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愛殺
我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只覺得岩壁越來越窄,到後來幾乎是緊緊地貼著肉。岩壁似乎是
順向的,我不知道這是天然的還是人為鑿出來的,總之如果順著向往前很容易,但是後退
的話就有種鈍感,很難後退。我一開始沒注意,是岩壁幾乎貼著身體的時候才發現這件事
。窘迫的空間內壓迫著人的心理,覺得自己像是躺在棺材裡面一樣。
直到爬到底,後面沒有路,倒是有種濕濕黏黏的東西。我先是用手碰了一下,黏黏的,很
噁心,而且好像還有混了什麼東西。
這是老癢說的白水嗎?我不知道。我考慮了一下,覺得不要貿然前進。
要不要等到老癢那邊平息了,再回去呢?眼下我實在不想碰那種濕濕黏黏的東西,那東西
很臭,像是死老鼠的味道,然後遠遠比那臭上一百倍。雖然岩壁表面的關係很難後退,但
是要是勉強的話還是可行,只是會被磨掉一層皮就是。
我等了很久,正好用來恢復體力。雖然這裡的氣味不太好,但是眼下至少是安全的。我難
得沒有被追著跑,正好緩緩。不知道小哥那邊怎麼了。我莫名其妙就又被帶回這裡,到底
是為什麼?難道只是因為我有殞玉嗎?老人說我沒有殞玉就出不去,是因為我拿著那個才
能進來的關係嗎?
不對,那個和在林子中相遇的我的小哥,他沒有殞玉。小哥拿到殞玉,是之後從我這裡摸
的。那原本的小哥怎麼也會來到這裡。
再往下想,除了我以外,誰都沒有那塊殞玉,那麼,他們是怎麼進來的?
還是摸過殞玉的人都能進來?進來這裡要做什麼呢,餵燭九陰嗎?老癢也碰過嗎,我在秦
嶺和他一別後就再沒有聯絡,只知道他後來四處雲遊,他那種能力也不是其他人招惹的起
的。他也摸過嗎,還是也去過蛇沼,不管怎樣,我想,沒有遇到他都無從得知了。想想我
還真忒瑪命寒,盡遇上這種邪門歪道的東西。
老癢的影子是立體的,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這種事情有一天會發生在認識的人身上。不對,
不太對勁。
另外,所謂的第四維,到底是什麼呢?我之前假設那是指時間,因為那是現在科學的通說
,而且也比較符合我遇到的情況。但那是說不過去的,對一個以時間作為第四維的生物來
說,那一定一眼就看出我們這種三維生物的過去和未來,我們根本就束手無策。簡單來說
,他要對付我們,我們根本就沒有抵抗能力,就算是小哥也一樣。
除非他們並不完整。維度和維度間具有無法跨越的鴻溝,在我們這個維度的人很難去理解
其他維度的情況。一切都只是推論,而推論本身就讓人毛骨悚然。
我待了會,覺得體力恢復過來後,打算還是回去和老癢會合,討論討論現況。他似乎知道
什麼,雖然有點瘋瘋癲癲的。正要挪動身體,才發現自己的下半身完全動不了。自腰部以
下完全沒有知覺,我下意識用手掙扎著往前,後面似乎有股力道拉著不讓走。
什麼東西?
我下半身跟岩石通道間沒有空隙,現下完全無法確認那是什麼。未知的恐懼如附骨之蛆,
蠶食著僅存的理智。我又嘗試著扭動身體,後邊的力道反而更用力了,死死地攬著。
那到底是什麼,下半身失去知覺讓人很沒有實感,我頭皮發麻,實在是沒有辦法,自暴自
棄地朝那攤白水爬去。
─吳…邪…─
是那個男人。身體整個泡在水裡的瞬間,我聽到了那個聲音。神智立刻清醒過來,並且確
定他確實是在跟我說話。我回答不上,男人似乎不意外。這是當然的,我自己死活都顧不
上,還能管他猜什麼小九九。他的那個問題,要是我今天還坐在鋪子耗時間,一定會跟他
耗上,但在這節骨眼上,我根本不會去理會他。
他什麼時候知道我的名字的?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有跟他提過,但是眼下顧不得這些。我嘗
試著在白水中往前滑動,好在手部動作還是自由的,在水中還能前進。下半身應該在水中
載浮載沉,好險人的身體放鬆時能自然漂浮水面,那一部份就權充天然浮體,支撐整個身
體,不然以我現在緊張程度,分分鐘都能沉到水底。
奇怪的是,這次我沒有陷入什麼其他的意識,不像之前那樣,有個很明顯的「轉換」過程
。我頭疼的厲害,神智卻是清明的。我盡可能地向前游動,儘管氣味噁心的可怕,但此時
已經無法去在乎這些了。
那個男人,他似乎也不在意我無視他。然後我的腦海就被強行被植入那個男人之前的影像
,本能性地想抵抗,但是沒有用。之前那段肅殺之後的影像,當我再次看到的時候,四處
已然屍橫遍野,可能還有活口,但也不過是僅僅只剩一口氣。男人似乎沒有什麼大礙,雖
然沒有看到過程,但他鐵定是相當的好手。
