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胡小五

作者: KYOUKA (種荊棘者得刺 )   2018-03-18 01:48:28
※又是《狐狸結親》的續
  ※也是尋異記的系列  
  ※結親的那對故事一直沒寫出來,弟弟卻寫出來了(抱頭)
  城北城門旁,朱老漢的餛飩夜宵攤子,近來多了個面生的客人。
  是位面嫩的小公子,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吧。端的是面若冠玉,目若朗星。他自陳是
城南胡家的幼弟,自小體弱,一直待在老家讀書。幾個月前聽說城北胡大爺家迎了自家四
哥去--雖然在此之前,城北胡大爺已經上胡府拜會過老太爺與老夫人--他竟是生生氣
病了幾回。
  我四哥怎麼會答應這樣的荒唐事?這小少爺一能夠下床,便非得到這臨水城來。就是
向來說一不二的胡老太爺也拗不過他,只得由管家伺候著,大隊車馬送這位小公子一路來
到臨水。進城時,更是招搖得讓他一到胡家宅邸,就被長兄狠狠訓斥一頓。然而,這小公
子卻不管不顧,非得立時上城北胡家,把他那四哥接回來不可。
  說什麼胡話!接話是胡家二爺,家裡來人都說你讀書、長進了,如今看來竟還是個只
知胡鬧的!這小公子也是個不服輸的,梗著脖子便紅上了臉,連帶呼吸都急促起來;我說
胡話?四哥……四哥的事,難道就不是胡鬧?一旁胡三爺瞧著兄長一時語塞,幼弟連站著
都有些不穩,便一邊朝著兩個哥哥使眼色,一邊打圓場。
  好了好了,吵什麼呢?小五你也是,舟車勞頓的,差這一時半會兒嗎?要在這臨水地
界病了,老爺子責怪起來還不都我們的不是?你四哥一會兒就到了,你親自問他豈不更好

  四哥要回來了?聽見三哥的說話,胡小五瞬間眼睛就亮了;胡家三個爺不言聲地交換
過眼神,最後還是由胡三爺開口:
  「你要來的事,老爺子老早就派人傳話了;你四哥知道你約是今日到,晨起便在他的
院子等著見你。你說吧,是不是要這個樣兒見你四哥?」

  也就一如以往,這小公子吃完餛飩湯就會要點燙過的酒,喝過酒就會扯著朱老漢說家
裡的瑣事;說家裡都是當兵的,只有四哥走的是文路子。他其實不是老太爺的親生子,是
老太太的陪嫁丫頭死了未婚夫,偏生又已經懷上他。為了不妨礙這丫頭的前程,老太太便
做主收養了他,對外說是遠房親戚的孩子。原先按老太爺的意思是,做了他胡某人的兒子
,就與親生四子一樣,都用「知」這個排行;老太太是過意不去的,便做主在他的姓名上
做了註記,於是從那之後,胡家便有了五公子,大名胡識謙,也有個提醒他知所進退的意
思。
  對於老太太的這個決定,胡家四位少爺多少有些不以為然。畢竟這胡小五雖然不是胡
家的親骨肉,也較他們年幼許多(胡小五出世時,胡家大爺都在談親事了),但畢竟是自
家兄弟,何必分得這麼明?但畢竟是老太太發話,幾個兄弟雖說心底是不贊成的,也不好
明著忤逆母親。便在胡小五啟蒙取表字時,由大爺作主,與其他哥哥一樣使用「從」字,
再借四哥的大名,稱為胡從善。
  「其實娘做的對。」這小公子雖說喜歡朱老漢的燙酒,酒量卻不好。搖頭晃腦的,什
麼都說了出來。老太太心善,但他一個外人怎麼能混淆胡府血脈?再說老太爺與夫人的確
對他疼愛有加,四個兄長多有照拂,他很知足了,真的。
  所以他從小最大的希望,就是跟哥哥們一樣去從軍。他會是哥哥們的前鋒,最忠誠的
部屬。四哥走的是文路子,但偶爾會隨軍參謀。他會保護好四哥,一定不讓四哥受到傷害

  但是……說著說著,這小少爺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真是個太癡的少爺,朱老漢也只
能聽著,然後搖搖頭,把火盆往這處小少爺的近處挪。這小少爺來了一個月,幾乎天天溜
到他這兒吃夜宵。胡家三個爺拘管不住他,只得派人看著,看著他喝醉了就帶著車馬來接
人。想想昨天是三爺來,今天該是輪到大爺了吧?大爺從來給賞都豐厚,或許呢……

