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素荷台裡親熱了幾天,江澄總算放過藍曦臣,記起也該讓人吃東西喝水灌補藥了。
找著了魏嬰,看著他笑著自藍忘機的衣袖裡拿出了一個半人高的藥包山,江澄無言了
好一會兒之後,才把藥包山抱起來,黑著臉抱回寢室去。
藍曦臣的身體狀況不宜在素荷台久待,江澄乾脆把人包一包直接捲回寢室裡供著。
無事一身輕的兩人,真正過起只有彼此的日子。
藍曦臣一開始還擔心會悶壞了江澄,讓他多去找些其他的事做,江澄聽了也只淡淡回
了他一句。
「光顧著你我就沒時間了,還找其他事做?你想忙死我?」
直至有一日,藍曦臣吃了藥睡了過去,卻沒想到突然提前醒了過來,當他睜開眼,看
到坐在床榻邊一直看著他的江澄時,他心頭一震,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低聲問道。
「你一直在我身邊看著?」
「嗯……怕你不見了,我得守著。」伸手摸了摸藍曦臣的頭髮,江澄微微笑道。
「今天早醒了,正好,我抱你出去坐坐可好?」
「……好。」
自此,藍曦臣再也沒提過要江澄去找些別的事做了。
大雪過後不久,便是新年。這個在人間是歡喜慶祝的日子,於他們修真之人來說本沒
什麼,不過今年不一樣,今年藍曦臣回來了,江澄很想好好慶賀一下,但又不想讓他太累
,而且,他壓根兒不想讓所有人都知道藍曦臣還活著,若澤蕪君還活著的消息放出去,光
是應付那些上門探望的人就足夠讓江澄想砍人。
不放消息,但也不刻意隱瞞,最主要的,是他江宗主想和道侶甜甜蜜蜜的兩人一起過
一起歡慶。
「不如這樣吧,師叔他們回到白雪觀了,新年我們一同去白雪觀過,順便探望一下他
們如何?」
聽下了魏無羨的建議,三天後,藍氏雙璧和雲夢雙傑共四人,在大雪紛飛中來到了白
雪觀山下。
白雪觀位處深山,再加上此處在魏無羨當年刻意的安排下,也被列入結界守護之中,
故而此時正值冬日的深山道觀,頗有一種遺世獨立的冷寂。
「累了就說一聲,我抱你上去。」立在石階之下,江澄攏了攏藍曦臣身上的斗篷說道
。
「你陪著我慢慢走就好。」搖了搖頭,藍曦臣拉下江澄替自己攏衣的手和自己十指相
握,微微笑著說道。
「看情形再說,雪還下著,我不想你走太久傷了身。」
「哇哦……能別再這麼肉麻兮兮了嗎?你們兩個都說了一路了。」搓了搓手臂,魏無
羨做了個鬼臉有些受不了的說道。
「最好那個喊著什麼相公抱我,娘子無力了的人不是你!」另一隻手抓了身邊石欄上
一團雪塊朝魏無羨丟了過去,江澄沒好氣的罵道。
「我這叫情趣~~欵欵欵,你別砸人啊~藍湛,咱們離他們遠一點,快跑啊。」拉著
道侶往山上跑,魏無羨爽朗的笑聲在山中迴盪,連觀裡正等著他們來的一屍一魂都聽到了
。
『唉呀……聲音都傳上來了呢。』立在窗櫺邊的一抹半透明的白色身影輕笑著看著身
邊的人說道。
「……」和白色身影相伴的,是一身黑衣的道者站的直挺挺的,面無表情,眼神空洞
,無言的望著前方。
『……哈……』一聲輕的幾乎要溶在空氣裡的苦澀笑聲,白色的身影緩緩化入黑衣道
者的身體中,之後黑衣道者仍是靜靜的佇立在窗櫺邊,一動也不動。
