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全職] Scrabble [雙鬼]

作者: sanaetuki (阡草)   2017-12-22 19:32:43
策爺生日快樂。
帶樂爺和大孫,雙花的關係自由心證。
〈Scrabble〉
  「下個拍攝的樣品。」
  把打印出來的圖放在馬克杯旁,吳羽策看了側過臉的李軒一眼,簡單說明了句。
那紙厚厚一大疊,邊緣都皺的,彩色圖片上浮出顛倒的字,用的大概是回收紙,看個
大致的風格而已,印刷品質什麼的根本無所謂。
  「廠商來問能開會的時間,我說依他們方便,約了明天中午十二點半到他們公司
。這你今天看完,想想什麼景合適。」他說,在他開口的同時堵了他的話,「沒空也
得看。」
  李軒揉了揉臉,眉間的紋路深得能卡張名片,「我這組明天早上十點要交,還有
一百多張得弄。」他敲敲螢幕,上頭是後期中的照片,拍攝那天雲多,光線不大好,
幾乎沒一張不需要修。
  可吳羽策什麼性子,心軟這技能從來是沒有點的,「自己拖的,當我不知道你這
延過交期?人肯給你延時限就不錯了,有時間擺可憐相不如快做,你還有──」他瞥
向桌上的鐘,「十五個鐘頭。」
  頭似乎更疼了,李軒抹了把臉,試著從苦不堪言的排程中摳出點糖,「那你開會
也約個好一些的時間吧,至少別卡著飯點。」
  然而他的老搭檔並不吃這套,「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這麼講究要定時吃飯了。」
  「阿策──」李軒仰躺進電腦椅,伸手扯他襯衫,名字喊得特別真誠可憐。
  吳羽策拍開那隻手,給了他一個沒得商量的眼神,「快幹活,我出去一趟,回來
再檢查你檔案。」
  「上哪去?」
  準備栽回檔案堆中的李軒也就是隨口問,根本沒指望已經走開的人回話,卻不想
吳羽策停下腳步轉頭,衝他揚了揚嘴角,笑得挺帥。他平常不太笑,笑得這麼好看的
時候更是少,李軒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周記。」
  吳羽策回,「飯點要過了,我趕關門前去吃小炒泡饃。」然後俐落地帶上工作室
的大門,留下餓了半天的李軒和一組修不完的圖相看無言。
  才走出大樓李軒的眼皮就撐不住了,腳步虛浮,險些在人公司外的馬路躺屍。
  跟在後面的吳羽策和企劃案主管多寒暄了兩句,回頭就見情況不對,快步上前擰
了他後頸一把,「醒醒。」
  他手勁不小,那兒薄薄的皮肉立刻紅了,李軒嘶了聲喊疼,手按上頸子委屈地罵
,「醒個屁醒,我特麼快兩天沒睡覺了。那主管廢話真多,不過四十套衣服一天就能
搞定的案子,合同談這麼久,什麼效率。」
  「是挺沒效率。」
  吳羽策打了車,把人塞進後座,自己長腿一跨擠進去,報上地址,轉過頭繼續說
:「不過你也差不多。」
  「我怎麼就沒效率了。」大概是太睏,李軒皺起眉,難得地不高興了,「靠,你
說清楚。」說著拉開一些距離,勾起腳就往吳羽策腿上去,結果座位太窄,皮鞋鞋跟
直接磕他脛骨上。
  再能忍的人挨這一下也有些受不住,吳羽策皺起眉,隔著西褲都能看得出大腿陡
然繃緊,大約真的很疼。他還沒開口說話,李軒倒先緊張了,有些慌地給他揉兩下,