  胡小五聽見他四哥的嗓音。
  依然是那麼低沉、平和。但胡小五聽得出,自家四哥只是勉強按著不發作。那個討厭
的胡進南大概就坐在四哥身邊……不然四哥或許便會真正發作起來吧。
  「怎麼就由得他任性?」壓低了聲音,他聽見四哥的埋怨:「他那是什麼好身板?就
由得他一路顛簸!爹也糊塗了,怎麼能夠聽由小五恣意妄為?萬一半道上出了什麼事……

  「咱爹哪時拗得過小五?」這是他三哥,最是油滑。大哥二哥肯定是怕了四哥發怒,
推了三哥來……「你就別擔心啦,派了管家帶了大夫一路跟著,進城時街坊都議論著呢。
小五好得很,倒是你,就別與他置氣。你也好些時日沒見著小五了不是?」
  是啦……他好辛苦才能來一趟,哪知道四哥就為了他給胡進南沒臉,就氣得拂袖而去
呢?睜開眼睛,胡小五一時有些弄不自己身在何處──總之不是在哥哥們的宅邸。所以這
裡是……
  「是小五醒了?我去看看。」或許是聽見他弄出的聲響,三哥的嗓音從外間傳進來,
接著便是腳步聲。其實也沒有什麼,他就是喝醉了,也沒犯病嘛。他坐起身,還有些迷迷
糊糊的。
  「三哥?我在胡進南的宅子吧,四哥不是不讓我來嗎?」
  「不讓你來看看,你會願意罷休?」
  接話的是他四哥。接著,他便看見他那四哥。
  還有,胡進南。

  其實,來到臨水那一日,他是見了四哥的,只是胡進南也陪著。那在他意料之外──
他原先以為,四哥會獨自見他。
  憑什麼?憑什麼……他連見他的四哥,都還得忍受有一個外人在場?想到這裡,他便
感到一陣怒氣上湧。他逕自在他那四哥身邊落坐,連看都不看胡進南一眼。
  「四哥,跟我回去。」
  「都說你大了,怎麼還是孩子氣?」
  胡知善皺起了眉頭。他知道幼弟對胡進南並不友善,但他記憶中的幼弟,從來都溫文
有禮,進退得宜。就是對父兄放肆一些,對外也還能維持一副好皮相。怎麼眼下……
  「別人怕他胡進南,我才不怕。」也沒管胡進南與他兩兄弟同桌而坐,胡小五甚至伸
手拉住自家兄長:
  「我今次來就是要把四哥帶回家的……我還冀望有個四嫂呢!」
  
  「小五,別鬧。」
  早前他就知曉,幼弟對這樁……親事,其實很是不滿。但總想著木已成舟,小五也該
接受了。怎知如今小五不但來了臨水,甚至是個要拆散他二人的模樣。
  「我沒鬧啊,四哥,你怎麼能跟胡進南結親!?」看著自家四哥還是那麼雷打不動,
胡小五有些發急。最古板的大哥,娶了溫婉慈祥的大嫂;最衝動的二哥,娶了思慮周詳的
二嫂;最滑溜的三哥,娶了……虎族的三嫂。四哥卻與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結親!
  那是對他最好的四哥啊!他的四嫂,應該要靈慧動人,才能與儒雅風流的四哥永偕白
首。胡進南這樣的武夫,怎麼配得上他四哥!
  「看來你書都白讀了!」喝斥了一聲幼弟,胡知善站起身,一時之間竟是不知道該怎
麼辦才好。
  ──胡小五長成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們四個兄長其實是慣著他的。慣到後來,
他們這些做兄長的,隱隱覺得不大好,但想著小五的良善,卻又覺得這沒什麼。
  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也不是你該管的。你先向進南兄陪個不是,就跟管家回老
家吧。」
  「我不。」
  ……四哥竟然也同意嗎!胡小五咬著唇,別過臉;他知道自己除了怒氣外,還有一些
悲傷……還有一些他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麼樣的,只知道要壓下去的心思。
  「我沒錯,明明就是他不好!」伸出手,胡識謙指著兀自一臉水波不興的胡進南,怎
麼樣都無法接受,居然連四哥自己都承認了這樣的「結親」。
  「胡進南!你究竟對我四哥做了什麼?別人怕你,我不怕你!」
  「胡識謙!」

