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另一邊,大駙馬傷重垂危,數名御醫合力搶救,險險將人從鬼門關拖回來。
由於不宜顛簸及移動過遠,老皇帝下令讓大駙馬在宮中休養,宋玲寸步不離的守著他,不
假他人之手親自照料他,將七歲兒子和公主府中的三歲小女兒暫托宋琇照顧。
老皇帝鬆了口氣,幸好沒讓女兒變成寡婦,否則如何對得起故去的髮妻。
他與芊皇后共孕育三子女,長公主宋玲和長子宋瓏都在他未登基前出世,宋琅則是芊皇后
年逾四十後才懷上的,幾乎用命換了他的出生,帝后老來得子,視同手中寶眼中珠,千般
寵萬般愛。
老皇帝每每念起芊皇后就胸口疼,這是他摯愛的女子,他卻違背了唯二人白頭偕老的誓言
,為了政治權謀不得不冊妃納嬪,心中對她充滿愧疚。
芊皇后為他生兒育女,總是體貼他的難處,帝后情深,無怨無悔,臨終前只道,願三兒女
一生安好。
他同樣疼惜這三個兒女,在他眼中,只有這三個孩子才是他真正的孩子,是他與心愛女人
共育的骨血。
他原本確實想立宋瓏為太子,由嫡皇長子入主東宮、繼承皇位乃是順天應命,因此才令他
掌朝攝政。
可惜宋瓏實非帝王之材,身為皇帝,他不得不多方考量,免得壞了宗族社稷,敗了大紹江
山。
唉,在身為父親之前,他必須先是個皇帝,一切以大局為重。
老皇帝無奈嘆息,無上的權勢富貴,同樣要用無上的代價來換取,包括骨肉親情。
很快的,皇宮恢復往日平靜,宮奴迅速將血跡刷洗乾淨,重新粉刷血痕斑斑的污穢牆面,
厚厚的牆粉一層又一層,每刷上一層,便掩蓋了一層罪惡,粉飾太平,天下太平。
宗人府最高堂官宗人令請見,親自向皇帝匯報:「啟稟皇上,二殿下與四殿下已發至宗人
府,敢問皇上對二位殿下的處置可有想法?」
皇帝垂目思考半晌,不喜不怒的回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一切依宗法議罪,不必問
過朕了。」
「臣遵旨。」宗人令領命退下。
「父親……」侍立一旁的宋瓏欲言又止,宮變後續處理大多由他主持。
「瓏兒有話便說。」
「稚子無辜,他二人的皇家血脈是否能從輕發落?」
老皇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朕以為你懂這個道理。」
宋瓏忙揖道:「兒子失言了,請父親責罰。」
「罷了,貶為庶人,流放千里,一生不得返京。」
「兒子替子侄們叩謝皇恩。」
老皇帝忽然問道:「瓏兒,你想當太子、想當皇帝嗎?」
宋瓏雙膝重重一跪,在堅硬地面上磕出悶響。「兒子不敢妄想!」
「呵,是嗎?」老皇帝意味不明的笑了聲。
宋瓏膽寒心驚,背出冷汗,宮變之後君心益加莫測難辨,曾經慈眉善目的老聖人,如今眉
眼間卻透著陰鷙與一絲狠戾。
「朕雖大限將近。」老皇帝徐緩說道。「但這江山要給誰,還說不定。」
「兒臣絕無異心,請父皇明察!」宋瓏重重一磕頭,稱呼由私下的親暱轉為正式稱謂,顯
出十分惶恐。「兒臣只願父皇長樂永康,萬壽無疆。」
「朕未疑你居心,起來吧。」
「兒臣不敢。」
「朕乏了。」
「父皇好生安歇,兒臣告退。」
宋瓏恭身退下,地上一抹血印子,是他磕頭時留下的。
「如果他說他想當太子,想當皇帝,朕說不定就給他當了呢。」老皇帝喃喃道,瞥了眼那
抹血印子,長長嘆息一聲。「小石頭,朕想去看看宋璋。」
石公公領命,張羅去了。
老皇帝閤眼休息,感到身心俱疲,他忽然怕自己一旦睡著就再也起不來了,再猝然眼開眼
,努力瞪大眼睛,心想我還不能死,至少不能現在就死。
◆
陰暗潮溼的宗人府天牢中,只關押了三個人,都是流著皇族血脈的宋氏天家人。
一個是當今聖上的異母弟弟,毒殺皇帝未遂。
一個是位襲的宋姓王爵,上一任皇帝關進來的,罪名未知。
說來先皇貞武帝在位時期,宗人府天牢曾一度人滿為患,不過人一旦進來,大多活不過三
年,自己病死的、賜酖酒毒死的、白綾縊死的、杖刑鞭刑打死的……
最後,只剩這個早為世人遺忘的老王爺,不知怎麼就苟延殘喘的活下來了。
第三個,則是當今聖上的親兒子,罪名逼宮謀反。
宋璋押入天牢後,大哭幾天,大罵幾天,完全無人理睬他,只有送飯啞奴一天出現兩次,
