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水壺的奧斯頓慢慢沿著走廊的牆壁走著，他打算去裝水，安娜原本要去裝，但奧
斯頓想順便活動一下，就叫安娜留在病房裡看著伊恩。
　　奧斯頓走回病房的途中，和幾個人擦身而過，他忽然覺得好像遇到面熟的人，他回頭
看，只有幾個醫護人員離去的背影。他疑惑地歪著頭，繼續往前走。
　　一走進病房，奧斯頓手中的水壺差點掉到地上。
　　伊恩醒了。不僅如此，他還坐起來，和安娜說話。
　　怎麼回事？
　　奧斯頓呆在原地。他才離開沒幾分鐘，昏迷的伊恩就醒了，除了削瘦了一些之外，臉
色也不蒼白，和他出去裝水之前判若兩人。
　　「少爺。」伊恩笑著叫他。
　　「奧斯頓少爺！」安娜過去幫奧斯頓拿水壺，伸手抹去眼頭溢出的淚水，「真是奇蹟
！實在是太好了！感謝主！」
　　伊恩的狀況實在變化太大，奧斯頓甚至懷疑自己是否在外面昏倒了好幾天。他不敢置
信地慢慢走過去，左眼忽然感到刺痛，他呻吟一聲，按住左眼低下頭。
　　「怎麼了？少爺？」安娜扶著奧斯頓的肩膀，緊張地問。
　　「眼睛……有點痛。沒事。」奧斯頓不想讓安娜和伊恩擔心，忍痛抬起頭放下手，那
一剎那，他彷彿感覺到父親在身邊。他迅速左右看看，父親當然不在，甚至連葬禮都已經
辦過了。
　　大概是自己太想念父親，想告訴他伊恩已經醒了的消息吧？奧斯想起父親，又悲傷地
嘆一口氣。
　　注意到伊恩用驚奇的目光看著自己，奧斯頓問他：「怎麼了？」
　　伊恩搖搖頭，視線仍停在奧斯頓臉上。
　　「眼睛不舒服嗎？或許也可以請阿貝頓醫生看看。」安娜似乎很佩服那位姓阿貝頓的
醫生。
　　「阿貝頓醫生？」
　　「伊恩的主治醫生啊，您不知道嗎？」安娜雙手合十，祈禱般地說：「他真是太厲害
了，奇蹟啊！」
　　奧斯頓記得伊恩的醫生是一個臉很臭的中年禿頭，不過他後來就沒見過那個醫生了，
好像總是很不巧地在他離開的時候錯過，例如剛才。
　　既然伊恩醒了，奧斯頓就請安娜不用再來陪伴他們。奧斯頓已經資遣了所有的傭人和
員工，是安娜覺得奧斯頓一個人不太好，所以執意留下來，但因為奧斯頓也堅持不要她留
下，所以開了條件，只到伊恩醒來為止。
　　可是安娜還是不放心。伊恩只會做粗活，奧斯頓雖然即將二十歲，可是外表還像個小
孩，而且本質是嬌生慣養的少爺，她沒辦法放他們二個人自己生活。
　　奧斯頓沒辦法，只好答應安娜，他們還沒出院之前她都可以過來。
　　伊恩聽到奧斯頓解僱了其他人，十分驚訝，「您可以那麼做嗎？老爺會生氣吧？」
　　奧斯頓忘了伊恩還不知道父親過世的事。他想到父親獨自坐在醫院的椅子上猝逝，眼
淚一口氣湧出，流了滿臉。
　　伊恩不知道他為什麼哭，更是慌得不知所措。安娜摟著他顫抖的肩膀，輕輕拍背，對
伊恩道：「老爺過世了。」
　　伊恩震驚得張著嘴巴說不出話。雖然知道安娜不可能說這種玩笑話，他還是很難相信
這是真的。
　　「真……真的？」他問的聲音也有些抖。
　　安娜抿著悲傷的嘴唇點頭，「醫生說……可能是……太勞累了……」
　　「都是我……的錯……」奧斯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不是的，不是的，都是那兩個可惡的壞蛋……」安娜心疼地安撫奧斯頓。
　　肯恩不僅關照伊恩這麼多年，還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恩人，把他從那個昏暗可怕的地
方救出來。得知肯恩在自己昏迷時猝逝，也令伊恩非常傷心，跟著泣不成聲。
　　那個晚上，肯恩的死，再度為病房籠罩一層沉重的哀悽。
　　護士推著藥品推車進來，照常為伊恩的傷口換藥。