  接下來的幾日,一手打理胡進南家內院的十一娘子可說是忙得足不點地。鬧了一番脾
氣,胡識謙便有些犯病。胡三爺、胡四爺瞧著不好,便只得讓這小五爺在城北胡府待下來
。雖說是這小五爺的任性之舉,但胡四爺與家裡大爺結親這許多時日來,可說是頭一回有
家裡人來府。雖說大爺沒說什麼,但十一娘子可是十分上心,不願城北胡府給城南的說個
「不」字去。
  在院外分派完伺候人,留了兩個小子在廊下聽招呼。十一娘子拿定主意,不言聲地便
掀了簾子進到內室,只微微一躬身,便在胡進南身後站定。也在此時,胡四爺正有些無可
奈何地對著已經臥床幾天,一臉賭氣模樣的胡五爺開口問道:
  「還生四哥的氣?」
  幾日過去,終究是心軟了,他的四哥。胡識謙覷著是個機會,便只是可憐巴巴地盯著
胡知善看。
  「是我不好,惹四哥生氣。」
  
  哼……來硬的搶不回四哥,比軟的還不成?胡識謙很清楚哥哥們的軟肋在哪兒--畢
竟,他曾經休養許久。
  大哥見不得他喝藥,二哥看他睡得太沉就心慌,三哥每到他的生日就特別開心;曾經
對他很嚴格的四哥,在那之後幾乎再也沒法子生他的氣。
  「四哥沒有生氣。」
  幾乎是要嘆氣了,胡四爺當然曉得小五是在賣乖;但很久以前他就告訴自己,只要小
五還能像現在這樣,在他身邊耍賴撒嬌,他就什麼都不求了。
  只要小五還在他們身邊。
  「四哥只是想,老家到臨水這兒這麼遠,你就這樣跑來了。來了又不安生,萬一怎麼
了,你叫四哥上哪裡給你找大夫去?」
  「四哥要擔心我,就跟我一起回老家,我保證乖乖讀書,以後都不胡鬧。」
  胡識謙紅著眼,看上去就只是委屈。胡進南坐在一旁,看上去像是置身事外,實際上
卻覺得有趣。

  他認得胡識謙。
  --應該說,做為龍族的眷族,狐族大多投身軍旅,成為龍軍的一員。臨水城的兩個
胡家,其實都是錢塘舊部;只是他在東翼軍,胡家五兄弟在西翼軍。那時他就聽說過,胡
家小五雖說不是老太爺親子,但卻兼具胡家文武之長。有胡家四爺的謀略,也有其他三個
爺的武勇。或許是因為年紀還小,所以多少顯得稚嫩些。但假以時日,其成就必定凌駕於
諸兄長之上--他聽過不只一個人這麼說,也驚訝那麼個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居然能夠刻
苦用功至此。
  罷唷,連個庶子都算不上,那頭胡家能給他什麼好處?東翼軍裡不是沒有兄弟打過這
主意,大好男兒總得掙個前程,不然把他弄來東翼軍吧!胡進南聽了只是失笑,只覺得自
家兄弟真是傻。
  不管胡家兄弟兄友弟恭是不是真的,但胡家小五的孺慕之情卻的的確確是真的。他就
看過胡小五為了這類閒話與自家主官打起來,拚著打板子也直著脖子在龍主面前爭個分明
。跟胡小五打一架倒沒什麼,但被胡小五扯著一起挨板子就不上算了。
  「我真的沒有委屈。」胡知善只淡淡地說。
  看著身旁的男人面上爬上倦色,胡進南不動聲色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胡四爺頓了
頓,沒甩開。
  
  「你要不信,就用自己的眼睛看吧。」胡四爺是這麼說的。胡小五一時沒意會過來,
只是傻楞楞地看著自家四哥。
  「這院子且作為五爺的起居處。」發話的是胡進南。在一旁等候許久的十一娘子便踏
前一步,朗聲應道:「是。不知伺候人如何安排?」
  「我剛剛叫人帶去口信,五弟的人一會兒就來,只是要偏勞十一娘子,與他們講講規
矩。」
  接話的則是胡知善。十一娘子則笑應道:「五爺的從人想必都是懂事的,就是宅子大
,怕要辦點什麼便摸迷了。一會兒婆子就喚兩個小子過來這頭的院子,有什麼要辦的交代
他們就行了。」
  

