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來自蘇爾的奧可塔維
我最親愛的雨果:
我知道我該跟你說點什麼,可是就算現在真的拿起了筆,我也沒有想好要怎麼跟你
說。
會理解我嗎?還是會恨我?這幾天我一直在思索這幾個問題,也許這就是我踟躕無
法下筆的原因。我希望能夠有多一點的時間,陪你玩耍、看你長大,我真的想。你是
我最重要的摯愛,你與爸爸都是,我這一生能夠引以為傲抬頭挺胸的,就是你們了。
再也不能與你相伴,這簡直和世界末日沒有兩樣。可是我必須這麼做,我不能讓喬
出事。然而這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你。
日子還很長很長,每當想起我的生活我的過去,我都誠摯的向曦和祈禱,希望你的
會與我的不同。現在的你也許還不能理解,但終有一日你會的,你是那麼的聰明,所
以我相信那一天很快就會到來——西街所象徵的不只是一個地方,依茨那芙的領導者
所定義的也不只是一個耶拉。因此我不能讓任何可能的衝突在這個時候發生,不能是
你正要摸索長大的這個時間點,無論如何都不行。
落花已落、但終究有新芽會綻放,這就是我選擇這條路的原因;為了我還看不見任
何一點輪廓的未來,我下了賭注。
之後也許不如我所願,也許你將會碰上更多更嚴峻的戰鬥,但這是目前我所能為你
做到最好的了。當我知道喬所做之事的時候,我無法告訴你我有多害怕,我怕的不是
我所可能面臨到的,而是你、雨果,你還這麼小,這麼相信美善與溫暖,我如何能夠
讓戰爭敲響你的房門,告訴你其實這個世界並不如同我所告訴你的那樣美麗?
竟然還能有轉圜的機會,這已經是我不敢奢望的了,如今只願我能稍微讓仇恨之風
止歇,不要吹拂至野火燎原。
等你再大一點,也許就能夠懂我所做的,並不是犧牲小我成就大我這麼偉大的東西,
只是一個母親自私的愛,不顧你與爸爸的需要,而卑微的、自以為是的擅自做出了決
定。我不敢奢求你與爸爸的原諒,但我希望你們不要恨喬叔叔,這不是他的錯,這只
是我的選擇。再說、這世界上的恨夠多了,真的。
你是我的寶貝,雨果,曦和在上、願祂的光輝無所不在,願祂照耀你的道路,願祂
守護你的明天都比今天更好,願我們終有一日會再相逢。在那之前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也好好照顧爸爸,我永遠都會愛你。
關
*****
雨果打著哈欠、將頭左右搖擺試圖舒緩酸疼的肩頸,然而動了脖子便覺得手臂與腰
都不舒服,於是他一併動了動全身的部位,一邊拖著疲憊緩慢的步伐走向學校。
「昨天又看書看很晚?」潔絲看著雨果走路走得渾身都在扭,嫌惡的與他拉開一點
距離。
「……不、是做了很累的夢。」雨果嘆了口氣,又轉了轉手臂。
「什麼夢啊?」
「不大記得了,不是好夢就對了。」
「又夢到過去了噢?」
「你。」雨果將手指指向潔絲,嚴肅地警告,「不准再猜中了,就算猜中也不要讓
我知道。」
「明明是你這麼好預測的,竟然怪到我身上。」
「明明就是你太可怕,有讀心術嗎?」雨果打從心底覺得毛骨悚然,「……怎麼回
事?」
通往學校的要道本在上課時間便壅塞,如今卻更誇張了,夾道兩岸的人群比平時多
了好多倍,愈往校門人潮愈是擁擠,一路回堵至此,學生進不去,紛紛踮起腳尖想要
看清情況。
「在這裡等我。」校牆不過兩米高,雨果輕輕一蹬便抓到了牆頂邊緣,他瞇起眼睛
眺望。
「怎麼樣?」潔絲在下面喊。
「好多人,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把校門口都堵住了。警衛正在審查所有耶拉兄
弟。」雨果面露不快,權利法案都在昨天通過了,現在這是怎樣?比起以前還要針對
耶拉是哪招。
「為什麼啊?」潔絲也是不明所以,她蹙著眉憂心忡忡地說,「那要檢查多久,我
們會不會遲到啊。」
耶拉的工資與打卡鐘息息相關,而潔絲為了全勤已經努力了半年,她萬萬不想因此
而功虧一簣。
雨果也是知道的,所以他低下頭,將手伸給潔絲,「這樣下去肯定來不及,你上來、
我把你扔進去。」
潔絲點點頭,連忙把手也遞過去。
短促的喇叭聲在後方響了兩下。
他們回過頭,看見一台眼熟的車,而從車窗內探出的頭也是熟悉。
「托比。」雨果跳下圍牆,也跟車子的主人碰拳打招呼,「嗨、米夏。」
