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末真的是爆炸忙QQ 上班族表示想要寒假(?)
* 本回參與的角色變多了,字數也爆了,希望賞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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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業火
「不用追了。」身形修長的男人呼吸紊亂,呼出的話語,在空氣中凝結白煙。
冬夜冷冽的風毫不留情地刮過城市乾燥的皮膚,捲起路面滿是西洋節日的殘
餘碎屑,雙面的城鎮一邊是平凡百姓家正酣睡的美夢,孩子盼著北國聖誕老人
駕著雪橇送來禮物,然而歇息的霓虹另一邊,卻是暗夜野獸們誅死遊戲的戰場。
「咳!哈、哈、哈啊…....」一個身著黑色皮衣男子頂著過於惹人注目的蓬鬆淡
色金髮,他回頭警戒是否仍有追兵,在重重喘氣中試圖穩住呼吸的節奏,鼻息間
吸進的冷空氣幾乎要凍傷腦袋,手肘與背上的挫傷隱隱作痛,他的眼角泛紅,知
道即使疲憊不堪也不能在此地久留,往北邊,他想,至少暗號是這麼告訴他的。
辨認出方位後他俐落地攀爬上傾頹的水泥牆又躍下,路面積雪讓逃亡的腳步失
去平衡而有些顛簸,所幸訓練有素的身手仍讓他輕巧落地,他倉皇再轉身奔往漆
黑的巷弄,疾促無聲地隱沒在無盡的暗夜。
數十分鐘前,溯回他身後紛飛的雪幕裡,一座藏匿在城鎮邊緣的水泥廢墟,濃
烈的煙哨味狂妄瀰漫,他手裡裝有消音器的金屬槍支呼嘯出數發子彈奪走那些想
對自己動用私刑的傢伙們的性命,而最後一發子彈貫穿過名貴的鐵灰色羊毛大衣,
在一個高大修長的身影上炸開血花,深棕髮色的男人面部扭曲應聲倒下。
追兵手上槍管口火光乍現,但落空的彈孔嵌在傾頹的石灰牆上,仿如空洞的面
孔,追兵們反被金髮男子精準的槍法解決,結束他們短暫的廉價生命。
「C已經被注射定位晶片,RM會找到他的。」男人在緩住呼吸後淡然地說,止血包
紮相當順利,只是劇痛令人有些發顫。啐了聲可惜,他將弄髒了的羊毛大衣扔給
一旁的手下。
月光照映那個棕髮男子身上乾涸的血跡,薄薄地掩住了他肩胛上的刺青——妖
異詭譎,鮮血般豔紅的櫻花。
當男人披上全新乾淨的長外套,乘著前來迎接的座車離去以後,雪地上仍遺留
著那幾具生命之火已然熄滅的身軀,任憑黑色的血液凝結在斑駁骯髒的地面。
午夜江邊的街燈此時蒼涼地熄滅,月光點亮了落下的細雪,令雪片旋舞在混濁
夜幕之間,似灰燼自高空飄落,宛如覆蓋生靈的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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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降臨,天空吝嗇地施捨幾許微弱的日光,將飄雪融成碎雨,聚少成多的浩
大聲勢,越過灰濛陰鬱的雲層,啪拉啪拉砸碎在擋風玻璃,一台逆著風雨駛出閔
家宅邸往城北而行的黑色轎車疾駛而出,被打濕的樹枝棲息的鳥群作散飛去,後
方數台保鏢隨行車接著跟上。
閔玧其凝視著轎車後座的螢幕上閃爍的綠色小點,漣漪一樣的螢光綠圓圈擴大
又消失,顯示的是朴智旻即時發出的特殊訊號,能顯示藏匿的場所、以及求救信