  其實一開始,他們兄弟沒想得太多。
  
  其實多一個弟弟還真不是小事。只是五弟的生母,是他們從小就認得的;她那未婚夫
,其實是伺候著叔伯輩出遠門,意外死在歸程上。看著自己的陪嫁丫環愁雲慘霧的,母親
便作主收養了小五。只是那時父親與母親都已經上了年紀,小五其實就是他們幾個兄弟教
養大。大哥說,既然做了兄弟,就得教養成材。他們做弟弟的也無二話,自家得意的是什
麼,幾乎是一件不落地教給小五。
  大哥的劍、二哥的砍刀;三哥滿肚子的詭計,自己懂得那些經綸與風花雪月,小五幾
乎都學得有七八成。二哥總唸叨著,小五若是再用功些,應該能夠更進一步。他與三哥聽
見二哥這麼說,只是互看一眼。
  小五啊……小五。
  他們的小五,看起來謙恭有禮,燕居時偶爾也撒撒嬌,賴著不想讀書不想去校場的。
大哥表面上嚴厲,但實則寵溺這幼弟。雖說在小五面前總是皺著眉頭一通好說,但避開小
五,便總說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小五願意苦學就是好的,並不求出第四位胡將軍。
  他與三哥琢磨過,認定了小五似乎有什麼顧慮。三哥的歷練較他多些,一口咬定小五
肯定是自傷身世,他看著也像是,但就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他們的小五,撒嬌時看起來沒心沒肺的,但總有個看不見摸不著的分寸在。是他們這
些做哥哥的太嚴格嗎?他問過三哥,那時的三哥也還年輕,只是搔搔頭,約莫應是許多後
,便下了斷語。
  「老爺子連對我們都是一日三考察的,小五不敢鬆懈也在情理之中。」三哥是這麼說
的,他想想,也是。就是他這個讀書的,爹都要在外頭打探他的文章如何,談吐如何,風
評如何。外頭的夫子都說好,爹才能放心。小五怕是不想讓家裡失了顏面,才處處把持自
己。
  於是他便把小五帶在身邊,帶著小五走遍名山大川。想著只要出了宅邸,便沒那麼多
規矩綁著。小五或許也自在些,不會總計掛著自己說什麼、做什麼可能會有那裡不妥。
  於是,他們一同上了羽山,去了東海。西王母座下的郭蜜香去請上元夫人時,小五就
聽著他與宋辟非談論詩文,看著他替宋辟非挽髻,與墉宮玉女比較風流。去封十八姨那兒
盤桓,他老人家瞧著小五喜歡,便硬是收了小五做契子;兩人一起講石醋醋壞話,比他還
得歡心。
  他們這一去,就是人間數百年。小五也逐漸趕上他們,從少年長成青年。

  「你好久沒這麼開心了。」
  原先料想著胡知善該是就寢了,豈知進房後便看見胡知善握著濕髮,正靠在炭爐邊坐
著。胡進南要過布巾,便幫胡知善擦起髮來。
  「我是開心的嗎?」
  不自覺地摸摸自己的嘴角,胡知善仍是淡淡地,只有胡進南看得出來,自家男人眉眼
間隱藏的些許悵惘。
  
  「或許真的是太久沒見到小五了。只是要給你與十一娘子添麻煩了,對不住。」
  「不麻煩。」
  把炭爐拉近了些,胡進南只是有些莞爾。
  「看你平日清心寡慾,仙人也似的,小五一來便有了煙火氣。光就這一點,五爺就功
德無量。」
  「……皮猴子似的,還不知道要人操多少心。」
  胡知善頓了頓,沒將真心話說出口。胡進南也不追問,只是就陪在胡知善身邊。

  胡小五兩次捨身救兄的事實在太有名……畢竟,誰也沒有想到,胡家小五兩次身故,
居然都能夠牽扯三界,搞得雞犬不寧。
  第一次,是錢塘龍君征伐,點了胡家兄弟為將。胡家二爺殺伐太過,中了圈套,差點
把大爺與三爺都賠進去。胡知善趕回家時,五爺已經帶了人殺進敵營,硬是把兄長們都撤
出來,自己卻在斷後時被一箭穿心。閻君為此額手稱慶──畢竟,判官已經出缺好多年。
如今來了個年少有為、允文允武的胡小五,當然是要破格採用!
  「狐壽五千年,你且在這兒等著。」個子矮了點,面孔嫩了點,但畢竟是閻君──就
是繼位未久,還缺了點經驗。此時閻君只想著要與胡小五說,地府有什麼不好啦?就是個
差事嘛。想家了就回去看看,看個幾天再回來做我的判官,五千年後你們再一道兒投胎當
兄弟,豈不美哉?
  然而閻君話還沒說完,胡家四爺便已經殺進地府。旁人道這四爺儒雅風流,卻沒想過
他畢竟姓胡。胡知善就這麼一人一劍殺到閻君案前,看著他還傻楞楞的小弟。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就敢這麼來到這所在,回去看怎麼收拾你。」
  「……胡知善,你道我這地府是什麼所在!?」閻君這麼應的。其實──一個判官怎
麼夠呢?當時的閻君是這麼想的,判官出缺這麼多年,一個人怎麼處理那些判狀文書啦?
胡知善再橫,要憑他那一人一劍要再出地府,那也是萬萬不能。正好兩兄弟都留給他,左
右判官一下子就都補齊了!
 