「快點上車,我帶你們進去。」米夏移了位置給潔絲,雨果則坐進副駕駛座。
唯有陪同奈靈搭乘私家車的耶拉,可以享遲到卻不扣薪的特權,因為交通狀況難測,
屬不可抗力,米夏此舉等於救了兩人一命。
「謝謝你,米夏少爺。」潔絲拘謹的道謝了,她與米夏並不熟稔,兩人之間的唯一
交集也不過是雨果這個共同好友,因此她始終不敢忘記自己的身分,一貫的卑微有禮。
「別在意,舉手之勞而已。」米夏揮揮手,他趴到了雨果的椅背上,迫不及待與他
攀談,「你看、很壯觀吧。」
「這是怎麼樣?怎麼突然這麼多人?」
「都是想來搞清楚學校態度的。」米夏說,看著雨果和潔絲還狀況外的臉,他誇張
地嘆了口氣,「權利法案通過是通過了,可是之後怎麼辦?耶拉跟奈靈應該在同一間
教室上課嗎?可要是耶拉去上課了,平常的工作由誰來做?還有,基礎工資工時也同
樣適用於耶拉嗎?」
「本來就應該這樣。」雨果嗤了聲,儘管法律條文從不明文區別,但是其上所提之
「人」僅等於奈靈而不包括耶拉,卻是心照不宣行之有年的慣例。
「是本來就該這樣,可是大家從不這樣啊,所以現在亂成一團,都在問要怎麼辦。」
「你爸爸也在裡面嗎?」雨果指指前方根本被堵得動彈不得的車陣,好奇一問。畢
竟卡斯托利安也算是守舊派,遇到這種事肯定無法接受。
「他在外面。」米夏笑了笑,接收到雨果困惑地實現才加以解釋,「你以為這麼外
頭這麼多人都只是校園警衛而已嗎?」
「什……動員到中將也太誇張了吧?還是卡斯托利安的軍團長?」雨果瞪大眼睛,
眼前景況是混亂了些,但還不到軍團介入的地步吧,更別說介入的軍階如此之高了。
卡斯托利安軍團是公認國家戰力最頂尖的軍團,領軍的海澤爾中將和以賽亞少將一
手帶出的軍團成員也個個是實力堅強的好手。如同所有軍團,卡斯托利安軍依舊執行
嚴格的階級與種族分明,奈靈也依然壟斷高階軍籍,可至少奈靈軍官的能力有目共睹,
不若其他軍團那般名不副實。是以當這樣一支長年駐守邊疆、守衛家園的捐團竟然出
現在此,更是令人訝異。
「當然是還有其他原因啊,這其實是機密,雖然大家很快都會知道了。」
「少賣關子了,到底是什麼事?」
「我被下了封口令。」米夏作勢拉上嘴巴的拉鍊,「不能說。」
「不能說你提幹嘛,故意吊人胃口。」雨果橫了他一眼,卻也沒有追問的意思。
雨果不愛勉強人,也從不放任自己的好奇心,再者與米夏相識這麼久,知道這人最
重視榮譽,畢竟生長在軍國家族,涉及牽扯太多,為了明哲保身必須三緘其口。
「抱歉。」米夏依然掛著微笑,沒將雨果的埋怨放在心上,「反正很快就會公布了,
只是不能從我這裡知道而已啦。」
「是是是,話說回來,這樣我們不就會面對到你爸了嗎?車上載了這麼多耶拉,沒
關係嗎?」
「噢,這個沒事啦,我已經『教化』他這麼多年,他也應該要習慣了;更何況,審
查的工作也輪不到他來做啦,他可是大人物噢。」米夏倒回椅子上,不痛不癢的說。
自從雨果從西街帶回薇雅的消息那天起,他便決定再也不要藏起真實的自己。這並
不容易,但是擇善固執的「勇氣」與「堅持」,他早在很多年前已從薇雅身上學會了。
「要是我交了一個耶拉當女朋友,不知道他會有什麼表情呢。」米夏說到後來甚至
興致勃勃,彷彿下一秒就要付諸行動。
「你不要故意氣他啦。」雨果哭笑不得,「你會害他心臟病發。」
「看他那一副食古不化的模樣我就不爽啊,都什麼年代了。」米夏哼哼兩聲。
「那你小心被你哥抓去打屁股。」
「他最近很忙,沒有空管我。」米夏嘴上這樣說,卻不由自主縮了縮肩膀。
全家族都寵著愛著當心頭肉的米夏,唯一懼怕的對象便是兄長以賽亞,以賽亞對待
這個年歲差距頗大又沒大沒小的弟弟一向嚴厲,每次見面都藉著過兩招之名將米夏揍
的體無完膚,導致後者看到他都只想繞著走。
總算在經過漫長的走走停停之後,雨果等人順利進入校園。
學校內的氣氛跟外面有著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緊張感,只見不少人聚集在一起竊竊私
語,交換所知有限的情報。
米夏無所事事又不想上課,本來想跟著雨果去圖書館的,卻在半路被人叫住了腳步,
「米夏米夏!」
「幹嘛?」米夏困惑的回過頭,看向朝他跑來的奈靈同學。
「校長找你,要請你到校長室。」
「為什麼?」
「不清楚,但滿多人都被找去了的樣子,說是有事要說。」那人悄聲在米夏耳邊說,
「都是這個學校的名人,包括你、潔兒維希、攸魯汶、懷雅特……」