這種感覺很詭異,明明就閉著眼睛,眼皮下卻在上演好戲。連眨眼都停不下來,像是走馬
燈般滴溜溜地轉。
接下來的事,為了方便,我就用自己的方式敘述了。那個男人,其實就是周穆王。
那段時間的歷史似乎跟我平常讀過的不太一樣。總之,周穆王接濟了窮困的西王母國,以
大量的白米和五穀雜糧。當時周朝已經進入了農耕時代,而西王母國依舊保持在漁獵時代
,靠天吃飯總是不大穩定,因此人民經常窮困。農業時代是華夏文明的開端,文明基本上
要建立在人民能飽食的情況,因此早先一步進入農耕時代的周朝,在當時,也確實算個「
國際中心」了。
這麼算來,西王母的國家在當時算個蠻夷戎狄了。那麼,周天子過去,是為著什麼。我記
得在蛇沼那一回,那裏的石碑記述著周穆王與西王母的愛情故事。周天子之所以接濟一個
比自己落後的國家,想必是為了愛情了。
但是,周穆王沒有想到的是,是他這麼做,反而成了壓垮西王母國的最後一根稻草。
西王母國之所以窮困,不僅僅是因為進入農耕時代較晚,而是因為另一種更為致命的狀況
。由於他們把持著「長生」的秘術,因此權力不會正常的因為人的衰老新陳代謝,而是長
久被同一批權貴階級把持著。
沒有正常更替的權力核心逐漸腐化,使得西王母國的行政系統處於一種相當低劣的情況。
因此,當周穆王捐獻的物資來的時候,那些糧食根本沒辦法救濟到國家裡最需要糧食的人
民,而是全部都進了權貴的分贓體系,完完全全都被貪汙掉。
但是,五穀雜糧也不是越多越好的。以當時的農耕技術來看,農作物的保存是有限度的。
就算是乾燥過的五穀,也不可能無限制的屯積。權貴們要的當然不是這些,而是財寶等。
很不幸的事,那時周朝已經有了活絡的商業產生,進而影響周邊國家逐漸商業化。當時已
經有了貨幣的概念,於是那些權貴就將那些捐獻來的糧食拿出來在市場變現。
變現的結果,就是直接衝擊當地市場。西王母國雖然還在漁獵時代,但其實也正在逐漸步
入農耕,簡單來說其實正在過渡時期,而廉價的糧食直接衝擊到的,首先是那些正在學習
耕種的農民。種東西需要成本的,無論是在人力、物力,以及時間上,要成本的當然競爭
不過那些免費來的官糧。很快的,這些農民沒有辦法在市場上有收入,根本撐不下去。
於是,第一個崩潰的,是才正要萌發的農業系統。
再來,短期來看,人民似乎買得到更便宜的糧食,除了農民以外應該是好事。但事實上是
,當人們越貪求便宜的官糧,人民所持有的金錢便向權貴流動。這種行為造成了絕大多數
的資產都被權貴階級牢牢攢著,人民越來越貧困,當貧富差距越來越大,底層的人們再也
沒法忍受窮困的生活時,衝突也將一蹴即發。
官與民的衝突一旦展開,國家開始快速地喪失統治力量,當事情嚴重到沒有辦法穩固國內
的運作時,崩壞幾乎是可以預料到的事。
也就是說,周穆王的愛,滅了西王母的國。
這件事無論是周穆王,還是西王母本人都不樂見,但是誰也沒有料到一個善意的舉動,會
招致這樣的結果。當然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西王母國政權的腐敗,但是周穆王的行為成
功引起了導火線,卻是無庸置疑的。
這樣一個複雜的局勢,湧入腦海中不過是幾分鐘的時間。幾分鐘,卻是周穆王一生的時間
。我看著他義無反顧地執著那個異國的女王,終招致毀滅。
但是無所謂。
反正,西王母一國掌握著永生,那世俗的一切不過是浮雲…對吧?無論是玉帛或是干戈,
都不比永生。我彷彿也被傳染了周穆王的疑惑,但接下來的事情卻無法思考了。
頭很痛,但不是那種撕心裂肺的,而是一種鈍鈍的痛,從腦部深處傳出,隨著脈搏敲打著
,像是想敲斷腦內每一條血流。等我稍微緩過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自己游到哪裡了。
這時候,我才知道身邊到處都是腐爛的屍體,那些東西就是白水的臭味來源。有些頭髮、
散落的人體組織,我摸索了好一陣後,才發現這裡都是由這些屍體組成的,那些屍體泡在
水裡久了,皮膚都皮革化了,又粗又韌,以至於一開始的時候沒有注意到。我想,所謂的
白水,應該是指屍體上那層厚厚的黴菌,從觸感判斷的。
感覺就像是個廚餘桶,這些都是些被吃剩的東西。
跟周穆王的連結被中斷了,只剩下片段的雜音,辨識不出內容,只是有股哀慟,沉重地壓
在胸口。也許是他不想讓我看到接下來的東西,只有情緒止不住地渲染。
沒有目標、沒有任何方向,死亡的氣息周身。但不知道為什麼並不讓人絕望,反而有種回
到母胎的安心感,就像這裡不是生命的盡頭,而是起始一般。可能神智已經不大清明了,
我緩緩地吸吐,像是珍惜在世上的最後幾口氣,直到體力再也支持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