  如此這般,閻君臉上不由得笑開了花。就說他這地府也不是什麼龍潭虎穴,當了官偶
爾回去看看家人有什麼?到時候一起在這地府團聚多好啦,這點子通融他還做得了主!
  「什麼所在?不是孤的勇將該來的所在。」
  一把低沉嗓音響起。映在胡小五眼中的,是一身燕居衣衫的錢塘龍君。他只是愣愣地
,看著兄長與主君。而錢塘龍君則只是一抬手,免了胡知善的禮數。
  「你四哥教訓的極是。」沒有把閻君放在眼裡,錢塘龍君只是皺著眉頭,看著自己麾
下的小將。「平時看你還算冷靜自持,怎麼沒孤的號令你便敢帶人手出陣?是孤慣壞了你
!」
  「……聽憑龍君處置。」
  --事後胡小五哭了一場,說是怎麼能賠上四哥。闖了一趟地府也損及元氣的胡知善
則沒什麼好話,只敲著扇子,督促著胡小五把藥喝完。末了,才扔下一句:
  『知道後悔了以後不許這麼魯莽……都不知道家裡多掛心。』
  然而,此時的胡小五還沒回過神來,他知道自己陣亡,也已經接受這樣的命運。畢竟
救回了哥哥們,他再也沒有不知足的了;而且他也思忖著,或許就接受閻君的安排呢?
  「知道我要處置你就成了。」錢塘龍君慢悠悠地說。這時,他才抬眼,看了看閻君。
  「我眷族兩頭傻狐狸糊里糊塗地走迷了路,走到閻君的地府來。多有打擾,都是我這
主君的不是。」
  ……姓敖的!你家眷族是壽終,不是迷路啊!他哥哥……他哥哥就算了,你這麼說不
就是欺負人!
  「龍君太多禮了。胡知善的壽元未到,的確不是我地府中人。但那胡識謙,生死簿上
明白載了他壽終於此,還請龍君高抬貴手。畢竟擾亂了天地,天罰咱們誰也逃不過。」
  挺起胸膛,有點矮矮的閻君擺出架式,牛頭馬面登時上前一步,跟著左右護法。但錢
塘龍君卻只是似笑非笑,並不十分在意這年輕閻王的說話。
  「天罰不過天火擊打或禁錮。」錢塘龍君笑吟吟道:「天火歸敖某掌理,想來要罰敖
某,只有禁錮一途。想當初敖某水淹地上九年、塞五山,不過禁錮三千年。吞吃涇川小龍
,更為上所寬宥。要是敖某不小心吞吃閻君……」
  往前走上一步,錢塘龍君打量了下眼前的龍王。
  「約莫三、五百年吧。於敖某事小,於地府可就非同小可,不知閻君以為然否?」

  慢慢地哄著胡知善睡去,胡進南替他褪去鞋襪、拉上被褥,幾個機伶的伺候人便迎上
前來放下帳幔、點上安息香。十一娘子是早就候在門外的,見著家主踏出房門,不言聲地
便迎上前去。
  「知善睡下了,你們看著他。要有什麼事,去客人的院子尋我。」
  胡進南淡淡地吩咐,十一娘子略思忖了下,開口問道:
  「婆子就在這兒守著。不過少爺一向睡得淺,醒來了肯定是得去看看那位爺,婆子不
在跟前伺候著是不行的。不如就由小子們通報,也不至於那麼大動靜。」
  「便依妳吧。」語罷,胡進南便逕自離開胡知善的院子。十一娘子微微一禮,不言聲
退回院子。

  也就在此時,閻君停下手中的筆,盯著案上的蒲牢紙鎮看。牛頭馬面對視一眼,並不
做多餘的請示,安靜地退出門外。
  先是眼睛轉了一圈,然後是左右張望。閻君瞧著那蒲牢紙鎮還小心翼翼地轉過一圈,
沒忍住,便翻了個白眼。
  「外頭有人看著,龍君有話不妨直說。」
  丟下筆,閻君雙手抱胸,很是看不慣蒲牢一貫的謹慎小心。而蒲牢到底還是下地跑了
一圈,確定沒有隔牆之耳了,才跳回閻君案上。
  「見過閻君。」到底是先行了禮,蒲牢才張開口;接著,才是錢塘龍君透過蒲牢發話