也不知是心軟還想起這人壞脾氣發作的樣子才瞬間沒了氣勢。
  「哎,很疼麼?」他問。
  「有點。」
  「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再說這次是你先惹我的。」結果怎麼著,搞得他才是
真正的反派似的,李軒氣不打一處來,「那一百多張差點沒要了我的命,交件完接著
開會到現在,這樣你還嫌沒效率,我倆還有沒有愛了!」
  「說的是你前天打混摸魚那事。行程不緊的時候老拖延,一忙就半死不活的,誰
逼你了,毛病。」
  「好好,我錯。」李軒悶聲說,轉過頭枕在車窗上。
  「又鬧什麼脾氣。」
  出租車速度快,剎車時免不了碰上車門玻璃,可李軒就那樣靠著窗,安安靜靜地
沒再回他話了,也不知睡沒睡。
  打大一認識,吳羽策就知道這男人不是什麼脾氣好的主。大多時候,你簡直要以
為他不會生氣,可久了就明白那是他根本不在乎,日子好壞、苦或樂,都和他沒有關
係。他總笑著說好說行,卻很少帶真心,因為話說多了怕要攬事,而多一事不如少一
事。而在真生起氣來的時候,他不說話也透出一股強硬的氣。
  六年了,李軒生氣的樣子吳羽策沒少見過,特別固執,特別像報紙小專欄寫的金
牛座男人。
  比如現在,再不舒服也不願意換姿勢,這人真的是。吳羽策嘆口氣,人總以為他
強硬而李軒隨性,哪這麼簡單,不過你們看不見他的倔和我的柔軟罷了。
  「李軒,我知道你醒著,聽我說。」吳羽策喊他,終究是用上了那點柔軟,「別
氣了,下次排工作前我會問過你。」
  「總算知道要有點愛了是不?」
  「你說是就是。」真沒愛昨晚也不會帶小炒投餵了,就不相信李軒完全沒察覺到
。看著那雙熬夜熬紅了的眼睛,他把人拉來枕在肩上,「睡一會兒,下午放你假。」
  「好。」李軒說。
  還得開半小時,望著窗外緩速的車流,感覺肩上的重量又沉了些,這次大約真睡
熟了,吳羽策想,突然聽見含糊的一句。
  「阿策你特別好。」
  你也挺好,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和工作時同樣默契,你這句「你特別好」的好,等
於我想回的「你也挺好」的好。吳羽策揚揚嘴角,換了肩上的人能倚得舒服些的姿勢
,拉過自己的西外給他披上。
  攝影是高考那年開始玩的。家裡倉庫翻出來一台相機,他爸看見了說:年輕時喜
歡的玩意,不知壞沒壞,你要就拿去吧。
  是台老膠片相機,吃底片那種,吳羽策拆了生灰的紙盒把底片裝上,用一下午時
間在街角巷弄內拍完,送去照相館。那時新手一個,沒有攝影知識,技術也就是不抖
手的程度,加上底片大概也舊了,沖出來的片子差強人意。
  那天傍晚照相館沒客人,替他沖片的老師傅和他聊天,問吳羽策的相機看了看。
保養還行啊,最近年輕人不知怎的又流行照相了,可惜大都拿數位,其實這種才好,
有興趣就多練練,他說,一面教他些簡單的技巧,快門光圈之類,送他出門前又給了
兩盒底片。
  多拍些,師傅朝他笑笑,拍久了就知道它多好。
  那袋相片還在,現在看來十分生澀,構圖不知所云,但一些沒辦法形容的東西
──可能是某種幼稚的好──卻保留了下來。膠片的成像是細膩的,把他的懵懂凝成