放下飯菜就走了。
牢房屋頂很高,光線從高牆頂端的鐵欄小窗透射進來,一天之中只有半個時辰勉強能照到
人,冬日天寒地凍,萬分難捱。
宋璋蜷縮在角落,將唯一一件又舊又破的棉被裹在身上,蓬頭垢面狼狽不堪,哪還有當日
臨朝攝政的威風。
皇叔和落難王爺的牢房在宋璋對面,倆老人每日隔著柵欄沉默下棋,黑子白子錯落排佈,
此消彼長,絕地逢生,這一盤棋不知下多少年了。
他們也不理宋璋,對他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彷彿兩尊石雕人像,偶爾動手移動棋子。
宋璋陷入絕望,他痛苦得想死,又要強的想活著。
他不願認輸,他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明明快得到一輩子最渴望的東西,卻在碰觸的前一瞬間給搶走了,哪能不怨極恨極。
不知過了多少天,天牢來了稀罕貴客。
老皇帝坐在四人抬的軟轎上,來看宋璋此生的最後一面,他自覺時日已無多,而他的這個
兒子則永陷牢獄,終生不見天日。
「父皇,兒臣錯了!您原諒我好不好?父皇!」宋璋衝到牢房邊跪地哭喊,死命磕頭。「
父皇,我錯了!我錯了!」
老皇帝惋惜看著他,說不上心痛或失望或其他為人父者的情緒,這是他的親兒子,卻得不
到他更多的憐憫。
老皇帝向隨侍的石公公頷了下首,石公公將兩張紙遞向宋璋。
宋璋急手搶過來,一看,竟是兩張皇帝親手草擬的聖旨。
都是冊立太子的詔文,一張是封冊宋瓏,一張是冊封宋璋,皆尚無蓋璽用印。
宣召日期為二月二,龍抬頭那日。
老皇帝說:「如果你再稍微忍耐一下,或許宣詔的,是寫著你的名字那一張。」
宋璋面如死灰,渾身發抖,這兩張草擬無疑將他推入更深的絕望之中,痛苦至極的問他: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難道我不是你的兒子嗎?」
「你是大紹皇子,因為朝廷社稷需要你,所以才會有你。」
「宋琅呢?」
「他是我的兒子。」
預料之外的老來得子,如同上天賜予的驚喜寶貝,總會格外珍惜。
「我恨你!你這個老雜種!我恨你!」宋璋面目扭曲的嘶吼,崩潰的口出穢言。「我恨你
!該死的老混帳!」
「來人,堵住他的嘴。」石公公皺眉下令。
「不用了,讓他叫,走吧。」皇帝疲憊乏聲道。
人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偏偏天家無骨無肉,無血無淚,這輩子是他欠了宋璋與宋琥。
老皇帝閤眼心想,等自己死了,再下地獄去好好償還這諸多罪業孽債吧。
這一日,宗人府天牢傳來癲狂的哭笑聲,一會兒大哭、一會兒大笑、一會兒大罵,直到聲
嘶力竭嘔了血,才漸漸回歸如死寂靜。
牢中兩個老人對坐一日,才各別落下一子,各伴隨一聲輕不可聞的嗤笑與嘆息。
◆
二月二,龍抬頭。
宗人府宣佈判決,宋璋、宋琥及其黨羽圍宮謀逆罪定讞,大皇子宋瓏代皇帝當朝宣旨,昭
告天下,二人惡行重大,罪無可赦,唯念皇室血脈與昔日有功社稷,功過相抵,饒其死罪
,貶為庶民沒入罪籍。
主謀宋璋監禁宗人府天牢,至死不出。
從犯宋琥發配守皇陵,終生披枷戴鎖。
二人死後不得入宗祠,不受天家後代香火供奉,這一點對他們而言,是比監禁和死亡更殘
酷的懲罰。
他們將成無主的孤魂野鬼,在史書記載中,只得一筆帶過的淺墨淡痕,連名字都沒留下來
——
順安二十九年上元夜,二、四子宮變敗,囚至死,不入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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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甜寵文,但這次劇情也佔滿重的比例,
算是跟劍妖以往單純描寫主角之間的感情有些不同,
一個皇子的成長,當然不是光靠愛情的滋潤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