號,只有武淵組織的定位系統可以捕捉並解碼這段波長——沒有其他意外的話。
「很完美。」孫隊長滿意一切都符合計劃,利用被擄走的朴分隊長作為誘餌,才
終於接觸到夜櫻的核心巢穴,能夠這樣逆向解碼,當然也少不了從死去的閔宗哲
身上截取而來的成果。
距離目的地還有近半小時車程,車窗兩旁雨景呼嘯而過,閔玧其側頭冷著一雙
眼看著窗外,只差一步就可以逮著夜櫻。外頭的雨勢似連綿無盡的樂隊小鼓敲打
他的神經,旁邊孫宇河瞥見閔玧其手上的動作,悄聲遞給他黑色皮手套,閔玧其
嗤了一聲仍是戴上了。手套下他的食指仍習慣搓著拇指,在戴上孫宇河遞來的手
套前,指甲幾乎在拇指皮膚上刮出血來。
鋒利的刀一旦遺失了刀鞘,必須有暫時替代的物件,好提醒他收起暴戾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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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個月以來,閔玧其沒再去過別院。
或更正確地說,無法去一個已經不存在的地方。
那日他拿走遺落在暗室的打火機,成為與那幢屋舍的最後一面。
空蕩蕩的屋裡處處都是他熟悉的那個人的影子。原來人不在了,可以讓這方空
間變得寒冷、陌生,以及令人感到困頓的吵雜:風吹過庭院乾燥的枝葉沙沙作響
,花香縈繞,並不存在的書頁翻動、蟬鳴、鳥隻唱歌的聲音,是近黃昏的白晝,
即將失落陽光。
厭煩。
初冬傍晚的涼意與記憶趁隙鑽進清醒的腦袋——小時候他被禁止來到這裡,他
被禁止做的事情太多,數不清了。閔家的所有都是由兄長繼承,身為次子閔玧其
只要扮演好長子的輔佐,好聽點就是乖乖活著便衣食無憂,必要時則連命都可以
賠去,只要組織需要他這麼做。父親看著自己的眼神總是帶著一絲複雜,他明白
自己相貌在外人看來像父親,可惜事實總是更荒謬。
從小敬愛的叔父,狼狽的他四周散落著阿諛敵對組織的照片,他被逼供時蒼老
了好幾歲,閔玧其支開身邊的手下,只為求證埋在他心底疑惑已久的問題。然而
為了求饒苟活的他說著松月啊,我都是為你好。憑什麼閔宗海奪走他們所應得的,
首領的位子,權力、金錢,還有他深愛的人,他不能相認的兒子的母親。
閔玧其瞥見閔宗哲的手上有著以往所沒有的,淡淡的青綠色線條,未成形的,
屬於其他組織的刺青。
令人作嘔。
他的食指反射動作扣下板機,耳邊響起不存在的槍鳴。
那位屈指可數知道他乳名的人,已經成為被嫉妒吞噬而撲向貪婪熾炎的飛蛾,
泯滅在火光中。
想要撥散那令人不快的回憶,卻是青澀熟悉的聲音沁入他的腦海。
——『很難想像,少主這張鬆軟的臉蛋會開槍殺人。』十七歲的鄭號錫毫不知險
惡地笑開臉上的梨渦,輕挑的手指戳上十八歲的閔玧其嫌惡的表情。『明明這麼
可愛。』直到某日閔玧其在他面前乾脆地親手射爛一個洩露走私情報的臥底的雙
手讓對方招供以後,鄭號錫就再也沒有質疑過他的少主。
——『被你害得我現在看到點燃的菸就不自在。』鄭號錫白了眼閔玧其,後者正
要點燃一根事後菸。黑髮的少年下意識撫著自己胸前的印記再看了看牆上的掛鐘,
被血氣方剛的閔玧其折騰了一晚讓鄭號錫此時昏沈欲睡,嘴裡模模糊糊咕嚷著一
句細不可聞的話,便將頭鑽進銀髮少年的肩窩。
『剛說什麼?』
鄭號錫摸上閔玧其的喉結,輕碰那低沈而醉人的聲音震動來源,『沒什麼......