一張張清晰的模糊,於是吳羽策便一直模糊地拍了下去,三個月後,帶著行李和他的
老相機,往同城的大學報到。
  那屆攝影社團的海報是李軒設計的,一台膠片一台數碼和一台單反、幾張相紙,
簡單得不行的黑白照,貼在一片花花綠綠之間格外顯眼。
  海報上的膠片相機和吳羽策的是同個型號。
  到的時候教室裡有人,站在一張椅子上隔著窗戶玻璃拍天空。吳羽策靜靜待著,
直到快門聲停了才叩門,那人回過頭,有些訝異地看他。
  請問這裡是攝影社?吳羽策問。
  現在這時段是。那人說,反手紮起頭髮,莫名有些藝術家的氣息。
  能加入嗎?吳羽策走進去挑了個空位放背包,拿出他的膠片相機。我對拍照有點
興趣,想試試看,他說。
  行啊,我們週二五固定在這,想來的時候就來,哎,你用這玩意?那人的語氣有
些訝異,說這型號也有年紀了,是家裡給的吧。見他點頭,那人又繼續說:這種的,
銀鹽,沖出來的照片成像品質好,不過保養麻煩又要買底片,現在玩的人不多了。
  可你們海報上有一台和這一模一樣的,吳羽策說。
  你看過了?那可是李軒的寶貝,社裡能和他聊的也沒幾個,要他知道竟然有新人
認出來肯定樂得不行──喲,說誰誰到。那人越過他朝門口喊,李軒你來得是時候,
這交給你了,潛力股。
  吳羽策回頭,正好撞上走進教室的青年的視線。
  「你好。」那人說,「社會二,李軒。」
  「經濟一,吳羽策。」
  「他是不是特別煩?」李軒問,看了回去調整相機的人一眼,「八成什麼都沒和
你說,他誰你知道嗎?」不談老套而多餘的生日血型,語氣彷彿他們認識已久。相熟
得有些快,卻不逾矩也不討厭。
  吳羽策沒來得及說話,被嫌煩的人已經側過臉喊了句:設計四張佳樂,他現在知
道了。喊完又沒事人一樣繼續換他單反的鏡頭。
  「很煩對吧,但這是常態了,也只能習慣。」李軒無奈,「我想得沒錯,他果然
什麼都沒和你說,光看有人肯來攝影社就樂得不行了。」
  「樂得不行的不是你嗎,前輩。」吳羽策笑著說,拿起自己的相機,「你怎麼想
,遇上了好同志,還是撞了型號不開心?先說我是個外行,才接觸三個月。」
  「感覺挺不錯的,不過沒我們社長激動,他每年都嚷著沒新生怎麼辦。」李軒也
笑了,「型號一樣哪不好,缺人和我一起研究呢,外行也無所謂。這台我熟,你之後
的指導就內定是我了,行不。」
  「成。」吳羽策說著,舉起相機。
  喀擦,空蕩的教室、課桌椅、在五分鐘內相熟起來的短髮青年,一起落在新一捲
的底片上。
  膠片相機和人生還有時間一樣不能重來。
  不知道誰說的,反正都是假文藝。李軒扯了下嘴角,按快門,把往北京的航班裝
入小小的觀景窗,幾乎是同時,和他隔著一段距離的人也按下了快門。
  「你剛才說什麼來著。」吳羽策問,一面檢查照片。今天他們帶的是單反。
  「說有些談起膠片相機的口氣令人渾身不對勁。」李軒湊上來看他的螢幕,「一
架波音拍得像猛禽,果然什麼個性就拍出什麼片。」
  吳羽策也去看他的,「這張像只海豚。」機身的前段已經離地,起落架正收起,
揚起的氣流與灰塵像一波乾燥的浪。他挑挑眉,「你什麼時候有海豚這麼聰明了,我
竟然不知道。」
  去你的。李軒笑罵,就知道氣我,講兩句好話有這麼難。說著關了相機電源,整
個人仰躺在草皮上,看天空那點稀薄的藍色。