「師叔好,宋道長好,這幾天來打擾了。」大開的山門前,宋嵐面無表情的看著笑著
躬身行揖的魏無羨,接著是他身邊和他點頭致意的藍忘機,以及剛走上石階,正被江澄叨
唸著,仍是一臉笑意的看著他的藍曦臣。
……總覺得……有一種不得寧靜的感覺……
向幾人點了點頭,宋嵐側過身,僵硬的比了個請的手勢,接著便自顧自的走了進去,
四人也不覺得有什麼,陸續跟著進了山門。
白雪觀。
傲雪凌霜宋子琛出身之地。
也是被薛洋一夜滅盡的悲傷之地。
踏進山門的那一刻,魏無羨並沒有感覺到什麼冤魂厲鬼,也沒感覺到什麼怨氣沖天,
鬼哭神嚎。
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冷寂。
白雪覆蓋了地面,也掩去了那或許還留著的遍地血痕。
古樸陳舊的道觀,靜靜的佇立在深山白雪之中,另有一種遺世寂寥之感。
「……很安靜的地方……」看了一眼道觀四周,魏無羨挨著藍忘機輕輕說道。
「也很寂寞。」
「嗯……」
走在前頭的道者已跨進道觀之內,他直接走過地上放著的五個蒲團,待走至觀中一張
大香案前時,他轉了個身,靠著香案不動,身上開始漫出了一縷縷的白色煙霧。
四人跟著進了道觀,見了地上的蒲團也沒覺得異狀,直接各自兩兩坐了下去之後,最
後一個蒲團上己跪坐了一個淡白色的身影。
「師叔,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雙眼矇著白布,半透明的魂魄規規矩矩的跪坐在蒲團之上,空靈的聲音在道觀中迴盪
著,揚起的嘴角帶著淺淺笑意,正是清風明月曉星塵。
「曉道長,擾了您跟宋道長的清修真對不住,我們四人要在這兒叨擾您們幾天了。」
想解開斗篷,卻在收到一旁道侶銳利的視線之後,藍曦臣暗嘆口氣,認命的把自己再捲緊
一點之後溫和的開口說道。
『不用客氣,你們能來,白雪觀也熱鬧些,只是道觀陳舊清冷,怕你們不習慣罷了。
』
「此次前來,曦臣也要為之前結界之事向兩位道長致謝,我聽魏嬰說,兩位道長的劍
……」
『它們完成了該為之事,我以它們為榮。』轉過了頭看向香案後方,四人的目光隨著
曉星塵一同望去,只見一個木製劍架上,二把劍靜靜的橫放在上,雖失去了靈光流閃,但
二把劍仍是被保養的非常好,劍光明亮,看的出來常被用心的擦拭著。
「北玄武之位,不止拂雪霜華靈氣盡失,師叔好不容易養起來的靈力也散的差不多,
這些年來雖有靜心調養,但……恢復仍不足六成吧。」看著曉星塵的魂魄,魏嬰很快的便
看出了他的情況。
『以目前的情況,雖不足六成的靈力,但也夠了。』雖然看不見,但曉星塵還是很正
確的看向魏嬰的方向說道。
「師叔不考慮完全修復靈力之後重塑肉身嗎?」當年因為結界一事,讓幾乎已把靈力
修復完成的曉星塵又耗的差不多了,但現今修真之人都可以專心在修煉上,而他還特地把
白雪觀列入結界守護之中,照理說,曉星塵應該可以更專注在養復自己靈力之上,為何他
總覺得這個師叔好像興緻缺缺的樣子?
『這點,我已跟子琛討論過了,我並不打算重塑肉身。』
「為什麼?」既能重生,只要再一具肉身,就能完完全全回來一個明月清風,不再是
需寄身的一縷魂魄,為什麼不要呢?