我說,少主都是要成年的人了,別再生氣就隨便燙人啊。火很危險知不知道。』
『嗯。』擱下手裡的菸,他撩起被褥沉入溫暖的懷裏,柔軟白銀的髮絲掠過線條漂
亮的鎖骨,『沒見過壽星討個禮物還得先伺候別人。』他的吻瘙癢惹人,讓鄭號
錫彎起眼睛懶洋洋笑著說,二十歲生日快樂。
打火機金屬清脆的聲音像把冰鎚敲開瑣碎的回憶,四周迴盪冷冽的鏗鏘,一聲一
聲刮走閔玧其曾擁抱過的溫度。蒼白的食指撫著打火機表面的銀色龍紋雕刻,他眼
底蒙上一層冰霜映著火光閃爍,柔軟炙熱的豔紅吞噬眼前假想的身影,那個有著憂
鬱背影,穿著墨綠色棉質襯衫的男人回望他。如同好幾個以往的日常,他漾起笑容
喚著自己的名字,玧其哥,玧其啊。或有時候,他喚著彼此間習慣的那個稱呼。
還能有什麼方法,能讓失去溫度以及愛慾的這處別院變得更空蕩,更死寂,最好
空無一物,什麼也不剩下。
二十一歲的閔玧其對自己喃喃自語,穿堂而過的風什麼也沒帶走,他又回到獨自
一人,而試圖在風裡捕捉記憶的身影更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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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前,在預定的傳統婚禮舉行前日,一只字跡娟秀的褐色信籤,書寫著道別,
擱在收拾乾淨的閨房書桌上。寂寞的韓式禮服被妥善的收拾在床邊的大方箱子。
當晚深夜的碼頭,無月的海面只有人工照明點亮,一個單薄細瘦的身影登上到港
的船隻,搖晃晃地令人失去平衡。方惠媛纖細的手臂環住鄭號錫的脖頸,她感覺風
衣下緊繃的身體被懷裡的人給收緊,背上是安撫的輕拍,一點一點收起她的不安。
造假的證件透過管道弄到不是難事,如何避開組織的追蹤才是最困難的問題。
『那麼惠媛後悔跟我走嗎?我們要去沒有人找得到的地方。』方惠媛發現自己沒有
拒絕的理由。然而她止不住地手指冰涼,提醒著自己這是個矛盾的決定,她是跟著
自己喜歡的人一起離開,她求之不得,但真的能夠不被找到嗎?這不也是另一種聽
從他人意見行事?她在書中認識的廣大瑰麗的世界,不應該是以男人意見為主、女
性只能在男人影子下生活的地方,她在學校裡見過其他更多自由自在生活的人,能
夠擺脫組織迂腐的規訓而像那般生活是最好不過了。
回想起來,重要的轉捩點發生時總在平凡不過的時刻。
婚事說定以後,方隊長以更熟稔彼此為由,安排方惠媛在鄭號錫結束教課時前去
校園迎接他,那段時間也總是鄭號錫比較得以自由運用的時候。鄭號錫剛開始確實
感覺不太自在,幾次被刻意安排獨處以後,總得試圖開啓話題,今日方惠媛穿著白
色連身洋裝,外面裹著保暖的羽絨外套。鄭號錫想起那次宴會,方惠媛將酒灑在自
己淺色禮服上的時候,著急著說了那衣服她還想穿去畢業舞會的。
『惠媛小姐畢業了吧,之前在學校是專攻什麼科目?』鄭號錫禮貌地問起,試圖開
啟一些簡單的話題,讓這段從教室走到校門口的路途不至於太尷尬。
『外科。我最近在申請到A醫院做實習醫生。』方惠媛簡短回答。
『看不出來呢......啊,沒有冒犯的意思。組長說過妳喜歡藝術,我一直以為妳也
是書畫方面的專攻。』
方惠媛將一綹不聽話的瀏海塞到耳後,她一直覺得瀏海讓自己看起來太乖巧,但
家族的人都說這樣比較適合她,這讓她很不自在,決定之後留長再也不剪短了。
『是的,很奇怪吧,黑道的女子學醫。哥哥一開始也反對......不過號錫哥別害怕,
婚後我不會把你的內臟挖出來讓哥哥拿去賣的。』
鄭號錫愣愣地看望著方惠媛若無其事說出方分隊長的負責項目『......不知道原
來惠媛小姐幽默感很好,之前見面妳很文靜。』
『組長也說過號錫哥平時看起來很斯文的。他要我別太介意你的一些玩笑話。』
鄭號錫無奈而嫌棄地瞥向教學大樓陽台上一排綠色盆栽,突然間好像那排植物都