  當然難,可你看起來也不怎麼討厭。吳羽策在他臉頰旁放了罐黑咖啡,自己掀開
另一罐。
  那是五月底的一個週末,清晨六點,他們約在大學時常去練拍的河堤。
  以前都拍花草風景,膩了,這次拍飛機,記得停自行車的地方吧,再往前走些,
能看到國內航線起降,吳羽策說。李軒在辦公區旁的安全梯接他的電話,晚九點了,
從小窗往外看,隔壁寫字樓還亮著燈,再隔壁也一樣,他想了想,說好,明早見。
  「昨晚加到幾點?」吳羽策拿易開罐碰了他眼下的陰影。
  「離開公司的話,九點四十。」李軒笑笑,「回家弄到幾點不知道,總之是抓著
文件睡的,他媽天天累得夠嗆才賺這幾個錢。」
  「一直這樣搞,過幾年我們怕是連約都約不成。」
  「死不了。」
  「人可能死不了,這裡會死。」他把空罐放上他的胸口。
  「真變成那樣也沒辦法。」李軒苦笑著閉起眼睛。
  沉默開始蔓延。雲太厚了,七點多的天色灰白一片,遠方的飛機卻照樣一起一落
。「下週攝影社吃散伙飯。」吳羽策突然開口,「和去年差不多時間。」
  「熬過畢業考,再接下來你就要變得和我差不多了。」
  「沒。」吳羽策搖搖頭,「我打算搞攝影工作室。」
  「能行嗎,沒錢吃飯怎辦。」
  「做得商業一些大概能行,先弄起來,走多少步算多少步,沒工作的時間就拍自
己想拍的,去拿個獎──是不是覺得我太天真。」
  「是擔心拍那些你不高興。」主流硬照、固定套路的雜誌照片、社群上開大光圈
再疊各種濾鏡的圖,他知道這人不喜歡,因為他也是,但他們不能說什麼,人多就贏
,這世界多數時候都是這樣,太有想法的人注定要難受。
  「還好。」吳羽策頓了頓,「如果你一起來的話。」
  「原來是想拉我下水。」
  「但我相信你會上鉤。」
  那些人確實是假文藝。只有膠片不容許失敗是謬論,捕捉畫面,用單反和膠片都
只有一次機會。過去就是過去,一朵花在按下快門之後被吹走兩粒花粉,風的弧度,
粒子的漂浮,全都不一樣了,再相似都不一樣。生活也是,現在不決定這麼做,以後
也不會再有相同的勁了。
  「我怎麼就受得了你這脾氣,還要四年了。」李軒嘖他,「連你爸都勸不住,我
能說什麼。」
  「所以?」
  「準備完給我發個信。大不了去賣場搬一年份方便麵,好說也在公司混了一年,
這點錢我還有。」起身伸了懶腰,他側過臉朝吳羽策笑,「說起來你今年暑假要上哪
兒浪去,決定了沒,能劇透一下不。」
  「收明信片的時候你就知道了。」吳羽策說著,勾起嘴角。
  雲不知什麼時候散了,陽光把城市染金,算是有了一個美好早晨該有的樣子,白
底紅線的客機在跑道滑行,緩緩仰起,吳羽策往前走兩步,舉起了相機。
  而李軒把那畫面留在了自己的觀景窗裡。
  新一季服裝型錄的案子最後敲定在東京拍。
  才入夏就拍秋裝,真是急性子,哎,肯定是怕到時搶不到我們的時段。李迅咬著
餅乾,朝正在複印的工讀生說,所以一個好業務特別重要,手腕啊手腕,小蓋你知道
我說什麼的。
  前輩說的是。蓋才捷沒看他,隨便回了句,一面繼續整理手中的合同。
  小蓋你這樣不行,幹這行,不自帶點激情可是快就會疲乏的,別死氣沉沉的,自
得其樂也有好處,說不準客戶看著喜歡就和你簽合同,不吃虧。李迅說著往椅背一躺
,看看哥,嘴甜又能寫企劃,人手不夠時也幫著後期出圖。