  「不就是你說要找個精細點的妥當人來傳話。」龍君同樣沒有什麼好聲氣。蒲牢一邊
傳話,一邊也有些委屈--不就是為了這兩個大人物的顏面,他才被派駐到地府來的不是

  「閒話休提,剛才進南那兒的十一娘子來了信。看那小五,應該是什麼都知道了。」
  什麼都……一聽見錢塘君這麼說,閻君便有些發急。這些水裡的,就是保密都做不到
嗎!?
  「消息是從哪裡走漏的?咱們當初不就說好了,竟是連胡老四都不讓知道最好嗎?怎
麼如今連胡小五都知曉了!」
  「當初那事也不是滴水不漏。」雖然那時他認為應該是可以滴水不漏……多少有些氣
悶,錢塘君藉著蒲牢的爪子揮揮手。
  「那小狐崽子也翻不出天去。再說了,胡老四好不容易安生下來,孤瞧著那胡小五也
未必就說得出口。」
  聽了錢塘君的話,閻君並不搭腔,只是嘆著氣,抱著頭。
 

  一開始,只是閻君的嘟嘟囔囔。
  也是的,他有什麼錯呢?胡小五壽元已盡,到他地府不是天經地義嗎?胡老四就算再
有本事,也沒那本事把壽終之人帶離地府。要不是錢塘從中插手,他地府的判官早就補上
了。就知道欺負人,一點都不管規矩的……
  嘟嘟囔囔嘟嘟囔囔。閻君見到誰都得埋怨幾句,見著容老爺子是,見著吳老闆是,見
著薄紅也是,自然見到春外也不例外。
  那是春外到地府盤桓時。閻君一邊翻著生死簿,一邊嘟嘟囔囔。該死的沒死,自然就
得東挪西補的把「帳」給補過去。春外在一旁看得興致盎然,像是驚訝自己一手打造的世
界,居然自行成了這般模樣。
  「錢塘他就不是個東西。」春外笑得沒心沒肺,唉呀,當初就是把那些龍造得太強了
。要是現在把他們怎麼樣了,這個世界可就麻煩啦。不過給他們找點不痛快還是行的,春
外說。閻君只抬頭看了一眼,其實沒有十分當真。
  
  (要是他去問過其他人,或許就會將春外的承諾放在心上。)
  (但這是之後才知曉的事了。)
  然後,閻君被請出書齋,說是有客來訪。有客?他能有什麼客?嘟嘟囔囔地出了書齋
,閻君還記得要把生死簿收回架上。只是要到很久以後他才會曉得,他前腳剛走,春外後
腳便站起身。

  胡小五再度醒來時,坐在他床邊的既不是胡知善,也不是胡進南。他傻楞楞地看著眼
前的男人,好半會兒才反應過來。
  「三哥怎麼又來了。」聽著自家幼弟說得理所當然,胡三爺只得翻翻白眼。慣壞了啊
……這幾年,小五真的是被他們慣壞了。
  「我說你這小崽子,怎麼說話的?」
  胡三爺說。把手上的書本放下。看著幼弟坐起身,一邊還捏著眉心,胡三爺雙手抱胸
,並不多浪費口舌。
  「總算退燒……你四哥說了,你要再不退燒,就得去請王醫來。我說退不退燒都得去
請王醫,看看你把自己糟蹋成什麼樣子了。」
  「王醫開藥很苦的……」
  自以天火誤擊過胡識謙後,錢塘龍君便應允了胡家兄弟:只要胡小五有需要便能去請
王醫。只是胡小五實在怕了錢塘府王醫的藥,一聽見哥哥這麼打算,便趕緊把伺候人端上
來的藥給喝了個淨。
  「府裡的大夫也看得挺好,就不麻煩王醫了吧?」
  「我們胡五爺也曉得怕啊。」
  不輕不重地敲打了弟弟幾句。胡三爺是這麼想的:是啦,小五那時死了過去,他是發
過誓只要小五回來,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架梯子給摘下來。可這小五,也太恣意妄為,老大
老二都管不住的,他這做三哥的再不管,怕不是上天了?
  「見過胡進南了?跟他說上話了?」話雖如此,但瞧著胡小五整個人都蔫了下去……
胡三爺就是認死了這幼弟得好生教訓才是,一時間也下不去狠手,只得從輕揭過。
  「見著了。」呼……看著三哥的表情,胡小五知道自家難關已過。幾個伺候人取過迎
枕墊在他身後,讓他可以躺得舒服些。胡識謙則略沉吟了些許,開口說道:
  「春外沒有騙我們。」
  「……那個狗娘養該天殺的王八蛋……」
  接著就是一連串詛咒。胡小五則只是閉目養神,等著胡三爺的憤怒過去。