變成了欠繳作業的學生『少...組長也跟你說這些。看來惠媛小姐跟我有些相似的地
方啊。』
方惠媛掩嘴笑了起來,銀鈴的笑聲溫柔輕盈。
『不瞞號錫哥,很小的時候組長還欺負我,扯過我頭髮呢。小時候我很怕他,說話
很冷漠。從來沒見過他笑。這經歷也相似嗎?』
眼前的女子笑起來讓鄭號錫想到春天裡微風裡搖曳的白色鈴蘭,小小的,靈巧的。
鄭號錫笑而不答,他陷入搜尋腦海裡的閔玧其,威嚴的表情裡細不可見的微笑總是難
能可貴的瞬間,雖然未曾提及,但他喜歡閔玧其淡淡清淺的笑容,彷彿暖風拂過的融
雪。
『話說回來,能夠堅持自己喜歡的事情,惠媛是很熱情的人。』仔細想想,能開口讓
閔玧其說媒,方家分支在組織內的地位也不容小覷外,也讓鄭號錫重新評估了下自己
的斤兩。
『是的,我可以為喜歡的人、喜歡的事情付出所有。第一次看到號錫哥的時候,就知
道你不一樣。我說不上具體的,但是你不一樣。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樣子隨和。你
不是甘於附屬他人的人,我知道你想掙脫這裡。』方惠媛堅定地看向鄭號錫,鄭號
錫發現自己是第一次認真看清楚方惠媛的相貌,她晶瑩的雙眼幾乎要透視他。
倏然間有個靈感閃現,他停下步伐轉過身直視方惠媛的眼底。
『惠媛果然跟我是相似的人呢。』在不遠處的保鏢眼前,他將方惠媛的手,握進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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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岸以後往南而行的船隻,晃蕩在濃墨色的海面,船後激起灰濁的浪花在水面皺起
又散去,加速遠離方惠媛熟悉的土地。海風吹亂她平時梳妝整齊的髮絲,她的劉海已
經夠長得足以固定在耳後,面上乾燥的風刮得臉頰刺痛,卻也吹散了方惠媛心裡的矛
盾。她告訴自己,只是要展開新的生活,為了這個不能再簡單的理由,所以她答應了
鄭號錫一起離開。
偽裝成漁船的船隻有些簡陋,所幸船艙裡設置的暖爐讓人得以抵抗船底竄上的寒氣,
方惠媛裹著厚實的睡袋進入夢鄉,但鄭號錫心裏確認著計劃,接下來何去何從,對於
未來的不確定,令他睜著眼睛無法安然入睡。
海風刮得更激烈了,外頭塑膠帆布沒收緊的部分拍打著船身。雲層很厚,依然看不
見月光。但至少這是個無雨的午夜,還沒入冬,鄭號錫希望不會遇到意料之外的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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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終於不再煩人地下個沒完,但朴智旻覺得自己逃亡的結局若落在這場景未免太惡
趣味了。在發出求救訊號之後,連日連夜依著組織回覆的指示抵達的目的地,居然是
市郊荒廢的主題遊樂園。佇立在斑駁的小丑歡樂笑臉招牌下,生鏽的七彩旋轉木馬在
他的左側,眼前是巨大的摩天輪——朴分隊長筋疲力盡,只想結束這荒謬的惡夢,如
果這真是夢的話——包含抵在他後腦勺的冰冷槍管。
「雙手舉起來。朴智旻,代號Calico,武淵殘存的一擊分隊隊長。」
朴智旻警戒地預備動作,腦中高速運轉著如何分散身後人注意力,都可以從胸前掏
出他的消音手槍,對方個子相當高,但攻擊下盤應該有機會,還有兩發子彈足夠他解
決對方。
「走進去。」對方槍管輕敲他的頭頂,讓他感覺血液衝向腦門。
「走,進去哪裡?」朴智旻看著摩天輪的入口發出疑問,直到他被用力推進狹小的座
艙,唯一的艙門在背後傳出上鎖的聲音。
