好，他們始終能看到陸地，
回程也很順利，在進漁港之前，劉先生按按鈕將漁網收了起來。
第一次出航，收獲零。
30
後來只要艷陽高照，浪潮不大的天氣下，他們便會出海試試捕魚。
幾次之後，再出發前，劉先生寫下：『U別出海』。
大約是上下船時心驚膽跳的狀況終於被劉先生發覺的關係吧。小川心裡
暖暖的。
但他還是每次都跟上船去，一部分是陪著劉先生，一部分是不想一個人
被丟下，萬一出了什麼事彼此還能照應，一部分是，如果抓到魚，會裝
在箱子裡，箱子要兩個人才能抬上岸。
他相信只要親手捕到魚餵貓，貓一定會賞臉讓他摸的！
如此現實的理由對吧。
劉先生沒再反對，他看出來了，小川說要親手捕魚是假的，想幫上他的
忙才是真的。
他並沒有因為害怕而逃走，真好。
可惜兩喪屍的和樂融融並無法對捕魚這件事有所幫助。
劉先生看過親戚出海捕魚，所以會操作機器，只是海洋漁業早在枯竭邊
緣，更何況他一個外行人，連魚在哪裡都不清楚。
從天回暖忙到第一道北風吹過，無數次的空手而歸，就在劉先生宣布本
次最後一次出海，要等冬天過去才能再出去的那天，一隻比巴掌大不了
多少的魚從漁網掉進了箱子裡。
小川高興的啊啊亂叫，雖然他看不出魚的品種，不過只要是魚貓都愛吃
的吧。
和劉先生一起將箱子抬到平常餵貓的地方，聞到魚腥味，所有貓都從藏
身的地方跑出來一擁而上，一條小魚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貓咪猶然不滿足的舔嘴眼巴巴地看著他們，可魚就這麼一條，看再久喪
屍也生不出第二條來。
不過有了這次經驗，下次一定會抓到更多的魚，總有一天魚會多到貓都
吃不完！
有隻大黃貓跳到一旁桌上，開始用爪子洗臉。
這隻大黃貓總讓小川想起便利商店那隻救命恩貓，這時見高度剛好，
他忍不住舉起手，緩慢地放到大黃貓身上。
大黃貓沒有逃。
小川總算總算摸到心心念念的貓咪，就算沒有觸覺，他也覺得心滿意足了。
快樂就是這麼簡單，在成為喪屍將近三年的時候，小川深刻的體會到了。
原以為身為喪屍，人生的意義不過如此，沒想到還有更大的快樂在後面等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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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到來之前，劉先生消失了整整一天，一直到太陽幾乎下山才回來，
沒有光線不能筆談，小川啊啊的抗議了幾聲，撞了劉先生幾下才罷休。
一早，劉先生又帶他到看日出的小山，準備沿著山路往上走時，小川注
意到路邊地上好像寫著什麼，靠近看時，發現是一連串的粉筆字，順著
山路一直往上寫，是劉先生的蒼勁字跡。
『今天是Xmas』
『四年前的Xmas，你失去了生命，我失去了生命的全部』
『三年前你復活了，而那天，正好我向上天許下，希望有人可以陪我的
願望』
『我以為這個願望不會實現，直到兩年前你來了』
『thank你的到來』
『我以為我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好，BUT NO，你來了，我才知道以前我
多寂寞』
『ㄙㄤㄕ病毒改變了很多事情，而你，教會了我更多東西』
『生命不能重來，我們重來了，所以更要把握』
『我喜歡你，我想要跟你在一起，你願意嗎？』
一串文字沿著山道走，一直讀到『嗎』字，正好到達山頂平台，在嗎字
旁邊的樹幹上，正好倚著一把前頭塞著一截粉筆的短曬衣竿，看來是方
便他寫下回答。
這就是劉先生的細心。
看來劉先生消失一天是來這裡布置了，虧他擔心了一整天。
小川有點想哭，他想起了劉先生問他介不介意他是gay，想起了他帶他
去看照片，想起了山上的星星和日出，還有出海。
原來劉先生一直在討好他，對他示好嗎？
而他呆呆的享受了那麼多劉先生給予的好，最後還要人家挑明了說。
答案當然是YES！
小川仔仔細細盡量端正地寫下這三個字母，隨後，他落到了一個一點都
不柔軟的懷抱裡。
那是個虛虛的擁抱，受限於僵硬的肢體，劉先生只能挺直雙手放在他後
腰上，卻是小川經歷過最紮實的擁抱。