  
  一開始,他們就隱隱察覺有些地方不對。
  小五第一次死去,不但是胡知善親自下地府,甚至驚動錢塘龍君出面。為了這件事,
龍君與閻君甚至打了場筆墨官司,最後甚至勞動容老爺子出面調停。然而這一回,龍君卻
是輕而易舉地便把人給帶了回來──閻君雖說是有些動靜,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不過是
敷衍而已。
  肯定有什麼不對……那時的胡三爺心裡是這麼想,但老四瘋著,老五病著,他也只能
先撂開手。畢竟,對那時的他們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他甚至想過,是不是就這麼
清楚不了胡塗了便罷。
  但誰去管那些大人物想什麼?他家的小五雖說病著,但思緒卻仍像一把刀,切開他們
這些哥哥跨不出的迷霧。就是自己尊靜的龍主,此時也不在胡小五的心思內。眼下最重要
的,不是把四哥拉回來嗎?他是這麼想的。於是,他刻意變得任性,裝得比實際更衰弱。
他纏著胡四不放,逼著胡四看著他,看見他為自家兄長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他們的小五一點一點地把胡四從憤怒與悲傷中拉扯出來,讓胡四重新回到他們身邊。
只是很堅持、不妥協地去做,就像當初拚命努力,只為了成為讓他們自豪的弟弟那樣。
  至於之後小五就改不回來了這件事……那也就算了。就是胡家大爺說的,就是當作代
價,也太便宜他們這些什麼都做不到的無能兄長。
  能有他們這樣的兄長?比起大爺與二爺,看起來想得開的三爺其實是氣最不平的。但
胡家實在經不起折騰了──胡三爺心裡也有數。於是他誰也沒告訴,只是悄悄地派出人手
去打探消息。
  什麼都查不到。胡三爺雖然氣餒,但不意外。看上去,胡四爺的一場悲戀,顯然與閻
君、龍君都有關……胡三爺原來還想追根究柢,卻被自家小弟勸住。
  『四哥,都有人來跟我通風報信,要咱們家當心了。』
  有些無可奈何地,病榻上的胡五爺當然明白三哥的不甘。但被困在屋子裡久了,他多
的是時間去思索先前發生的種種。他想不明白其中緣由,但他想通了自己該怎麼弄清楚這
些事。
  胡家的小五爺裝出消沉的模樣,讓自家三哥在外頭長吁短嘆。幾個與胡五相熟的年輕
將領找上門問,三爺便狀似憂慮地說,龍君恩典,交代了小五需要什麼珍稀藥材都只管開
口。如此這般,王醫瞧著便說能好全,可得花時間。但小五本來就在外頭野慣了,這麼成
天累月的臥床,好好的人都得弄出點病來。偏生這小鬼頭心思深,什麼都不說,就怕他們
當哥哥的擔心。要是能有過去的好朋友能過府陪他聊聊,或許還能好些。
  那有什麼?這些個年輕將領不單單是自己上門陪胡五天南地北的亂聊,更幫著四處奔
走,就是宋辟非、郭蜜香、封十八姨這些大姊姊也都時不時便派人送信來。有人陪著說話
,胡五看上去就精神些;姊姊們的來信他也打足了十二分精神回,磨著他四哥畫個花草或
美人畫之類的,只為了討這些仙女歡心。
  你啊,要不是被困著,哪來這好多時間風花雪月?時日久了,胡家小五爺院子的客人
,說話也就隨意了點。可要不是被這麼困著,哪能與姊姊這麼講究薰香啦?那是在胡五爺
終於能夠下地後,幾個幾乎是看著他長大的年長仙女約了一道兒來陪他說話。五爺笑著讓
伺候人端上品香盤,一個西王母座下的仙女端起一爐香,不經意地開口說道:
  連我們娘娘都說,春外也……話才說出口,帶頭的宋辟非便輕咳了一聲。五爺則只顧
著讓伺候人到倉庫裡取他四哥昔日製的香來,像是什麼也沒留心。
  
  是春外嗎?胡五爺雖說裝做什麼也沒聽見,心底卻有了計較。如果是春外,事情就簡
單了。眼下他要想的只是,去哪裡尋春外而已。
  「春外什麼都說了?」
  「嗯。」
  終於冷靜下來的胡三爺尋了張椅子落座。他知道,若是事關春外,多半事情不會發生
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然而他也知道,若是事關春外,胡四與胡五的委屈,也只能就這麼算
了。
  就算有多麼不甘心。
  「這件事到此為止。」
  沒有問到來龍去脈。胡三爺的意思很簡單,胡家不再追究,也不能再追究。若是與春
外有關,興許龍君也被牽涉其中。查得太分明,不光是給胡家招禍,也是給龍君添亂子。
  「我曉得。」胡五也答得言簡意賅。他知道,春外那天說的那些話,他會在心底藏一
輩子。
  只要有一個人知道,那就夠了。
  