「給個忠告,在我用槍轟掉你那動著各種歪主意的漂亮腦袋之前,把你胸前藏著的傢
伙扔出來。你那把槍可是殺了好幾個我的重要部下。否則......」高大的男人敲破座
艙入口對面的玻璃,將朴智旻壓向空蕩的窗口「就扔你下去。這個高度應該可以讓你
半死不活。」
搖晃的摩天輪開始啟動,可笑滑稽的電子樂曲演奏起來。朴智旻的腦仁被風吹得開
始痛起來,他想自己應該是又中計了。他手探入自己黑色皮衣的皮質暗袋,拋出鎗支,
摩天輪上昇得很緩慢,還能聽見金屬絕望地墜落地面的聲響。
接著他被翻過身來,腹部吃痛地被重擊了一拳。
「這就對了,表情不要那麼嚴肅。組長似乎還不想弄死你,你得活著才有價值。
不過,等一下有更好玩的事情發生喔。」
朴智旻昏去之前,昏黑的視線裡依稀瞥見對方拿著手機,卷起袖子露出的手肘上纏
繞青綠色的蛇紋身。
「組長,這裡是RM,逮到C了。」
據傳夜櫻的刺青是豔紅的櫻花與青綠的毒蛇。
蛇與櫻花,不應該同時俱在的季節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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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覺」的座車駛入主題樂園,孫宇河按下了車窗,對著空無人煙卻洋溢著歡樂變
調曲子的樂園發起牢騷。
「聽說過夜櫻的組長童心未泯,但沒想到是這種程度。」
「我以為這裡說要改建後就荒廢了,沒想到還能運作,…...說起來他們都拿這裡走
私些什麼啊….」
一道尖銳的噪音劃破空氣,歡欣的樂調嘎然而止。
TEST、TEST,廣播傳來男人清嗓測試的聲音。
——好久不見啊,閔玧其——
——要引你親自出來還真是花了很多心力呢——
——我有準備很棒的節目給你,期待一下吧,你想要的關鍵人物在鏡屋這邊。
這次久違的尋寶遊戲是你慢了一步。對了,要一個人來噢——
廣播切斷後又是一片噪音,這回響起的是變奏版遊行樂曲。孫宇河的幽默感實在無
法承受這種可笑的場面,閔玧其按住他想要對天鳴槍的衝動,示意他安靜,讓車駛往
位在樂園深處的鏡屋大門之前。
閔玧其下車後點了一隻菸,便瀟灑地走進入口,大門嘎吱一聲,自動關上時響起厚
鐵鈍重的悶響。他邁步經過無數的鏡子,鏡面映著他一身黑衣以及蒼白冷靜的側臉。
「對了。身為舊識,我有個建議。」閔玧其低沈聲音與腳步聲迴盪在室內,他知道對
方聽得到「這遊樂園少了一個設施,應該再蓋個巨型捕鼠器,好抓住你這齷齪鼠輩。」
——呀,那樣你會少很多樂趣的。呵呵呵呵。——
「如果是在人身上注入毒品跟植入各種晶片的樂趣,我沒興趣理解。」
——你能找來這邊代表閔宗哲那廢物已經不在了,還喜歡我準備的餘興節目吧?——
閔玧其循著聲音的來源往更深處走去,終於見到聲音的主人穿著鐵灰色長外套,坐
在鏡屋盡頭的紅色皮質沙發上,沙發旁一個金髮身型略顯瘦小的人被綁在鐵椅上,眼
睛蒙著一塊黑布,應該就是朴智旻的旁邊,站著另一個身材高挑的男人,而沙發上那
長相端正的男人揚起優雅的笑容向閔玧其問候。
「親手轟掉自己親愛的叔父腦袋的感覺如何?是不是很痛快呢?」容貌好看的男人說
完又搖搖頭「還是我該說,弒父讓你感到快樂嗎?他意志有點薄弱呢,告訴他能拿到
什麼好處就倒戈了。看來在『覺』裡壓抑太久不是件好事,需要偶爾釋放來保持身心
健康,才不會一臉鬱悶。畢竟你們一家子都很面部僵硬呢。」
閔玧其注意到男人抱胸時左手動作不太自然,他的左肩受傷了。
「金碩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跟RM吧,同父異母的兄弟亂搞,噁心地令我想吐。」閔
玧其皺起臉,彷彿看見什麼髒東西似地嫌惡著眼前的兩個人。「中學時我就不該手軟,
讓他只是打幾個石膏了事。兩個打一個,這麼多年到現在夜櫻的格調還是沒長進。」