  「多好的兼用卡,虛空有我在真是賺大發了,要吳羽策去談,那夜叉臉,客戶沒
準都給嚇跑了,是吧。」李迅感嘆。
  「挺有道理的。」
  背後傳來的嗓音聽得李迅心都涼了,恨不得在地板開個洞自己連人帶椅藏進去。
  「你今早不是要去開會嗎。」他抬起頭,正好見到走進辦公室的吳羽策。平常總
冷著臉的人笑起來其實很好看,好看得特別可怕。「吳羽策、策爺、我就隨便說說,
你別那表情──哎喲!」
  保持著好看的笑,吳羽策反手把文件夾拍他腦門上,「嗯,這夾子挺耐,小蓋下
次多買兩個。」隨口交代著,他一面把裡頭的文件和記憶卡抽出來,遞給李迅,「對
方窗口正好是李軒高中同期,認識的好說話,他去就成。我看你挺閒,這兩件拿去做
一做,明天交上來。」
  「哦。」李迅接過,把卡推進機器讀照片,不出半秒就發出哀號,「三百張?加
排五張拉頁廣告的版?明天?吳羽策你良心不會疼嘛!」
  「背後說人的良心都不疼了,我疼什麼。」他挑眉。
  「你──」
  向來不缺話說的李迅被堵得說不出話,蓋才捷竟然還補上一刀:前輩明天中午似
乎和朋友有約?人特地從北京來,遲到或取消都不大好,速度點吧。說著收起合同,
給他一個怎麼看怎麼嘲諷的微笑。
  集火呢你們,李迅委屈,卻也只能拉過鼠標鍵盤繪圖板開始工作。
  工作室的分工是這樣:吳羽策掛名負責人,李軒排進度,李迅跑客戶,帶幾個想
入行的實習和工讀生。
  乍看之下階級挺明確,然而實際運作起來是完全的平行組織,拍照後期排版,客
戶指定誰誰來,沒指定就給實習的練手,簡單粗暴。都走這模式了,互懟時搬敬老愛
幼出來自然只會被噓。
  可連工讀生都嘴不贏也實在有點慘。吳羽策就算了,人站那兒氣勢就贏一半,但
蓋才捷,才大二,擠兌人擠得穩重又精準,自己真要成為工作室的底層了嗎,李迅忍
不住哀怨。
  虛空攝影工作室,不知誰起的破名字,活像專拍擺一堆花的黑白照的。偏偏管事
的兩人都不是太計較這事的類型,李迅來的時候牌早掛了,沒得改,只得一面吐血一
面去跑客戶。他企管系畢,寫得一手好企劃,沒枉費大學四年水深火熱的專題課。不
過最厲害的要數他那張嘴,巧舌如簧、小情報特別多,把八卦這事拉升了好幾個層次
,套近乎換人脈無往不利。
  工作室的名字最後給他吹成空靈清透的美感意識。李軒不只一次說:這人要去做
奢侈品的銷售員,大概不到三十就能在北京買十套房子。
  李迅沒去追求十套房子。與其有十套房子卻沒空回去睡覺,他更想和這群人一起
瘋闖,吃方便麵也無所謂。
  畢竟能任性的年紀是不會重來的。
  「一心二用的水平還是這麼高。」
  李迅一回神,發覺吳羽策不知什麼時候來到桌邊,正看著他的螢幕。
  「靠,你到底誇我還損我。」李迅笑罵,視線往下才注意到吳羽策手臂上的西外
和公事包,「又要出去?」
  「有人發訊息來,說太睏了要我去接。」
  「睏個毛,他昨天休假不是?分明是懶得打車回來,扯謊不打草稿。」翻了個大
白眼,李迅轉轉椅子,朝走向門口的背影喊,「說起來你決定今年要去哪兒了沒?透
漏一下啊。」
  吳羽策的回答是一個呵,接著乾淨俐落地帶上門。
  嘖,口風還是這麼緊,今年都第六年了,誰不知道他七月中要出國,等分禮物的
時候人到底去了哪不也藏不住嘛,打死不說又有什麼意思。人前腳剛走,李迅立刻故