  
  一切的起源,都要從閻君那天離開書房開始說起。
  「去找閻君前,我剛好在月老那兒盤桓了幾日。」春外笑嘻嘻地,就像只是在談一回
有趣的出遊。那是在他的小屋,胡識謙在這兒等了近一年,才看見春外從門外進來。
  「錢塘也真是的,虧他還是個神,怎麼能因為你死了就去找閻君的麻煩?不過我跟閻
君說過啦,弄死一條龍很麻煩的,給他添點堵還行。」
  春外從外頭進屋子,看他也並不驚訝,只問他要不要喝茶。他點了點頭,春外便從櫥
櫃裡拿出鐵壺,到屋外接了水。
  「小子,你在臨水胡家排行第幾?」
  「晚輩行五。」
  「胡小五是吧。」
  春外問得很隨意。他把鐵壺放到火上,便在胡識謙面前落座。
  「錢塘我是不好殺的。不過事情是因你與胡四而起,既然你都死去活來,我也就算了
。胡四,總得受點教訓。」
  春外說。胡識謙心知春外做什麼都是一時性起,但被春外這麼盯著,他卻連開口回擊
都做不到。只有在春外離座去取茶具時,他才能夠緩過一口氣。
  「要在閻君面前動手腳,小傢伙肯定是不依的。不過我離開月老那兒的時候,沾了一
小段紡壞的紅線。」取下茶罐,倒出一點茶葉。春外抬起頭想了想,喝點釅茶好了。
  「然後我把紅線貼在胡家老四的生死簿上。」春外一邊說一邊笑,就像是做了什麼有
趣的事。
  紡壞的紅線,加上錯誤的使用方式,讓胡知善遇見早該死了的李近樓。而胡知善帶著
李近樓上錢塘府造訪赤霄,則讓錢塘龍君驚覺生死簿似乎有異。原先錢塘龍君的想法是,
讓閻君徐徐圖之,找個機會把李近樓收進地府。但他沒想到,此任閻君尚且年幼,竟是立
即將李近樓拘走。胡知善眼睜睜看著戀人被陰差拘下地府,卻又沒人能給出解釋;他一怒
之下便大亂三界,最後被被判受天火擊打。胡識謙拚著一條命保下胡知善,自己卻死在錢
塘龍君發出的天火之下。
  
  閻君不能說,龍君說不出口。胡知善的一場悲戀,竟是由此而來。胡識謙只覺得嘴裡
發苦,雖說平時伶牙俐齒的,此時卻又什麼都說不出。迷迷糊糊回到家,自然是被哥哥們
一頓好罵。他因此憋屈出病來,接下來自然就被哥哥們禁足在家。

  
  「你們兩個人是怎麼回事?外頭天都黑了,也不喚人拿燈進來。」
  胡四的話聲傳來,胡五與胡三對視一眼,很快地分別收拾了自己的心思。
  「三哥訓誡我,要我早點回家呢。」胡五笑嘻嘻地,看見四哥進了屋子就開始耍賴。
  「我好容易才出來一趟,怎麼才幾天就要趕我回家去?四哥你快說說三哥。」
  「我說你啊,上天了你!」
  瞧著自家三哥是真的要修理小弟,胡四只得站前一步,先把胡五護在身後。胡三甩了
個眼神給胡五,胡五原先還有些不願。但瞧著四哥似乎有些困惑起來,便只得按著胡三的
意思,開始胡鬧耍賴。
  「四哥救我!」
  瞧著胡三的動作,胡五開始嚷嚷;胡知善雖然隱隱覺得小弟似乎與過去有些不同,但
想著他先前遭罪甚多,便也沒多想。說好說歹,總算是把胡三勸出門去,不再與小弟計較


  三個月後,胡家五爺一如來時,浩浩蕩蕩地離開了臨水地界。臨走時,自是對著胡進
南齜牙咧嘴一番,與無數個「你要是對我四哥不好,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諸如此類的威
脅。胡進南只覺得有趣,瞧著小五的車隊走遠了,便轉過頭對胡知善說:
  「看起來有兄弟也不錯。」他說,其實已經開始有點懷念那個吵鬧的小子。胡知善站
在他身邊,只是看著車隊揚起的煙塵。
※李近樓是明代的琵琶名家
  ※胡五後來跟閻王在一起喔(暴雷)
  ※不過胡五的戀兄病一直沒好(喂)
作者: sunnymeow (人妻online)   2018-03-18 09:03:00
回頭去看了前集,覺得有點複雜可是很好看
作者: overheart (水無)   2018-03-18 09:45:00
我也想看胡小五和閻君的故事!希望錢塘君跟赤宵也有機會出來曬恩愛一下>///<*霄,錯字請見諒Q_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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