金碩珍優雅的表情倏地溫度驟降,「談到出息這回事,我倒想知道你拿什麼來跟我
交換武淵的朴智旻?」
「汝矣島的名單。」閔玧其叼著菸從懷裡扔出一顆隨身碟。「夜櫻缺乏白道的警力結
盟以及金融界的要角作背後撐腰。販毒走私的管道因為海外的黑道介入所以也越來越
貧乏。這名單裡的人,跟閔宗哲一樣,只要有好處就能倒戈,應該可以省下你不少拓
展客源跟版圖的心力。」
「不。」金碩珍挑眉吹了聲口哨「我現在對正直的交易沒有興趣了,我呢,就是要看
你受苦。親眼看著武淵跟覺如同笑話,一點也不剩地消失。」
他眼神示意,一旁身材修長的男人冷不防地開槍送了一發子彈,正中閔玧其的膝蓋。
金碩珍站起身來,黑色發亮的皮鞋踩爛黑色的隨身碟。接著他走近蹲下,靠近伏在
地上冷汗直流的人,金碩珍修長的手指撿起地上還在燃燒的煙蒂,他對閔玧其的耳邊
輕聲細語。「外頭你的手下都已經被我拿下了,閔家也被包圍得差不多了,還有那個,
你很看重的那位幹部叫什麼名字?嗯~孫宇河?如果你待會還有機會從這裡走出去的
話,還可以幫他瞑目。他似乎很不喜歡我準備的樂園主題曲。所以......」
金碩珍的聲音似吹氣般溫柔而銳利地鑽入閔玧其發涼的腦袋。
「我讓人打穿了他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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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玧其想起一首詩。
述說著一隻蝴蝶,不明白海有多深,以為海只是片白色的田地,於是不懂得懼怕
的蝴蝶低飛而下。想要一探究竟,卻被海水濡濕了翅膀。飛行顛顛簸簸,牠一身疲
憊回到岸上,三月的海上沒有繁花盛開,只有蝴蝶的腰上,鑲著淡藍色的新月。
他稀微的印象裡,記得號錫吟過那首詩。
如果紋身時感覺痛的話,要想像自己泡在溫暖的海水裡,或是飛翔在春日裡的蝴蝶
,那麼就不會痛了。他記得鄭號錫這麼說過。
然而他現在覺得好疲憊。
金碩珍的皮鞋踩斷了他可以扣板機的手指,他身上的衣服被割破而且渾身發疼。
隱隱約約還聽見金碩珍刺耳的笑聲,他說閔玧其啊,看看你身上的刺青這麼細膩,
你要慶幸自己是曾被愛著的人,但那個人也早已經遺棄你而去了。可惜啊。
然後他又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劇烈的鎗響,刀柄沒入皮肉的穿刺聲,哀嚎的人
鳴,但是閔玧其這次卻沒有感覺,或許是想像泡在海水裡的轉移注意力奏效了吧,
又或許是已經痲痹到無法感覺到疼痛了吧。
而且冰冷的地面開始變得溫暖起來,他想著是不是因為將要死去,所以產生了幻
覺,又或許是地獄的業火要將他帶走,這麼想來該跟在彼岸見面的父親、還有他的
生父說些什麼。
即便是死前也想看看這世間最後一眼,閔玧其艱困地試圖睜開眼睛,左邊的視野
一片黑暗,右眼仍依稀看見一個黑髮的男子奔過身邊,那男人身上扛走了朴智旻,
然後敏捷地消失在他視線所及的範圍。他看見不遠處噴濺的鮮血,有一把刀刃反覆
刺向劇烈痙攣的軀體。
空氣正在蒸騰裡搖晃,他這才發現身邊所及是燃燒的火焰,眼前一團黑影朝著自
己靠近,一隻沾滿鮮血的手撫上他的臉試圖喚醒他。在意識模糊之間,閔玧其的眼
前浮現了熟悉的臉。
熟悉的笑容,有些破碎。盈滿水光的小鹿雙眼,好像一眨眼就要流出淚來,還有
令人懷念的心型嘴,閔玧其伸手想觸摸讓他想念許久的那顆唇上的美人痣,但手指
卻無法靠著意志伸直,嘴裡有繡鐵的苦味,喉嚨想要發出聲音卻只有嘶啞的乾咳。
鄭號錫扔開手上滿是暖熱鮮血的刀,捉緊閔玧其伸出的寬大的手掌,鄭號錫露出
的哀傷表情上帶著斑斑血跡。令閔玧其心裏疑惑著又怎麼了呢?你身上為什麼沾滿
著黏膩的紅色?為什麼那麼難過的樣子?是我又做了什麼傷你心的事情?