態復萌,也不管蓋才捷聽不聽,懶在座位上咬餅乾亂說話。
  嗯。正在保養自己相機的蓋才捷隨便回,反正這人說話就是缺標點,逗號頓號哪
一種都行,加上去他自然會往下說。
  李迅果然這麼做了,一面敲鍵盤一面八起了吳羽策的卦,說這人打大一開始每年
暑假都用打工的錢出國,機票貴得要命,結果都去些什麼因斯什麼巴利亞的沒聽過的
城市。
  「所以小蓋你再考慮考慮吧,這工作室老闆毛病真多著。」最後他語重心長地說。
  「不必。」
  蓋才捷笑了笑,沉穩得令李迅又升起不好的預感。
  「反正出了事,也有前輩你擋著啊。」
  接到人的時候剛過晚五點,從大廈寫字樓湧出來的人群和車潮滿到路上,沒一會
兒就淹得車水馬龍。
  不如先吃飯吧,李軒說,一面微信問他那同期有沒有推薦的館子。
  這間怎麼樣,走五分鐘就到,說是地道的上海菜,試試?他問。
  你覺得行就行,吳羽策說,收起鑰匙和他並肩走出停車場。初夏的傍晚有些熱了
,橙子色的陽光又給街角巷弄憑添幾分暖意,他正要伸手去鬆領帶,李軒已經脫下西
外,側過臉朝他一笑,一副就知道你也嫌熱的表情。
  毛病。吳羽策斜他一眼,卻沒注意自己笑了。
  滬菜小館生意不錯,幾桌客人吃得正歡,嘻嘻哈哈沒怎麼注意音量,都是帶上海
口音的,大概真的很地道了。可惜他倆都不熟上海菜,看了好半天,最後還是挑店家
打星的推薦菜色。
  等上菜的時間李軒簡單說了合作案的方向,雙攝,純街拍,地點等內部開會才能
定下來。
  「原本屬意在原宿拍攝,不過我建議他們改代官山。」李軒說,「這季的服裝風
格有變,代官山那區特色建物多,各系列帶開來拍,遠景帶到前一組建築的部分來保
持照片的一致性,效果不會差。」
  「預備地點呢?」吳羽策問。
  「明洞,他們說不要出亞洲區,大概預算有限制,飛歐洲太燒錢,不然米蘭也挺
好的,上次找的那幾個街景的建築和整體色調都很合適。」
  「確實不錯。」吳羽策翻著資料思考半晌,「但這時間還是日本容易拍些。」
  「嗯。」
  要在六月拍出初秋感,日韓的光質還是好過歐洲的。即使吳羽策不說,李軒也能
想到一樣的點上,和他得出同樣的結論。
  因為他們是雙人攝影。虛空最特別的接案模式。
  和所有平地起高樓的人一樣,最初他們也是一人一份簡歷作品集,各接各的案,
多一件是一件。新工作室求只求曝光,沒人有心思想什麼噱頭。
  那時找上門的多是熟人,替吳羽策沖照片的相館師傅委了一件,拍相冊和相紙的
樣品,人在北京搞設計的張佳樂也介紹來一個case,拍服裝。
  該不會下次和你通電話就說要入贅了吧,接到單子的時候,李軒忍不住給張佳樂
吹口哨,客戶公司竟然是義斬集團底下的,這哥認識的都是些什麼人啊。結果張佳樂
笑罵一句靠,說那是老朋友,就孫哲平,也不知怎麼和義斬搞上的合夥,再說什麼入
贅,哥自己就夠火了,現在來我這區說認識張佳樂買飯都不用錢。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李軒失笑,又覺得這人好就好在這兒,認了是兄弟就不擺前
輩架子,特別真,特別長情,連優柔寡斷的藝術家性格都令人喜歡。
  有人協助,前期狀況比預想的好不少,至少沒淪落到整年吃方便麵就迎接了第二
年。
  雙攝的開始是個意外。