成了喪屍又怎樣呢？我可是，成了喪屍之後才找到男朋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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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劉運麟』
『I’m丁小川』
他終於在劉先生表情裡，看到嫉妒的表情。
(完)
作者: SHE20032 (串) 2017-12-07 18:22:00
頭推！ 劉先生的名字也太難寫了XDDDD
作者: wsx321edc (poli波哩) 2017-12-07 18:43:00
這喪屍文太可愛了!!!火星文溝通很有趣XDDD
作者: kgchihs 2017-12-07 19:23:00
推，好可愛的題材
作者: Dinan57 (Dinan) 2017-12-07 19:35:00
劉先生不會是為了寫出名字努力進化吧xD
作者: arkar (é›) 2017-12-07 19:42:00
太可愛了這篇文是我看過最最最可愛的喪屍文！！！劉先生名字筆畫太多XDDDDD
作者: sparklekyu (請讓我為你畫隻羊吧) 2017-12-07 19:50:00
太可愛了>///<
作者: fishgift (烤魚) 2017-12-07 21:25:00
喪屍文也可以這麼溫暖XD
作者: quino (mafalda) 2017-12-07 21:56:00
第一次看到這麼特別的喪屍文。世界也許很安靜，但有劉先生有小川還有一群貓：）
作者: reihisui (魚月（？）今天好冷喔！[) 2017-12-07 22:43:00
溫暖的殭屍文，真是太感動了！
作者: lion0214 (沙棕色) 2017-12-07 23:21:00
啊啊啊啊啊啊超可愛！！！！好喜歡好喜歡！！！名字太難寫啦劉先生哈哈哈哈
作者: ralucifer 2017-12-07 23:58:00
好可愛啊啊啊<3
作者: sunnymeow (人妻online) 2017-12-08 00:02:00
好溫暖的喪屍文
作者: inind 2017-12-08 00:50:00
這是什麼超級可愛的復健日常啊啊啊(溶化
作者: saies21 (蘑菇麵沒錢不加蛋) 2017-12-08 02:49:00
好可愛!!!!!劉先生忌妒的表情我也想看>////<
作者: judge1226 (淡然宇靜) 2017-12-08 03:09:00
劉先生的名字也太難寫了XDDD
作者: librarie (so I'm gonna love you) 2017-12-08 09:07:00
覺得好好笑XDD 啊..啊..可愛
作者: lanci0901 (小芝麻) 2017-12-08 09:53:00
喪屍情侶超可愛>///<
作者: amorneo (耶) 2017-12-08 13:44:00
超可愛的喪屍文！！想問4.的大黃貓是不是不小心打錯成大紅貓了XD
作者: yumeyume (遊梅) 2017-12-08 19:26:00
這麼可愛的喪屍文我卻覺得有洋蔥QQ
作者: naminono (諾諾) 2017-12-08 20:32:00
珍惜每個可以說人話的機會XD溫馨的兩人世界~
作者: yun0401 (牧靡) 2017-12-08 22:57:00
啊…啊…
作者: apple366 (apple) 2017-12-08 23:42:00
好可愛的喪師文！
作者: karenwolf (你的側臉) 2017-12-09 00:36:00
啊...啊...
作者: nocturnetear 2017-12-09 03:29:00
好可愛很溫暖的文呀 希望他們之後可以繼續進化 讓生活變得更多彩多姿y
作者: youngtree516 (aka) 2017-12-09 04:40:00
好萌的喪屍！這篇好像Swiss Army Man和Shaun of the Dead的綜合體，超喜歡～～最愛解放動物和貓島的部分！
作者: htj10447 (htj10447) 2017-12-09 22:41:00
有噗浪喪屍遊戲的既視感 好可愛啊！啊...啊...
作者: yss (我內向含蓄害羞網遊文，8) 2017-12-10 10:12:00
好溫暖唷～好喜歡救助小動物，沒人就沒汙染的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