「少主總是選擇一個人走太寂寞了。」
如果有地獄,我也不會讓你一個人去。
「我來要你信守承諾,是你說好要將自己交給我的。」
閔玧其依然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夢中,他感覺身上被蓋上厚實的外套,而後被人給
抱起,他們險些越過火焰的吞噬,在奪門而出後被寒冷的空氣再度包圍,驅車離開之
後不久,身後的建築物在轟然巨響之中爆破燃燒。
不管事實是如何,閔玧其感覺自己是真的累了。鄭號錫的聲音越來越遠,他感覺
身體漸漸失去溫度。
如果送他前去奈何橋的人是號錫,
那麼這結局也不算太差。
【終章】完
***
【雪融以後】
方惠媛改名換姓後在海外的醫院找到了新落腳的工作,她終於得以從事夢寐以求
的法醫,晨間進醫院前,她習慣喝著美式咖啡伴著電視新聞甦醒腦袋。
關於韓國當地的新聞只有小小一段報導,廢棄的遊樂園不明爆破的意外事件,推
斷是暴力組織火拼所造成。
後幾周首爾京畿道一帶的暴力組織陸續被警方偵破,肅清了東區域的夜櫻組織,
其首領下落不明。除此外經屍體檢驗報告,證實情報犯罪組織「覺」的成員與其首
領在火拼中喪生,餘黨尚在逃竄中,警方將持續追查。
她沒直視電視螢幕,聽見畫面上的主播開始報導下一則新聞。她遲疑了一會打開
手機發送簡訊,沒過多久便收到回覆。
——謝謝妳的幫忙,我們安好。M——
她在鬆了一口氣後便無法制止眼淚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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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南方,春天的花季裡展開了一系列的節慶。
初春乍暖還寒,遠方的山茱萸黃澄澄覆蓋山頭。山腰處一幢隱秘的屋舍裡庭院種
植的熟悉的藍紫色花草,正一點一簇地含苞待放。
一個銀髮的青年穿著白色寬鬆的衣服佇立在庭院,左眼與手指纏繞著繃帶,他單
眼凝望著空中飄落而下的白色櫻花。身後一個明亮的聲音喚了聲他的名字,他應聲
回頭走去,與另一個黑髮的青年並肩而坐在廊邊,後者為他遞來沏好茶的溫潤瓷杯。
黑髮的青年寵溺地看著慢慢啜飲藥草茶的銀髮男人。
「等你痊癒,我們再回首爾。」
「不了,光州這裡很好,痊癒後也再待一陣子吧。沒想到靠你的那些畫,還真的能
生活。」閔玧其端詳手上的瓷杯,質地是上好的。
「要回到少主以前的奢侈生活是辦不到,這點清淡的日常所需還是可以的。不嫌棄
的話我可以這樣養你一輩子。啊,雖然還是蠻懷念城市的啊。」鄭號錫不否認自
己是挺想念教書的時光。
想起過去,有太多的遺憾,太多的失去。
「哪裡奢侈,以前養你可辛苦了。千方百計想著要如何保護我那溫文儒雅的刺青師,
沒想到養出了......該說你在用刀方面天賦異稟嗎。還有誘騙未婚妻用假屍體矇
騙警察......」閔玧其嘆了口氣。
「這樣哪辛苦了。」鄭號錫口氣上計較,面上卻是壞笑著挨近閔玧其。
是了,就鬥你這張嘴辛苦。
霎時間陣風刮下一片白色的櫻瓣,宛如白絮的花雨在空中盤旋。
同時間兩人仰望著空中,都想起初次見面的那日,也是如此漫天櫻花紛飛。
他們近距離相覷彼此的臉龐,彷彿時光未曾流逝,重疊著那天青澀的面容。
若可以的話真希望將時光鎖在更早的時刻,那麼你也不必與我一樣雙手沾滿鮮血。
如果再度回到那天,是否還會做出相同的抉擇?
鄭號錫將若有所思的閔玧其輕輕擁入懷裡,後者背上領口露出的龍紋身布有刀疤。
黑髮的青年撫過那些傷痕,彷彿怕他碎裂或融化般地輕聲回答。
「如果再讓我選一次,我依然不會逃走。」
我會選擇永遠與你並肩而行。
【雪融以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