『……魏嬰……』輕嘆了一口氣,曉星塵揚起的嘴角帶著一股莫名的惆悵之感緩緩說
道。
『我能再次聚魂歸來,我已很感謝上蒼給予我這個機會。而歸來之後,還能和子琛相
聚相伴,我已知足了。』魂魄輕輕上移站了起來,曉星塵慢慢走到一直靜靜立在香案前的
宋嵐,他看著他,而他只是雙目空洞的看著前方,毫無反應。
『重塑肉身又如何?若重塑肉身之後只能孓然一身,那又有何意趣?』半透明的手揚
起,像是想要替道者拂去落下的幾絡髮絲,但也只能屢屢落空,什麼也碰不著。
『我已決定,此魂魄只願相伴一人,同存同滅。』放下了手,曉星塵轉過身看向四人
,柔和的嗓音帶著堅定輕笑著說道。
「師叔?」
『魏嬰,他還有多久?』突然的,曉星塵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魏嬰先是楞了楞,接
著目光盯向曉星塵身邊的宋嵐,良久都說不出一句話。
『他常常這樣……一年多了……他會突然的,像石頭一樣,不理我,只是靜靜的,像
這樣,動也不動的。』
「……宋道長……可能是累了吧……」目光微黯,魏嬰聲音有些悶悶的說道。
『是啊,我也覺得,他應該是累了。』一開始他還沒發現,是後來宋嵐發呆不動的時
間越來越頻繁,越來越久了,他才慢慢體認到,或許,時間已經要到了吧。
「怎麼回事?」看著心情明顯低落下來的愛人,藍忘機摸摸他的頭問道。
「……宋道長雖然和溫寧一樣都是高階兇屍,不過,宋道長的屍身並沒有像溫寧一樣
得到很好的照護保養,而且,早些年他淨往純淨靈氣多的地方,那些地方雖然有助師叔魂
魄滋養,但對一具走屍來說,待久了畢竟不好……」
深吸口氣,魏嬰看著面前並立的一魂一屍,他們的站姿是相同的挺直,連手腳擺放的
位置都一樣。
明月清風,傲雪凌霜。相異卻又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即便同行,而後離異,仍是再回
到最終的並肩。
魏嬰莫名的,突然想起了那四方靈脈結成的結界。
殊途同歸嗎……
『我和他提起回白雪觀看看,多待上些時日也可以,倦鳥終是要歸巢的不是?累了,
就回家休息吧。』想起自己鼓起勇氣和宋嵐提起這件事,那人只是靜靜的看著他,良久之
後,在他幾乎不敢確定宋嵐是在思考他的提議?還是又陷入空無之時,宋嵐扯開了僵硬的
皮肉,給了他一個似笑不笑的笑容。
『他同意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白雪觀,將會是他的終點,也會是我的。』不確定,
不想承認,卻無法阻止宋嵐越來越嚴重的僵化和沉默,他不得不開口問魏嬰,只希望能得
到一個完全不同的答案,然而,終究都是他的妄念。
「師叔,也許沒你想的那麼嚴重,宋道長一向寡言,再加上又不能講話,或許是你搞
錯了,他只是不知道怎麼回你話罷了。」
『……或許吧。』偏過頭看著宋嵐的側臉,即使看不見,但相伴多年又寄魂在宋嵐體
內的曉星塵又哪會不知道,不止宋嵐的臉上已出現了數道龜裂的痕跡,就連他給他的眼睛
,也已不復以往的燦亮,現今,只餘一片灰白了。
「好了好了,現在是民間百姓在過的,所謂的新年,要講喜慶歡欣的。」硬是擠出一
抹笑容,魏嬰笑的僵硬的說道,曉星塵聽了也淺淺一笑回道。