  十二月初工作室接了個拍服裝型錄的案子,一月拍完一週內出後期,趕農曆年前
衝買氣。衣服是歐風,帶點復古,客戶選在維也納拍,攝影指定李軒。
  那之前李軒根本沒去過奧地利,完全陌生,準備起來格外耗時,年前又卡了聖誕
促銷的廣告,是不講究多有質感,可量多得誇張,急的全讓他攤上了,李軒只能連兩
晚都待工作室趕件。
  算我求你,幫個忙。隔天早上,吳羽策剛進辦公室,就被熬了整夜的李軒拉住,
說奧地利你去過吧,還從因斯布魯克給我寄明信片,我記得的。很少動搖的人似乎有
些訝異,卻也沒多說什麼,拉了椅子坐到他身旁幫著趕企劃。
  後來正式拍攝的時候吳羽策跟去了,他自己買的機票,高領衣牛仔褲防風外套,
大後背包加兩台相機,一路側拍,偶爾提兩個建議。
  那次的照片客戶很滿意,一口一個誇,忙問虛空多久前能約時段,他們得搶,不
然到時李軒沒空都不知道怎麼辦。這不是有阿策嗎,李軒笑著回,隨口提起這次拍攝
他出了不少力,側拍的照片也很有意思。客戶被挑起興致,回頭問吳羽策要了照片來
看。
  品牌如期在農曆年前更換新一季的型錄。封面照片是維也納的老街區,模特兒旋
過身,大衣衣襬飛揚,正巧掠過的灰鴿像是停在她的指尖上。型錄內的照片拍出那件
大衣的精緻,卻沒有封面照來得驚豔,那張照片有著正兒八經的拍攝計劃拍不出的東
西,可能是隨性,也可能是靈魂。
  米色大衣後來缺貨了,因為有太多女人想成為畫面中的她。
  封面照的攝影是吳羽策。
  「東京天氣算穩,多帶兩顆補光燈備著就行。」吳羽策說,把資料還給李軒,「
主拍給力點啊。」
  「那側拍時機也抓準點唄。」李軒回,似笑非笑的。
  吳羽策還沒來得及回話,菜送上來了,黑呼呼油亮亮的一大盤,他抬起眼,視線
和李軒的撞個正著,很好,差不多懵,看來沒人知道這究竟什麼玩意。他皺了皺眉,
索性挾一筷子往嘴裡放,反正能吃是肯定的。
  沒多久服務員來送蒸鰣魚和蟹殼黃,這次李軒總算記得問了,是雞骨醬。點菜時
他隨口說來份燒雞,人菜單上沒這道,就給他們換上主食材是雞的招牌菜,海鮮醬加
生抽和老抽,多兩匙冰糖一起下鍋炒,就成了這顏色。
  「幸好李迅不在。」李軒說,「否則肯定到處和客戶說,我黑歷史又要多一條。」
  「你自找的。」
  「說起來今天就我一個人開會,他都沒問一句?不可能吧。」
  「問了,我到的時候他對著蓋才捷吹自己吹得要上天,回頭看見我那表情活像見
鬼似的。」
  李軒想像了一下那畫面,忍不住笑出來,「然後你肯定給他加工作量,那傢伙真
的不知道記取教訓這四個字怎麼寫,是不是也順便問你今年要去哪?」
  「都給你都說完了我還要答?」吳羽策看他。
  「可其實我懂他為什麼鍥而不捨,因為我也挺想知道。」李軒笑,「哎,別瞪我
,我可沒打算問啊,等著收你明信片就是了,看看還能不能比因斯布魯克和巴利亞多
利德更冷門。」
  「記得真清楚。」吳羽策勾起嘴角,「那我可不能讓你失望。」
  代官山的拍攝和後期工作結束後,七月初,吳羽策休假出國。
  比往年都早,李軒看著手機螢幕上的日期想,那表示今年是特別的,可他沒問去
問吳羽策,就像他不曾問過為什麼去那些不太知名的城市。
  有次和一個客戶開會,休息的時候對方的窗口和他說:和你談比較輕鬆,吳先生