華麗的名字接連而出,還都是貴族……米夏聽罷已經有了猜測,怕要說的就是他已
經知道了的那件事了。於是他點點頭,與雨果等人告別之後便跟隨那人的腳步離開。
「你覺得會是什麼事啊?好像很嚴重。」潔絲要去保健室,正好與雨果欲前往的圖
書館在同一條路上。
「『好奇心殺死一隻貓』,我們這些小人物還是不要好奇的好。」
「什麼?」潔絲忍不住笑出了聲,「這是什麼啊……怎麼會有這種說法,用貓來譬
喻……」
雨果無奈地看著她笑得前俯後仰,「有這麼好笑嗎?」
「有。」差點連氣都喘不過來,潔絲眨去淚水,「世界語的邏輯到底在哪裡啊?」
「誰知道,因為是以溝通為目的被創造的語言,所以都盡量用簡單的單字吧。」
「但為什麼是貓啊,狗不行嗎?兔子呢?」
「這種事別問我,自己待會去問多明尼克老師……」雨果說著說著卻沒聲了。
因為有人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擋路者的腳下沒有影子,由此可知他是奈靈。他的身形並無特色,既不特別壯碩也
不特別羸弱,與一般人無異的平均身高,毫無特色可言的平凡面孔,彷彿轉眼間就會
錯過,髮色也是再普通不過的深褐色,綁成一束垂在腦後。倘若有什麼值得記憶的,
那便是他的眼睛了,漂亮又夢幻的藍紫色,就像乘載了滿天星斗般的夜空。
這人的衣裳也是極好的,華貴的布料、頂尖的織工、時尚的設計,將這並不顯眼的
人硬是撐出了非凡的氣勢。
然而這些都不是讓雨果屏住呼吸的原因,他的視線被對方胸前的徽章所吸引,折射
著耀眼金光的烏鴉,在陽光之下刺眼奪目。而雨果的目光再向後延伸,本來應該在圖
書館頂的校旗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與這人徽章同樣的圖紋,在湛藍的天空中迎
風飄揚。
統治奧羅蘭的蘇爾王室,又有個別稱,名為金烏王朝。
因此,這人的背景也就不言而喻了。
「你就是雨果・榭。」雖在提問,用的卻是肯定句,雨果知道他就是衝著自己而來
的。
「我是。」
「關・依茨那芙之子。」他的語調很慢,慢到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脫口而出,
「兇手之子。」
潔絲小聲地倒抽一口氣,連忙抓住雨果的手臂,深怕雨果因為太過衝動而做出傻事。
然而潔絲是白擔心了,倘若是一年多前的雨果肯定沉不住這口氣,但是今非昔比,
雨果不再是那個放任情緒凌駕理智的毛頭小子了,他知道這人就是不懷好意,意圖就
是要激怒他,所以他不願隨之起舞。
「我是。」雨果平靜地說,不管過了多久,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他人怎麼說長道
短,他都以自己的母親為傲,決不避諱關的一切。
四周的人紛紛停下腳步看著他們。
那人沒有回話,細細的觀察著雨果的表情,並不錯放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雨果也
坦蕩地回視他的目光,不卑也不亢。
「失禮了。都沒有先自我介紹,我叫做奧可塔維。」那人總算收回視線,勾起了沒
有溫度的笑容,「因為好奇殺手會長什麼樣,多看了兩眼,希望你不要介意。」
一邊說失禮一邊說出的話卻無禮至極,堂堂三王子臉皮倒挺厚。雨果在心中冷笑,
面上表情卻依然無動於衷,「不會。」
「你與你母親像嗎?」奧可塔維窮追不捨的繼續問。
「硬要說的話,我的確長得比較像媽媽。」
「是嗎。」那人抬抬眉毛,朝前走了幾步,距離雨果更近了,像是要將他看得更透
徹一樣,「我聽說、你是這個學校的地下王者。」
「你誤會了。」雨果不為所動,儘管奧可塔維已經走到了他眼前。
「不是嗎?西街無冕之王的繼承人,耶拉馬首是瞻的領袖,野心勃勃求知若渴,想
與奈靈平起平坐,這不是你嗎?鼓譟動員與你一般忘了本分的耶拉,妄圖爭權奪利,
不顧此舉會屠害你安份守己工作的其他兄弟。權利法案通過後患無窮,但你一定不會
在意,因為你認為這是你的機會來了,難道不是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雨果面上無波,實際上已經把拳頭握的死緊。他很生氣,但
也無力,他知道在這裡與奧可塔維在嘴上爭高下毫無意義,無論說得再多又有何用?
