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場外,小茹又來了一通電話。水車快到了,雲梯車據說還在調度中。她要先送主管
離開現場,並留了秦軒的電話給大樓管理員和現場協助的里長,讓秦軒和莊瑞哲耐心等待
救援抵達再行聯絡。
秦軒向小茹客氣了幾句,然後把手機扔回文件袋。他的左手仍被莊瑞哲牢牢握著,感
覺得出莊瑞哲對目前處境又生出了新的緊張。
雲梯車還在調度中……這可不算一句準話啊。
秦軒本身也非淡薄生命的修道人,怕死難免,但正面思考總好過說出來讓兩人一起慌
。他深吸兩口氣,沒再刻意說什麼安撫人心的話,只拍了拍莊瑞哲的手背,繼續聊他的人
生歷程。
由於兩人都摘了錶,雖然感覺講了不少話,但卻沒什麼實質的時間觀念。零散的談話
裡,對生命安全的恐慌在某種心照不宣的共識中,漸漸緩和。
莊瑞哲假藉調整坐姿,不著痕跡地用頭髮蹭過秦軒的頸子,這種異樣的寧靜令人有些
貪戀,像是回到了某段時光。
秦軒提到的自身過往,與其說分享,倒不如說是交待。
莊瑞哲多半只是聆聽,偶爾回應幾個單詞、插嘴開點玩笑維持輕鬆的氛圍。他有種預
感,秦軒的坦白只是鋪陳,至於鋪到最後是要鋪去哪裡,莊瑞哲心中有數,只是現在還不
大想數。
不知又過了多久,遠處傳來消防車刺耳的笛聲,這時秦軒剛講到他辭了前公司的主管
職,回到風雨飄搖的家族企業掛名總經理。莊瑞哲枕在秦軒肩上的臉頰已經有點發麻,他
還捨不得起身,但秦軒已經若無其事地抽出那隻被握住的手,輕輕把莊瑞哲的頭推開。
「……差不多了吧,快連公司機密都和你講完了。」秦軒右手摸了摸左掌心,想抹開
上頭殘留的一絲濕氣,每個指縫都沾著薄汗的黏膩感,不斷提醒方才兩人的手貼得有多緊
。
「蛤,你看不慣你姊和姊夫的老派經營模式所以空降回家族公司想接手這算什麼機密
?」莊瑞哲一臉可惜地抓了抓空掉的右手,嘴上仍是無關緊要的抬槓:「全公司有長腦的
人都看得出你想逼宮吧?」
秦軒沒有再回話,只是起身看了看外頭的路況,然後朝莊瑞哲伸了伸手:「還有菸吧
?來根。」
莊瑞哲摸出口袋裡的菸盒敲了敲,連同打火機一併遞上。
秦軒說的那些,何嘗不是告解?救援將至,莊瑞哲那山雨欲來的預感愈來愈強。秦軒
想必即將對自己進行某項宣告或判決,就像上回在辦公室歸還項鍊時,那打開天窗說亮話
的前奏。
「這應該是我們認識以來,我對你說過最多的一次,關於我自己的事。」秦軒抽了口
菸,輕輕皺眉。莊瑞哲的菸太濃,他還是不大習慣。
「這是最後一次……你,還有沒有想瞭解什麼,包括我的打算,或動機?」
時間不多了。
莊瑞哲聽著消防車愈來愈近的笛聲,慘然一笑,用著親暱的語調:「嘿,軒哥,你知
不知道……」你最體貼縱容的時候從不在熱戀期,倒多半是在你已經或即將要傷害我的時
候。
朦朧的預感逐漸成型,他靜靜等著秦軒拿什麼謎底破梗。而秦軒也還在等待他答話
--唉,算了。
破斧沉舟,背火一戰。
「……我這與其說是問題,倒不如說是請求。」莊瑞哲站起身,趴到牆邊:「我承諾
過不破壞你現在的生活,我知道這請求完全違反了當時的條約。」
「我真的努力過了,但還是想跟你在一起,你答應嗎?」
秦軒的表情中,對莊瑞哲的要求完全不感意外。然而他只是把那根抽了三口的菸直接
熄到腳下。
「如果最後等不到救援了,我會答應你所有要求。」畢竟成全你今天的心願,也算是
成全我當初的愧疚。
「但我也想知道,」秦軒反問:「現在我們八成是出得去了。如果有得選,你希望能
和我在一起這幾分鐘,還是好好活著看到明天的日出?」
言下之意,只要活得下去,我就不會和你在一起。
莊瑞哲眨了眨眼,這題還真機歪。「只能單選?」
相濡以沫還是相忘於海?眼前這無疑是真愛,但這愛有沒有真到值得拿命來換?現實
如他們倆,要浪漫赴死還是各自重生?
莊瑞哲並未猶豫太久,因為秦軒的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思考,那是里長和救災人員打
來確認他們方位的電話。
接著便是一片忙亂。
開防盜鎖、搬開雜物、拆鐵窗,等待雲梯上來把他們接走。
平安到達地面後,兩人便先各自回電向親友報平安。
連絡結束的莊瑞哲往一旁超商走去,正要問秦軒接下來要繼續換地方開會還是下班算
了,就看見秦軒掛了手機朝著巷口揮手,然後一台車開過來在路邊停下。
接著一名男子下了車,小跑步靠近,再接著……秦軒拍了拍對方的肩。
「還好嗎,沒受傷吧?」看那人的口型,說的應該是這幾個字。
那男人看起來年紀比秦軒稍大,中等體格配著合宜的休閒穿著,舉止穩重,表情溫和
中透著點憂色。
電光石火間,莊瑞哲什麼都懂了。
不論相濡以沫還是相忘於海,那都是騙鬼的假議題。
他只是個不小心共同落難的局外人,從來就不在秦軒的選項之中。
秦軒側頭向莊瑞哲招了招手,若無其事地為雙方介紹。
他先指了指莊瑞哲:「我特助,Richard,今天陪我來開會。」
然後,再指了指那位男子:「我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