　　雖然才醒來兩天，伊恩已經覺得自己的傷都好得差不多，應該可以不用繼續躺在床上
了。他從小就東跑西跑地做事，現在只能待在床上，腳都快廢了。
　　「這下你知道我的痛苦了吧？」奧斯頓笑他。
　　「這不一樣啊……」伊恩小聲咕噥著，然後問護士：「我可以出院了嗎？」
　　「這要醫生說了才算。」護士包上新的紗布，道：「不過我看應該也差不多了吧？你
的復原力很好耶，剛來的時候差點沒命，還昏迷那麼久。」
　　「反正伊恩什麼沒有，就是身強體健。」奧斯頓說。
　　「謝謝少爺誇獎。」伊恩笑嘻嘻道。
　　「那我去幫你叫醫生來看看？」護士收起藥品，推著推車走出病房。
　　護士走後，奧斯頓坐著椅子斜靠在背後的牆上，前面二隻椅腳騰空搖啊搖，「不用勉
強出院，你還不至於把我住垮。」
　　「可是如果沒有必要，就不用再花這個錢。現在只有支出沒有收入喔。」伊恩提醒奧
斯頓。
　　「是沒錯啦。」
　　奧斯頓認為與其讓不懂經商的自己把錢賠光，或是被有心人篡奪公司，不如全部換成
現金存起來，所以奧斯頓把公司清算了，可是他沒有一技之長，沒辦法增加收入，這也是
事實。
　　「不然等我出院，去找個工作好了。」伊恩認真思考著。
　　「不要！不行！你是我家的人耶，這樣好像我連你都養不起似的。」奧斯頓白了他一
眼，「而且、而且我怎麼辦啊？你要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裡嗎？」
　　放奧斯頓一個人在家裡，伊恩確實不放心。他點頭道：「那等到真的沒錢的時候，我
再帶著少爺去找工作好了！」
　　「你咒我窮！」奧斯頓鼓起雙頰不滿道：「幹嘛？你就這麼想往外跑？」
　　「會帶少爺一起去啊。」
　　「又不是爸爸帶小孩！」
　　「誰是爸爸啊？」棕髮的年輕醫生笑著走進來。
　　「阿貝頓醫生日安。」伊恩微笑道。
　　奧斯頓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年輕醫生，目光停在那頭髮茂盛的頭頂。
　　伊恩的醫生，不是禿頭嗎？而且……
　　奧斯頓覺得他很眼熟。
　　「別那樣叫我，聽起來很生疏。」年輕醫生笑道：「你可以叫我──」
　　「……亞撒。」
　　聽到奧斯頓的喃喃自語，醫生仍然微笑。
　　伊恩看著奧斯頓的臉──正確地說，是看著奧斯頓的眼睛；和他醒來的那天一樣，奧
斯頓的左眼，轉成綠色。
　　在奧斯頓綠色的眼中，看到亞撒身邊散發出紫黑色的霧氣。
　　「沒想到你記得我。」亞撒微笑著挑眉，「因為眼睛的關係嗎？」
　　「你……之前，當過我的醫生，對嗎？」奧斯頓確認地問。
　　「對。」亞撒爽快地點頭，「你知道為什麼嗎？」
　　奧斯頓不明白這個問題的意思。
　　「我去當你的醫生，是因為我偶然間看到你父親買下那尊阿努比斯……」
　　亞撒露出別有意味的笑容。但是奧斯頓笑不出來。　　
　　「我碰巧知道那尊阿努比斯的來歷。聽說那是在希臘羅馬時代，埃及的眾神信仰逐漸
被摧毀的時候，一位怨恨不甘心的神官在那上面注入阿努比斯的精神……我不知道那是什
麼，總之那位阿努比斯已經奪走許多人命了。」亞撒聳肩，「我本來想看著你被阿米特吃
掉──聽說很痛苦──然後旁觀整個家的悲痛氣氛。沒想到居然有人能通過審判，而且是
活下來，真令人失望，所以我不陪你們玩了。」
　　亞撒說到這裡又笑了笑，似乎遺憾地搖頭，「不過，早知道我應該繼續待下去的。沒
想到你……真的得到『永生』了。為什麼不是領你去冥府呢？是因為歐西里斯信仰已經消
失了嗎？」
　　雖然不太懂亞撒這番近乎自言自語的話，奧斯頓只明白一件事──這個人，是故意的
。
　　「還有啊。你知道你父親為什麼會死嗎？」
　　這個問句令奧斯頓渾身顫抖，幾乎說不出話。