技術是好,但太固執,上次我們說用廣角拍出來腿長好看,他卻說他會用他的做法,
哎,堅持那有什麼意義,小孩子似的,我就和李先生說,你勸勸他,也是對你們工作
室好。
  那客戶之後被拉黑了。這事沒讓吳羽策知道,李軒交代李迅準備好一百個藉口,
就是拒絕,其它什麼也不必說。
  小孩子脾氣和執拗什麼的,他不同意。
  沒工作的時間就拍自己想拍的,去拿個獎。他還記得吳羽策是這樣說的。
  他們從來不是不切實際的人,但也都沒有放棄作夢,所以他不想要商業化磨去他
的稜角,不能避免,那就拖,最好拖上一輩子。
  四十三小時,目的地再遠班機都該落地了,他打開手機,給吳羽策發一條微信。
  【好好玩】
  五分鐘後他得到了紅圈二,異國街景和簡短的一個嗯。
  天真、強硬、很少的一些體貼,李軒想,這人真的很好,好得他沒辦法不喜歡。
  他的地理水平在高考前達到峰值,之後一路滑坡,但就算在那時候他也不認識什
麼巴利亞多利德,真虧吳羽策能找到那樣的地方。不過不意外,那人就是這樣,決定
了便要做到最後,中間的困難從來都不是困難。
  所以到底有什麼城市是U字首的?我很期待呢。李軒看著微信裡那張刻意避開路
標的照片,忍不住笑了。
  從觀景窗望到的景色和人,比站在面前的更加客觀。
  但其實鏡頭後的人也一樣,吳羽策想,尤其用膠片相機的時候。擔心按快門的那
一秒抖了手;擔心拍出來的照片沒有技巧;偶爾會遺忘膠片都裝了些什麼,接著開始
煩惱掛念。膠片相機令人沉迷,卻又不安,因為它能逼出一個人的全部。
  所謂的全部包含你是不是愛著某個人。
  他用了一個學期喜歡上李軒,可有多喜歡、可不可能喜歡到願意用愛這樣彆扭的
字眼形容這份的感情,吳羽策不知道,但他可以逼自己知道。
  於是他開始旅行,用打工攢的錢買機票飛往語言不通的國家,再搭公車或鐵路到
陌生的城市。奧地利因斯布魯克、法國里昂、挪威奧斯陸、西班牙巴利亞多利德、德
國埃森,帶著膠片相機和不成熟的感情,寄出一張又一張貼上照片的、除了城市名什
麼也不寫的明信片。
  今年是最後一張。
  前五年都在回程前兩晚才寄,這次不同,他提早一週來,比往常晚一週回去,明
信片估計會比他早到。
  那人要沒看出來,就當什麼也沒發生;要是看出來了就承認,感情從來是一個人
的事情,管他要愛誰,反正他是愛他的。六年才認了這份感情確實有些久,但吳羽策
覺得李軒會明白,畢竟他們可是有著六年默契。
  他到旅館附近的小相館領照片,店員不會英語,但還記得這個前天和自己比手畫
腳一陣的亞洲人,很快找到紙袋,給他一個友善的微笑。
  瑞典,烏普薩拉,吳羽策在明信片背面黏上大教堂的照片,寫下Uppsala,投進
了郵筒。
  又是天晴。
  Innsbruck、Lyon、Oslo、Valladolid、Essen、Uppsala。
  I LOVE U.
Fin.
題外話,周記小炒泡饃的老闆挺帥的。
作者: rinshe (喵咪凹)   2017-12-23 12:13:00
啊 是雙鬼!城市梗好浪漫 我也想吃泡饃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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