『抱歉,把氣氛弄的太僵了。難得你們來……啊,糟了,我忘了要替你們準備吃食了
。』
猛然想到,既是有朋自遠方來,理當烹茶煮酒招待才是,但他們一個是魂一個是屍,
都不知多久沒在吃喝了,竟只記得替人整理廂房,卻忘了要備吃的了。
「無妨無妨,我家二哥哥乾坤袖裡多著呢。」伸手朝旁邊坐著的男人衣袖裡一探,魏
嬰笑著拿出了數個食盒油包,還掏出了小火爐跟一組茶具和二罈酒。
「水太重了沒帶,師叔,這兒有水井嗎?」
『白雪觀的井水不能喝了,不過,外頭松樹上的雪倒是可以煮來泡茶,我曾喝過一回
,味道很好。』
「我去用吧。」沒細問為什麼井水不能喝,不過,想也知道,原因大概就是那個擅長
下毒的薛洋。
江澄起了身去外頭裝雪回來,藍忘機則是把小火爐放在藍曦臣面前,祭起一道火符丟
進了爐裡升起了火,一時之間,道觀裡又是魏嬰的叫聲,江澄的罵聲,藍忘機擺弄茶具的
聲音,藍曦臣只是笑著跪坐著,說著那千年一句「江澄,你別老欺負魏嬰」。
曉星塵聽著聲音,思緒不自覺的閃過多年前的記憶片段,有在白雪觀留宿的,有在義
城的,還有……在更加久遠的記憶中,那一群吵鬧的師兄弟,和那撫育自己長大的恩師…
…
「唔……」一個細微的聲音喚醒了沉浸在回憶裡的曉星塵,他轉過頭,只憑感覺,他
也能知道宋嵐正擔心的望著他。
『沒什麼,想到一些事罷了。』有的時候,曉星塵也覺得他跟宋嵐能如此奇妙的溝通
真是一件很玄的事。明明就一個瞎的,一個啞的。可是他們兩人偏偏就是能知道對方在想
什麼,也可以感受到彼此對彼此的關心。
一陣茶香混著酒香飄起,魏嬰把一些甜食點心全打了開來攤放在木板上,笑著招呼道
。
「師叔,宋道長,來一起坐啊,我們聊聊天。」
『子琛,來。』走到原先坐的蒲團跪坐,曉星塵笑著看宋嵐僵硬的走到他身側,接著
整個人往曉星塵的魂體倒了下去,此時,幾縷白色的霧氣自曉星塵身上逸出,托撐著宋嵐
的屍體,直到宋嵐躺在木板上,但頭卻是枕在曉星塵大腿上。
「師叔……你們該不會這些年來都是這樣的吧?」這不是他和二哥哥常做的姿勢嗎?
親親蜜蜜的膝枕?
『這樣方便。』曉星塵笑著回道。
「……」方便?方便什麼啊?你們兩個一魂一屍的,能幹什麼嗎?還是自己想太多了
?魏嬰決定現下還是不去深思這個問題好了。
「有些燙,你小心握著。」聽了聲音回頭一望,就見到江澄把裝了熱茶的陶杯塞在藍
曦臣手裡讓他握著,那小心翼翼的呵護模樣讓魏嬰突然的想到了一件陳年舊事。
「其實啊,說來你們可能不信,不過啊,我跟江澄小時候可都是很有桃花緣的,那時
我們兩個,差點就要訂下各自的媳婦兒了。」
「……你說什麼啊?誰跟你小時候訂什麼媳婦兒?」楞了楞,江澄眉頭一皺,這個魏
嬰又是哪根筋抽了嗎?
『娃娃親?』曉星塵有了興味,聽魏嬰這麼說,難不成他還有一個無緣的侄媳婦兒?
「也不是什麼娃娃親,江澄你忘了嗎?沒關係沒關係,就讓本老……本大師兄好好喚
起你的記憶,也讓你們知道,本老……本大師兄魏無羨以前有多受歡迎。」
完全沒注意到身邊的藍忘機已經是一臉風雨欲來的表情靜靜的看著自己,魏嬰喝了一
口酒,再吃了一顆辣炒花生,頗為洋洋得意的說起了一件陳年往事,那是一件發生在他被
江楓眠帶回蓮花塢後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