　　「是你……把我父親……」
　　「不要那樣看我嘛。他好擔心你喔，他說如果能救活你的小跟班，只要他能付得起，
不管什麼都可以給我。真是個好爸爸。」亞撒平淡地笑著，「我答應他。所以我拿了他的
──命。」
　　伊恩張大眼睛。他不懂這個醫生在和他的少爺說什麼，安娜明明說過，肯恩是因為心
臟衰竭去世，沒有外傷。
　　然而奧斯頓眼中的亞撒怎麼看都不是普通人，尤其過了這麼多年，他還是和當初一樣
年輕，奧斯頓不得不認為他說的都是真的。
　　「為……為什麼……」奧斯頓幾乎要哭了，「我家……哪裡得罪你了嗎？」
　　「噢，不不不，別這麼說。」亞撒趕緊搖搖雙手，「你們沒有得罪我。我只不過是…
…」他又露出柔和的笑容，「打發時間罷了。」
　　打發時間？
　　奧斯頓難以相信這個答案。他寧願是父親或他，在某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惹到亞撒，
就算是車子濺起泥水噴到他也好，至少還有個原因。結果卻是──打發時間！
　　為了打發時間，把別人的家庭和人生破壞得一團糟──
　　「你這個惡魔！」奧斯頓雙手緊緊握拳到發抖，咬牙切齒地說。
　　「過獎。」亞撒仍然面帶笑容，「我好像還沒對你正式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
Apollyon‧S‧Abaddon。不過叫亞撒(ASA)聽起來比較不嚇人。」
　　但奧斯頓除了忿怒，也完全無法拿亞撒怎麼樣。
　　「恨我嗎？儘管恨吧。能通過審判的純潔靈魂，如果因為我而墮入地獄，實在是我的
榮幸。」亞撒要走向病房門口，經過奧斯頓身邊時，彎腰低聲在他耳邊說：「歡迎進入永
生的世界。」
　　亞撒離開之後，忿怒卻又無計可施的奧斯頓握著雙拳，然後趴在伊恩床邊大哭起來。
　　他好不甘心。那個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兇手就這樣若無其事地走了，他卻什麼都不能做
。他不知道亞撒是什麼人，他只知道他的心裡充滿憎恨，恨到想殺死那個人！
　　伊恩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只能輕拍奧斯頓劇烈顫抖的背。
　　奧斯頓哭得太兇，差點因為換不過氣而暈倒。等到情緒稍微平復，奧斯頓把事情經過
告訴伊恩。伊恩聽得目瞪口呆。如果不是現在奧斯頓的左眼依然是綠色的，他實在太難相
信。
　　「伊恩。」奧斯頓很沮喪，消沉的語氣平板沒有起伏，但淚水仍流不停，「怎麼辦…
…我好恨他……他毀了我的人生……殺了我的父親……」
　　伊恩悲傷地看著奧斯頓。他也十分生氣，特別是剛才亞撒毫不在意的笑容，和那句『
只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可是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憎恨就中他的計了。」伊恩看著奧斯頓的臉，用手掌擦去小臉上的淚痕，「他要看
我們陷入無可奈何的痛苦，不要上他的當。」
　　奧斯頓也知道，不要在意亞撒的做為才是最好的應對方法，可是他沒有辦法不去恨。
　　奧斯頓咬牙切齒地喃喃道：「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
　　伊恩怕少爺真的會犯下重罪，他緊緊抱住奧斯頓，安慰道：「少爺，還有我在……不
要做傻事……」
　　在溫柔的懷抱中，奧斯頓又哭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