奧可塔維已經清楚的告訴他,他不會給他一個公平辯解的解讀機會。
「沒什麼,只是打個招呼,另外我想請你幫我個小忙。」奧可塔維話鋒一轉,連語
調都變得輕快。
「什麼忙?」
「我的鈕扣掉在湖裡了。」奧可塔維舉起袖子,上面的金釦確實少了一顆,「可以
請你效勞嗎?」
「好。」雨果一口應允,同時放下包包脫去外套。
「不行!」他的手卻被潔絲拉住了,潔絲驚惶的看著他,「不要、雨果!」
「沒事的,水不深。」
「鬼扯!」水深危險這塊立牌矗立在湖邊多年,也從沒有哪個人會無聊到去一試深
淺。
「潔絲。」雨果慎重地握住潔絲的手,堅決地將其拉開。
奧可塔維毫無顧忌的過分挑釁,雨果早已忍無可忍,他死都不想在這種人面前示弱。
而說真的雨果也沒得選擇,奧可塔維貴為國家的三王子,對耶拉說出的話就像聖旨,
倘若得罪了這人,放在平時那也就算了,但在現在這個關鍵時刻,雨果必須避免所有
讓努力已久的目標化為烏有的可能性。
所以,權利法案又有什麼用呢?想起昨日與米夏的一番爭執,雨果在心中諷刺地笑
了。
像奧可塔維這樣的奈靈這麼多,耶拉有何手段能夠自我保護?又有誰會在他身後?
他知道他必須得忍,就算全身的細胞都在鼓譟要打歪奧可塔維的嘴臉,雨果仍舊只
是深吸了一口氣,赤腳往湖中走。
潔絲焦躁不安地咬著下唇,而後不忍再看,她一跺腳往他處跑,決心去找人求救。
潔絲會如此生氣並不是沒有理由的,很少人知道,其實雨果並不諳水性。
儘管身體素質良好,手腳也擺動的較一般人快,可是換氣、雨果就是怎麼樣都學不
來。
下水前雨果想的是也不礙事,又不是長泳,他不需要頻繁的換氣,只要吸氣、閉氣、
下潛、尋找,這樣重複的動作就好了。
但雨果想得太簡單了,湖比他想的還要大還要深,也還要混濁。
而且他也高估了自己,雨果一直都對自己很有自信,但水上與水下完全是兩回事。
因為沒有把握的關係,雨果下潛找尋的時間總是不長,時間一分一秒沒有過去多久,
他的體力消耗的卻超乎想像的快,不過第十次浮出水面換氣,雨果竟已感覺到疲倦。
但是當他看到岸上奧可塔維的臉,心中的憤怒與倔強鼓舞著他,讓他再次吸飽了氣
潛入水中。
會不會根本就沒有鈕扣呢?一切只是戲耍他的陰謀。雨果也在換氣的空檔短暫的這
樣想過,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經不能回頭。
眼睛很痠、手腳很疼、胸口也悶悶的不舒服,過於頻繁的缺氧讓雨果的意識出現了
危險的空白。
但與此同時,雨果看到了一閃而過的金光。
他心頭一振,朝其游過去並伸長了手。
然後,他失去了所有動力,只能向下墜落。
TBC
* 好久不見,其實從上一次更新到現在,存稿完全沒有增加XD 最近發生了讓人感
嘆人生無常的事情,雖然不是沒有時間,但總提不起勁,也不想用心,所以試圖
在手感和靈感完全喪失之前,多PO一點,一方面是不想讓大家久等,一方面也是
給自己一些覆水難收的壓力XD
* 依然努力想要日更,但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謝謝看到這裡的你